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om/ 书名:《锦城梦华录》作者:疏狂老鬼 备注: 锦官城下,地火焚天, 阴差鬼吏,无拘幽冥, 功曹鬼使,冥银万两, 一朝灭迹,冥府开禁 这是民国二十三年的成都,这是一座悠闲的城,这是一座老旧的城,从南京来的军官程涛带着蒋介石的密令来到这座城当了四川主席刘湘的副官,但他没有想到,他的命运将在这里改变。 在这里,他遇到了英国来的女公爵,身份不明的绝色美人,双瞳妖异的神秘男子,甚至还有会开口讲话的猫,他们共同在这里寻找一群隐藏在这里被称为阴差的人。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三百年前在四川称王的张献忠留下的一个秘密展开,他们要寻找的到底是一笔惊天宝藏,还是一种神奇的力量? 可是对于一个南河边算卦的女孩来说,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她遇见那个叫程涛的男人后就在心里笃定,民国二十三年发生在成都的这个故事,注定只是个爱情故事。。。。。。 ================== ☆、成都夜鬼   锦官城下,地火焚天,   阴差鬼吏,无拘幽冥,   功曹鬼使,冥银万两,   一朝灭迹,冥府开禁   ——转自沈阳故宫凤凰楼所藏古籍   夜,深不见底的夜,这夜色浓重的就仿佛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来,一条两旁点着一盏盏纸灯笼的小街浸在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灯笼里惨白的烛火如鬼魅般闪着幽暗的光。   此时还是民国二十三年,成都的大多数街道上都还没装路灯,只要天一黑这座城市的大多数角落便会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这条小街上还亮着一盏盏纸灯笼。   这条街名叫灯笼街,成都所有制作灯笼的手艺人都住在这条街上,每年元宵节前后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那时全成都的人都会来这里买灯笼。而此时刚到农历六月,离元宵节还远的很,整条街静悄悄的,那一盏盏仿佛飘浮在空中的灯笼在浓重的黑暗里照出一团团幽暗的白,那没有被照亮的漆黑夜色里仿佛隐藏着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空荡荡的街上,此时只有一个醉汉踉跄的身影。   这个醉汉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着,有好几次差点就摔倒,看来他真的醉的很厉害,他肩上扛着个布招子,上面写着“小神童”三个大字。在老成都不知道袁※世凯、汪※精卫的大有人在,但若说起小神童吴道宽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吴道宽是看相摸骨的行家里手,他的算命摊子就在春熙路旁的福兴街上,他一天只挂牌看十个人的相,而且对象还得是有身份的人,能让吴道宽看上一回相,在老成都绝对是一件可以吹嘘显摆的事情。但是吴道宽虽然名气大,日子却过得像条狗一样狼狈,因为这个人有两个恶习,一是赌,二是嫖。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关键在于他爱赌却逢赌必输,他爱嫖,嫖的都是那些最无情最爱钱的女人,就凭这两点,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他败的。   吴道宽今天晚上又在赌场里输了个精光,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此刻他心里却像有只猫在挠一样又躁又痒,因为他今晚没钱去找女人了。他醉醺醺的想着槐树街上那些又香又软的扬州妓※女,只觉得一股热流一阵阵从小腹腾起,烧的他浑身燥热。他暗想,这会要是有个幺妹让他耍耍那该多巴适啊。   吴道宽心里正想着,突然发现前面一盏描着牡丹的白纸灯笼下似乎站着个女人。他以为自己花了眼,于是站定脚步用力揉了揉眼睛,但他定睛一看,那个女人窈窕的背影还在那里。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无袖旗袍,裸口露的手臂被灯笼照的泛起一层淡淡的光,她柔顺的长发如水银般流泻在背上。她的背影看上去娴淑温婉,但在吴道宽的眼里却带着浓浓的肉※意和淫※欲。他喝醉了酒此时色※欲正旺,他心想这个时候还在街上的绝对不是良家妇女,既然碰上了,不如就借她的身子泻泻火吧。   吴道宽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他站在那女人身后口齿不清的说:“小妹,就你一个人啊,要不要大哥来陪陪你。”那女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吱声,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纸灯笼朦胧的光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   吴道宽见她没反应,就大着胆子一把握住了她裸口露的手臂,她被夜色浸的沁凉的皮肤摸上去是那么舒服,吴道宽只觉得心里那股燥热的感觉越来越甚。   那个女人终于慢慢的转过了身来,随着惨白的灯光逐渐照亮她的正面,吴道宽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当他完全与那个女人面对面的时候,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吴道宽是个看相的,他见过的脸不计其数,但不管是美还是丑,那被称之为脸的地方总该还是有一张脸的,可是这个女人那本来该长着一张脸的地方,却像她的背影一样只有一大把乌黑的头发。   那女人的头发蛇一样舞动了起来,吴道宽盯着眼前的怪物,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背上漫了上来,豆大的汗珠滑落了他惨白的面颊,他张了张嘴想喊救命,但从他嘴里发出的却是牲口一样含糊不清的嚎叫,就连这叫声他都没机会喊几声,因为此时一大绺头发已经直直的钻进了吴道宽的口中,另有几绺头发钻进了他的耳朵和鼻孔里。那些看上去丝线一样柔软光滑的头发犹如男人的胡子一样粗硬扎人,顺着吴道宽的耳道、鼻孔、食道一路逼近他的内脏。被怪物的头发缠着的吴道宽两只眼睛几乎都要迸出眼眶,他的七窍全都滴着暗红色的鲜血,街上惨白的纸灯笼默不作声的注视着这诡异又无声的杀戮。   就在吴道宽马上要断气的时候,怪物头上挂着的那盏牡丹灯笼里的烛火突然变成了莹莹的绿色,绿幽幽的烛火仿佛鬼火般腾的一下把整个灯笼都烧着了!   那只怪物立刻被烫伤般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怪叫,她缠着吴道宽的发丝立刻就缩了回来,吴道宽的身子像个麻袋一样重重的倒在了地上。那怪物警惕的在那团火焰下低□子,长发如蛇一般向那团鬼火缠去,但那团绿色的鬼火却呼的一下越燃越旺,那些靠近它的头发稍顷刻就化成了灰。怪物惨叫一声趴在了地上,嚎叫着四肢并用的逃入了茫茫的夜色。   那团绿色的火焰倏然缩回了牡丹灯笼里,纸做的灯笼竟然丝毫没有被烧坏,素雅的灯罩里一点惨白的光静静的燃着。这条刚才还上演惊魂一幕的小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沉默静谧,空荡荡的街上只有还剩半条命的吴道宽喘气的声音。   但在这个神秘的夜里,吴道宽并不是这起离奇事件的唯一目击者,此时就在成都有名的窄巷子里,一家乾隆时期的四合院中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吴道宽被怪物缠身的一幕。   她穿着象牙色的真丝睡袍,卷曲的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巴洛克式烛台上燃烧的一枝滴泪的蜡烛,把她的脸映的如同陶瓷一样光滑白皙,她猫一样碧绿的双眼微微眯着盯着摆在面前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浮着些变幻莫测的烟雾,在缭绕的烟雾中隐隐现出被长发怪物死死勒住的吴道宽的身影。   就在这时,水晶球里突然燃起了一股绿色的火焰把所有的影像全都吞噬了,绿幽幽的火焰映在那个女人绿色的瞳仁里,她的瞳孔像受惊的猫一样陡然扩大了。于此同时,她身后的卧室里传来了一个男人模糊不清的痛苦呻※吟。   水晶球里的鬼火啪的一声就消失不见了,里面所有的影像也跟着一起消失了,它变得像一块普通的石头一样晦暗无光。外国女人把水晶球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罗琳,出了什么事?那是什么东西,居然伤了我的发鬼?”卧室里传来了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他的汉语半生不熟,听上去不像是中国人。   被叫做罗琳的洋女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那东西太厉害了,我甚至都看不见它在什么地方,我的水晶球也被烧坏了。”   卧室里的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声就继续呻※吟起来,罗琳端起手边一只高脚杯慢慢品起了里面暗红色的液体,那浮着猩红色泡沫的液体是浓稠的鲜血,罗琳闭着眼睛享受着这血与肉结合的味道。她眯着猫一样的灵目慢慢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血迹未干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笑容:他们要找的东西似乎要出现了。   墨汁一样粘稠的夜色泼满了成都的大街小巷,肉眼看不见的夜鬼就藏在浓稠的黑暗中窃窃私语,这座有三千年历史的古城在夜色中如一个梦魇般魔影幢幢。 ☆、冷面长官   初夏的阳光透过法国梧桐宽阔的叶子洒满了督院街,满地的阳光如碎金子一样闪闪烁烁。   这条老街从明代起就是四川最高统治机构坐落的地方,明代的都察院,清代的总督衙门,民国的四川省政府全都设在这条街上。但自打进入民国,这条街才真正热闹了起来,坐落在街上的四川省政府天天像走马灯一样换人坐庄。   这热闹全都是拜四川的军阀混战所赐,四川是全国内斗最厉害的省,在辛亥革齤命后的二十来年里,在这块地盘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军阀战役加起来有将近五百场,这混乱的局面终于随着去年大军阀刘湘把军阀刘文辉赶到西康一带而终结,这里最终形成了大军阀刘湘独霸川内的局面。但是刘湘还没来得及享受称王称霸的快感,就被川陕一带的红军打的焦头烂额,本想当地头蛇的刘湘没办法只好和蒋介石合作,蒋介石当然也乐得借此收复这块多事之地,他亲自派人帮助刘湘围剿红军,还封他做了四川省主席,统一川内的军政,自此四川归隶南京政府管辖,督院街上热热闹闹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好戏终于告一段落。   此时在四川省政府被太阳晒的暖融融的大院里小警卫焦阳正扛着枪在副官办公室门口站岗,午后的大院静悄悄的,焦阳看旁边没人就松懈了精神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成都地处盆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看不见太阳,所以只要天上一出太阳,哪怕外面有飞机在轰炸也挡不住成都人想要晒太阳的心。焦阳是个地地道道的成都人,这巴适的阳光晒的他半点站岗的心都没了,这种天气就该找个茶楼泡壶好茶摆摆龙门阵,不然就去春熙路上逛街听小曲,再不然就去河边开桌麻将。。。   就在他魂游天外的时候,身后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摔杯子的声音,焦阳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挺起胸膛站的笔直。他暗想要是刚才自己那副样子被办公室里的程长官看见,估计自己的下场就跟里面那个杯子一样了。焦阳虽然当兵时间不长,但作为一个成都人他从小大大小小的军阀也见多了,所以他心里根本就不怕他那些个长官,但对于这位才来了一个月的程长官他却是真真有些害怕的。   这位程长官大名程涛,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个校官,他是黄埔九期生,毕业成绩全校第一,毕业后先后在广州和南京都工作过,一个月前蒋介石亲自把他调到四川当刘湘的副官。在张口格老子闭口龟儿子的粗俗的四川军阀中,这位新来的程长官绝对是个异类。他无论是站是坐腰板都挺的笔直,一身笔挺的军装连个褶都没有,他沉默寡言很少说话,焦阳给他站了一个月岗了就没见他笑过。焦阳想不明白,一个年轻男人天天板着张脸做啥子哟。他不由的为办公室里的警察局局长刘子密捏了把汗,能让不苟言笑的程涛摔杯子,看来这刘子密今天可惨喽。   此时在办公室里警察局局长刘子密才真真是为自己捏一把汗,他站在办公室中央,脑袋深深的埋在胸前,脚边散落了一地瓷杯子的碎片。就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后面,坐的笔直的程涛正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他笔挺军装下的身体看上去健美有力,宽宽的肩膀把军装撑的满满的,他浑身透着一股军人的肃穆威严,斜飞的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着点凌厉的光。但若仔细看他,就会发现他的五官其实透着浓浓的古典气质,不过他硬是扳起脸孔把那古典的韵味给生生掩盖住了。   “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程涛声音不带任何起伏的说道。   刘子密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哆哆嗦嗦的说:“回长官,针对近一个月来连续发生的奸杀少女案件,卑职经多方调查,卑职觉得凶手应该是。。。是不干净的东西。”   “哦?”程涛挑了下眉毛,把身子微微往前探了下说,“那不干净的东西又是指什么?”   刘子密偷偷抬眼瞟了下程涛,发现他没有要动怒的迹象,就大着胆子挺直了腰板开口说道:“不干净的东西就是鬼噻!外面现在都已经传疯了,程长官你想嘛,一个月连死了六个女娃,凶手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这凶手他强※奸老子可以理解,但他强※奸完把人家血放干做啥子嘛。有这种特殊爱好的不是鬼还是啥子哦!而且前两天福兴街那个看相的小神童吴道宽突然就疯了,他逢人就讲他看见鬼了,这个吴道宽虽然平时就神搓搓的,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他疯了但老子觉得他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刘子密兀自说的兴起,一点也没注意到程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程涛一拍桌子大喝道:“真是笑话!”   刘子密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立马住了口重新深深埋下了头。   程涛眯起自己一双深邃的眸子冷冰冰的说道:“这次的奸杀案确实蹊跷,老百姓有些传言也是难免的,但你一个堂堂警察局局长竟然也信那些坊间的流言!破不了案也就罢了,还想出这种荒唐的理由来搪塞我!刘子密,你真当是哄鬼呢。” 他的话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暗暗透出点狠劲。   “长官,我,我。。。”刘子密脑袋上汗如雨下,一时间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子密你个龟儿子,老子正要找你算账呢。”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洪亮粗俗的声音,伴着这声音大腹便便的刘湘走了进来。这位新上任的四川主席长的膀大腰圆,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脱了这身军装活脱脱就一副杀猪匠的模样。   程涛站起身来向刘湘微微点头致意:“刘军长,您来了。”   刘子密看见刘湘就如同看见大救星一样险些当场喜极而泣:“刘军长!你可算来了!”   刘湘腆着肚子笑眯眯的看着程涛说:“程副官,莫要跟这个龟儿子一般见识嘛,这么好的天气你在这里跟这个龟儿子生啥子气哦,出去晒太阳噻。”   程涛向刘湘礼貌的笑了下说:“晒太阳就不必了,属下下午还有工作要做。”   “做啥子工作嘛,老子放你的假,”说到这里刘湘促狭的眯起眼接着说道,“月如来找你了哦。”   程涛往门口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女孩子正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看着他。这个女孩子叫刘月如,是刘湘的小女儿,自打程涛来了这里,刘湘就制造一切机会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程涛不动声色的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向刘湘微微颔首说道:“属下明白了,今天下午我会去陪刘小姐,至于没做完的工作我晚上回来继续,那属下先告辞了。 ”说罢就走了出去。   刘子密伸长脖子看着逐渐走远的程涛对刘湘说道:“看他那张脸板的,老天造出他来还真是有创意哦。刘军长,你不是真打算把你家小妹儿嫁给这个脸跟棺材板一样的小子吧?”   刘湘冲刘子密一瞪眼睛说道:“老子有啥子办法嘛,你当老蒋把这小子派来真是给我当副官的,还不就是为了监视老子。老子现在是被红军打的没的办法了才投靠的蒋光头,等老子把那些红军收拾了,哪个还跟着南京政府干哦!老子现在这些个小九九要是被这小子给蒋光头参上一本,老子以后还有啥子搞头!这小子要是做了老子的姑爷,一旦沾亲带故了他就不敢跟蒋光头瞎说老子坏话了,况且他也配得上我家妹儿。”   刘子密谄媚的说道:“刘军长就是高,你说的这些个我就是想破脑壳都想不到啊。”   刘湘听了他的话不由洋洋得意的笑了起来,刘子密看他心情不错趁机凑近他耳边说道:“刘军长,依我看不如就把这次这个棘手的案子交给这小子去办,到时候他要是破不了案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凶!”   刘湘用手指用力戳着他额头生气的说道:“你个瓜娃子!你瓜的简直让老子伤心!放着你个警察局长不去破案,让老子的副官亲自去破案啊!就算老子想为难他程涛,要不要这么明显哦!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瓜啊!”   刘子密低下头赔着小心说道:“刘军长说的是,说的是,我就是个瓜娃子,你莫跟我一般见识噻。”他唯唯诺诺的陪了几句笑脸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刘军长,这次的案子实在蹊跷的很,老百姓都传是鬼做的,这要真是鬼做的,我上哪里抓凶手嘛。”   刘湘生气的说道:“不管是人是鬼,反正你赶紧给老子把案子结了!老子刚当上四川主席就出了这档子神搓搓的事,你让老子还咋个做人嘛!”   刘子密为难的说:“那。。。那我要是结不了可咋个办哦?”   “咋个办?”刘湘眼睛一瞪说道,“城外南河又没的盖盖,去跳嘛!”说罢就一甩袖子气哼哼的走了,被晾在原地的刘子密直到刘湘走的看不见了才咬着牙狠狠的说道:“老子日你仙人板板!”   这厢刘湘和刘子密还在老子来老子去的,那厢程涛已经走到了省政府大门口,法国梧桐树下一个穿着粉色洋装的女孩子正站在那里等着她,女孩子一看见她就开心的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她长的小巧玲珑的,穿着高跟鞋也不过刚到程涛肩膀,一张脸蛋像初夏的花朵一样娇嫩又无邪,这个女孩儿用四川话形容长得是“小乖小乖”的,她就是刘湘的小女儿刘月如。   刘月如站在程涛面前甜甜的唤他:“程涛哥哥。”   程涛低下头冲她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下午不上课吗?”   刘月如摇摇头说:“我下午请假了,你跟人家去看电影好不好嘛,春熙路那边上演了胡蝶的新电影,我的同学去看了都说好看呢。”   程涛温和的笑了下说:“好,那我陪你去。”   刘月如开心的挽住了程涛的胳膊,两个人正要离开,一只乌鸦突然停在了程涛头顶的树枝上,它不详的叫声撕破了初夏和煦宁静的午后。程涛停住脚步眯着眼看着头顶的乌鸦,乌鸦竟似认识程涛般也看着他,它似乎带着某种规律向程涛眨着它暗红色的眼睛,程涛看着那只乌鸦眸色更暗了几分。   “程涛哥哥,快走嘛。”刘月如轻轻晃着他说道。程涛回过神来冲刘月如笑笑就带着她走了,临走前他的手指仿佛无意般在乌鸦停着的梧桐树干上敲了两下,那只乌鸦看见他的手指仿佛得到某种指令般,怪叫一声展翅飞走了。   农历六月太阳下山已经很晚了,这天下午都已经五点多了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但警察局局长刘子密却没心思出去晒太阳。今天连遭两位长官骂,他可算是被骂安逸了,他把脚翘在办公桌上头大如斗的想:这个案子让老子咋个破嘛。   刘子密想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他一拍大腿坐起身来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快给老子来个人!”   他喊了几声后立刻有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他身上虽穿着制服,却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四川长年军阀割据,各种正规不正规的部队五花八门,此人就是刘湘手下工兵营的营长。其实所谓工兵营不过就是一群社会上的打手,这个营连把铁锹都没有,刘湘打刘文辉的时候动用这个营挖战壕,他们还得管老百姓借锄头。   工兵营营长说道:“刘局长你有啥子事?”   刘子密把手撑在办公桌上气壮山河的说:“限你三天内给老子把成都境内所有看相的、算卦的、跳大神儿的统统抓起来!”   工兵营营长听了不由一愣:“刘局长,你抓这些人做啥子哦?”   刘子密把手重重的往办公桌上一拍说道:“老子要借这些个人捉鬼!” ☆、算命姑娘   一千年前的五代十国时期,住在成都的后蜀主孟昶问她的宠妃花蕊夫人有何心愿,花蕊夫人答道:“君王欲问奴心事,直欲芙蓉遍锦城。”只因她的这一句诗,整个成都遍栽芙蓉花,这座城市也因此被称为蓉城,从此这座城市的名字只要一被念出来就沾着一身的花影。   而成都之所以能如此花草鲜妍则全有赖于绕城的那条锦江,长江的支流那么多,唯有绕着成都的这条江被称为锦江,也只有这样流尽万千繁华的江水才衬得起这芬芳扑鼻的城池。靠着锦江的滋养,成都市内掘地三尺即可见水,也怨不得这里能繁花似锦,树影婆娑。   锦江在成都市内的支流叫做南河,这条河蜿蜒穿过整个城市,这座地处盆地的城市也因为这条河染上了些江南水乡的风情。城里的人都说南河的水要比井水好,所以成都有个特殊的行当就叫挑水夫,专门挑着南河的水到市里去卖。沿着南河走走,也最能感受到老成都闲散安逸的风情。只要天气好,河边就会聚集着三三两两晒太阳的人,河岸上还有洗衣服的姑娘和戏水的孩子,河面上的渡船慢悠悠的飘着,呀呀的摇橹声让时光似乎都走的慢了。   现在正是在南河岸边最舒服的季节,一阵阵清风从河面上拂来,河岸上的柳枝在风中轻轻的摇着,这怡人的清风再配上一份温暖的恰到好处的阳光,真是金山银山都不愿意换。梁九凤此时就守着她的算卦摊子,陶醉在这初夏最美好的时光里。   梁九凤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她看上去却跟那些长得“小乖小乖”的四川幺妹有些不同。她只有十九岁,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不过中等身高却显得很高挑,长的就像一根竹子一样修长,一双腿又细又长,她一张鹅蛋脸上五官生的很端正,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但她那张鹅蛋脸的两腮和下巴处却微微带着点棱角,一对浓眉也透着点英气,这让她那张脸蛋与一般的漂亮脸蛋区别开来,看上去很与众不同。此刻她正微闭着眼睛美滋滋的晒着太阳,她年轻的脸庞看上去稚嫩天真,但她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大胆张扬的气质。就在她身后,一个写着“梁氏神算”的破旧的布招子随风轻轻的飘着。   梁九凤已经一天没有生意了,不过她并不在乎,她这个卦摊在她爹还活着的时候生意就从没好过。她爹梁老六是个落魄的读书人,靠在街边摆卦摊糊口,两年前梁老六去世后,孤苦伶仃的梁九凤就一个人经营起了这个卦摊,不过她算卦的本事只能称的上是马马虎虎,算八字、看风水都只能看个大概,就是数个六十甲子她都点着指头半天数不清楚。不过梁九凤就像所有成都人一样,天性乐观又幽默,只要有的太阳晒,就算没的大洋赚她也一样不亏。   梁九凤悠闲的看着眼前枝叶繁茂的柳条,这时一阵清风如一只手一般拨开了掀开的帘幕般拨开了茂密的柳枝,就在这柳枝的帘幕后面,一艘小船顺着波光粼粼的南河水缓缓的漂进了她的视野,在船头上站着个穿西装的男子。那男子站的笔直,双手背在身后的望着远处的河面,微风轻轻吹动他西服的衣角,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他全身都披着炫目迷离的光,他漫不经心的面庞散发着浓浓的古典气质,他看上去就仿佛从时间深处走来,从那芙蓉花盛开的古蜀国走来。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盛大繁华的戏剧一样,帷幕是碧绿的柳枝,布景是波光粼粼的南河水,主角就是那个一身阳光的男子。本来斜倚在木桌上的梁九凤不由的坐直了身子,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点痴迷的追随着那个男子的身影。   这时他漫不经心的眼神正对上了梁九凤的目光,他瞥了眼她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江面,但梁九凤的心却像只小鹿一样狂跳了起来。午后的河岸安静无声,但那男子的一瞥却让年轻的梁九凤觉得惊心动魄。   那只小船眼看就要从这柳枝做帘幕的舞台上飘走,梁九凤突然大着胆子跑到河边拨开柳枝冲那男子喊道:“先生!那位船上的先生!请等一等!”   男子听到她的喊声抬起了头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岸上的梁九凤,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她的眼睛却如深渊里涌上来的光一样热烈又带着点惶恐。梁九凤看着他的眼睛,扶着树干的手心都微微沁出了汗,她张了张嘴鼓起勇气说道:“先生,我能为你算上一褂么?”   那男子打量了她一眼,牵起嘴角淡淡笑了下说:“不必了。”说罢就转回头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河面。   梁九凤看着逐渐飘远的小船有点着急的冲那男子的背影喊道:“先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可以帮你看八字的!”   那男子听到梁九凤的声音微微转头一顾,阳光闪在他的唇瓣上,精致又明亮,他微微勾起嘴角,似笑又非笑。最终他回过了头,在柳条的掩映下随着那只小船渐渐驶出了梁九凤的视线。   梁九凤扶着柳树看着那男子逐渐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的想,他是谁呢?这辈子还会再遇见他吗?空荡荡的河面上只有阳光在闪烁,那只载着那个男子的小船就如一场梦一样了无痕迹。   就在梁九凤扶着树干痴痴想着那个不知名的男子的时候,她身后一阵砸东西的声音把她的思绪唤了回来,她回头一看,居然有几个警察正在砸她的卦摊。梁九凤急忙跑过去制止那几个警察道:“你们砸我的卦摊做什么!”   几个警察听见梁九凤的声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其中一个警察眯起眼看着梁九凤说:“小妹儿,这是你的卦摊?”   梁九凤点点头说:“是啊。”   那个警察又继续追问道:“那你是算卦的咯?”   梁九凤又点点头不解的说道:“摆卦摊当然是算卦的咯。”   几个警察听了梁九凤的话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立刻走上前来抓住了梁九凤细长的胳膊,嘴里还说道:“既然是个算卦的,就跟老子回局里去!”   不明就里的梁九凤慌张的挣扎着说:“你们抓我做啥子!我摆摊算卦也犯法吗! ”   “少废话!先跟我们回去再说!”几个警察一边说一边就推搡着梁九凤往警察局的方向走去,那块“梁氏神算”的布招子被孤零零的扔在了地上。 ☆、捉鬼办案   若想在成都生存下去,首先要具备的第一项基本生存技能就是喝茶。   外地人也许不理解,喝茶有什么了不起的,水一烧茶一泡,端起来喝就是了噻。但你若去成都的茶馆里转转就会明白,成都茶馆里的茶客真正享受的并非是喝茶,而是聚在一起摆龙门阵。   摆龙门阵是蜀地方言,意思就是聊天,唠嗑。但成都人的聊天不是在说,在侃,而是在摆。所谓摆就是要极尽铺陈排比夸张渲染之能事,把一件小事也要说的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有滋有味、七弯八拐,铺排的功夫堪比当年司马相如作赋。成都人是出了名的爱玩,他们如此乐此不疲的摆龙门阵其实也就是为了好玩,过过嘴巴瘾。只要你随便进个茶馆,就能看见里面三五成群的人半躺在竹椅上,一杯茶一支烟,前三皇后五帝,东日本西美国,漫无边际的胡扯闲聊,外地人初陷这种阵仗,还真是有些跟不上那些龙门阵发烧友的思路。你若是想知道成都最近出了什么新鲜事,去茶馆绝对比看报纸听广播还管用。   最近茶馆里摆的最热闹的事情有三件,一是近一个月来发生的六起奸杀少女案,六名少女死后还被人放干了血,凶手至今尚无下落;二是福兴街算卦的小神童吴道宽疯了,逢人就说自己看见了一个长头发女鬼;三是最近警察局的人似乎也有些神搓搓的,总有警察在街上警告市民莫要作奸犯科,因为最近警齤察局没地方关人了,凡抓着违法犯罪的只能枪毙。而且最近警齤察只要看见算卦看相的就往局子里带,也没个理由。市民们不由暗暗猜测,这三件事会不会有啥子内在联系。   外面的茶楼里摆的热热闹闹,警察局的热闹程度也不亚于外面的茶楼。最近局子里是真的再也关不进多余的人来了,一间间班房里挤满了形形□的所谓江湖神算。这些江湖人士平时为了不抢生意摆摊的地方都很分散,难得能碰见同行,如今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免不了要交流交流工作经验,有时候还把狱卒也拉进来免费帮他们看看相算算命,警察局的班房还真是头一遭如此其乐融融。   刘子密大动干戈的把这些装神弄鬼的人抓进局子里显然不是为了方便他们开算命座谈会,他把这些人抓来是想从里面找个高人出来帮他捉鬼。   最近的连环奸杀案在成都被传的沸沸扬扬,连报纸都来凑热闹,刘湘终于有些顶不住舆论压力了,他勒令刘子密尽快找出凶手。刘子密虽然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神探,但这么离奇的案子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在查了多日都毫无头绪后,他终于也开始相信这件事是鬼做的了。警齤察局里虽然要枪有枪,要打手有打手,但是这个鬼该怎么个捉法他还真是毫无头绪。索性他就把成都跑江湖算命的全都抓来,他还不信就找不出一个高手来。   这次的办案方式他只汇报给了刘湘,却没敢告诉程涛。刘湘知道后震怒的骂他“放你娘的屁”,但后来也就随他去折腾了。他的所作所为若是被程涛知道了,程涛虽不会骂他“放你娘的屁”,但他的下场绝对是变成他娘的一个屁了。   找高人捉鬼这事听上去荒谬,但刘子密做起来却是认认真真。他每天挨个亲自审问那些个江湖神算,给他们看凶杀现场的照片,还让已然疯了的吴道宽坐在一旁描述自己的见鬼经历,他严肃的样子让这闹剧似的办案方式还真像那么回事。   但刘子密审了半天,却没碰见一个靠谱的。这些人一上来纷纷称自己是太上老君转世,托塔天王下凡,但一听说要去动真格的捉鬼,还有可能把命搭上,一个个脑袋都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这些个江湖神算倒也坦白:“长官你开啥子玩笑嘛,老子也就是出来混口饭吃,要真能捉鬼还那么拼着老命跑江湖做啥子哦!”   就这样,牢里的人越来越少,刘子密却根本没发现什么捉鬼高手,暗娼倒是揪出来好几个。他头痛的想,这年头啥子社会哦,咋个净出这种货色。   刘子密就这样锲而不舍的连审了三天后终于也有些精神崩溃了,在打发走了一个神神叨叨的神婆子后,他有气无力挥挥手说:“下一个。”   审问室的门被推开了,本来无精打采的刘子密看见走进来的人不由的眼睛一亮。这几天他审问的大多是长的獐头鼠目的中年人,而此时走进来的竟然是一个顶多二十岁的水灵灵的幺妹儿,她长着一张与众不同的漂亮脸蛋,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夺人眼目。不用问,这个姑娘正是警察三天前从南河边抓回来的梁九凤。   待梁九凤在刘子密对面坐定后,刘子密眯起眼看着她问道:“小妹儿,你是做啥子的?”   “回长官,我是南河边算卦的。”梁九凤笑眯眯的答道。   “那你晓不晓得你是为啥子被抓进来的?”刘子密又问道。   梁九凤摇摇头说:“不晓得。”   刘子密一拍桌子气壮山河的说:“告诉你!老子抓你不是让你来蹲班房的,老子是要给你一个为党国尽忠的机会!”   梁九凤一头雾水的说:“长官,我一个算命的咋个为党国尽忠啊?”   刘子密把身子朝梁九凤探过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小妹儿,最近连死了六个女娃娃的事,你晓得噻?”   梁九凤点点头说:“晓得,报纸上都登了。”   “那你可晓得是哪个做的?”刘子密继续压低声音神秘的问道。   “我要是晓得,长官还要你做啥子。”梁九凤笑笑说。   “你给老子严肃点!”刘子密一拍桌子吼道,梁九凤立刻被他吓得噤了声。   刘子密拿出几张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照片上正是六名少女被害现场,六名少女死相凄惨,现场血流成河,那些照片似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梁九凤看见这些照片整个人都吓得抖了一下,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若有所思的观察着那些照片。   刘子密指着这些照片对她说道:“瞧见了噻,这就是那六个幺妹儿被害的现场,这些个女娃娃都被人放干了血,你注意到没的,现场这么多血却连个脚印手印都没的,这很不科学哦!你说说这么不科学的凶手会是个啥子?”   “是啥子?”梁九凤不由追问道。   “就是鬼噻!”刘子密一拍大腿说道,“而且老子还有个亲眼见过鬼的证人,就是他!”说罢他指指旁边一个痴痴傻傻泥塑木雕一样的人,此人正是被吓疯的吴道宽。   梁九凤迟疑的问道:“这是证人?”   “是噻!”刘子密捅捅吴道宽严肃的说道:“请把你所看到的事实重复一遍。”   吴道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双目空空,痴痴傻傻,梁九凤在一旁看的险些笑出声来。   刘子密瞪了眼梁九凤,凑近吴道宽耳边压低声音说:“头发。”   吴道宽听到这两个字仿佛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手舞足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起来:“有个女鬼没有脸只有头发!她的头发到处都是!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后来有个灯笼呼的一下就把鬼吓跑了。。。”   “灯笼?”梁九凤听到这两个字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刘子密看见梁九凤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动:莫非这小幺妹儿知道啥子?他让人把发疯的吴道宽拖了出去,然后问梁九凤道:“小妹儿,听明白了?”   梁九凤认真的点点头说:“听明白了。”   “那你说说你听明白啥子了?”刘子密激动的问道。   “那个人疯了嘛。”梁九凤答道。   “啥子叫疯了!”刘子密一拍桌子恼羞成怒的喊道,“人家那叫精神病懂不懂!”   “哦——”梁九凤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好洋气的病哦。”   “少给老子扯别的!刚才他讲的关于鬼的事情你有没有认真听哦!”刘子密张牙舞爪的喊道。   梁九凤哭笑不得的说:“长官,一个疯子说的话你也信啊?”   “啥子叫疯子!你咋个就知道他疯了!”刘子密认真的给梁九凤分析道,“你咋个就不想想有可能你才是个疯子,也有可能我们大家全都是疯子,只有他一个人是正常人。”   梁九凤勉强笑笑说:“长官,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是我疯没疯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我只知道他肯定是疯了,而长官你。。。看着也有些神搓搓的。”   刘子密听了她的话立刻勃然大怒道:“你居然敢拿老子开涮!你是活够了哈。。。。”   刘子密正要发作,审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刘子密看见来人吓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他结结巴巴的说:“程。。。程长官,你咋个来了?”   程涛面无表情的说:“刘子密,最近你的警察局很热闹么。”   梁九凤看着程涛心立刻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就是那天在河边看到的那个男子!他虽穿着一身军装,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硬是掩住了自己一身飘逸出尘的气质,但他的眉眼她绝对不会认错,那个下午是她这一生中最炫目耀眼的一个下午,而她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见的人如今竟活生生的就在她的眼前。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只盼他能看她一眼。   程涛的目光却如蜻蜓点水般在梁九凤身上掠过,他问刘子密道:“你把这个小丫头抓进来干什么?”   什么小丫头嘛!梁九凤努力挺起胸脯想向程涛证明自己绝对算得上是个女人了,但程涛却看都不看她。   刘子密哆哆嗦嗦的答道:“帮。。。帮我办案的。”   “她?”程涛听了刘子密的话居然出声的笑了,好像还笑的挺开心,梁九凤都能看见他嘴边浅浅的笑涡和一颗隐隐约约的尖尖的虎牙。   程涛收起了自己的笑语气毫无起伏的说道:“听说你最近把成都所有看相算卦的人全都抓进警齤察局来了,还把疯子吴道宽也关在这里,这件事现在全成都的老百姓都知道了,真遗憾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刘子密,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子密小声回道:“捉。。。捉鬼噻。”   “笑话!”程涛突然狠狠的一拍桌子震怒的说道,“刘子密我看你这个警察局长是当腻了!今天太阳下山之前你最好能把警察局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我清空,明天给我老老实实的办案,不然的话明天我就撤掉你这个局长!”   “啊?”刘子密听了程涛的话不由张大了嘴。   “还有什么问题吗?”程涛平静的问道。   “没的问题,没的问题,长官你慢走。”刘子密陪着小心说道。   程涛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审问室,他擦的锃亮的马靴跺的地板噔噔响。梁九凤看程涛要走着急的站起身来问刘子密道:“长官,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走啊?”   刘子密不耐烦的一挥手吼道:“哪里来的给老子滚回哪里去!”   梁九凤立刻一溜烟跑出去追程涛了,刘子密只觉得自己心里眼泪都流的哗哗的了,好不容易抓了这些个人,程涛一句话全成无用功了。   旁边一个警察小心翼翼的问道:“刘局长,这下要咋个办?”   刘子密眼睛一瞪喊道:“你耳朵聋了!没听见程长官刚才咋个说的吗?赶紧给老子把局子清空!要快!” ☆、奇怪的赌约   程涛正带着自己的小警卫焦阳向他的车走去,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女孩子脆生生的喊他:“长官!请等一等!”他站住脚步回过头来,发现原来是刚才那个穿的红彤彤的女孩子正向自己跑过来。   梁九凤跑到程涛面前停下喘匀了气说道:“长官,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程涛微微眯起眼睛想了下说:“你是那天在河边的那个。。。”   “就是我。”梁九凤高兴的点点头说。   程涛微微牵起嘴角笑了下说:“找我有事么?”   “长官,我是想告诉你,刘局长说的话是真的,这次的事真的是鬼做的。”   程涛探究的看着她说:“这话是刘子密教给你的么?”   梁九凤摇了摇头说:“不是,我说的是实话。”   “我希望你明白,小姑娘。。。”   “我叫梁九凤。”梁九凤打断他说道。   程涛笑了下说:“好吧,梁九凤,这件事事关人命,不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我可以帮你抓到那个鬼。”梁九凤认真的说道。   程涛打量了她一眼说:“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他说着就要走。   梁九凤焦急的说:“长官,不如你跟我赌一把,就赌我能不能抓到作案的鬼,若是我输了,我就把我的右手切下来,若是我赢了,我知道在成都城外有一处风水极佳的阴宅,长官等你百年以后就要埋在那里。”   程涛定住脚步出声的笑了:“你这个赌打的倒是很有意思,只不过我没有兴趣。”说着就又要走。   梁九凤一着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说:“长官我跟你保证你一定会对我的赌约有兴趣的,只要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程涛看了下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梁九凤看着他深沉的眸子脸一红有些怯怯的缩回了手,程涛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下说:“那好,你问吧。”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开心的笑了,她认真的问道:“第一,长官你叫什么名字?”   “程涛。”   “第二,”梁九凤顿了下脸色有些泛红的说,“你娶妻了吗?”   程涛听了她的问题不由有些诧异的挑起了眉毛,但他还是答道:“没有。”   “那第三,你现在有心上人吗?”梁九凤看着他的眼睛大着胆子问道。   她的话一出口程涛的表情更加诧异了,旁边的小警卫焦阳吓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是哪里跑来的瓜娃子哦,连程长官都敢调戏。   但程涛最终轻轻笑了下说:“没有。”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似乎有些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她开心的说:“程涛,你就等着百年后葬在我指定给你的那处阴宅里好了,这个鬼我捉定了。”   程涛笑着摇了摇头说:“梁九凤,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唉,你到底答不答应跟我打这个赌呀?”梁九凤着急的喊着。   程涛头也不回的说:“小姑娘,别在这儿捣乱了。”但他走了几步又转回身问梁九凤道:“哦,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处阴宅到底在什么地方,你要这么想尽办法把我埋进去。”   梁九凤大声的回答道:“南城墙下,我家祖坟。”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   程涛眯起自己那一双深邃的眸子打量了下她,梁九凤的脸虽红的像个苹果却大胆的迎上他的目光。程涛哈哈笑着说道:“好吧,梁九凤,如果你能让我相信这世上有鬼,我就跟你打这个赌。”程涛钻进了汽车的后座,小轿车载着他离开了,他从后视镜里饶有兴趣的看着梁九凤那逐渐变小的艳红的身影,虽然他素闻蜀地的女孩子胆子大,但这么大胆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梁九凤站在原地看着程涛的车逐渐驶远,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已变的冰凉,她把手摸在自己滚烫的脸上,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个不停。情窦初开的少女如刚破茧而出的蝶一样,翅膀都是濡湿的,当她用自己梦幻迷离的目光看这个世界第一眼时,闯入她眼帘的就是这个耀眼的男人,她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就喜欢上他了,所以这个赌她一定要赢,她要捉的不仅仅是鬼,还是那个不爱笑却令她陶醉的男人。   梁九凤回忆了一下吴道宽那前言不搭后语的疯话,她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灯笼,在成都她还真认识一个人能做出吓跑鬼的灯笼。 ☆、燕京灯铺   黄昏的阳光斜射在灯笼街上,一家家店铺门前的纸灯笼静默无声的挂在那里,此时还不是火树银花的元宵夜,这些无人问津的灯笼显得有些灰扑扑的落寞,浸润在阳光里的小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和静谧。   梁九凤沿着灯笼街一边走一边仰起头看着路边挂着的那一盏盏造型各异的灯笼,终于她在一盏绘着牡丹的白纸灯笼下停了下来。这盏牡丹灯笼在满街品种各异的灯笼里似乎显得太素了些,它既没挂什么灯饰,也没有鲜艳的颜色,只是在白纸的灯罩上寥寥数笔绘着朵淡墨的牡丹,不过和别家那些个有些俗艳的灯笼比倒是别有一番文人情趣。在那灯笼旁边挂着个木质的老旧牌匾,上面刻着“燕京灯铺”四个大字。   这家燕京灯铺的主人姓张,人称张灯笼,是个旗人,他们家世代都在这条街上做灯笼,他做出来的灯笼样式花色别具一格,极具京城的审美韵味,张灯笼本人具有很深的书画功底,寥寥几笔,人物花鸟、亭台楼阁就全都跃然于纸上,他画的灯笼极受城内大户人家和达官贵人的推崇,这盏灯笼上那朵淡雅的牡丹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梁九凤敲了敲门喊道:“张灯笼在不在呀?”里面没有人应门,梁九凤推了推门,门没有锁,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从门缝里能看见里面黑漆漆的院子。   这个院子里一点阳光也照不进来,昏暗的光线中能隐约看见里面摞的层层叠叠的白纸灯笼。在成都这座潮湿的城市里,家家的庭院里几乎都会养花种树,但这个院子里却连根草都没有,阴冷的墙壁上甚至连爬山虎都不长。明明是夏季,但这个小院里却有一股恶寒,梁九凤刚走进院里,就不由抱紧胳膊打了个哆嗦,寒气透过她单薄的衣服直侵她的肌肤,她冷的连嘴唇都有些哆嗦。   她穿过满院的白纸灯笼走到正屋门前,门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张凳子上放着一盏小小的玻璃彩画灯,借着它模糊不清的光能隐约看见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梁九凤在屋里环视了一周,她刚想继续往里走,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制止了她:“别动!夜游神就在你面前!”   话音一落,满屋的灯笼突然腾的一下燃起了绿幽幽的火焰,整个房间立刻被笼罩在一片绿色的鬼火里,在绿色鬼火的照耀下,梁九凤面前渐渐现出了一个高大的披头散发的鬼影。这鬼穿着黑色的长袍,头上戴着顶古代的乌纱帽,披散的头发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青紫色的口中还一阵阵的吐着寒气,宽大的袖筒里伸出的两只手没有皮肉只有森森的白骨,右边的骷髅手里拿着一个令牌,上面写着“夜巡”二字,他缓缓抬起左手就要向梁九凤的脖子掐去。   梁九凤仰头看着那鬼却毫无畏惧的笑了:“夜游神,还不到你当班的时候呢,你凶个啥子劲哦。”   那鬼恼羞成怒的发出一声骇人的咆哮,张牙舞爪的想抓住梁九凤,但他的脚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梁九凤站在他够不着的地方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咯咯的笑了起来。绿色的鬼火渐渐暗了下去变成了橘黄色的寻常灯火,那个骇人的鬼影也随之渐渐消失不见了。   一屋的灯火照出了屋角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瘦削的简直称得上是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比潭水还幽深,眼底透着一股阴厉之气,他身上穿着件白色的对襟粗布衫子,虽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挽起的袖口处露出干柴棒一样青筋暴露的手臂,他的手大的有些吓人,瘦骨嶙峋的右手里正握着一枝毛笔,在他面前摆了个画了一半的白纸灯笼。这人虽是一身手艺人的打扮,但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子读书人的清高。他声音嘶哑的说:“连夜游神你也敢惹,不想要命了?”   梁九凤小心翼翼的避开刚才夜游神站着的地方走到他身边笑眯眯的说:“现在太阳还没落山,还不到夜游神巡街的时候呢,况且有张功曹你在这儿镇着他,他才不敢把我怎么样呢。”   枯瘦的男人无可奈何的笑笑说:“真不晓得梁老六咋个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瓜女子。”   这个枯瘦的男人就是张灯笼,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手艺人,但其实他还是个当差的,只不过他既不是给警察局当差,也不是给军队当差,他是给阎王爷当差专门为人间各种凶神引路的引路功曹。   在人间游荡着许多凡人眼睛看不见的凶神——刚才那夜游神就是每晚巡夜的凶神——这些来自冥界的凶神身上带着极浓的戾气,,要是普通人和他们冲撞了,就是不死也要带上伤。如果放任这些凶神在人间肆意游荡,必将搅得人间大乱,所以十殿阎王便从阳间选了为自己当差的人,专为这些凶神引路,这个差事就叫做引路功曹。张家到了张灯笼这一代,已是第九代引路功曹。   梁九凤刚要在张灯笼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却被他一把拉住,他手一挥桌上的烛火立刻变成了绿色,在绿莹莹的鬼火中凳子上现出一个一尺来长的白色小鬼,烛火呼的一下腾起,小鬼立刻被吓得蹿到梁上去了,烛光又变回了温婉的橘黄色。   梁九凤咂咂舌说:“吓!这吊客好厉害,居然敢待在离你这么近的地方,刚才要是被他缠上了,我这几天可有的受了。”   张灯笼眼睛一瞪厉声说道:“告诉你多少回了,没事少来我这里,你一个女娃娃,身上本来阴气就重,哪里扛得住这么重的煞气,你又没有阴阳眼,随便冲撞了哪个当值的凶神,你还要不要命!”   梁九凤笑嘻嘻的往张灯笼身边蹭了蹭说:“我这不是好几天不见你想你了嘛。”   张灯笼板着脸拿了件衣服递给她说:“少说这些哄鬼的,赶紧披上,我这里冷。”他的话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然透着点怜爱,冻得有点发抖的梁九凤赶紧把衣服裹在身上。   张灯笼故作嗔怪的说:“这几天你上哪儿疯去了,家也不回,算卦的摊子也不出,我还以为你被鬼叼走了,不要以为你爹死了就没人治得住你了。”   梁九凤笑笑说:“我哪儿也没去,就是去警齤察局的牢里住了几天。”   “牢里?”张灯笼听了她的话突然想起这几天警察局到处抓算命的的传言,真没想到他们连这么个小女娃也不放过,他关切的摸着梁九凤的肩膀说:“你在里面没受委屈吧?”   梁九凤摇摇头笑眯眯的说:“牢里可好了,人多热闹,牢饭做的还可口。”   张灯笼又好气又好笑的说:“就该把你在里面多关几天,让你再这么不知轻重。 ”   梁九凤把身子朝张灯笼探过去说道:“张灯笼,你猜警察抓那么多算命的想做啥子?”   张灯笼一边在灯笼上描着花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做啥子?”   梁九凤神神秘秘的说:“他们怀疑最近死的那六个女娃娃是鬼做的,他们抓算命的是想从里面找个人帮他们捉鬼。”   “哦?”张灯笼听了她的话停下了手里的笔。   “我看见凶杀现场的照片了,那血都流成河了,但现场连个脚印都没的,我觉得这事和鬼脱不了干系。”   张灯笼沉吟着说:“这事是有些蹊跷,你记得不记得前几天那个小神童吴道宽疯了?他就是在灯笼街上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的,那东西居然敢在我门前造次,要是一般的恶鬼不会不认识我的绿焰牡丹灯,我觉得好像是有什么外来的东西进城了。”   “那你能不能抓住那只鬼?”   张灯笼摇了摇头说:“我怕是不行,要是你爹还活着就好了,他是专门的捉鬼阴差,见多识广的,我不认得那鬼,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除非你能把那鬼找出来让我去守株待兔,我倒是可以试试。”   梁九凤扯着张灯笼的袖子说:“那我帮你把那个鬼找出来,你帮我把他捉住好不好?”   张灯笼生气的说道:“你胡说啥子!忘了你爹死前咋个交代的了?你就是个凡胎肉体,扛不住恶鬼的煞气,再说你也没有你爹那个本事,就学了两句符咒你还都背不全,这幽冥的事你不许搀和,小心折了阳寿!”   梁九凤恳求的晃着他的胳膊说:“张灯笼我求求你了,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张灯笼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冷冰冰的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事要是闹大了,我会找另外两个人商量,你就别操心了。”   “可是。。。”   梁九凤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张灯笼硬生生的打断了:“天快黑了,赶紧回家去,一会儿夜游神该出门了,你刚才冒犯了他,一会儿在外面撞上小心他找你麻烦。 ”   梁九凤知道没商量的余地了,她只好垂头丧气的跟张灯笼道了声再见退了出来。外面的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整条街都泡在那如血的残阳里,梁九凤耷拉着脑袋沿着血红色的街走着,张灯笼不肯帮她,她上哪儿去找那个鬼呢?她想着想着突然眼睛一亮:今天是农历初一,她可以去找那个人帮忙。   梁九凤飞快的跑了起来,她可得快点去找那个人,要是错过了今天她就得再等一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灯笼街就在我上班的地方旁边~坐公交做到万和路下车,往前走一点就是灯笼街,民国的时候这里真是卖灯笼的,那时候有家旗人开的燕京灯铺在整个成都都很有名的, ☆、程涛的秘密   沁凉而又新鲜的夜□临了成都,省政府大楼里人已经都走光了,只有程涛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办公桌上一盏花纱灯罩的台灯吐出一湾温暖的光,橘黄色的光线勾勒出办公桌上一双正在翻文件的手,那双手纤长白皙,单看这双手还真让人难以相信他的主人竟是鬼见愁般的程长官。   程涛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文件,突然一声乌鸦叫打断了他,他抬起头一看原来窗台上一只长着暗红色眼睛的乌鸦正在盯着他看。程涛没有轰走它,反而盯着那只乌鸦有规律眨动的眼睛仔细看着,当那只乌鸦不再眨眼后,他竟然也开始向那只乌鸦以某种频率眨起眼睛。在旁人看来,和一只乌鸦挤眉弄眼的程涛简直有些滑稽,但事实上他们眨眼的频率其实是一串摩斯密码。   它在用眼睛问他:阴差找到了吗?   程涛用同样的方式回复它:没有。   乌鸦继续用眼睛告诉他:找出成都和鬼有关的人。   程涛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他迟疑了一下,用眼睛问那只乌鸦:你是谁?乌鸦用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滚开!滚开!政府大楼你都敢瞎叫!”突然一阵喊声惊起了那只乌鸦,它怪叫一声张开翅膀飞走了,程涛一看,原来是小警卫焦阳正挥着手里的枪在赶乌鸦。   焦阳朝程涛嘿嘿一笑说道:“程长官,我给你把那个晦气的乌鸦轰走了。”   “谁允许你站岗的时候乱跑的。”程涛面无表情的说。   “那个。。。。我不是怕乌鸦吵到长官嘛。”   “所以,你把窗台上的乌鸦轰走,放着空荡荡的正门好方便有人随时进来?”程涛微微挑起眉毛说道。   “那个。。。我。。。。”焦阳抓耳挠腮的不知说什么好。   程涛向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简洁的说:“站岗去。”   “是!”焦阳赶紧立正敬了个军礼,一溜烟就从窗口跑没影了。   程涛没有继续看文件,他盯着桌子上的一点陷入了沉思,一只修长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那只乌鸦已经和他联系过三次了,但他现在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人训练出来的。他在黄埔军校的时候接受过专业的间谍知识训练,毕业后也见过很多高明的间谍手段,但是一只会摩斯密码的乌鸦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能训练出这种鸟的人一定不简单。   他向窗台瞟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后,便从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二十四个字:“锦官城下,地火焚天,阴差鬼吏,无拘幽冥,功曹鬼使,冥银万两。”   这张纸条是他来成都前蒋介石把他秘密叫去交给他的,当时蒋介石没有向他解释这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他来成都后会有一只会摩斯密码的乌鸦跟他联系,不管那只乌鸦问什么他都要想办法回答,还有他要找出跟这个纸条有关的信息并全部告诉那只乌鸦。尽管程涛觉得这个任务有些奇怪,但作为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他的天职,不管蒋介石到底想干什么,他必须无条件的执行。   那只乌鸦带给他的第一个信息就是要他找出阴差鬼吏、功曹鬼使,现在它居然让他找出成都和鬼有关的人,这个任务变得越来越离奇了。程涛叹了口气把纸条收了起来,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来了成都以后好像就没和鬼断过关系,那只神秘的乌鸦让他找鬼,堂堂警察局也在抓鬼,还有——   想到这里,程涛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他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口口声声要把他埋进自家祖坟的小丫头的身影。   但他嘴角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扩大就被他生生绷住了,他眼神一凛站起身来,突然掏出枪指着窗外喝道:“什么人!出来!”   一个女孩子的脑袋慢慢从窗台处探了出来,程涛看着她不由一愣,他放下手里的枪迟疑的说:“你是梁。。。”   “梁九凤。”梁九凤接上了他的话,她手在窗台上一撑就轻巧的跳了进来,她坐在窗台上晃着一双细长的腿笑眯眯的看着程涛。   程涛把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她说:“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咯。”梁九凤答道。   “我办公室门口的警卫呢?”   “我给他闻了点东西,他一时半会醒不了。”梁九凤笑眯眯的说,她看程涛板着张脸不说话,就继续说道:“程涛,你别生气嘛,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准备好跟我打赌的。”   程涛面无表情的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我只想跟你说三点,第一,你应该称呼我为程长官;第二,私闯政府大楼,袭击岗哨,随便凭哪一点我现在就可以枪毙你,第三,坐在那里不要动,你衣服挂在窗栓上了。”   “唉?”梁九凤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自己的衣角挂在窗台的钩子上了,她红了脸手忙脚乱的用力扯着自己的衣角,却怎么也扯不下来。   “我刚告诉过你不许动了。”程涛走到了梁九凤的身前,他俯□子把双手撑在梁九凤身体两侧,梁九凤立刻就被圈在了他的怀里,他身上陌生的男性气息向她袭来,梁九凤惊得简直想夺路而逃,她的脸涨得通红。   程涛把脸凑近她,他呼吸的气息搅得她都快喘不上气了,他微眯着眼有些探究的看着她问道:“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想赌赢你。”梁九凤不敢看他,垂下眼睛像只蚊子一样讷讷的小声答道。   “那好,我以后不管死在哪儿都把尸体运回成都随便你埋在什么地方。”他说着轻巧的解下了她的衣角,“现在赶紧回家去,不许再胡闹。”   “我才不要你的尸体呢。”梁九凤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还想干嘛?”程涛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说。   “我。。。我要自己赢你。”梁九凤红着脸说道。   “我好像跟你说过,我还没答应要跟你打这个赌,”程涛伸出手指着窗外说,“我数三声,立马给我消失,不然我就亲自动手把你扔出去。”   “程涛,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可以捉鬼!”梁九凤急急的说道。   “一。”   “我没有骗你!”   “二。”   “我是阴差的后人!我真的可以的!”程涛听了她的话微微眯了下眼,梁九凤不由眼睛一亮:他相信她的话了?   “三。”程涛突然毫无预兆的数出了第三个数,他双手抱着梁九凤的腋下就把她从窗台上举了起来,梁九凤被他吓得不由的惊呼出声,他一把把她放在了窗台外的地面上。   梁九凤有点委屈的说:“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嘛。”   程涛把手撑在窗台上看着她说:“我跟你说过,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想让我跟你打这个赌,你要先向我证明有鬼的存在。”   “我今天晚上就是来证明给你看的!”梁九凤挺起胸脯说道,“你把那些遇害现场的照片带上,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可以找出那只行凶的鬼,要说成都与鬼有关的人,非他莫属。”   程涛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梁九凤,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不想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尸体给你了。”说罢他就推上了窗户,还一把拉上了窗帘。   “程涛!程涛!”梁九凤冲着窗户喊了两声,程涛却根本就不理她,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有点颓然的靠着墙根蹲了下来,她委屈的想:她就这么惹他嫌吗?   梁九凤正伤感着,窗户突然被一把推开了,她抬头一看居然是程涛在低头看着她,但他身上穿着的不是刚才那身军装,而是换了件西服。她惊讶的看着他说:“你怎么又出来了?你刚才不是说。。。”   程涛微微笑了下说:“我说不想把尸体随随便便给你的意思是,,我想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自己赢走。”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眼睛不由一亮:自己赢走的意思是。。。   程涛单手在窗台上一撑就从屋里跳了出来。 “我跟你打这个赌。”他微笑着说道。   梁九凤开心的说:“程涛你可别后悔,我肯定是赢定了,今天晚上我带你去找的那个人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到底是个什么人?”程涛问道。   梁九凤的唇边绽开了一抹神秘的微笑,她掂起双脚凑近程涛耳边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初一月朔,芙蓉花开,今天是妖公子见客的日子。” ☆、妖公子阴长生   梁九凤带着程涛穿过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巷去找那个神秘的妖公子,夜空中无星亦无月,一丝丝云絮就像无数只伸长的胳膊一样在天空中纠结在一起,店铺门前挂着的灯笼,从远处看就像一个昏黄的头骨飘在空中。   程涛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他在头脑中思考着眼前的情况。让他困惑不解的阴差、和鬼有关的人一下子全都出现了,这个大胆冒失的小丫头突然变得神秘起来,程涛出于本能在心底对她有了戒备。他嘴上虽答应了梁九凤的赌约,但他真正关心的是那个妖公子到底是不是那只乌鸦让他找的人,他要亲自确认下他的身份。梁九凤,妖公子,那只乌鸦的主人,那张神秘的纸条,还有最近的六起凶杀案在他的头脑中逐渐交织在一起,他们似乎共同指向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在这纷繁复杂的网络中,程涛却始终明确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完成上级交待的任务。   程涛的思考断断续续的,因为梁九凤一直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程涛的步子迈的大,梁九凤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跟着他,她虽有些气喘嘘嘘的,但她的嘴却一直没闲着。   “程涛,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我帮你算算八字嘛。”   “程涛,你晓不晓得哦,你的名字的天格地格人格和我的名字都好配呢。”   “程涛,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   “程涛,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呀?”   “程涛。。。”   梁九凤正一句句程涛喊的兴起,走在她前面的程涛突然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来,梁九凤一时没刹住脚,迎面撞在了他结实的胸口上。   “干什么突然停下来嘛。”梁九凤揉揉鼻头说道。   程涛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说:“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我就是跟你聊聊嘛,我们总不能一路连话都不说吧,再说了。。。”梁九凤还想再说点什么,程涛一把扳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他把自己的脸贴在距离她的脸几厘米的地方语气毫无起伏的说:“用不用我帮你把嘴堵上?”   登时梁九凤的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她贴近他的纤细的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愣愣的摇了摇头。程涛放开她的下巴问道:“还有多远?”   梁九凤怔怔的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问你那个妖公子的家还有多远?”程涛提高了嗓门说道。   “哦,哦,就、就在那条街上。”梁九凤如梦初醒般手忙脚乱的指着前面的一条街。程涛顺着她的手指一看,不由挑了下眉毛,她指的那条街正是棉花街。   程涛来成都不过一个月,大多数地方他都没去过,但这条棉花街他却早有耳闻,因为他经常能在警察局的办案记录里看到这条街的名字,这条街是成都著名的暗娼一条街。成都的妓※女有几万人,分上中下三等,中上等的是指槐树街的那些妓※女,其中扬州妓口女的身份又要高些,那里的妓馆持有“乐女证”,是合法的,而棉花街上的□则是些没有登记过的暗娼,属于下等妓口女。她们寄住在这条街上的普通人家里,给房东交份子钱暗地里接客□,这里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警察来清查,经常搞得鸡飞狗跳的。程涛暗想,那个妖公子不会是个皮条客吧。   梁九凤带着程涛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这户人家看上去和一般人家没什么区别,一扇普普通通的木头门,门上还贴着个褪色的福字,从表面上看还真难让人相信里面会住着妖公子这么号人物。   梁九凤对程涛交待道:“一会儿进去了你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露出吃惊的表情,你不可以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还有那个妖公子脾气比较怪,你不要惹他,他最讨厌的就是政府的人,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   “我自有分寸,你敲门吧。”程涛说道。   梁九凤却并没有敲门,她红着脸有点痴痴的看着夜色中程涛朦胧的脸孔,目光里带着点梦幻般的光彩,程涛有些哭笑不得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说:“我让你敲门,你中邪了么?”   “哦,哦,我知道了。”梁九凤神色发窘的转过了身去,她定了定神,抬起手轻轻叩了叩门。三声叩门声后,小木门竟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他们刚踏进去,小门就砰的一声又自己关上了。   小院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灯火,看上去不像有人住的样子,现在明明是最葱茏的初夏,但这院子里却是一副如同寒冬般的凋敝景象。院子里杂乱无章的长满了枯枝,墙壁上也挂满了枯藤,这些干枯的枝桠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如此萧瑟的景象在成都这个四季常绿的城市中即便是冬天都看不见。那些枯枝中竟躺着三具女尸,女尸身上穿着大镶大滚的华服,但尸体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看样子已经死了不止一日了。程涛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奇怪的小院,但他心里却不由的警惕起来。   梁九凤对眼前的诡异景象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朗声问道:“妖公子在不在家呀?”   片刻后从黑漆漆的正屋里传出了一个男子有些懒洋洋的声音:“ 是哪个在鬼叫?”这把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带着浓浓的成都口音,但他的成都口音听上去并不像程涛所熟悉的刘湘之辈的口音那样粗鄙,透着些大户人家的慵懒和斯文。   梁九凤笑着说:“阴长生,是我,梁九凤。”   屋里那个人轻轻笑了下说:“我当是哪个,原来是六爷家不争气的女子,你来做啥子?”   “阴长生,我有事求你帮忙,出来见一下我嘛。”   屋里的人懒散的说道:“想见我,老规矩,背首我喜欢的诗给我听听,我开心了就出去见你噻。”   “没问题,你听着哈。”梁九凤把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背了起来,“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她背的正是吕本中的《木芙蓉》。   小屋里沉默了片刻后,屋里的人低低的吟道:“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你还真是晓得我喜欢啥子,那好吧,本公子出去见你。”   他话音刚落,小院里一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纸灯笼突然把小院照亮了,程涛惊讶的发现正屋门前的枯枝上,一大朵白色的芙蓉花正缓缓的绽开,紧接着一朵,又一朵。。。无数朵白色的芙蓉花瞬间开遍了整个小院,就连墙壁上的枯藤上都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芙蓉花,那些花儿灿烂的就如同锦绣一般,花瓣上泛着层淡淡的光,刚才还萧瑟无比的小院立马被盛开的芙蓉花映的生辉。面对眼前这无法解释的场景,程涛惊讶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时正屋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走进了这芙蓉遍开的小院。他长的苍白羸弱,大晚上的他居然还带着副镜片圆圆的墨镜,但也能看出来他长相清秀,他身上穿着件破旧却干净的长衫,手里还摇着把白纸扇子,一副落魄大户人家遗少的样子。   他看见了程涛皱起眉头问道:“这是哪个?”   梁九凤刚想开口,程涛已经回答道:“我叫程涛。”   那人打量了眼程涛,向他抱了抱拳说:“在下妖公子。”   “你总该有个名字吧,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就算出于礼貌,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程涛说道。   妖公子看了看梁九凤又看了看程涛,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道:“我叫阴长生,妖公子是我自己起的别称,你让九凤带你来到底想做啥子?。”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阴长生摇着手里的纸扇说,“我能帮你啥子忙?”   “最近成都连出了六起凶杀案,有传言说凶手是某种超自然的东西,希望你能帮我找出来。”   阴长生笑了下说:“捉凶那是警察局的事,你为啥子要插手?”   梁九凤急急的插嘴道:“事情是这样的。。。”   但她话还没说完程涛就打断了她说道:“我是为政府办事的,查出这件事的真相是我的职责。”   他的话一出口,阴长生的脸色就阴沉了几分,梁九凤在一旁恼火的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嘛,进门前的话全白交代了。   程涛观察着阴长生的反应,现在的情况确实太诡异了,在他的心里,他既不信梁九凤,也不信这个妖公子,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阴长生审视的看了程涛半晌,他没有像梁九凤预想的那样生气,反而咧开嘴笑了:“你这个人倒是好玩的很,那你不如来说服我,我为啥子要帮你。”   “好啊,这件事威胁到这个城市的安全,你作为市民难道不该出一份力么?听你的口音你是本地人吧,你难道不爱你的故乡么?”   阴长生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住在这里而已。”   “即便如此,你总该关心一下周围的事情吧,只有与时俱进的人才能生存。”   “腐朽倒是更吸引我。”   “那你喜欢什么?如果你帮了我的忙,我可以以你喜欢的东西答谢你。”   “你不妨猜猜看?”阴长生懒洋洋的说道。   “你刚才那么喜欢那首诗,那你喜欢艺术?”   “艺术就是种疾病。”   “那爱情呢?”   “是一种幻想。”   “宗教呢?”   “信仰的时髦代替品。”   “原来你是个怀疑主义者。”   “非也,非也,”阴长生摇着纸扇说,“怀疑就是笃信的开端。”   “那你究竟是什么?”   “下定义就是种束缚。”   “起码你该给我个线索。”   “线索断了,你会迷失在我的迷宫里。”   “阴长生,你说话这么云遮雾绕的,雾里可是会迷路的。”   “不会的,条条道路都通向同一个终点。”   “只怕通向的都是幻灭。”   “幻灭才是我生活的起点。”阴长生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猫一样诡谲的笑容。   程涛顿了一下,他摊摊手坦白的说:“算了,我输了,我说不过你。”   阴长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好久没人陪我摆过这么好玩的龙门阵了,好吧,这个忙我帮你。”   一旁的梁九凤早就被两个人的话绕晕了,她只知道最后阴长生好像莫名其妙的就答应帮他们的忙了。   程涛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阴长生说:“请你帮我找出杀害这个少女的凶手。 ”   阴长生看了眼那血流成河的凶杀现场照片笑笑说:“这容易,我可以帮你画出这个凶手的画像,不过我现在要先变个小戏法,你可不要太惊讶哦。”   阴长生缓缓取下了自己的墨镜,他的一双眼睛仍然闭着,过了片刻他突然睁开了双目,这一刻,程涛惊讶的差点叫出声来,阴长生的双眼竟像波斯猫一样一只蓝一只绿!而且他的瞳仁长的特别大,显的眼白的部分很少,这让那一双眼睛更像是一对猫眼,他本来清秀的面庞配上这一双猫眼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和骇人。   就在他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满院洁白的芙蓉花瞬间变成了红色,一院的红花如红焰一样突然腾起,在那红色的芙蓉花下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三具本来躺在芙蓉花下的女尸竟然拨开花丛站了起来,她们原本黑紫色的脸渐渐染上些了红晕,如此看上去还真是三个美人。那三具女尸走到阴长生面前福了福说道:“妖公子。”   阴长生挥了挥他纤细修长的手吩咐道:“准备纸笔,我要作画。”   三具女尸应了一声就从屋里端出了毛笔、宣纸和砚台,其中一个女尸摘下一朵芙蓉花放在砚台里研了起来,另一个女尸蜷起身子蹲在地上,阴长生就坐在她的身上,还有一个女尸则在他面前躬下了身子,他把那女尸当成桌子在她的背上摊开了一张宣纸,而后他就蘸着芙蓉花汁在纸上画了起来。   程涛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像神怪小说里的场景,他心中的惊讶程度难以用语言形容,而一旁的梁九凤却处之泰然。   过了一会儿,阴长生停下了手中的笔说道:“画好了。”   程涛走过去一看,那张纸上竟白白的什么都没有,他刚想发问,梁九凤却高高兴兴的把那张白纸接了过来,她开心的说:“阴长生,谢谢你哦。”   阴长生甩了甩手腕懒洋洋的说:“忙我已经帮完了,你们快点走吧。”说罢他抬起眼看着程涛说道:“你最好忘掉你今晚看到的东西。”   程涛直视着他诡异的瞳仁问道:“阴长生,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阴长生有些不耐烦的说:“我就是一个变戏法的,你看见的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你们赶紧走吧,我累了。”   梁九凤扯扯程涛的袖子,示意他赶紧离开,程涛看阴长生的神色已经有些不耐,便向他道了声谢,随着梁九凤退了出来。他们走出那间小院后,程涛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扇门自动的慢慢关了起来,从越来越窄的门缝里他看到那满院灼灼的红花一朵朵的暗了下去,消失在了空气里,那间小院又逐渐变回了他们刚进来时那萧瑟的模样。   木门终于紧紧的关上了,刚才的一切就如同一场离奇的梦一样被掩住了。   离开阴长生那间诡异的小院后,程涛沿着漆黑的青石板路慢慢走着,梁九凤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边,轻盈的就像水中的一个小气泡,她问程涛道:“程涛,你刚才到底和阴长生摆了些啥子哦,我都被你们说晕了。”   程涛冲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却问了她另一个问题:“那个阴长生的眼睛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他有什么眼疾么?”   梁九凤迟疑了一下说:“他的眼睛是个秘密,我爹跟我说过不能告诉别人。 ”但她想了想仰起头看着程涛说:“但如果是你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程涛直视着梁九凤那双晶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一样清澈,透过她的双眼他能一直看到她的心,她心里满满的装着的都是简单到鲁莽的信任,他突然为自己对她的戒心感到有些惭愧。程涛似乎头一次如此轻易的放下了戒备,并且不是出自判断,而是出自感动。他不由温柔冲梁九凤笑笑说:“我答应你。”   梁九凤认真的说道:“那你可不许骗我,不然我爹非得从阎王那儿跑回来教训我一顿不可。阴长生的眼睛不是眼疾,他的眼睛里寄生着两只妖。”   “妖?”程涛不由讶异的重复了遍这个字眼。   梁九凤点点头说:“我爹说他生来双眼里就各寄生着一只妖,那两只妖每月的初一到十五会在他眼睛里现形,他的眼睛就会变成你看到的那个样子,这段时间他本人的妖力也大增,今天是初一,正是他妖力最强的时候。而每个月的下半月那两只妖就会在他眼睛里藏起来,他的眼睛就会变成正常人的样子,但他却会变成个瞎子。”   “那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梁九凤叹了口气说:“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他们阴家本来是成都的大户人家,但阴长生身上的妖力太强了,普通人根本受不了,他出生才三个月他娘就死了,三岁上又死了爹,凡是跟他接近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后来他家的产业被亲戚瓜分光了,阴长生只剩下我们刚才去的那个小院了。那满院子的芙蓉花是释放他身上妖力的一个办法,而那三具女尸其实是花煞。”   “花煞是什么?”程涛不解的问道。   梁九凤向他解释道:“花煞就是把煞鬼寄宿在死去新娘的尸体里,那三个花煞吸了阴长生的妖力就会活过来,她们平时就伪装成普通人在那里当暗娼,阴长生现在就在靠这个生活。”   “那你和阴长生是怎么认识的?”   梁九凤笑笑说:“其实我不认识他,认识他的是我爹。他十几岁的时候被同龄人视为怪物天天追着打,有一次我爹在南河边摆算卦摊子的时候救下了他,我爹懂点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他看出来阴长生与众不同的原因,就教他怎么控制自己的妖力,通过芙蓉花释放妖力的办法就是我爹教他的。他从小就觉得我笨,不爱搭理我,要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他今天才不肯给我开门呢。”   “原来如此,看来他活的并不快乐。 ”   “其实我还挺羡慕他的呢,他那么厉害,我要是能有他一半厉害就能接我爹的班了,成都现在也不至于没了捉鬼的。。。”说到这里梁九凤突然打住不说了。   程涛不由追问道:“没了捉鬼的什么?”   “没什么。”梁九凤掩饰的笑笑说。   程涛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换了个话题问道:“刚才那幅什么都没有的画你打算怎么用?”   “这你就别管了,”梁九凤得意的笑笑说,“你就等着我把鬼捉来给你看吧。 ”   “鬼?”程涛笑了下说道,“只要我没亲眼见到,我可不信鬼会出来杀人。”   梁九凤气鼓鼓的说,“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嘛!等我找到鬼了,我亲自带你去捉,看你到时候信不信。”   程涛看着梁九凤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他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 对了,你不是说你是阴差后人么,阴差到底是什么?”   “你真想知道?”梁九凤问道。   程涛点点头说:“愿闻其详。”   梁九凤神秘的冲他招招手说:“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   程涛俯□子把自己的耳朵凑向梁九凤唇边,他感觉到有两片湿湿软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梁九凤已经一把推开他像只兔子一样逃走了。   程涛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她亲过的脸颊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他突然豁然开朗她为什么那么执拗的缠着自己了:原来这小丫头是喜欢上自己了。 ☆、罗琳女公爵   由于这一晚的经历太过离奇,程涛晚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索性回办公室继续看起了文件,直到天麻麻亮的时候他才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尽管如此第二天他还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因为他中午还要参加政府的招待宴,一想到要去应酬,他就觉得头痛不已。   程涛性格沉默寡言,向来不喜欢应酬场合,偏偏四川军阀间交际应酬成风,四川话管这“勾兑”。每逢这种需要“勾兑”的场合,他都是能躲就躲,但是今天这个招待宴他是绝对躲不过去了,因为这个宴会是专门招待南京来的“参谋团”的。   位于四川大巴山地区的川陕革齤命根据地是全国第二大苏区,这片根据地不仅威胁着刘湘,也是奉行“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蒋介石的心腹大患,也正是因为川陕红军的存在,蒋介石和刘湘才虚情假意的合作了起来,这次的“参谋团”是蒋介石专门派来督导刘湘“剿匪”的,带团人正是有丰富“围剿”经验的上官云相,此人曾多次担任“围剿”总指挥,是蒋介石的一名得力干将。程涛是蒋介石亲自调到四川来的,又是刘湘的副官,所以这个宴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的。   设宴的地点定在省政府的一个偏厅里,刘湘把这次招待宴完全设置成了一个西式的宴会,现场有乐队演奏着悠扬的小夜曲,还有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端着盘子来往穿梭,看上去还真是有模有样。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满桌的西式糕点里,竟放着几盘夫妻肺片、口水鸡这样的四川凉菜,让人不由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刘湘这次宴会排场摆的极大,他不仅邀请了川内的军官赴宴,还邀请了一些成都的社会名流。程涛虽然提前了一个小时就去了宴会厅,但那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其中既有穿着军服的军官,也有穿着长袍马褂的大儒,还有穿着西服的商人,甚至有披着袈裟的喇齤嘛,刘湘的家眷也来了,程涛一进去就看见了打扮的像洋娃娃一样的刘月如。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参谋团,但大家议论的中心却不是参谋团的军官,而是跟随他们来成都的一个外国女人——罗琳女公爵。   罗琳女公爵是一位来自英国的世袭公爵,从欧洲到亚洲的上流社会里,她都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她就像一个迷一样的让人困惑,而神秘无疑是一个女人最好的装饰品。她不仅是一个贵族,更是一个出众的预言家,欧洲所有有身份的人几乎都找她算过命。可她虽然接触过很多政治家,甚至有左右他们的能力,她本人却从不涉足政治。在游历了世界各个国家后,她最终来到了中国,她的脚步遍及中国的许多省份,她的名声和流利的汉语很快就博得了上层人物的青睐,连蒋介石和宋美龄都找她看过天宫图。这次借着参谋团来成都的机会,她请求蒋介石能让她一起来这座神秘的城市看一看,蒋介石欣然应允了她的要求,并给刘湘打电话让他好好招待。刘湘本人是个极其迷信的人,他一直都对这个外国女人很感兴趣,再加上蒋介石亲自交代过,他自然是不敢怠慢,今天设置这个西式宴会有一多半就是为了罗琳的缘由。   程涛对那个罗琳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没加入任何一个谈话圈子,而是独自一个人待在角落里,但他清净了没多久,就有三个军官向他走了过来,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加入他们的谈话。   一个麻脸军官说道:“你们说那个女公爵不是外国人吗?咋个会姓罗呢?”   一个高瘦的军官一副百事通的样子,他不屑的说:“你懂啥子哦,人家其实叫罗琳·斯潘塞·霍华德啥子啥子啥子,她那个名字起的直叫个凶哦,这么讲吧,就是把老子手底下一个连的人的名字点一遍的时间,都不够把她名字念一遍的。”   “他爹娘是有啥子想不通的哦,给她起这么个瓜的有滋有味的名字。”第三个秃头军官叹道。   “可是她不是女的吗?咋个会叫公爵呢?为啥子不叫母爵?”麻脸军官又发问了。   “你懂个毛线哦,”百事通军官不屑的说,“在外国话里,这个公母是不分家的,公爵和母爵是一个词。”   “这好不科学哦。”另两个军官评价道。   百事通军官继续讲道:“你们晓得这个公爵是咋个当上的吗?就是他们英国的皇帝,分一块地给他手下的人,然后那人在那块地上盖个啥子城堡住起,这就是公爵了,听说这个罗琳就是在英国的啥子山上有个啥子城堡。”   麻脸军官撇撇嘴说:“原来她住山上啊,我还以为她多洋气的,搞半天是个农村户口哦。”   “谁说不是嘛,”百事通说道,“农村户口就不说了,她长得还丑,那个眼珠子就跟玻璃球似的,长得丑不说嘛,听说她吃东西那个肉都不煮熟哦,你说急人不嘛,这不是没进化干净吗?这种货色都能从欧洲一路骗到中国来,你说这个世界咋个会和平嘛。”   程涛听了他们的谈话差点笑出声来,不过他硬是生生的忍住了。   这时那个秃头军官换了话题说道:“ 摆那个洋婆子有啥子意思哦,现在成都男人谈论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望江楼唱清音的四季葱。”   百事通军官说道:“我晓得那个四季葱,在望江楼唱了一个月清音了,听说现在望江楼每天都要被踩塌了,就是为了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哦?”   秃头军官说道:“当然是真的了,那个小幺妹儿长的太巴适了,你们是没去看哪,我去看过,简直了。”秃头军官用一个副词代替了他对四季葱的全部印象,脸上一副难以言喻的销魂表情。   “有那么漂亮吗?”麻脸军官不相信的问道。   秃头军官认真的说:“绝对有,这么跟你讲吧,男人只要见她一眼,当场妻离子散。”   “这么凶哦!”其他两个军官听了他的话不由叹道。   “啥子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嘛!”百事通军官激动的说,他转过脸对程涛说:“程长官,一起去噻。”   “我。。。”程涛苦笑着正想找一个合适的托词,这时宴会厅门口传来一个警卫响亮的声音:“参谋团到!”几个军官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程涛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赶紧走上前去迎接。   从宴会厅的正门处,在刘湘的陪同下参谋团一行人走了进来,其中有几个人程涛认识,但他的视线却一下子就被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吸引住了,那个女人无疑就是大家热议的罗琳女公爵。   她个子很高,穿着一身西式连衣裙,手里握着把中国的檀香扇。她金色的长发高高的盘在头上,高鼻深目的脸盘看上去极具神秘感。她在这个异国的宴会厅里没有丝毫的拘束感,看上去优雅,大方,让人一见难忘。   刘湘讲了一通场面话后,就开始挨个欢迎参谋团成员,程涛跟在他旁边应酬着。当走到罗琳面前时,刘湘笑眯眯的说道:“罗琳女公爵,百闻不如一见啊。”   “很荣幸能够见到您。”罗琳用流利的汉语回答道,她的汉语熟练的简直听不出任何口音,说罢她向刘湘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等着他行吻手礼。   刘湘看着她的手迟疑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美钞塞到罗琳手里,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不晓得你们英国人有这个讲究,一时我也没准备,就先意思一下,下次一定包个大红包给你。”   罗琳看着手里的钞票不由愣了一下,程涛在旁边有点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罗琳瞟了眼程涛,她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大方的把钱收了起来,简洁而有礼的说道:“谢谢刘主席。”   对于她的从容,程涛不禁有些刮目相看。罗琳把钱收好后,对着程涛笑了下,她的笑容虽然友好,但程涛总觉得她绿色的眸子里似乎藏着某种另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场面话讲完了,大家就开始各自散开自由活动,程涛跟代表团的几个熟人打了个招呼后就找了个借口走开了,他远离热闹的宴会,独自一个人倚在窗前看着窗外那颗高大的法国梧桐,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投下斑驳的树影,程涛静静的看着在地上不停晃动的树影,他的精神渐渐恢复了些。   突然一声乌鸦的怪叫打破了他的宁静,他抬眼一看梧桐树枝上停着那只眼睛血红的乌鸦,它眨着眼睛问他:和鬼有关的人是谁?   程涛盯着那只乌鸦,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了梁九凤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她简单干净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他的表情虽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扶在窗框上的手却不由的攥紧了。   是谁?那只乌鸦又再次发问了。   程涛瞟了眼自己身上的军装,终于用眼神回答道:棉花街,阴长生。   那只乌鸦得到回答展开翅膀飞走了,但程涛却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些沉重。   “你在这里做什么?”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同时一只冷冰冰的枪管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程涛没有任何的慌乱,反而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下,他猛的一回头一掌劈在身后那人拿枪的手腕上,那人手腕一麻,手里的枪就被程涛握在了手里,他把枪抵在那人的额头上,两个人的地位瞬间就转换了。程涛面无表情的扣动了枪机,但却没有想起意料中的枪声——这支枪根本就没上子弹。   被程涛用枪抵着的人是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军官,他叹了口气说:“学长,我又输了。”   程涛放下枪哈哈大笑起来,他用力拍了下那人的肩膀说:“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早就听说这次参谋团里有你,刚才怎么没看见你?”   小胡子军官笑了下说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合,正好随团带了些资料要先放起来,我刚才就自告奋勇放资料去了。”这个小胡子军官叫姚汉宁,同样毕业于黄埔,比程涛小一级,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就不错。   姚汉宁靠在窗台上说:“本以为你坐了这么久办公室,应该退化成文官了,没想到还是不减当年啊。”   程涛叹了口气说:“我觉得自己每天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军人没有仗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姚汉宁笑笑说:“学长,战争总是要结束的,你不可能打一辈子仗,不如早点适应这样的生活。”   程涛说道:“所以我觉得自己最好的归宿应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就像诗里说的,愿将腰下剑,只为斩楼兰。”   姚汉宁哈哈笑着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浪漫主义者。”   程涛对于他的评价不禁有些诧异,他对自己的定义一直都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他换了个话题说道:“你们这次来会去打仗么?”   姚汉宁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我们来干什么学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委员长放心不下刘湘,这次来我们说是督导剿匪,实则是来摸刘湘的底的。”   程涛听了他的话了然的点了点头。   姚汉宁穿过人群看着捧着大肚子笑声震天的刘湘说:“就这么个一口一个格老子的粗人,至于对他这么上心么?”   程涛说道:“那蒋介石还一口一个娘齤西皮呢,你觉得他又如何?”   姚汉宁听了他的话不由正色道:“学长你对刘湘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程涛看着远处的刘湘说:“刘湘在四川进行了这么多年的军阀混战,政治上、军事上都极其老辣,而且他手下的兵力不可小觑。”   “可是我一路见过他那些所谓部队,竟是些杂牌军,最可笑的是今天迎接我们的那个什么骑兵团,别说马了,连头牛都没有。”   “非正规部队确实有,但他的正规部队也很多,最关键的是这个人极其爱护部下,他的兵对他很忠诚,绝对是指哪打哪。俗话说在川如虫,出川如龙,四川人喜欢斗狠好胜,在这个地方显不出刘湘的厉害,但真要给他个机会让他出川,后果难以估计。”   “那为什么委员长还要封他做四川省主席呢?为什么不直接除掉他?”姚汉宁不解的问。   程涛分析道:“现在四川局势很复杂,军阀众多,还有红军的存在,真把刘湘除掉了,没人能收拾的了这个烂摊子,所以现在只能先稳住他。”   姚汉宁了然的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为什么委员长要对四川这个地方下这么大的功夫?”   程涛压低了声音说:“日本人现在已经在东北成立了伪满洲国,和他们开战是迟早的事情,蒋介石总要为自己找个撤退的大后方。四川这个地方崇山峻岭,易守难攻,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有一天南京政府真的要逃到四川来,这里又有刘湘这么号四川王守在这里,到时候上演的岂不是就是一出请君入瓮?”   姚汉宁听了他的话不由恍然大悟,但他随即不由有些忧虑的问道:“那学长你想好自己站在哪一边了吗?”   程涛听了他的话神色微微一怔,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很尴尬,南京方面与刘湘不和,自己作为南京派给刘湘的副官正好夹在两拨势力中,他总有一天要选择自己站在哪一方,但他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他笑了下说:“我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政治的事我不想管。”   “不过我听说刘湘倒是很想拉拢你,他还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   “你这都从哪儿听来的?”   “一路上听那些本地军官说的。“说罢姚汉宁看着前面一个不住往这边偷看程涛的小姑娘说:“就是那个女孩儿吧,看着还不错,漂亮、单纯、家境好,只不过你要是娶了她就真的站在刘湘这一边了。”   程涛笑笑说:“我可没功夫想这些个风花雪月的事,要是你喜欢不如你去追啊。”   姚汉宁摇了摇头说:“我可不喜欢那样没脑子的姑娘,我喜欢的是那样的女人。”说罢,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正在和一个大儒侃侃而谈的罗琳身上,他有点着迷的看着她说:“她看上去那么神秘,简直令人困惑。”   程涛眯着眼睛看着罗琳说:“她是跟你们一起来成都的么?”   “本来委员长是这么安排的,但她说她一个女人和我一路走不太方便,我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发的,只是说来了成都和我们汇合。”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挑了下眉毛,这个信息突然让他有些警觉。   罗琳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也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她礼貌的对那个大儒说了几句话,就朝他们走了过来,姚汉宁看见她过来不由有些激动的站直了身子。   但罗琳却径直走到程涛面前停了下来,她几乎和程涛一样高,她落落大方的向程涛伸出手说道:“程长官,好像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过。”   程涛看了眼她等着自己吻的手微微笑了下说道:“不好意思,罗琳女公爵,我今天也没有准备红包。”   罗琳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她从容的收回手来扇着手里的檀香扇笑眯眯的说道:“我真同情中国女人,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容忍和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一起生活的。”   程涛笑笑说:“你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哦,对了,你来成都多久了?”   “没多久,我只比参谋团早到两天而已。”   程涛瞟了眼她手里的扇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的姚汉宁鼓起勇气对罗琳说:“罗琳女公爵,你好,我是参谋团的姚汉宁。”   “幸会。”罗琳优雅的向他伸出了手,姚汉宁握着她的手略显激动的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程涛想趁机走开,却被罗琳一把拉住:“程长官,那边开始跳舞了,你能请我跳个舞吗?“   程涛礼貌却略显冷淡的拒绝道:“恐怕不行。”   “那我能请你跳个舞吗?就当是你没给我包红包的赔罪。”   程涛彬彬有礼的答道:“不好意思,我不会跳。”   罗琳挑了下眉毛说:“程长官,你骗人,我来之前就听委员长谈起过你,他说在南京的舞会上你陪宋夫人跳过舞,跳的好极了。”   “我骗你是因为你先骗的我,”程涛面不改色的答道,“你来成都起码超过半个月了吧?”   罗琳听了他的话神色微微慌了下,但她很快定下神来笑着说:“你怎么知道?”   程涛指着她的扇子说:“你这把扇子的扇坠子上写着醉花阴三个字,据我所知这是成都百花潭那边一家专营扇子的店,全国绝无第二家。”   罗琳不解的说:“那又怎样?凭一把扇子你就能断定我撒谎?”   程涛说道:“百花潭一年四季鲜花盛开,那家店的特点就是每到一种花的花期就会推出和那种花有关的扇子,一旦花期结束他就再也不卖了。而你的扇子上题着‘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据我所知这是咏芍药的诗,而芍药花半个月前就开谢了,如果你才来几天的话,怎么会买到这把扇子?”   罗琳听了他的话哈哈笑着说:“程长官你果然厉害,听了你这么透彻的分析我简直都要爱上你了。”   程涛沉稳的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提前一个人来成都想干什么?”   罗琳轻佻的回答道:“我骗人只是我的习惯而已,你可能不知道,我结过两次婚,而婚姻最大的魅力就是教会人欺骗。我从不知道我丈夫在哪儿,我丈夫也不知道我在哪儿,一旦我们碰头了就得用最严肃的表情编造最荒唐的故事。不过我向来都不擅长这个,我丈夫从不搞错日期,而我却常常出错。”   程涛向她欠欠身说:“那我先失陪了。”   “等等。”罗琳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她把脸贴近程涛的脸审视的看着他说,“程长官,我看到有一颗彗星滑过你的命宫,它的彗尾上燃烧着地狱的火焰,你的人生将会遭遇一场大的变革,如果你不做出正确选择的话,你将再也回不到你预定的人生轨道。”她的声音如迷齤药一样媚惑,程涛看着她绿色的眼睛觉得自己被她深深的震慑住了。   “程涛齤哥哥,你快看,人家手破了。”   突然一个声音唤回了程涛,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个子小小的刘月如,她有点委屈的晃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带着点敌意的看着罗琳,暗暗的想从罗琳身边把程涛拉过来。   程涛低头一看,果然她白白嫩嫩的手指上破了一个小口子,伤口处渗出了一颗鲜红的血珠。   “我找个人给你处理下。”程涛说道。   “这样的伤口用不着叫人,把血吮出来就好了。”一旁的罗琳说道,她的眼睛带着点贪婪的看着刘月如的手指,她凑近她说:“你不介意我帮你处理下吧。”   刘月如看着她有点害怕的摇了摇头,罗琳把她的手指送入了口中,她闭着眼睛吮吸着她的手指,脸上的表情近乎陶醉。她吮吸的力道越来越大,刘月如觉得她简直想把自己的血吸干,她有些惶恐的叫着:“疼,疼。。。”   程涛一把把刘月如的手从罗琳的口中抢了回来,还陶醉在鲜血滋味中的罗琳一双绿眼睛里简直要燃起火来,她有些恼怒的想把刘月如的手指夺回来,却被程涛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看着她说:“罗琳女公爵,她好像已经不流血了。”   罗琳看着程涛的眼睛,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恢复了平静优雅,从容的笑了一下说:“我只是关心刘小姐的伤势,如果不尽快止血的话恐怕会感染的。”说罢她看了一眼还有些胆战心惊的刘月如,道了声“失陪”后就走开了。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姚汉宁看到罗琳终于一个人,赶紧迎上去和她搭话。程涛眯着眼睛看着罗琳高挑的背影,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提醒一下姚汉宁,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程涛齤哥哥,她好吓人啊。”刘月如委屈的说道。   程涛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没事,她也是为你好。”   他看着刘月如楚楚可怜的面庞眼前突然闪过了那个胆大包天的梁九凤,他不禁想,要是梁九凤碰上刚才那一幕,那个神神叨叨的姑娘估计根本用不着自己插手吧。想到这里,程涛的嘴角浮上了一丝微笑,他扭头看着窗外在梧桐树叶上跳跃个不停的阳光心想,那丫头现在在干什么呢?不会真的在捉鬼吧。    ☆、叶皮影   要说民国时成都南河边上最有特色的建筑,那绝对非吊脚楼莫属。吊脚楼临水而筑,一端紧靠岸体,另一端则依托砖柱或石墩支撑悬空而起,建这种楼无须增加宅基地,只要将河滩巧加利用,便可“近水楼台”。南河边的吊脚楼最开始都是沿岸的平民人家建的,后来一些精明的生意人看好这吊脚楼隐含的“先得月”的水乡风情,纷纷来这里开起餐馆来,这其中还出了几个有名的大馆子,而最知名的莫过于望江楼。   老成都有句话:“江上楼,高枕锦江流”,说的就是这座望江楼。这座望江楼位于南河边九眼桥附近,其位置可谓占尽天时地利。登上酒楼推窗而望,往东看是成都著名的锦城竹园,这座竹园是为了纪念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而建的,园内万竿修竹,波光楼影;往西看,是潺潺的南河水,水中有鸳鸯翻腾戏水,不时还有渡船悠悠飘过,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图。坐在这个楼上约上三两个友人,把盏笑谈,临风小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惬意,也难怪老板生意好做。   望江楼楼上风景如画,楼下的视野就局限了些,食客来了一般都不愿意坐楼下,望江楼的老板干脆把楼下设成了茶座,还定期请一些成都知名艺人来此表演,后来楼下的生意反而比楼上的还好,让人不得不佩服老板的精明。   在老成都看表演,最方便的去处还是皇城坝,那边三教九流混杂,茶馆林立,真称得上是热闹非凡,但那边大多都是些跑江湖的艺人,皇城坝顶多也就算是个群众娱乐场所。而望江楼演出的档次可就高多了,能来这里演出的人基本都到了大师、名角儿的档次,虽然这里表演的也是川剧、皮影一类的传统节目,但都格调高雅,颇具文人风韵。川剧名角康子林、清音名旦李月秋、口技大师曾炳坤都是望江楼的常客,望江楼的忠实茶客里有相当一部分就是这些人的戏迷、歌迷。那时候追星不兴送花,但粉丝们也会送点东西给自己的偶像,经常就有粉丝带着鸡蛋、茶叶到这里来送给那些名角儿,诚朴又满怀关爱。   此时正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叶牧天正半躺在望江楼门口的竹椅上吹着小风晒着太阳,好不惬意。他看上去快六十岁了,长的瘦高瘦高的,他的脸上虽被岁月刻上了深深的纹路,但却一点也不像饱经沧桑的样子,他那一脸惬意悠闲的表情简直让人觉得他不知道愁为何物。他就是那种典型的老成都人,爱玩、爱享受、充满乐天派的现实主义,关注当下多于未来。比如此时,作为一个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演出的皮影艺人,他想的却不是生计问题,而是他约好的三个牌友怎么还不来。   在成都很少有人知道叶牧天的大名,大家都叫他叶皮影,他是成都首屈一指的皮影艺人。他做的皮影大多一米多高,工艺精美绝伦,演出的也都是一些高雅的传统段子,颇受城内文人雅士的追捧。若是平时他也是望江楼的常客,可一个月前望江楼不知从哪儿请来个唱清音的,这个清音艺人艺名四季葱,她在这里一亮相就受到了茶客如痴如狂的追捧,近一个月来茶客们除了她谁都不愿意看,其直接结果就是导致叶皮影暂时性失业。不过他倒是乐得清闲,没有演出他干脆就打麻将晒太阳去。   叶皮影躺的正巴适,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搔他的鼻孔,他以为是什么小虫子,就眼睛也没挣的挥了两下手,可是那东西仍不依不饶的搔着他,他痒的受不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就打了出来,这时他耳边响起了女孩子清脆的笑声。   叶皮影睁开一只眼睛一看,站在他身边的原来是穿的红艳艳的梁九凤,她正捂着嘴巴笑个不停,手里还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晃着。叶皮影也不跟她恼,他笑笑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六的女子。”   梁九凤笑眯眯的说:“叶皮影,你这么闲啊,躺在这儿晒太阳,你没的演出吗?”   叶皮影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说道:“人家都去看四季葱了,哪个还要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哦。”   梁九凤玩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说:“她可真厉害,把那么多名角儿都挤跑了,她真有那么漂亮吗?”   叶皮影啧啧的说:“不信自己去看噻。这么跟你讲吧,跟人家那张脸比,你这张小脸长的都对不起党国哦。”   “你真是的,”梁九凤不高兴的扁着嘴说,“为了突出她好看,你也用不着这么损我嘛。”   叶皮影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他在梁九凤鼻头上刮了一下说道:“最近上哪里去了,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说老实话,是不是耍朋友(谈恋爱的意思)了?”   梁九凤微微红了脸,她脸上挂着点得意的笑绕着手里的狗尾巴草说:“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是有了噻,”叶皮影意味深长的笑着说,“哪家的小伙子,我给你参谋参谋噻。”   梁九凤低下头哼哼唧唧的说:“我还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我呢。”   “你看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喜欢就追噻,你说你捉鬼不行,捉个男人总没问题吧。”   梁九凤叹了口气说:“那个人不爱笑也不爱讲话,脾气有些古怪,比鬼还难捉摸。”   叶皮影一拍大腿说道:“怪?有好怪(有多怪的意思)?就算他是个怪物,你也要降住他,要让他服,要让他晓得哪么(怎么)做人,要让他晓得惹到你他就是不好过,你可不要给你爹丢分哦。”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咯咯笑了起来,叶皮影笑眯眯的说:“不要犹豫,勇往直前噻。”   梁九凤开心的点了点头,她晃着叶皮影的胳膊说:“叶皮影,那你帮我个忙行不呀?”   “说噻,我能帮到你就帮咯。”叶皮影笑呵呵的说道。   梁九凤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那你晚上把城隍爷巡街的车借我用用好不呀?”   叶皮影疑惑的看着她说:“你要城隍爷的车做啥子哦?”   梁九凤晃着他的胳膊说:“我又不拿去做坏事,你就借我一晚上嘛。”   叶皮影刚想问个仔细,这时不远处有人招呼他道:“叶皮影,开牌咯。”原来是叶皮影的牌友来了,他赶紧回道:“马上马上!”   他站起来刚想走却被梁九凤一把拉住,她央求的说:“你还没答应我呢。”叶皮影此时牌瘾上来了,真是阎王来了都拦不住,他也顾不上多问,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符递给梁九凤道:“借你就借你,咋个用你晓得噻。”   梁九凤开心的接过符来,笑眯眯的对叶皮影说:“谢谢你哈。”说罢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叶皮影的牌友们已经在河边一棵柳树下坐好了,叶皮影三步并作两步就过去了,一个牌友招呼他道:“叶皮影,快坐,就差你了。”   叶皮影瞟了一眼那座位摇摇头说:“我不坐,我要跟你换,我要靠着岸边坐,土生金噻。”   那个人站起身来说道:“换就换,就你事多,迷信死你算了。”   叶皮影笑呵呵的在刚才那人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大家坐定就摸起牌来,叶皮影一边摸牌一边瞟了眼他对面的位置,一个一人高的小鬼正站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盯着牌桌。那是个丧门星,虽然只是个晦气的小鬼,但坐在他旁边今天这手气肯定好不了。当然这个小鬼其他三个人是看不见的,他们也绝对猜不到他们所熟悉的叶皮影还有另一个身份——拘魂鬼使。   人死后的魂魄都要先去城隍爷那里报道,再由城隍爷打开鬼门关送他们去十殿阎王处受审,叶皮影的职责就是拘解亡魂去城隍爷处报道,而非正常死亡或生前犯下重罪不能做鬼转世的则要被他扣押起来统一销毁,灰飞烟灭。和张灯笼一样,他也是这锦官城里为阎王爷办事的人。   叶皮影一边摸牌一边寻思着梁九凤借自己的车到底要做什么,这时他突然想到她身上刚才好像带着什么妖气极重的东西,刚才净顾着说话,他也没问一声。联想到最近城里接二连三的怪事,他有点后悔那么痛快就把车借给了她。   叶皮影一边想着一边把牌摆好,却发现自己摸了一手的臭牌,他抬眼一看原来那个丧门星又跟到了自己身边,他瞟了一眼那个笑嘻嘻的小鬼,心里低低咒骂道:跟着老子做啥子哦,老子真是对你无语了。    ☆、梦浮桥   夜晚的凉风吹动着程涛办公室的窗帘,办公室里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随着笔尖的移动,一行又一行的钢笔字流畅的出现在了笔记本上。那一笔字很好看,笔画之间流畅自然的连在一起,最后一笔总会斜斜的逸出去。这样一笔字就该写一首浪漫的情诗,或是抄一阕忧伤的小词,但现在它记录的却是近几日省政府的会议纪要。   程涛正聚精会神的抄录着这几天的开资料,这两天他睡眠不好,但天一黑外面凉快了他反而精神了些。他不打牌不喝茶不摆龙门阵也不去找姑娘,睡不着觉唯一的去处就是办公室。   笔记本上的字迹越来越浅,钢笔快被他写的没墨了,程涛把钢笔尖在桌上的墨水瓶里蘸了蘸,他一边蘸一边不动声色的向窗口瞟了一眼,尽管窗外那人躲的快,但他仍清楚的看见半截脑袋在窗台上闪过。程涛暗暗笑了一下,他收回手一边继续抄着文件一边说道:“梁九凤,出来吧。”   程涛的话音一落,穿的红艳艳的梁九凤就从窗台下边探出了身子,她把胳膊肘支在窗台上捧着脸歪着脑袋说道:“程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办公室呀? ”   程涛把手里的最后一行字写完后,放下钢笔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梁九凤,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称呼我为程长官,还有私闯政府大楼袭击岗哨。。。”   “我这回可没袭击岗哨。”梁九凤打断了他,她得意洋洋的低下头对窗台底下的什么人说道:“你可要给我作证,这回我可没袭击你。”   窗台下又钻出了一个脑袋,程涛一看原来是他的小警卫焦阳。焦阳嘿嘿一笑说道:“长官,她是没袭击我。”   程涛冷下脸说:“焦阳,你这个岗是怎么站的,怎么什么人都往进放。 ”   焦阳挠挠脑袋说:“我也没的办法嘛,她说她是你堂客,我哪敢拦她哦。”   “堂客是什么?”程涛疑惑的问道。   “堂客就是四川话噻,意思就是。。。”焦阳刚想解释却被梁九凤一把捂住了嘴,她推着他说:“你赶紧站你的岗去嘛,我跟你们程长官有话讲。” 焦阳也不敢再待在这儿,扛着枪就回去站岗了,这里只剩下了程涛和梁九凤。   程涛问道:“堂客到底是什么?”   “你连堂客都不知道啊,”梁九凤眼睛转了下说道,“堂客就是堂客咯。”说着她就想跳进办公室里来。   “等等。”程涛低低的喝止了她,他一边用一只手指敲着桌面一边说道:“谁允许你进来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嘛,”梁九凤扁着嘴说,“我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又是翻墙又是哄你的警卫,我容易嘛。”   程涛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不由的就想逗逗她,他故意冷着脸说:“好啊,那你给我个放你进来的理由。”   梁九凤看着程涛略带戏谑的脸,涨红了脸鼓起勇气说道:“程涛,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   程涛听了她的话微微怔了下,办公室里有一瞬间安静极了。最终他轻轻笑了下一挥手说道:“理由够充分,进来吧。”   梁九凤立刻开心的跳了进去,她走到程涛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翻着说道:“你每天就做这些事啊?你不觉得无聊吗?”   “这是我的工作,”程涛说道,“还有政府的文件不许乱看。”说罢他一把就把梁九凤手里的文件抽了回来。   梁九凤把身子趴在办公桌上凑近他说道:“程涛,我带你去做点有意思的事好不好?比你现在做的好玩多了。”   程涛语气没有起伏的说道:“我做事情在乎的是应该不应该,而不是好玩不好玩。”   “那是因为你从没做过好玩的事情,”梁九凤笑眯眯的说,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接着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说不定能在那里捉到那个杀人的鬼。 ”   “哦?”程涛听了她的话不由来了兴致,“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全成都只有几个人知道,那里叫做梦浮桥。”   “梦浮桥?”程涛不由的重复了遍这个颇具诗意的地名。   梁九凤点了点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对了,把你的袖子卷起来。”   程涛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也没有多问,他解开衬衫的袖口,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了结实的小臂。梁九凤拿起他的钢笔在他白皙的胳膊上画出了一串奇怪的符号,钢笔尖画在皮肤上有些微的痒,梁九凤柔软温暖的手指不时的拂过他的皮肤,带着女孩家特有的触感,程涛不由的绷紧了胳膊上的肌肉。   “你在我胳膊上画的什么东西?”程涛问道。   梁九凤画完了最后一笔满意的看了看说道:“这是驱鬼的符咒,恶鬼看见这个咒就不敢缠上你了。”   程涛看着胳膊上那一串歪歪扭扭的符号说:“你胳膊上也画着这个吗?”   梁九凤眨眨眼睛说:“我可厉害着呢,才用不着这样的咒,说到捉鬼,我可都能当你的师傅了,你可得好生跟紧我哦。”说罢,她咯咯笑着就从窗台跃了出去,她站在窗外向程涛伸出手说:“程涛,别做你那些无聊的事情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冒险去。”   披着一身星辉的她梁九凤宛如一个红衣的精灵,她向程涛昭示着一个他所不了解的世界,那个世界是那么神秘又充满魅力,与之相比他这间办公室是如此的乏味又缺乏想象力。程涛骨子里隐藏的浪漫主义精神开始悄悄的沸腾冒泡,鼓动着他脱离循规蹈矩的人生去放肆一回。   程涛没有犹豫,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单手一撑就跟着跳了出去,他双脚落地的瞬间正看见焦阳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翻窗的长官。   程涛清了清嗓子喝道:“焦阳!”   “到!”小警卫赶紧一个立正站好。   “听我命令,向后转!跑步走!”   焦阳听了他的命令立刻一个转身小跑了起来,梁九凤看着逐渐跑远的焦阳笑的前仰后合的说道:“程长官,你就这么跟我跑了,不怕别人看见呀?”   程涛冲她眨了眨眼睛说:“我们翻墙出去。”   政府大院的墙并不高,程涛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墙头,他低□子把梁九凤也拉了上来,他让她在墙头上坐好,自己一纵身就稳稳的落在了地上,他仰起头对梁九凤伸出手说:“跳下来,我接着你。”   梁九凤看着他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想也没想就从墙上跳了下去,程涛铁一样结实的胳膊一把就抱住了她。程涛抱着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放下她,惹的梁九凤不由轻呼出声。梁九凤在地上站定后,笑着对程涛说:“原来还觉得你这个人斯斯文文的,现在才发现其实你就跟哪里的精神病院墙塌了跑出来的一样。”   程涛挑了下眉毛说:“我该谢谢你的夸奖吗?”   梁九凤咯咯笑着说:“不过你病的还不够厉害,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用红色的墨水画着些程涛不认识的符号,她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那张纸条,纸条上的火焰倏然变成了绿色,那团绿色的火焰冉冉上升,在梁九凤的头顶停了下来。   程涛惊讶的看着那团绿色的火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梁九凤伸长脖子看着漆黑的小路说:“叫车噻,我们可以搭顺风车去梦浮桥。”   过了片刻,青石板的道路上果然响起了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一辆黄包车从湿气重重的夜雾中向他们驶来,随着那辆黄包车走近,程涛惊讶的发现拉车的竟是张一人高的皮影,那张皮影一副古代狱吏打扮,眼眶里的眼珠子还能前后移动。   黄包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梁九凤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向那张皮影长揖下去说道:“有劳大驾。”皮影微微点了下头,梁九凤就跳上了车,她冲程涛招招手说:“上来呀。”程涛没有犹豫,也跟着跳了上去。   那张皮影拉着他们飞快的跑了起来,黄包车穿过纵横交错的小巷一路驶到了南河边上,车子沿着河岸一路飞驰,快的就像一匹马一样。夜晚的凉风吹起了程涛的头发,天上的繁星如孔雀的尾羽一样闪烁不停,两边夜色中朦胧不清的树影飞快的向后退去,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一路上他看见一些模糊不清的白色影子在跟着他们跑,他问道:“ 跟着我们的是什么?”   梁九凤答道:“那是刚过完头七的死人的魂魄。”   “他们跟着我们做什么?”   梁九凤解释道:“我们现在坐的是城隍爷的车,这车是专门送死人的魂魄去阎王爷那儿报道的,不过今天我把这车包了,他们只能迟一天再去报道了。”   这话若是搁在平常,程涛准会当成把它一个笑话,但在此情此境中他却认认真真的相信了,在这个不可思议的夜晚,他的心似乎要飞起来一样带着些难以言喻的雀跃。   黄包车在一座浮桥前停了下来,梁九凤拉着程涛从车上跳了下来,她指着那座浮桥说道:“这就是梦浮桥。”   这座浮桥程涛认识,整个成都如此有特色的桥也只此一座。这座桥以数条木船首尾相连作为桥墩,木船上面盖上厚木板作为桥面,看上去古朴又自然,舟即是桥,桥即是舟,南河水波一漾动,这座小桥也会跟着轻轻晃动。从这座桥往北走就是当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垆沽酒的琴台路,往南走就是繁花似锦的百花潭,再往远走就是浣花溪,杜甫当年的草堂就在那溪边。这座桥联通了整个成都最美的地方,杜甫当年诗里说的“万里桥西一草堂, 百花潭水即沧浪”指的就是这里。   梁九凤带着程涛站在桥头,她对他说:“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哈。”   程涛点了点头,只见梁九凤对着桥头的空气长长的作了个揖,他虽觉她这个举动有些滑稽,但没办法也只得跟着对空气作了个揖。梁九凤一边作揖一边恭恭敬敬的念道:“梁老六之女梁九凤,恳求短爷准我们过桥,小女保证所见之事绝不外泄,所听之言绝不外传,幽冥之事绝不插手。”   梁九凤的话刚念完,本来空无一物的桥头上渐渐现出一个二尺来长的小鬼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白衣,头上戴着顶高高的白帽子,上面写着“你也来也”四个字,他煞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口中吐出长长的舌头,手里握着一根铁锁链。他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缓缓伸出手指向浮桥。梁九凤向那小鬼又作了个揖,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短爷。” 随即便拉着程涛走上了浮桥。   两个人站在浮桥上后,原本空荡荡的河面上渐渐闪烁起一些七彩的光晕,那一团团的光晕既像萤火虫又像玻璃窗上被霓虹灯映亮的雨珠,光晕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照亮了整座浮桥,数不清的七彩光晕如同漫天的繁星坠落下来,其中一团光晕离河面越来越近,终于跌落进了河里,那里立刻涌出了一朵莲花,紧接着河面上莲花一朵朵开放,霎时间百花满潭。   程涛着迷的望着河面上被五彩光晕点亮的莲花轻声问道:“这就是梦浮桥?”   梁九凤仰起头看着飘在浅蓝夜色中的光晕说道:“那些飘着的光都是小孩子的梦,小孩子的魂还没长扎实,晚上做梦的时候就会从身子里飘出来去找他们来的地方,他们的魂就聚集在这座桥上。小孩子的魂干净,飘着就是彩色的光,落到水里就会化成洁白的莲。”   “原来如此,”程涛痴迷的看着眼前的景色说道,他又指着桥头的那个小鬼问道:“那个小鬼又是谁?”   梁九凤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可不敢对短爷不敬,桥头的那位爷就是白无常,也叫短爷,短爷不取人的性命,专门看护人间的游魂,他就坐在桥头上看着小孩子的魂,这样恶鬼叼不走他们,他们也不会走丢。”   程涛听了她的话突然眯着眼睛看着她说:“等等,你不是说是带我来捉鬼的么?这里既然恶鬼都不能靠近,我们怎么可能在这里捉到鬼?”   “这个嘛。。。”梁九凤低下头哼哼唧唧的说,“我不那么说你怎么肯跟我来嘛,我。。。就是想带你来看看。”   “这样啊,”程涛轻轻的说道,他顿了一下说,“谢谢。”   “唉?”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睁大了眼睛。   程涛对她笑笑说:“谢谢,真的很美。”   梁九凤凝视着程涛的眼睛,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对自己笑,笑的眼睛里都满是深沉的笑意,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的跳的厉害,她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梁九凤在桥边坐了下来,脱掉鞋子把自己的脚浸在沁凉的河水里,她轻轻晃着自己细长的双腿,她脚边的莲花跟着轻轻晃动起来。   程涛望着光晕掩映中的梁九凤,觉得她就仿佛这漫天的星光一样带着点梦幻般的美,他情不自禁走到了她的身边,他脱下自己的鞋子在她身边坐下,也像她一样把脚浸在河水中,他们一起望着那满池的清芬。程涛轻轻的问道:“你睡着了也会变成这里的一朵莲吗?”   “也许吧。”梁九凤轻轻搅动着河水回答道。   程涛贴近她耳边说:“如果你变成这里的一朵莲,你会是哪一朵?如果我叫你的名字,你会不会答应我?”   他的气息拂过梁九凤的耳边,梁九凤的身子不由微微的颤了下,她仰起头看着披着一身光辉的程涛,觉得自己简直要掉进他眼睛的潭水里,他的目光一如初见,无端的就将她劈伤,从此成了她永远不能遗忘的伤口,红的惊心,有如莲花。   程涛微微垂下眼帘,他的目光漆黑的就如同这夜色,他不是个在感情上随便的人,除非是确定要做自己老婆的女人,否则他不会做出任何引人误解的举动。但是这个有如梦一般的场景让他的脑子有点不清楚,他来不及仔细考虑自己和这个小丫头到底算什么,他只是觉得此情此景似乎一定要做点什么。   他闭上了眼睛喃喃的说着:“告诉我,你会不会答应我。”他的唇贴向梁九凤新鲜柔软的唇瓣,梁九凤仰起头微微张开双唇等待着他。   可就在他马上要吻上她的时候,梁九凤突然觉得一只粘稠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小腿,那只手一把就把她拖进了河里! ☆、河童   梁九凤整个人被拖进了河里,她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缠住了她,但被河面上的光晕照的透亮水下分明什么都没有。这时她脖颈处的盘扣被什么东西一把撕开,她感觉到一只冰冷粘稠的手顺着她的脖子一直向她的衣服里面摸去,她奋力想把那只手推开,但因为她根本看不见对方,所以只能在水里无谓的挣扎,她身体里的氧气被更快的消耗掉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肺都因为缺氧而开始疼痛的时候,从她被扯开的衣襟里飘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白纸,那正是阴长生用芙蓉花汁画的那幅什么都没有的画。那张白纸在水下突然展开陡然扩大,猛地一下子把缠着梁九凤的那个东西死死的裹住了,那东西发出一声像小孩子样的嚎叫后就松开了梁九凤,喝了一肚子水的梁九凤缓缓的坠向了河底。就在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胳膊突然一把抱住了她,带着她向河面游去。那双胳膊托着她浮出了水面,夜晚沁凉的空气一下子涌入了她的肺部,她不由张大嘴用力呼吸着,她渐渐恢复了意识,她分辨出在水里抱着她的人原来是程涛。他跟她一样浑身都湿透了,湿漉漉的衬衫紧紧的贴在身上,他有些焦急的问道:“你没事吧?”   梁九凤虚弱的摇了摇了头,她的目光越过程涛的肩膀凝重的盯着飘满荷花的河面,程涛也随着她的视线转过了身,那如梦似幻的河面在他们眼中变得杀机重重。   “刚才那是什么?”程涛问道。   “杀了那六个女娃娃的恶鬼。”梁九凤微眯着眼睛看着河面答道,“他刚才被阴长生的纸符缠住了,他今晚会现形。”   听了她的话,程涛的表情也不由严肃了些,毕竟该如何对付妖魔鬼怪,他一点经验也没有,他对梁九凤说道:“我们先上浮桥去,河里太危险了。”   “嗯。”梁九凤对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爬上了浮桥后警惕的注视着河面,片刻后河面上响起一声如小孩啼哭般的声音,梁九凤和程涛不由靠紧了些。河面上飘荡的雾气里渐渐现出一个奇怪的身影,那个身影在水面上行走却如履平地。当程涛终于看清那个东西的长相时,向来冷静的他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个怪物有十来岁的孩子那么高,他伛偻着身子,背上长着个长满骨刺的龟壳,他的脸看上去像是猿猴,却长着鸟一样尖尖的嘴,从微张的嘴里能看见他满口獠牙。他头顶像个盘子一样凹陷下去,凹陷处的四周长了一圈杂草一样的头发。他的皮肤是灰色的,上面粘满了粘液,他虽长着像人一样的手,但手指间却长着青蛙一样的蹼。他踏着水面缓缓的向他们逼近,程涛立刻按上了腰间的手枪,他低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梁九凤困惑的看着那怪物说道:“不知道,从没见过,这不是本地鬼吧。”   程涛挑了下眉毛说道:“那你要不要问问这鬼会不会讲四川话?”   这时那怪物突然从水面上一跃而起向他们扑来,程涛一枪就向他额头打去,怪物中枪后惨叫一声跌落在了河面上,但他却并没有沉下去,而是稳稳的落在了水面上,他晃了晃脑袋又站了起来,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被打伤的样子。程涛意识到枪对这东西不管用,他心里不由也开始紧张起来。怪物盯着他们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他张开嘴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突然他大叫一声就跳上了桥向他们扑来。   程涛拉着梁九凤就往桥头跑去,后面那只怪物紧紧跟着他们,船做的浮桥剧烈的晃动起来,飘在水面上的游魂受了惊吓像流星一样在水面上四处逃窜,发出小孩子的尖叫。   梁九凤的步子没有程涛的大,很快就落在了后面,那只怪物眼看着就要抓住她。程涛突然想到他胳膊上有梁九凤画的符咒,他想也没想一把把梁九凤拉到身后,伸出胳膊就向那怪物挡去。但是那怪物却丝毫不怕他胳膊上的符咒,它一把抓过去,程涛的胳膊立刻被抓的稀烂。   程涛吃痛的缩回手臂转身对梁九凤吼道:“你不是说这咒能驱鬼吗!”   梁九凤挠了挠脑袋说:“是能驱鬼没错啊,难不成是我写错了?”   “这都能写错!”程涛生气的说道,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丫头捉起鬼来其实也就是个二把刀。但现在显然不是跟梁九凤斗嘴的时候,他忍着疼拉着梁九凤继续跑起来。那只怪物突然一跃而起,从半空中直直的向他们扑过来,程涛赶紧把梁九凤按进怀里。就在那怪物马上要落下来的时候,一直坐在桥头看好戏的短爷终于有反应了,白无常挥起手里的铁锁链一下子抽在那怪物的身上,怪物凄厉的叫了一声跌落进了水里。他从水里浮出来后恶狠狠的盯着程涛和梁九凤,但它忌惮桥头上的白无常,只能愤怒的叫了一声就沿着水面逃走了。   “别让他跑了!追!”梁九凤急急的喊了一声就想去追那怪物,程涛一把拉住了她说:“追什么追,就你这点本事还想追它?”   梁九凤理直气壮的答道:“我本事是差了点,但是我有勇气啊,它再厉害不过是个鬼而已,难道我连个鬼还不如吗?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程涛打量了一眼一脸坚决毫无畏惧的梁九凤,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反正我也是精神病院墙塌了跑出来的,我陪你追。”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眼睛里放出了光彩,她用力点点头应道:“好的呀。”   “可是我们怎么追它?它都已经跑远了。”程涛望着空荡荡的河面问道。   梁九凤笑眯眯的说:“程涛,你忘了我们有车吗?”   程涛看了眼桥头停着的车有些迟疑的说道:“坐黄包车捉鬼?”   梁九凤此时已走到那张大皮影的面前,她从湿漉漉的衣服里掏出张被水泡湿的纸符说道:“你可别小看城隍爷的车。”说罢她一把就把那张纸符贴在了皮影身上,口中喝道:“城隍出巡,百鬼退让!”她的话音刚落,那张皮影连带整辆车都燃起了绿色的火焰,在火焰中那辆黄包车变成了一辆古代的战车,车轮燃烧着熊熊的烈火,而那张皮影则变成了一只高大的恶鬼,他电目血舌,朱鳞火鬣,熊熊的火焰绕着他的身子,他被脖子上的铁锁链锁在车上。   梁九凤跳上了车从车窗处对程涛喊道:“快上来!”程涛立刻跟着跳了上去,那只恶鬼仰头狂吼一声就拉着着火的战车飞奔起来。   车子沿着河岸一路狂奔,凡是车轮压过的地方都变成了一片焦土。没过一会儿,梁九凤就指着窗外喊道:“它在那儿!”程涛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果然看见那个怪物正沿着河岸奔跑。它转过头看见城隍爷燃烧的战车不由大骇,它惨叫一声没命的跑起来,但没一会儿就被拉车的恶鬼抓住了。恶鬼一把把怪物举到空中,张口就向它的脖子咬去。但就在怪物马上要被吃掉的时候,那个高大的恶鬼突然变回了皮影,那辆燃烧的战车也变成了普通的黄包车,怪物立刻就跌落在了地上。   程涛不由紧张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梁九凤咽了口吐沫说:“完了,刚才那张符咒被水浸湿了,法力没了。”   此时怪物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它张开自己鸟一样尖尖的嘴恶狠狠的盯着他们。程涛坐在黄包车上沉稳的问道:“除了跑你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梁九凤摇了摇头说:“没的了。”   “很好,”程涛挑了下眉毛,“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说罢他一把抱住梁九凤就跳下了黄包车,那只怪物看见他们有动作怪叫一声追了过来。   那只怪物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们跑进了纵横交错的小巷里试图甩掉他,程涛对成都并不熟悉,只能跟着梁九凤乱跑,两个人转过了一条小巷后,眼前却出现了一堵墙,原来他们跑进死胡同了。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来不及回头了,那只怪物已经堵在了巷口。程涛抬眼看了下周围的墙,墙虽不高但没有合适的攀附物,只怕他们还没爬上去就要被那怪物一口咬死了。程涛对梁九凤说:“赶紧想个办法,不然我们今天都剩不下零部件进你家祖坟了。”   梁九凤此时也急的团团转,这时她瞥见前面有一口井,她灵机一动有了办法。她眼神一暗对程涛说道:“你退后一点,我召唤式神能抵挡一阵。”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湿淋淋的符咒,那上面画着一只老虎,她把符咒贴在井沿上,口中念念有词,井里的水随着她的念诵响起了一阵沸腾翻滚的声音,不一会就有一股水柱像小喷泉一样涌出了井沿。梁九凤用双掌对着那股水柱高声念道:“凶神司杀伐,见水来势凶,入木恶鬼散,遇金性命休。”说罢她眼神一凛,双手击掌大喝一声:“白虎,起!”随着她的话音,那股小喷泉立刻变成了老虎的样子,那只老虎长啸一声就向那怪物扑去和它缠斗起来。但梁九凤功力毕竟不深,那只式神说是白虎,其实也只比狼狗大一点。   程涛看着那式神说:“你的式神也太洋气了点吧”   “命都快没了,还顾得上说风凉话!”梁九凤气鼓鼓的说道,“快跑啊!”   程涛对梁九凤说:“到我背上,我背你翻墙出去。”说罢他背起梁九凤从死胡同里翻了出去。   两个人跑到胡同外面,程涛问道:“现在往哪儿跑?”   梁九凤想了想说:“我们往河边跑,南河水发自锦江,水中含金,白虎属金,在河边也许我能召唤更厉害的式神。”   两个人向南河边跑去,但没跑几步梁九凤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程涛赶紧扶住她问道:“你没事吧?”   梁九凤擦掉嘴角的血摇了摇头说:“快跑,我的式神被它破了,它马上就要追来了。”   程涛问道:“你真没事吧?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   梁九凤答道:“白虎是是凶神,召唤那种式神肯定要折点阳寿嘛。”   “胡闹!”程涛喝道,“你有多少阳寿够你这么折的!”   梁九凤还没来得及辩解,后面那只怪物已经追到了,两个人赶紧又跑了起来。河岸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河上驾着座石桥,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上了桥。梁九凤在桥上站定从怀里掏出纸符又想召唤式神,却被程涛一把拦住:“不想要命了!”   梁九凤推开他说:“一时半会的又死不了。”   “等一会儿也不许死!”程涛一把把她手里的符抢过来揉成一团扔进了河里,他决不允许她再搞这种危险动作。此时怪物也追到了桥上,它伛偻的身影在星光下显得无比骇人。程涛挡在梁九凤身前心一横:跟它拼了!怪物向他们跑来的时候程涛也向怪物跑了过去,他跳起来把那怪物扑倒在了桥上。怪物张开大口想咬上他的脖子,他口中发出的恶臭简直要把程涛熏晕过去。程涛努力掐住那怪物的脖子,但那怪物满身粘液,他几次差点手一滑就被怪物咬上。   梁九凤在一旁看着和怪物搏命的程涛急的不得了,这时她看见那张被程涛扔掉的符咒还飘在河面上没有沉下去,她赶紧对着河面上的纸条念诵起来:“凶神司杀伐,见水来势凶,入木恶鬼散,遇金性命休。”但她还没念完全部咒词,此时在桥的另一端突然响起了一个老人洪钟般洪亮的声音:“螣蛇,起!”   他话音一落,河面上立刻腾起一大股水柱,水柱化成一只巨蟒张开大口一口就咬住了压在程涛身上的怪物,那只怪物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巨蟒一口咬成了两半,登时化成一股黑烟消失在了空气里。那只腾空而起的巨蟒跟着散了形,瓢泼大雨般的水立刻就泼在了桥上,本来就湿漉漉的程涛和梁九凤被淋的又湿了个透。   程涛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他走过去扶住梁九凤问道:“你没事吧?”   梁九凤摇了摇头说:“没事。”   “刚才那是什么?”程涛疑惑的看着桥面上的积水问道。   “那是凶神螣蛇。”一个老人洪亮的声音在桥面上响起。程涛和梁九凤循声望去,一辆黄包车从夜雾中向他们驶来,拉车的正是刚才的那个皮影,车上坐着个笑眯眯的瘦高的老人。皮影把车停在程涛和梁九凤面前,老人慢悠悠的从车上下来,那个皮影弯下腰对那个老人鞠了一躬。   梁九凤惊喜的喊道:“叶皮影你怎么来了!”   叶皮影嗔怪的说:“你个瓜女子,自己一个人也敢跑来捉鬼,你懂不懂科学哦。”他转过头打量了眼程涛笑眯眯的说道:“小伙子长的蛮巴适嘛,老六的女子果然好眼光。”   程涛恭恭敬敬的对老人说道:“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晚辈程涛。”   叶皮影点着指头算了算笑呵呵的说:“八字也合,名字也合,你就从了我们九凤算了。”   程涛看着这个不正经的老爷子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老先生你说笑了。”   “哪个跟你说笑,我可是认真的噻。”叶皮影说道,这时他看见程涛胳膊上的伤,他手一挥程涛的伤口上燃起了绿幽幽的火焰,程涛立刻感到一阵钻心透骨的疼痛,但他却一声也没哼。叶皮影满意的点点头说:“算是好样的。”那团绿色的火焰渐渐消失,程涛被灼烧过的皮肤竟然平整如新,连刚才被怪物抓伤的痕迹都没了,他不由惊讶的抬起胳膊仔细看了看。   “你这胳膊被阴天子座下的鬼火烧过,以后一般的恶鬼也得躲着点你走了,”说罢他指着一旁的梁九凤说道,“你也不管管她嗦。”   程涛转头一看,发现梁九凤已经趴在桥栏上昏了过去,他跑过去一把抱起她,发现她浑身冷的像块冰一样,他着急的对叶皮影说:“老先生她这是怎么了?”   叶皮影说:“她是被凶神的煞气伤了,白虎是阴气极重的凶神,这个瓜女子真是啥子都敢做。”   “那老先生你有办法吗?”程涛焦急的问道。   叶皮影笑呵呵的说:“我身上的阴气比她的凶神还重,我可没得办法,不过小伙子,你身上阳气盛,你能救得了她。”   “我该做什么?”程涛不解的问道。   “自己想噻,这还要我教,你这个小伙子还真是老实哦。”说罢他笑呵呵的上了车,临走前他对程涛说道:“你看见的事不许说出去,本来看见这种事的人我都要押了他的魂直接送到阎王那儿,但我看你也是个有胆子的人,我就不要你的命了。小伙子,不如考虑下跟着我们干吧。”他说完这番话,大皮影拉着黄包车向桥下走去。   “等等,”程涛在叶皮影身后喊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叶皮影坐车上头也不回的说道:“我们是给阎王当差的,锦城阴差。”   程涛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由一震:原来他们就是阴差!   黄包车消失在了雾气中,程涛看着梁九凤惨白的脸色心中又焦急又忍不住要暗暗骂一句那个不正经的老爷子:这下他可怎么办。   一只眼睛血红的乌鸦无声无息的飞进了成都窄巷子里一座乾隆时期的大院里,它穿过敞开的窗子飞进了卧室,停在了桌上的巴洛克烛台旁。罗琳目光空洞的趴在桌上,卷曲的金色长发披散了下来,她口中无力的□着:“血,血,我需要血。。。”   这时里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惨叫,罗琳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向里面喊道:“导师,你没事吧”   男人虚弱的说道:“有人杀了河童。”   听了他的话,罗琳两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她痛苦的扯着自己的头发说道: “到底是什么人?河童没了谁能把血带给我?我需要血,新鲜的血。。。”   “来,乖孩子,喝我的血吧。”卧室门口伸出了一只纤长白皙的手,皓白的手腕被割开了,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淌下来。在血腥味的刺激下,罗琳眼睛里最后一丝理智也不见了,她捧起流血的手腕贪婪的吮吸起来,,她像动物一样用力吮吸着鲜血,但那个男人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仿佛那只手腕根本不是他的一样,他把罗琳金色的长发缠在手指上开心的说道:“我们要找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了,阴间的大门很快就会被打开了。” ☆、锦城阴差   程涛抱着梁九凤向自己家跑去,程涛紧紧抱着她想让她身上暖起来,但她依旧冷得像一块冰一样,虽然刚才那个老人敢把她丢给他说明她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程涛心中不免还是有些焦急。他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她这种情况也不适合送到医院去,他只好先把她带回自己家。   程涛的“家”其实就是省政府后院的一间小平房,那里本来是给夜间站岗的警卫休息用的,谁也不会想到堂堂的四川主席副官就住在那里。程涛刚到四川的时候刘湘曾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去住,但被他婉拒了,他在省政府后院为自己收拾了间小屋就住了下来,他对生活条件向来不讲究,住在那里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程涛一脚踢开了家门,把梁九凤放在床上伸手拉亮了电灯,钨丝灯泡立刻照亮了小小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书,写字台上干干净净,衣柜里挂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床上的被子也是叠的方方正正,这间房间处处显出一种军人的严谨,而这正是程涛所习惯的生活,简单,有规律,严于律己。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只妖怪追的四处跑,更没想过他的床上会躺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昏迷不醒的女人。   程涛取了条干毛巾擦了擦梁九凤的脸和头发,他看着她身上湿冷的衣服心想她必须得把衣服脱了。他拍了拍她的脸蛋轻轻唤道:“梁九凤,你醒醒。”梁九凤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程涛微微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继续唤道:“梁九凤,醒醒,起来把衣服换了。”梁九凤被他拍的微微皱起了眉毛,但她的双眼依旧紧闭着。程涛坐在床沿上盯着昏迷不醒的梁九凤看了片刻,终于暗骂了一声见鬼自己动手解起她衣服的盘扣来。   程涛一直把冒冒失失的梁九凤当成个孩子,但当他解开她胸前的衣扣时,她身体起伏的线条告诉他,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昏黄的灯泡给她裸口露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衣衫掩映下少女湿漉漉的胴体宛如待拆的礼物一样诱人。   程涛的手一触到梁九凤赤口裸的身体就缩了回来,他挪开自己的视线有些尴尬的清了下嗓子,他思索了一下把梁九凤扶了起来,他让她背对着自己,把双臂伸到她前面解开了她的衣服,他小心翼翼的让自己不要触碰到她的皮肤。待扣子都解开后,他从她肩头脱下了湿漉漉的衣服,随着衣衫的滑落,程涛惊讶的发现梁九凤的背上竟然纹着一只九头怪鸟。这个纹身几乎占据了整个后背,怪鸟口中吐着火焰,伸展的翅膀和卷曲的尾羽让它看上去栩栩如生,仿佛展翅欲飞。这样一个有些狰狞的纹身纹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背上,反而让人觉出一种怪诞的美来。   程涛用干毛巾把她身上的水珠擦干净,随即用被子把她裹了起来,他把手伸到被子里顺着她细长的腿退下了她湿漉漉的长裤。他给她把被子掖好后拧干了她衣服上的水,用衣架挂在了窗前。   他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看着双眼紧闭的梁九凤,大夏天的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身子还在微微发抖,程涛帮她把被子又掖紧了些。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程涛看着梁九凤那张个性鲜明的脸孔,脑海中如蒙太奇一般闪过他和梁九凤相识的片段,他想着想着牵起嘴角淡淡的笑了。他伸手把梁九凤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掖到耳后,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深潭一样的眸子深处一股温柔的暗流缓缓流动着。   程涛站起身来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着上身钻进了被窝,他从梁九凤背后把她圈进怀里。她身上那么凉,他刚碰触到她的皮肤时不由打了个寒战,她仿佛一块寒冰一样散发着凉气,让程涛牙齿都微微打战。他双臂用力把她更紧的拉近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把不停发抖的她轻轻压住,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透出了些暖意。程涛这一天也实在是累了,他就这么抱着她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照上梁九凤的眼睛,她的睫毛眨动了几下就悠悠的睁开了眼,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挂在窗前的她的红色衣裤,她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冷的如在冰窟里一样了,一股暖意在她身体里流动,说不出的惬意和舒服。她闭上了眼睛想继续睡一会,却觉得枕头太硬了,睡的她脖子都有些僵硬,她微微撑起身子想把枕头拍松软些,却惊讶的发现她枕着的居然是一只男人的胳膊。她怔怔的顺着这只胳膊看过去,就看到了程涛仍在熟睡中的面孔,他熟睡的脸看上去那么柔和,垂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他的上身□,梁九凤能清楚的看见他胸前肌肉的线条。   梁九凤在清晨灿烂的阳光中怔怔的看了程涛半晌后终于发出了一声尖叫,被她的尖叫声惊醒的程涛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他刚睡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暗哑,他低低的警告道:“不许叫!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梁九凤不管不顾的在他身下挣扎着,身体的厮磨让程涛的呼吸微微失了节奏,他拉下脸按住梁九凤喝道:“不要乱动。”梁九凤一边挣扎一边用力扳开了他的手,她气喘嘘嘘的说道:“你要捂死我灭口吗?”   程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大了些,他有些尴尬的放开梁九凤翻身下了床,他背对着梁九凤站在床边一边穿衬衫一边语气平淡的解释道:“你昨天晚上衣服全湿透了,又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我帮你把衣服脱了,顺便帮你暖了暖身子,你别多想。”   梁九凤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满脸通红的说道:“我都被看光了,你得负责。”   程涛穿好衣服转过身来双臂抱在胸前说道:“我没看你。”   “骗人。”梁九凤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说没看就是没看,再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女人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内心竟涌上了一丝失落,如果说这世界上有比被一个男人看光更另女人羞愤的事,那肯定就是那个男人居然连看都懒得看。   梁九凤裹着被子坐起身来说道:“那你真的没看吗?”   程涛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说:“你到底是希望我看还是不希望我看?”   “我。。。”梁九凤脸一红气鼓鼓的偏过头去,“我希望你去死。”   程涛挑了下眉毛说:“你这个希望昨晚差点就成真,搞了半天你捉鬼也就是业余水准。”   梁九凤哼了一声说:“那我也把鬼捉住了呀,我们要看结果噻。”   程涛笑了下说:“那鬼是你捉住的么?要不是那个老先生,我今天就能进你家祖坟了。”他顿了一下继续问道:“对了,那个老先生说你们是阴差,阴差到底是什么?”   梁九凤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   程涛听了她的话心里突然有些沉重:他已经骗过她一次了,上次阴长生的事情他并没有保密。这时他耳边响起了蒋介石临行前对他的交代:“找出阴差。”程涛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梁九凤得到程涛的允诺就开始解释起来:“冥府在人间有三处入口,一处在安徽九华山,一处在山东泰山,还有一处就在四川,这三个地方人间和幽冥会有些混在一起,阴间的恶鬼也比别处多一些,所以阴天子座下的十殿阎王就在人间选了人为他当差,帮他管理介入人间的幽冥之事。在成都历代都有四个阴差,现在也不例外,我爹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他是捉鬼阴差,昨天你看见的那个叶皮影是拘魂鬼使,还有一个是灯笼街上的引路功曹张灯笼,再一个就是春熙路耀华银器店的账房勾魂鬼吏罗百山,现在我爹死了就只剩三个阴差了,要是我爹还在的话,昨天那只长的奇奇怪怪的鬼才不会那么猖狂的在城里连杀六个人呢。”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不接你爹的班?”   梁九凤叹了口气说:“我爹禀赋非凡,但我却生下来就是个普通人,没有阴阳眼法力也不强,根本扛不住恶鬼的煞气,我穿红衣服就是为了辟邪,我的名字里嵌了个九字也是因为九是阳数,能冲冲煞气。”   “你背上那只九头鸟也是为辟邪吗?”程涛问道。   “应该是吧,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我爹给我纹的,疼死了。”梁九凤想了下突然红着脸说,“你不是没看我嘛,你怎么知道我背上有纹身?”   程涛冷淡的说道:“我只看见那个了。”   “真的吗?”梁九凤不相信的问道。   程涛把脸凑近她说:“你要是希望我看点别的,我可以现在补上。”   梁九凤看着他的眼睛脸一红低下头嘟哝了声:“讨厌。”   程涛轻轻笑了下接着问道:“按你的说法生活在成都这种人鬼共处的地方岂不是很危险?”   梁九凤摇了摇头说:“才没有呢,一般的鬼是不会乱惹事的,恶鬼害人是极偶尔的事情,像这次这个敢在城里连害六条人命,还跑到短爷眼皮底下闹事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连张灯笼都说这次闹事的鬼不是我们这里的,所以我昨天才说那个鬼不是我们本地鬼嘛。”   程涛听了她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那个鬼真是从外面来的,那么从那个鬼的作案时间推算,它差不多是和自己一起来成都的,如果它是被什么人带进来的,那么那个人有可能在跟自己找一样的东西,虽然他现在并不知道他在找的究竟是什么,但他隐隐觉得事情很不对劲,这离奇的表象后也许隐藏着惊天的阴谋。   “程涛你想什么呢?”梁九凤晃了晃程涛的胳膊。   程涛被她唤回了思绪,他的目光落在梁九凤身上,突然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梁九凤光顾着和他说话,没注意到被子已经从自己肩头滑落,她□的锁骨就如同浅浅的盛器,温暖的皮肤比昨晚看上去更加诱人。她的身子不够丰满,却如潮湿的处女地一样透着点荒疏,那待开垦的青涩令程涛有些意乱神迷。   “你想什么呢?”梁九凤在程涛眼前挥了挥手问道。   程涛清了下嗓子说:“梁九凤,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梁九凤点点头说:“好的呀。”   程涛凑近她语气毫无起伏的说:“虽然我现在看上去很冷静,但其实我一点也不冷静,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穿戴整齐,哪儿来的给我回哪儿去,否则后果自负。”   他的话一说完梁九凤的脸立刻更红了,她低下头别过脸去小声说:“那你出去,我穿衣服。”   程涛站起身来把挂在窗台上的衣服扔给她说道:“只有五分钟,你最好快点。 ”   程涛走出来带上了房门,他从房前的井里打上一桶水来,捧起冰凉的井水泼在自己有点发热的脸   上,他终于觉得自己总算又恢复冷静思考的能力了。   “程长官早!”   程涛抬头一看发现是小警卫焦阳正站的笔直的向他敬礼,他直起身子向他微微点点头简单的说道:“早。”   焦阳虽天生不勤快,但是自打他发现他这位长官每天都起的比他早以后,他也不得不学的勤快些。焦阳对程涛说:“程长官,你晓得吗?那个连换奸杀案的凶手落网了。”   “哦?”程涛不由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天刚亮的时候,有个男的在警※察局门口要行凶被抓了个现行,然后被抓进去以后就全招了。这种瓜的让人心疼的人都能连害六条人命,这好不科学哦。”   程涛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他猜这个替死鬼应该是阴差找来的吧。他正想着,突然发现焦阳正探头探脑的往他屋里看,他清了下嗓子说道:“你看什么呢?”   焦阳不好意思的缩了下脖子嘿嘿笑着说:“程长官,我听门口的警卫说你昨晚带了个幺妹儿回屋哈?”   程涛听了他的话微微怔了下:他算是服了成都人传播信息的能力了。他平静的答道:“哦,那是我堂客。”   虽然程涛听不太懂四川话,但他大概能猜到堂客的意思。堂客,堂屋里的客人,堂屋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家里最神圣的地方,客就是指异姓人,能在家里登堂入室的异姓人,除了老婆还能有谁。 ☆、花牌坊鬼市   在民国时的老成都,若是你搭黄包车去米市的话,你跟拉车的一共有三种说法。第一种就是直接说去米市,这么说的一般都是外地人,拉车的都要低看你几分,到了目的地也要多讹你几个铜子儿;比这个老到些的说法就是说去车码头,船码头水码头见的多了,那米市为何又叫车码头呢?原因米市的米都是成都周边的乡下人用独轮车推进城的,四川话管这种车叫鸡公车,鸡公车的轮子是铁箍的木轮,在乡下的土路上走刚好,但是在城里走却容易损伤路面,所以这些鸡公车在米市的入口处都要先卸下木轮子换上胶皮轱辘,等出城的时候再换回来,这些鸡公车换轮子的地方就被称之为车码头。但如果你说去车码头,拉黄包的还是要讹你,因为这么说的一般都是来成都的商人,这些人有钱,多要几个铜板他们也不会计较。如果你不想被讹钱,最佳说法就是说去花牌坊,拉黄包的一听这个说法就知道你是老成都,精打细算又对街道极为熟悉,他必然老老实实把你拉到目的地,一个铜板也不敢多要。   就在米市的深处有一座古老的牌坊,没人知道这座牌坊为什么被建在这里,牌坊上题字的牌匾经多年的风吹雨淋早已模糊不清,柱子上的漆也早掉光了,上面还有巨大的裂缝,整座牌坊看上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是这座牌坊却并没有倒,就在柱子上巨大的裂缝里居然长出了一棵紫薇花树,这棵巨大无比的花树顺着牌坊蔓延生长,牢牢的支撑起了古老的牌坊,现在整座牌坊都花树覆盖住了,从外表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座牌坊,它已经变成了一个紫薇花门洞,因此这座牌坊就被叫做花牌坊。穿过花牌坊去米市可以绕开乱哄哄的车码头,路最为好走。   但是等到夜□临,车码头的鸡公车都散去,米市的店家都打烊之后,花牌坊下却会聚集起几个头戴大斗笠的蒙面人来这里做生意,他们身边都带着面有脸盆那么大的昏暗不清的黄铜镜子,这个深夜里神秘的集市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因为它是一个卖鬼的鬼市。   此时正是夜晚最静谧的时分,整座城市都已经睡了,米市白天的喧嚣都已散去,天上下着小雨,雨丝像无数条细线一样挂在空中,四下里只能听见沙沙的雨声。花牌坊上开满了紫薇花,重重叠叠的紫薇花渲染出了一层层浓淡不同的紫色,宛如印象派的水彩画,淡紫色的小花被雨水淋湿后愈发晶莹剔透,夜风吹过,那些不堪雨露重负的小花就随着雨珠醉悠悠的从牌坊上飘落。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今晚花牌坊下做生意的只有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半蒙着脸,头上大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脸。他肚子坐在牌坊下的花雨里,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往下滴着,他身边的大铜镜上也蒙着一层雨珠。   这时有一个人沿着寂寥的小巷走了过来,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不拿伞的手里握着一把白色的纸扇,他步伐有些懒洋洋的,腰板却挺的笔直。他刚走到花牌坊下,牌坊上浅浅的紫薇花倏然变成了深深的蓝紫色,漫天蓝紫色的花朵随着雨水飘落在撑伞的人身边,那些小花一沾到他就由蓝紫色变成了深深的红色,他的脚边落了一地猩红的落红。   撑伞的人走到卖鬼人面前说道:“老板,一只煞鬼。”他的声音很年轻,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   卖鬼人没有抬头,默默的拿过了自己的黄铜大镜子,镜子里映出那个年轻人模糊不清的脸,他大晚上的居然还带着一副墨镜,这个年轻人正是妖公子阴长生。   卖鬼人竖起两只手指放在唇边,低声念起了含糊不清的咒,随着他的念诵,平整的镜子表面如水面般起了波澜,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从镜子里发出了一阵阵凄厉骇人的惨叫。卖鬼人用一只手如搅动水面一样搅着镜面,他的手渐渐就伸到了镜子里面去。突然他胳膊上的肌肉一紧,好像抓着一尾奋力挣脱的鱼,他低声说道:“抓住了,先生准备好噻。”   阴长生点了点头,那人的胳膊一用力就从镜子里抽了出来,一股黑烟随着他的动作从镜子里窜出,那团黑烟顶着一个黑色的头颅,脸上长着血红色的眼球,他仰起头发出一声骇人的嚎叫就向阴长生扑来。阴长生不慌不忙的刷的一声展开自己的白纸扇向那煞鬼迎去,花牌坊上的紫薇花立刻变成了深深的红色,煞鬼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折扇里,他把折扇一挥然后手腕一震合上了扇子,那只煞就被他收进了扇子里。刚才还充盈着鬼怪骇人嚎叫的小巷里霎时间又只剩下了沙沙的雨声,牌坊上的紫薇也一层层重新变回了深深的蓝紫色。   阴长生展开手里的扇子,白白的扇面上多了一滩暗红的血迹,他用手指点了一下那滩血迹,那片暗红色立刻化成了一朵暗红的芙蓉花,配着洁白的扇面看上去倒真有几分意趣。阴长生笑了笑说:“巴适。”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银元扔给了那个卖鬼人,这时他的目光却被卖鬼人身边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卖鬼人的身边停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它几乎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两只血红的眼睛如红宝石一样闪着光。阴长生饶有兴趣的指着那只乌鸦问卖鬼人道:“这只乌鸦身体里封着个啥子?”   卖鬼人摇了摇头说:“不晓得,这个乌鸦是我捡的。”   阴长生眯着眼看着那只乌鸦,他能感觉到那只乌鸦身体里封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煞,那只煞虽气若游丝却极其特别,他不由的来了兴致,墨镜下一双异色的瞳仁也闪着些兴奋的光。他问那个卖鬼人道:“那个乌鸦身子里的我也要了,好多钱(多少钱)?”   卖鬼人摆了摆手说:“你要送你就是咯,不要钱。”说罢他抓起乌鸦的脚用力抖了一下,那只乌鸦发出一声怪叫口中就吐出了一缕青烟。阴长生展开扇面接住了那缕烟,那朵芙蓉花旁边立刻多出了一株墨绿的兰草。他满意的看了一眼,就合起扇子走了。随着他渐渐远去,花牌坊上蓝紫色的小花一朵朵淡了下去,渐渐都变回了淡淡的紫色。   待到阴长生走远后,那个卖鬼人站起身来,他拎起铜镜走进了一条小巷里,那只乌鸦停在他的肩膀上,小巷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上躺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扒掉了,他的喉管被人切开,汩汩的鲜血在小巷里流成了一条小溪。卖鬼人单腿蹲下,用手指沾了点血放到嘴里尝了尝:“不新鲜了。”他掀掉头上的大斗笠,一头金色的卷发立刻瀑布般披洒了下来,他摘下了脸上的布巾,露出了一张西方的脸孔,这张脸正是罗琳的脸。罗琳张开嘴,从她的口中走出了一个一寸长的小鬼,罗琳把那个小鬼托在掌中对他说道:“辛苦了。”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个小鬼回答道:“不谢噻。”这把声音正是刚才和阴长生说话的声音,这个小鬼是只吞音鬼,专靠吞食人的声音为生。罗琳看着掌中的吞音鬼心中暗想,凭着阴长生的力量,他带走的那只五通应该很快就会被唤醒了吧。   夜晚的雨水不仅打湿了花牌坊上的紫薇花,也打湿了南河边上的周家碾。   这座周家碾就在梦浮桥下游不远处,是一座靠水力推动的水碾,这附近的农家碾米碾面全都靠它。此时已是深夜,附近的农户全睡了,雨丝落入本来玻璃般平静的南河里,在河边上激起了鱼鳞样的锦纹。   在碾盘旁停着一辆黄包车,黄包车边站着个打伞的老人,他的伞有些破,衣服也被淋了大半湿,但他却毫不在乎,这个老人正是叶皮影。在挡水板旁站着个一人高的大皮影,他垂首等着叶皮影的吩咐。   叶皮影把那破伞一转,立刻一股青烟飞进了碾盘里,这股青烟其实是人的魂魄,这些人都是死于非命,不得进入冥府转世投胎,只能被送进碾盘里灰飞烟灭堕入无间地狱。   青烟飞进碾盘后,叶皮影向那个大皮影微微颔首,大皮影立刻打开了一旁的挡水板,一股急流冲下来带动碾盘缓缓转了起来,从碾盘里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随即一片片红色的桃花瓣从碾盘里飞了出来,红雨般落在了南河上。叶皮影撑着破伞默默的看着随夜雨飞舞的花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钱向天上撒去,被雨淋湿的纸钱很快也落入了南河中。   “这些魂都是要堕入无间地狱的,你送他们有啥子意思?”   这时一个声音在叶皮影身边响起,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张灯笼。他提着一盏绿焰牡丹灯,灯笼里的鬼火在雨中明明灭灭,他身后跟着个恶鬼,那恶鬼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一头绿色的乱发,脸上身上生满恶疮,散发着一阵阵腐臭的气味。   叶皮影笑了下说:“有没有用总是我一番心意噻,这些个鬼活着都是可怜人,死了也是野鬼,我也只能送他们一程。”   张灯笼手一松手里的绿焰牡丹灯就自己飘了起来,那只灯笼引着那个满身恶疮的鬼向东边去了。叶皮影望着那鬼的背影说道:“原来今天行瘟使者往东边去了,明天我可不得去东边的茶馆吃茶了,小心要吃坏哦。”   张灯笼望着碾盘里飘出的花瓣问道:“那天你帮九凤捉住的那个鬼到底是个啥子?”   “是个河伯。”   张灯笼听了他的话不由一惊:“咋个会是那个东西?四川已经很多年不见了,难道是外面跑来的?”   叶皮影望着帘幕一样的雨丝答道:“哪个晓得,只怕是那个东西要出来了。”   “你是说五通?”张灯笼问道,叶皮影缓缓点了点头。   张灯笼叹了口气说:“这都是没得办法的事,五通闹判,阴差死绝,冥府开禁,这是必经的劫数,上次出这个事情还是明朝末年张献忠屠四川的时候,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梁老六死的时候也说这次的事我们是赶上了,他是我们这些个人里唯一能未卜先知的,他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没的错了。不过他说他都安排好了,也不晓得他都安排了些啥子。”   叶皮影笑呵呵的说:“老六办事你就放心吧,反正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趁着还能活几天好好享受吧,等到去阎王那儿报道的时候也不亏噻。”   张灯笼抬头看着落雨的天空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石牛对石鼓,银子五万五,冥府开禁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沙沙的夜雨仍下个不停,雨水在南河上的九眼桥面上激起了一层雨雾,一个打着一把油纸伞的女人走在桥上。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袄,盘扣一直系到脖颈处,宽大的喇叭形袖筒里伸出一双玉一样白皙完美的手握着伞柄,她□穿着直到脚踝的绿色长裙,伞面低低的压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在桥上小心翼翼的走着,避免踩上积水溅湿她的裙裾。   “劳驾请问龙王庙怎么走?”   突然她的身前响起了一个人问路的声音,一盏燃着绿色火焰的灯笼飘到她面前,问路的声音无比嘶哑,仿佛一个抽了多年鸦齤片的人。女人没有抬头,伸手往一个方向一指。那个问路人回道:“多谢。”   女人抬起手中的伞,仰脸看向问路人,她眼前站着的正是行瘟使者,他一身的腐肉烂疮,口中还吐着硫黄样的瘴气,站在雨雾中无比的骇人。可那个女人却丝毫不害怕,她静静的看着她面前的恶鬼,反而是那个恶鬼怔在了原地。   四下里只有淅沥的雨声,行瘟使者浑浊的黄色双眼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了许久后终于缓缓开口吟道:“疑是天女下凡来,美哉,美哉。”行瘟使者弯下腰恭恭敬敬的对那个女人鞠了一躬,便由那盏绿焰牡丹灯引着往龙王庙去了。   桥上的女人望着行瘟使者远去的方向勾起嘴角轻轻笑了:“这么礼数周到,果然是个儒瘟呢。”她把伞举高些望着被雨水淋湿的成都,带雨含烟的成都愈发的水灵剔透,可是这花团锦绣的锦官城在这女人的面前却倏然显得灰暗了。   这个另瘟神都惊其美貌的女人近一个月来也惊艳了整座蓉城,她在望江楼唱的那几支俗气的小曲被茶客们如痴如醉的听了一遍又一遍,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也没人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大家只知道她是望江楼上的四季葱。   夜雨摔碎在成都寂寥的青石板路上,细雨蒙蒙的锦官城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罗琳测字   四川主席办公室墙壁的正中央悬挂着一幅大幅肖像,画像上的人正是民国大总统蒋介石。他一身戎装,胸前挂满了勋章,领口和袖口上饰有华丽的刺绣,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握着一柄马刀。他的眼神看上去孤傲、精明又有些刚愎自用,他摆出一副独齤裁者的姿势却缺乏独齤裁者的魄力,此时画像中的蒋介石正冷漠的盯着画像下方趴在办公桌上看地图的刘湘。   画像上的蒋介石虽缺乏些君临天下的气概,但起码是相貌堂堂,而四川省主席刘湘的长相却绝对对不起观众。他长的肚大腰圆,肥头大耳,在他那张两颊微微下垂的脸上,你既分不清他的脖子在哪儿,也分不清他的下巴在哪儿,他的上眼皮耷拉下来,让那对三角眼更显无神,他的眼神里既没有狠劲也没有傲气,这是一张让人见过就会忘记的脸。初次见到这张脸的人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张市侩的乡下地主的脸,很难相信这张脸会和四川的一代枭雄有任何的关系。但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却在四川历时近二十年的五百场军阀战役中脱引而出,他的骁勇善战闻名遐迩,川内的人都称他为“巴壁虎”。   这位巴壁虎现在正盯着桌上的四川省地图,他的小眼睛微微放出光来,同时伸出舌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他的手指停在地图上重重的点了点,他心中有些兴奋的想着:格老子的徐向前,太他妈的厉害了,老子在四川斗了这么多年,少见这么厉害的部队。   就在三天前川北红军的徐向前部队与蒋介石的“剿匪”部队短兵相接,国民党的部队被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刘湘却不出手相救,他就是在等蒋介石被打的没办法的时候来求他,果然昨天蒋介石亲自拨了他二百万发子弹让他派川军共同“剿匪”。   刘湘在四川斗了这么多年,去年四川宣布归隶南京政府的时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出川,他终于见到了民国大总统蒋介石本人,他表面上对他唯唯诺诺,但他心里对他的评价却只有四个字:不过如此。在刘湘眼里他觉得蒋太锋芒毕露,够聪明却缺乏智慧,顶多能被称为一个战术家而不是战略家,在四川蛰伏多年的刘湘在见到蒋介石后第一次有了更大的野心。当然他心里清楚蒋介石看他也不顺眼,现在南京政府只是名义上统一了全国,各地实权还在地方军阀手里,像刘湘这样的四川王,蒋介石一定做梦都想除之而后快。   但他和蒋介石现在却能这么相安无事的合作,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红军,政治上有一条不成文的定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知道蒋介石现在不过是在借他除掉红军,红军一旦被除掉,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中央军说是来四川“剿匪”,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使中央势力渗入四川,这次来的什么参谋团,也不过是来摸他的底的,而至于蒋介石调来的那个程涛。。。   想到这里刘湘的小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蒋介石把这样一个南京政府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派到自己身边来不过是为了监视自己,他任何想要谋逆的计划都会被程涛提前报告给南京政府。但如果弄死他,又落了与南京政府不合的口实。不过刘湘也没想弄死他,他其实很欣赏程涛,他聪明,冷静,大胆,服从命令,拥有出色军人应具备的一切素质,只是性格太过耿直,不适合搞政治,他要让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用,更何况他唯一的女儿刘月如还喜欢他。不管用什么手段,他一定要让程涛娶刘月如,那时候他就是自己这边的人了,以他固执的性格一旦选择了站队就绝不会背叛。   刘湘转过身来看着高高在上的蒋介石,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和他抗衡的实力,他不缺兵力,不缺胆略,他缺的是钱。打仗是需要钱的,而四川连年战乱,除了成都、重庆这样的大城市之外,其它地方穷的都快人吃人了。割据的军阀又胡乱发行货币,整个四川都存在严重的通货膨胀。刘湘看着画像中的蒋介石心里狠狠的想:妈齤勒批的,老子要是有钱还轮得到你娃挂在这里。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转过头来,发现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的竟然是罗琳,他捧着大肚子笑呵呵的说:“稀客稀客,罗琳女公爵,你有啥子事哦?”   罗琳向刘湘礼貌的颔首后说道:“我来是特地来感谢刘主席对我的热情款待的,您为我在春熙路上安排的那家旅馆真是太棒了,我在那里简直错觉自己还待在英国。”   刘湘笑呵呵的说:“客气啥子嘛,委员长特意和我勾兑过,我咋个敢怠慢你噻,大家都是为了世界和平嘛,你坐噻。”   刘湘和罗琳就这样讲了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刘湘瞅准谈话的一个空档说道:“罗琳女公爵,听说你会啥子英国算命法,你能不能给我也算一卦?”刘湘本人是个极迷信的人,他笃信四川本地的神道,痴迷于各种算卦占卜,他一直都对罗琳的西洋算命法极为好奇。   罗琳大方的笑笑说:“我很乐意为您效劳,不过今天我没有带任何工具,很抱歉不能为您进行西洋式的占卜,不过我对中国的预测术有一些研究,在中国有一种很简单的预测方法叫做测字,这种预测方法不需要任何的辅助工具,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很乐意为您测字。”   刘湘听了她的话不由挑起了眉毛,他很难相信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婆子居然能测字,他想了想说:“那我问个事哈,我有个部下最近得了个儿子,他给他儿子起名叫‘正’,我就问问这个正字咋个样?”   罗琳摇了摇头说:“这真是一个极糟糕的名字。”   “为啥子哦?”刘湘诧异的问道。   罗琳伸手在办公桌上比划着这个正字说道:“‘正’字拆开就是‘一’和‘止’两个字,意思就是事情到此为止了,很不吉利。三国时魏主曹芳年号‘正始’结果为司马氏所废;他之后继位的曹髦年号‘正元’,最终为司马昭所杀;明英宗年号‘正统’,在土木堡之变中做了俘虏。。。”   “可是蒋总统的名字不是叫蒋中正吗,你要咋个解释哦?”刘湘打断罗琳说道。   罗琳不慌不忙的在办公桌下用手指比划着说道:“把繁体字的‘蒋’和‘正’拆开,就是‘二、十、一、将、止’五个字,也就是说他的统治从1927年算起只能维持二十一年,1948年将是他统治的终结。”   “那要是不止会咋个样嘞?”刘湘追问道。   罗琳缓缓的在办公桌下写下“中”字说道:“要是不止,就要把中字再拆开,中字拆开后就是一箭当胸。”   听了她的话,刘湘不由眯起了眼睛,罗琳笑了下说:“当然,我只是单就测字就事论事而已,没有任何政治上的暗示,您应该知道我从不参与政治。”   刘湘仰头大笑起来:“老子服了!想不到你一个洋人摆起测字来比皇城坝的那些个神算都凶。”   罗琳彬彬有礼的说:“您过誉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刘湘扯开话题问道:“罗琳女公爵,这几天在成都有没有找见啥子好耍的呀?”   罗琳笑着说:“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吸引着我,但若说最感兴趣的还是九眼桥下铸在江中的那尊石牛。”   “石牛?”刘湘诧异的说道,“那有啥子好耍的哦?”   “我听说在成都有一支歌谣: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这首歌谣说的是明朝末年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在成都藏宝的故事,当年张献忠攻打到了成都,在这里建立了大西政权,这个政权很快就被清朝消灭了,但是张献忠死前把自己的五万万两黄金白银藏在了成都,而那笔宝藏至今都无人找到,我不明白为什么您守着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却如此无动于衷。”   刘湘哈哈笑着说道:“罗琳女公爵,你咋个连这种歪话都信哦!那都是一些个面带猪样心头嘹亮的瓜娃子瞎扯的,报纸上还炒作过这个事情,还真有人跑到那里去挖过宝,最后咋个样嘛,就挖上来一堆废铜烂铁。再说整个大明朝才一共有多少银子,他一个张献忠就能有五万万?不科学噻。”   “但是我相信这个歌谣是真的,”罗琳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在葡萄牙旅行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个叫做安文思的传教士的日记,这个传教士在十七世纪曾来四川传教,他曾为张献忠服务过,他的日记里写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张献忠每天都会把自己关在一个屋子里一段时间,而且每次他都会带一个少女或是一个婴儿进去,被他带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但他每次出来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些银子出来,安文思曾问过守门的士兵张献忠到底在里面做什么,没人能说得清,有人隐隐约约告诉他,张献忠在里面借阴债。”   “借阴债?”刘湘疑惑的问道。   罗琳点点头说:“在那个传教士的日记里确实是这么描述的,我猜张献忠的宝藏应该不止来源于他的积累和掠夺,也许他精通了某种类似西洋炼金术的奥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有五万万两银子就没什么可奇怪的,而且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不可能被随便的带走,他只能就近在成都藏起来,所以我认为这笔宝藏是真实存在的。”   刘湘笑了笑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罗琳女公爵,你跟我讲这些有啥子意思哦?”   罗琳答道:“是您自己问我在成都对什么感兴趣的,自打看过那位传教士的日记后,我一直都对这笔宝藏非常的好奇,所以一到成都我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和那支歌谣有关的东西。”   “原来你是来寻宝的哦。”刘湘眯起眼打量着她说道。   “凭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找到那笔宝藏的,寻找这笔被埋藏了三百年的宝藏绝对是个大工程,况且我对财富不感兴趣,而且我认为既然这笔宝藏被埋在您的土地上,无论任何人找到它,它都是属于您的。”罗琳特别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   刘湘哈哈笑着说道:“要是真能找到那笔宝藏,老子分你一半!”   罗琳也哈哈笑着说:“刘主席,您真是太慷慨了。”说罢她站起了身来,“我已经打扰您太久了,我想我该走了,希望您今天接下来的时光能过的愉快。”她向刘湘微微颔首后就离开了。   罗琳走后刘湘在办公桌上比划着蒋介石的名字,他暗想这个洋婆子说的倒是煞有介事,要是那五万万两银子真的存在,别说是阴债,就是阎王爷的钱他都敢要,他本来无神的小眼睛里突然汹涌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气。   罗琳站在省政府的大院里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天知道她心里其实多讨厌政治,每天和这些政客周旋简直让她想作呕,但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服从她的导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猩红的、新鲜的血,那如鸦齤片一样迷人的血。罗琳的眼前浮现出一片鲜红的颜色,她不由有些饥渴的攥紧了双拳。   刘湘也许想不到,今天罗琳对他说的话罗琳也对蒋介石说过,蒋介石对这件事情甚至知道的更为清楚,这也正是她随参谋团来到成都的原因:蒋介石要她帮他找出那笔宝藏,他还安插了程涛暗中帮助罗琳,虽然程涛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同时告诉罗琳,一旦找到宝藏,就想办法杀掉程涛。程涛不过是他寻找宝藏的一个工具,蒋介石会想办法把程涛之死嫁祸给刘湘,从而尽快除掉刘湘,只有除掉刘湘这个四川王,他才能把那么一大笔银子从四川运到南京的国库里去。但蒋介石和刘湘都不知道,他们谁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因为罗琳在为另外的人服务,他们所有人都在那个人的阴谋里。   在省政府大院的一个角落里,姚汉宁正偷偷望着罗琳。参谋团的成员全去重庆的作战指挥部了,只有他作为代表留守在了成都,他的眼睛总是追逐着罗琳,因为他来之前蒋介石交待他让他暗中监视罗琳,随时向南京政府汇报她的行踪,可现在他对她的追逐早已不是因为蒋介石的命令,他深深的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爱上这个谜一样的异国女人了。 ☆、浮生半日闲   程涛的办公室上摆着一副象棋残局,他皱着眉看着棋盘,一只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点着桌面。   棋盘上红黑两方各有七子,图势严谨美观,这就是天下第一象棋残局“七星聚会”。这个局乍一看似乎先走的一方会胜,而这往往会令人落入圈套,此局变幻莫测,深奥精妙,引无数下棋人探寻不同的解法。   程涛从来都不会消磨时间,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被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最近他是真的有点闲。最近刘湘几乎不让他插手任何工作,摆明了是不信任他,目前蒋介石和刘湘之间正在暗中博弈,压制住红军以后两人之间必有一场恶斗,而在这之前程涛必须选择自己站在哪一边。   客观来说,程涛认为蒋介石再把他调回南京的可能性并不大,即使能被调回去也不可能再信任他,对他而言最佳的选择无疑是站在刘湘这边,刘湘也多次暗示过他,这次刘湘把他闲置起来就是在逼他尽快做出抉择。老奸巨猾的刘湘显然不会随便相信他,他需要程涛做出一个能让他相信的保证,而最好的保证无意就是娶他的女儿。程涛对自己的婚姻从没有过任何浪漫的幻想,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只要不是太聒噪的女人他都能接受,他会一生一世尽到做丈夫的责任,而至于爱不爱,他没想过也不在乎。只要他下定决心站在刘湘这边,娶刘月如就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对于必须要做的事情,程涛做起来从没有任何的犹豫,可是这回,他却清晰的意识到自己不想娶刘月如。   程涛对自己最近的举动总感到有些困惑,他觉得自己经过军事化训练的大脑似乎出了些故障。他不仅对于娶刘月如这样顺理成章的事情有些举棋不定,他也对那只乌鸦隐瞒了他找到阴差的信息,消极执行任务在他的军旅生涯中还是头一次,可他却无法违背她对梁九凤许下的决不泄密的承诺。一切反常的事情似乎都是从那个叫梁九凤的小丫头从窗户跳进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的,不,或许更早一点,从她第一次在南河边叫住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里,梁九凤个性鲜明的脸就和程涛眼前的棋盘叠在了一起,她大呼小叫,她莫名其妙,她笑靥如花,她衣衫半掩。。。只要一想到她,程涛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变的有些奇怪,他装作不在乎却无法镇定,这个带着自己翻墙捉鬼的丫头最近简直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而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讨厌。   程涛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他不能放任自己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回到自己原定的生活中去,回到一个军人该有的生活中去。他驱散了眼前梁九凤的面庞,举起手中的象棋向那残局下了杀着。   但他的棋子却停在了半空中,他眼睛盯着棋盘说道:“焦阳,不站岗站在那里探头探脑的看什么呢。”   办公室门口果然露出焦阳的半个脑袋,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报告长官,你堂客来咯。”   程涛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但他很快就知道谁来了,他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的说道:“让她进来。”   焦阳笑眯眯的指着办公室的窗户说:“她已经进克咯,长官我给你把门关上哈。”说罢相当识趣的带上了门。   程涛转头一看窗台上空空如也,但是他棋盘上的一对象却不翼而飞,他用手在棋盘上敲了一下说道:“梁九凤,你给我出来。”   他的话音一落,梁九凤的半个脑袋就从办公桌边探了出来,她光洁的额头下一双大眼睛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程涛,你很无聊吗,一个人在这里摆象棋?”   她熟悉的声音让程涛莫名觉得有些愉快,他把胳膊肘靠在办公桌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梁九凤站起身来笑着说:“找你还不容易啊,成都人是不在茶馆就在去茶馆的路上,你是不在办公室就在去办公室的路上。”   程涛听了她的话不由也笑了,他伸手挥了一下把蜘蛛赶回了房顶上,他向她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说道:“拿来。”   “拿来啥子哦?”梁九凤故意跟他装糊涂道。   程涛点着棋盘说:“那对象。”   梁九凤眼睛一翻看着天花板说:“不给。”   “你拿我的棋干什么?”   梁九凤微微红了脸说道:“我今天来要带对象回去。”   程涛困惑的眯了下眼睛,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一语双关:带对象,对象。他心中不由哑然失笑了:这个小丫头调戏起自己来还真是什么招都想的出来。他想开个玩笑就这么过去,可是梁九凤的表情却丝毫不像开玩笑,她的眼睛大胆又执着的看着他,程涛在她的目光中突然有片刻的迷失,他的心中又翻腾起了那种感觉,他努力排斥却无法讨厌。   他们隔着蒙尘的阳光对视了片刻后,程涛挑了下眉毛说:“快还给我。”   梁九凤扬起下巴说:“就是不还,有本事自己来拿啊。”   “别以为我不会。”程涛猛的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向梁九凤走去,梁九凤想跑却已经被他抓住了胳膊,他把她一把拽过来抱到了办公桌上,将两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说道:“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亲自动手找?”   梁九凤被他锁住没处可跑,只得哼了下说:“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小心你会火哦。”   程涛面无表情的说:“我火了也是拜你所赐,赶紧拿出来,不然我真自己动手了。”   梁九凤眼睛一转说道:“那你陪我逛该(街)去,我就还给你。”   “你来就是为这个啊,”程涛笑了下说,“不过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谈条件,赶紧给我拿出来。”   梁九凤皱着眉头说:“反正你早晚都要进我们家祖坟,你跟我逛个该都不行啊。”   “我死了是你家的死人,活着可不是你家的人,你还是等我死了拉着我的尸体去游街吧。”   梁九凤晃着程涛的胳膊说:“我也是为你好嘛,你又不是冬菇,每天窝在办公室里小心发霉哦,再说你一个人还不是无聊的在这里摆象棋,还不如跟我出去晒太阳嘛。”   程涛说道:“我纠正一下你,我摆象棋不是为了无聊,而是为了训练自己的头脑,我从来不做无聊的事情,所以闲逛这样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来找我。”   梁九凤笑笑说:“常言道,不做无聊之事,怎捱有涯之生?人生就是要好玩啊,你一点无聊的事情都不做,你这一辈子要怎么挨过去嘛。”   程涛觉得她简直满嘴歪理,这种理论他还真是第一次听,他的人生从来就是一个永不放松的竞技场,可一时他又想不出合适的反驳的话。   梁九凤继续劝道:“你在成都还没有好好逛过吧,你起码要了解下成都的风土人情噻,不然你以后在这里怎么待下去嘛。”   “我。。。”   “你就当谢谢我帮你捉到鬼好不好?”梁九凤央求道,“再说我都被你看光了也没要你负责啊,你陪我逛逛还不行嘛。”说到这里,她的脸一下红了。   程涛的眼前不由也浮现出那天的场景,他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他清了下嗓子说:“那好,我跟你出去,就当是我欠你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梁九凤开心的点了点头说:“那你今天下午就归我了。”   程涛向她伸出手掌说:“先把象棋还我。”   “你就惦记着你的象棋。”梁九凤皱皱眉头从怀里掏出两枚象棋放在了程涛的掌心里,“还你就是。”   木质的象棋上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程涛攥住手中的象棋把梁九凤抱下了办公桌,她蹦蹦跳跳的就从窗口翻了出去,她从窗外对程涛招招手说:“程涛,快来呀。”   程涛笑了下说:“梁九凤,我真想看一次你能从正门进出我的办公室。”   梁九凤咯咯笑着说道:“走门就不好玩了嘛,四川有句话,玩不尽的格,丧不尽的德,人生就是要自己找乐趣噻,程涛,快跟上来嘛。”   程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看着窗外的梁九凤,似乎每次一遇见她他的生活就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他耳边突然响起了罗琳诅咒般的预言:“你的人生将经历一场大的变革,如果你不作出正确的选择,你将再也回不到预定的人生轨道。”   “程涛,你快点呀。”窗外的梁九凤催促道,她生机勃勃的脸孔驱散了程涛心中的阴霾,他笑了一下毫不犹豫的撑着窗台翻出了办公室,他想,偶尔生活失控其实也挺不错的。   两个人从政府大院的墙头翻出去,那里正停着辆破旧的自行车,梁九凤指着那辆自行车说:“你就骑这个带我走。”   “这是哪儿来的?”程涛问道。   梁九凤神神秘秘的答道:“这是我爹的,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一辆普通的自行车。 ”   虽然程涛没见过梁九凤的爹,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他能猜到她父亲一定是个极厉害的阴差,再加上上次见识过城隍爷的车,程涛不由暗暗猜测起这辆自行车会有什么玄机。   程涛跨上了自行车后,梁九凤跳上了车后座,程涛问道:“这辆自行车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梁九凤笑眯眯的说:“你骑一下就知道了噻。”   程涛脚一蹬骑走了自行车,他蹬了两圈后终于领会到梁九凤所谓的“这不是一辆普通的自行车”是什么意思。   这辆车浑身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最要命的是前轮的轴承也松动了,似乎前轮随时会滚出去,能破到这个程度的自行车确实很罕见。程涛想把自行车停下来,才发现这辆车的车闸竟是失灵的。   他一边努力控制着自行车一边吼道:“梁九凤!你这到底是什么车!”   梁九凤哈哈笑着说:“都跟你说了不是普通的自行车嘛,程涛看你的本事了哈,我们出发咯。” ☆、隔水观音   “撞到撞到撞到!”   程涛骑着梁九凤那辆惊世骇俗的自行车一路飞沙走石的穿过成都的街巷,由于自行车没有车铃,梁九凤在后座上扯着嗓子招呼行人避让。向来脸皮薄的程涛也顾不上制止梁九凤大呼小叫,光那辆自行车就够要命的了,小巷的石板路又大多年久失修,好几次车轮压上松动的石板他们差点就人仰马翻,他只好载着梁九凤这个天然大喇叭在小巷里横冲直撞。有好几次他们差点就撞上行人,碰上脾气不好的必要大吼一声:“瓜娃子!当你在开飞机哦!”   程涛在成都只去过春熙路、商业街这样的地方,还都是陪刘月如去的,那里和所有大城市的繁华地段样子差不多,所以在程涛的印象中成都和南京、上海没什么区别,这次还是他第一回走入成都的市井中,在这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座城市的性格。   成都人的生活节奏是慢悠悠的,在街边到处可以看见悠闲喝茶晒太阳的人,他们悠哉悠哉的品着茶张望着街景,就仿佛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无处浪掷一般,在巷口经常能看到有人把麻将桌摆在街上,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听上去毫不刺耳,反而带着点悠然的醉意。成都的街巷虽然节奏缓慢却毫不凝滞,反而带着点活泼的忙碌,但即便是这忙也一点都不嘈杂,而是一种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惬意的忙。   在成都的小巷里还经常能看见两人抬的小轿子,成都人管这叫“鸡蛋壳”。轿夫一前一后抬着轿子,开道的方式和梁九凤一样就是靠嘴喊,一顶轿子过去,“让路让路”的声音不绝于道。最有趣的是轿夫还会唱对口调,前面的唱“天上一把刀”,后面的接“地上有槽槽”,“左边一枝花”,“她就是你妈”,诙谐打趣的唱词让苦于对付自行车的程涛都忍俊不禁。   除了“鸡蛋壳”,程涛还见到了很多鸡公车和他擦肩而过,鸡公车就是手推独轮车,成都人管它叫“吆凤凰”,程涛怎么也想不通这种东西是怎么和凤凰扯上关系的。这种适应乡村小土路的小车在光滑的石板上并不好走,一不小心就听得“哎呦”一声,必是有人摔的四脚朝天。鸡公车大多是周边的乡下人推进城的,程涛甚至看见有一辆鸡公车里人和猪挤在一起坐。   跑江湖的,做苦力的,打更的,要饭的,卖花的,做锅盔的。。。形形□的人从程涛的身边走过,他们吆喝着他听得懂或听不懂的四川话,把古朴的小巷搅得热热闹闹。   拐过一条小巷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小池塘,池塘的正中有一座小凉亭,凉亭里围了一群人,人群正中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梁九凤兴奋的扯着程涛说:“程涛程涛!快停下!”   程涛把一只脚支在地上,硬是靠着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停下了车,梁九凤跳下车指着池塘中心的小凉亭说:“一撮毛又在吹牛亭摆龙门阵了,我们去看热闹嘛。”   “一撮毛?吹牛亭?”程涛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不知道梁九凤指的到底是什么。   梁九凤指着池塘中心的小凉亭说:“你看见那个亭子咯,那就是吹牛亭,成都口才最凶(厉害)的都到那里摆龙门阵,旁边看热闹的可以提问,他们讲起话来直叫个热闹哦。现在在里面的那个叫一撮毛,他讲话最有意思了,我们去看热闹嘛。”   程涛本来对凑热闹这样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但是却硬是被梁九凤拉进了吹牛亭。梁九凤拉着程涛挤进前排,他终于看见了口才最凶的袍哥一撮毛,他长的黑瘦黑瘦的,一口龅牙,言谈举止满是江湖习气。只见他双手抱拳向大家作揖道:“诸位龙兄虎弟,在下姓牛,看得起兄弟的叫兄弟一声老牛,看不起的就叫兄弟的外名一撮毛,不管啷个叫法,兄弟不是没度量的人,一不多心,二不生气,没啥来头。”   人群中有人问道:“牛哥,这袍哥二字是咋个来的?”   一撮毛把手一拱说道:“好说好说,别的事我老牛是把木扁担当成吹火筒,一窍不通,若要问袍哥二字,我老牛说不出来,又怎敢来贵龙码头班门弄斧,王婆卖瓜,不过有漏处,还请在座的龙兄虎弟,口袋装盐巴,包涵包涵。这袍哥二字,来源很古,既不是三国两晋,更不是唐宋元明,最早见于《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由此引出袍哥二字。”   他的话一说完,周围立刻一片哄堂大笑,程涛也不由笑了,想不到一个袍哥还会引诗经。   一撮毛却不在乎大家的哄笑,双拳一抱继续说道:“诸位哥弟,我老牛言短口钝,拈不得过,拿不得错。逢真人不说假话,遇真神不跳端公,是行家不卖假药。什么诗云子曰,秦风雨风,那确实有点骗人哄人,烟杆脑壳烫人。可是那三国却一点也不假,真三国,假封神,西游记哄死人。那三国上讲的清清楚楚,道得明明白白,曹操赠关二爷一件袍,关二爷穿在身上把旧袍罩在面上,关二爷说:‘旧袍是我大哥玄德所赠,有了新袍,怎敢忘记大哥的旧袍,’关二爷是何等的义气!顺治十八年,郑成功国姓爷在台湾山金台山明远堂,召集各地龙头大爷结盟,就把关二爷不忘旧袍的事讲给大家听,号召大家不要见利忘义,从此起就把哥老叫做袍哥。。。”   一撮毛满口的江湖话,却引经据典,字字珠玑,他时而排比时而对偶,硬是把一件小事讲的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围观人群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讲到精彩处程涛都忍不住鼓掌叫好,但他立刻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一边偷偷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还好大家都沉浸在一撮毛的精彩讲演中没人注意他。   两个人在吹牛亭里听了半天才出来,程涛推着自行车和梁九凤沿着小池塘慢慢走着,满塘不染纤尘的荷花亭亭绽放,在喧闹的吹牛亭边安静无声。梁九凤扯扯程涛的衬衫袖子说:“程涛,你累了吧,我带你去茶馆嘛。”   “我一下午都在闲逛又没有工作,怎么会累?”   “闲逛也会累嘛,我们去茶馆嘛。”梁九凤继续扯着他的袖子说。   程涛摇摇头说:“我不去,我不喜欢那里的环境。”程涛来了成都后就从没泡过茶馆,因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的他实在看不惯成都人的懒散作风,每次看见街边有人半躺在竹椅上捧着茶杯天南海北的闲侃,他简直都有上去揍人的冲动。   梁九凤却不依不饶的耍起赖来,她又甩手又跺脚的哼哼唧唧的说:“说好今天下午你归我的嘛,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当官的欺负老百姓,你小心你会火哦,我帮你那么大的忙,都被你。。。”   “打住,”程涛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有点火大的看着梁九凤,梁九凤却一脸委屈的看着他,终于他叹了口气一扬下巴说道:“带路。”梁九凤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拉着他就找茶馆去了。   梁九凤带着程涛去了一家街边的小茶馆,程涛刚一站在茶馆门口浑身的肌肉都不由的绷紧了。只见里面横七竖八的竹椅上半躺着懒洋洋的茶客,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茶水氲出的水蒸气和水烟的雾气,地上满是瓜子皮。程涛看着这个瓜子皮乱飞的地方简直想大喝一声肃静,然后把这些懒洋洋的茶客全从竹椅上提溜起来,再把这个地方打扫干净。   梁九凤推了推站在门口的程涛说:“愣着干什么,进来呀。”程涛这才有些僵硬的迈进了茶馆里。   梁九凤找了张靠街边的小方桌,桌子上放着个茶壶,她打开盖子一看,里面还有茶水,茶叶还没被泡淡,现在刚好泡到浓酽合宜,她坐上桌子旁的竹椅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然后伸手招呼程涛道:“坐噻。”   程涛犹犹豫豫的坐了下来,他侧坐在躺椅上,腰板还打得笔直,他问梁九凤道:“不点茶么?”   梁九凤指着桌子上的茶壶说:“我们就喝这个。”   程涛看着桌子上的茶壶说:“这应该是别人没喝完剩下的,这样占老板便宜不太好吧。”   “你不懂啦,”梁九凤笑笑说,“这叫喝加班茶,前一个茶客没喝完的茶后一个茶客可以免费续水接着喝,这是茶馆不成文的规矩,我们这次喝了别人的加班茶,下次我们也可以留加班茶给别人呀。”她不等程涛再发表意见就朝茶馆里面喊道:“老板,加班茶。”   一个茶博士应声提着大茶壶过来了,他给茶壶里填满了水,笑容满面的招呼他们道:“慢慢喝哈。”说罢就又提着茶壶走了。程涛看着好脾气的茶博士,才明白原来喝加班茶在成都真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梁九凤坐起身子给程涛把茶水倒上,她看着坐的笔直的程涛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程涛,这里是茶馆,又不是你的办公室,你放松一点好不好。像我这样,躺下来嘛。”   程涛被梁九凤笑得有些发窘,他清了下嗓子,犹犹豫豫的靠在了躺椅上。周围茶客拖着长腔的蜀地方言和屋里淡淡的水汽混合起来成了一种微醺的气氛,他看着茶馆滴水的屋檐浑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   “成都人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么?”程涛看着茶馆的屋檐说道。   梁九凤闭着眼睛说:“是呀,城市又不是竞技场,它本来就是个休闲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呀。程涛微微笑了下慢慢合上了双眼,他清晰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那是千年旧城散发出的幽微的脂粉气,带着市井的浅酌低吟,混合在蜀地的雾气中弥漫开来,先是有些麻人,渐渐的便有些醉人了。   梁九凤睁开眼睛转过头偷偷看着闭目养神的程涛,淡淡的天光勾勒出他英俊的侧脸,周围老旧的时光渐渐的褪色,变得模糊不清,朦胧的背景上只剩下程涛安静的脸孔。梁九凤痴痴的想,上辈子,一定是上辈子吧,不然自己怎么就是那么痴迷于他。她伸出手偷偷用自己的指尖碰触程涛放在茶桌上的手,她的手一碰到他修长结实的手指不由就缩了回来,但程涛却毫无反应,梁九凤心想,他是睡着了吧。想到这里她大着胆子的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挪向程涛的手,就在她马上要碰到他的手时,桌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很自然的抬起来一把握住了她。   梁九凤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抬起眼偷偷看他,发现他仍像刚才一样闭着双眼,仿佛已经睡着了,他的手自然又从容的握着她有些僵硬的手。梁九凤红着脸偷偷看了他片刻,终于也放松了身子闭上了双眼,她的手在程涛的掌心中翻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那只大手很自然的张开手指与她十指交缠在一起。   茶馆的屋檐上滴着水,老旧的阳光从天上扫下来,流到屋檐斑驳的青瓦上,上面粘满了幽深的天意,他们分明喝的是茶,却不约而同的都有些醉了。   太阳渐渐开始西斜了,在茶馆里坐了一下午的程涛载着梁九凤晃晃悠悠的行驶在一条崎岖的土路上,他已经开始熟悉这辆自行车了,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也骑得游刃有余,他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抓着个锅盔一口口啃着。若是平时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今天他确实想放纵一把。   程涛把手里最后一口锅盔塞进嘴里扭过头问梁九凤道:“你家往哪里走,我送你回去。”   梁九凤心里有点舍不得回去,她想了想突然心中一动说道:“你在前面的岔路口往右骑,我想去万年场拜观音。”   “怎么突然想起来拜观音了?”   梁九凤咬了咬嘴唇说:“你不要问嘛,天还没黑,你现在还归我呢。”   程涛笑了下说:“好,不然你又该说我欺负老百姓了。”   程涛骑到一条小河边的时候,梁九凤扯扯他的衣服说:“到了。”程涛放下一只脚人工刹闸把车停住,他看了看四周疑惑的问:“这就是万年场?”   他本以为万年场该是个热闹的似乎庙会的地方,但是没想到这里根本就是荒郊野外,四周连户人家都没有。河岸边长着一竿竿翠竹,竹子依稀掩映在河水蒸腾出的雾气中,河岸边生着一丛丛散发着冉冉幽香的荷花,河面上横跨过一座石桥,就在石桥对面的水中央,有一座已经被河水淹了一半的小庵堂,梁九凤要拜的观音竟然就在那座被泡在河水里的庵堂中。   水中的观音微垂双目坐在一朵莲花上,她的纤姿倒影在水中,莲叠为台,莲合为座,叶何田田,莲何翩翩。小庵堂河周围的河水中喷出一朵朵洁白的水仙花,有白鹭停在水面上,上下涉水,如同一片白烟。   程涛看着那座观音像问梁九凤道:“为什么观音在水里?”   “这是隔水观音,”梁九凤答道,“要拜她只能站在石桥上隔着水拜。”   “这样啊,”程涛拍了拍梁九凤的背说,“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梁九凤点了点头,走上了那座石桥。   她没有告诉程涛关于这尊隔水观音其实有一个故事,传说清朝的时候这里本只有一条小水沟,那时成都第一富商姓朱,拥有全城超过一半的地皮,人称朱半城,他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谁料这位朱家小姐竟爱上了一个乞丐,两个人还相约私奔。朱半城发现女儿跑了,气急败坏的带着家丁来追,两个年轻人躲到这座观音庙里求菩萨庇佑,结果当朱半城追到这里时,观音庙旁的小水沟突然涨水淹了观音庙,把追来的朱半城隔在了水边。朱半城想这是菩萨显灵了,没办法只好认下了这个乞丐女婿。但那之后这里的水却再也没有退过,那尊观音像被泡在水里却百年不倒,人们就在她对面修了座桥,在桥上拜观音,这里从此被叫做万年场。   万年场,万年长,愿的就是生生世世长长久久,来这里拜的都是痴男怨女,求的都是心上人的一颗真心。   梁九凤在石桥上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她转头看了眼站在河边的程涛,他挺拔的身子倚着自行车,在傍晚的凉风中就犹如岸边的一竿修竹。她转过头来双手合十闭着双眼默默许愿:“观音菩萨,信女梁九凤有一事相求,我不要长命百岁,荣华富贵,只要桥下那人一颗真心,求菩萨应了我吧。”许完愿她缓缓的睁开了双眼,观音慈悲的脸隔着水雾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突然她清晰的看见观音本来结无畏印的右手手掌缓缓的翻了下来,手心向外,手指下垂,变成了与愿印。   梁九凤激动的对观音磕了个头:“多谢观音菩萨成全!”   黄昏的天空中突然飘过一片乌云,一颗颗雨珠敲碎了玻璃样平整的河面,原来是下雨了,程涛在桥下对梁九凤喊道:“下雨了,你快下来!”   梁九凤用手挡在前额上跑下了石桥,程涛从河边摘下一柄荷叶快步走上去遮在她头上说道:“下午天气还好好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   “盆地的气候就是这样啊,天一热水汽蒸腾上去就会下雨。”梁九凤一边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说道。   程涛抬头望了望天说:“好像一时半会还过不去呢,这种泥地自行车是骑不了了,你坐到车上我驮你回去。”说罢他一把把梁九凤抱到车座上,梁九凤手里握着荷叶遮在程涛的头上。雨点敲打着荷叶,发出一阵轻快的声音,雨珠顺着荷叶的边缘滚落下来,两个人就如同被隔在水晶帘的后面。四周激起了一层雨雾,本来就水雾氤氲的万年场更显朦胧,那尊隔水观音如海上仙山一样影影绰绰。   程涛把荷叶柄往梁九凤那边推推说:“遮好自己,淋湿了别怨我欺负老百姓。”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咯咯笑了,程涛漫不经心的问道:“刚才许的什么愿?”   梁九凤脸一红没有回答,她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的说:“程涛,你喜欢我吗?”   程涛看着前方淡淡的应道:“嗯。”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心头一喜,但看他的表情又觉得不对劲,她颤声问道:“那,是喜欢还是爱呢?”   程涛平静的回答:“喜欢,但很接近爱。”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叹了口气:再接近那也不是爱,四周淅淅沥沥的雨声听上去突然有些忧伤。   程涛看着前方继续说道:“我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有些事我没法对你解释清楚,我承认你的世界很有意思,但是我说过我做事情不能单看有没有意思,我的生活不是我能选择的了的。”   “那,你要是能选择呢?”梁九凤追问道。   程涛默默地停下了脚步,梁九凤扯着他的袖子执着的问:“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会不会爱我?”   程涛的眼睛像深潭一样不起波澜,他看着远处平静的回答:“可惜我不能。”   “如果能呢,我就问如果。”梁九凤不依不饶的问道。   程涛转过头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近乎偏执,他默默地看了她片刻,闭上双眼把鼻尖抵上了她的鼻尖,他搂住她的腰低低的说:“不问好么?”   梁九凤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孔,他的脸看上去有些痛苦又有些陶醉,荷叶上垂下的雨帘把他们包围了起来,她呼吸着他的气息,缓缓合上了眼睛,她只微微一仰头就碰到了程涛薄薄的嘴唇,他们的嘴唇那么自然地吻在了一起,仿佛他们对对方的唇极为熟悉,即便在黑暗中也不会迷途,他们在一片烟水中渐渐痴缠在了一起。梁九凤的手渐渐抱紧了程涛被淋湿的后背,她不管程涛是喜欢还是爱,她也来不及想以后会怎样,只要他要,她就全给,她的心早成了他的奴隶。   在成都这座人鬼共处的城市,这里是唯一不沾阴间气息的地方,一切地灵水怪都俯首了观音普渡的悲悯。观音虽无所回应,但是那些喃喃的私祷,默默的请求,你一定全应了我吧,观音? ☆、五通附身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阴长生的小院里只剩东边的墙上还挂着一缕阳光,满院的的芙蓉花开得比晚霞还要灿烂,看上去就如同满院滚滚的彩云,穿着灰色长衫的阴长生站在墙边用自己苍白纤细的手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墙上那缕阳光,他一双异色的眼眸透着孩子般的恋恋不舍。   他翻过手掌像掬起一捧水一样捧起阳光,他小心翼翼的想把阳光捧到自己面前,但他的手刚一到暗影里手心里明晃晃的阳光就不见了,他不甘心的用手一遍又一遍捞着那把阳光,但那缕阳光却一次次的从他的指缝间流逝了。   “公子,你在做啥子?”   一个糯糯软软的声音在阴长生身边响起,问话的是他新养的花煞。她穿着一身绣着繁复花纹的华服,如云的长发衬出一张娇艳的脸孔。   阴长生的眼睛没有离开那缕阳光,他贪恋的摩挲着那缕阳光说道:“你说,为啥子阳光不像水一样能用瓶子装起来呢?不然的话,我就可以装一大瓶亮堂堂暖洋洋的阳光,然后给我这冷冰冰的院子里到处都泼上。”   花煞有些疑惑的看着墙壁,她听不懂阴长生的话,她不懂什么是暖,什么是亮。她撒娇的抱住阴长生的胳膊说:“公子,你陪我耍嘛,我好无聊。”   阴长生笑了下温柔的说:“乖,自己待一会儿,天黑了再陪你。”   花煞嘟着嘴把头枕在他肩上,阴长生仍兀自沉迷于他和阳光的嬉戏不理她,花煞想了想嘴边   浮起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她娇声说道:“公子,你快看,要掉下来了。”   阴长生仍不看她,“哎呀,真的掉下来了。”花煞娇啼一声,那颗美丽的头颅就像个皮球一样从阴长生的肩头滚了下来,那颗头骨碌骨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而花煞的身子还笔直的站在他身边。   阴长生看着地上那颗咯咯娇笑的头颅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捡起那颗头颅,擦着她脸上的泥土说道:“真是淘气,就你最爱粘人了。”   这时天色突然暗了几分,阴长生抬头一看原来有一大片乌云从天边飘来,乌云把还没有完全落山的太阳遮了起来,院墙上挂着的那缕暖暖的阳光倏然就不见了,小院沉入了一片暗影里。   阴长生有些焦急的走到墙边,他抬起手胡乱摸着墙壁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但是他再也摸不到那缕温暖的阳光了,他指尖碰触到的只有阴冷坚硬的墙壁。几条雨丝落下来打湿了墙壁,紧接着就下起了沙沙的小雨,满院的芙蓉花笼着一层雨雾更加的妖娆动人。阴长生站在雨里任雨水淋湿自己的长衫,他怀里的头颅娇声说道:“公子,你咋个不说话,公子,你陪我耍嘛,公子。。。”   “闭嘴!”阴长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怒喝一声就把手中那颗美丽的头颅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那张美丽的脸被摔的血肉模糊,但那张被摔的有些变形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开心的笑个不停。她是煞,她也没有人类的情感,她不知道什么是痛,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气什么是悲伤,她只觉得阴长生在和她玩一个她从来没有玩过的有趣的游戏。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开心的笑着说:“公子,真好玩啊,以前从没玩过呢。”   阴长生看着花煞突然也勾起嘴角笑了:“是啊,多好玩啊。”他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那放肆的笑声最终变成了一阵隐忍的抽泣,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颓然的靠在墙壁上呜呜哭了起来。   他想做个普通人,他想在南河边晒晒太阳,他想去春熙路的商场里随意的逛逛,他想和自己的邻居吵吵架摆摆龙门阵,他想要一个即使粗笨却有着正常人喜怒哀乐的婆娘,但这些于他而言却全都是奢望,因为他是一个怪物,从他一出生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拥有这世界上最罕见的力量,却没有正常人的生活。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能够活得像个正常人,但他还是失败了。   小院里只有阴长生呜呜的哭声和沙沙的雨声,就在这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声低沉的鸣叫,那叫声里透着一股寒意,仿佛出穴的虎豹发出的。阴长生止住了哭泣侧耳细听着声音的出处,小院里安静了片刻后那声低吟再度响起,他豁的一下站起身来快步向正屋走去,窗台上放着一把白纸扇子,扇子的缝隙里逸出一丝丝黑色的烟雾,那声低吟就是从这把纸扇中传出的,扇子里囚着的正是几日前阴长生从花牌坊带回来的那个被封在乌鸦身体里的煞鬼。   阴长生拿起扇子心中疑惑的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慢慢展开了扇子,突然一大团黑烟伴随着一声骇人的嚎叫呼的一下就从扇子里窜了出来,阴长生被那股黑烟蒙住口鼻险些窒息,他胡乱挥舞着手臂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定住脚,等他喘过气来分辨清扇子里钻出来的东西时,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惊诧的嗫嚅着:“这是。。。。五通?”   阴长生的眼前飘浮着一大团的黑雾,雾气中隐约现出一张诡异的脸,只见那脸十分的长,上面生着一双小而凹陷的血红色眼珠,一个长长的红色鼻子,蓝紫色的两颊上生着很深的皱纹,样子看上去仿佛一只山魈。阴长生和梁老六相识多年,梁老六教他认得了很多阴间的鬼怪,而他眼前这东西正是五通。   五通是极其淫邪妖异的恶鬼,他淫□女,偷人财物,使人致病,法术不能驱,医药不能治,只能封为神祭祀他,这只恶鬼应该被判官压在血池地狱里,是绝对不被允许进入人间的,可是现在他怎会出现在这里?阴长生审视着眼前的五通,他断定这应该不是五通的真神,而是他的一缕游魂,这缕游魂这几日躲在扇子里偷偷吸了他身上的妖气壮大了许多,现在扇子已经囚不住他了。五通长嚎一声似乎要飞出小院,阴长生知道决不能让这东西在人间乱跑,他决定先用自己的身体把他封起来,然后去找城里的阴差商量。   他后撤一步稳住身体,双手骤然举起,满院洁白的芙蓉花瞬间被染红,碧绿的火焰突然在花瓣上腾起,血红的花朵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满院燃烧着碧火的花瓣从枝头飞起,大笑狂舞着向五通卷去,那团黑雾很快就被花瓣包裹了起来,他发出一声惨叫后在碧火中消失不见了。碧绿的火焰瞬间熄灭,那本在空中飞舞的大片大片的芙蓉花瓣如一阵红雨般落了下来,出一缕青烟顺着阴长生的手指没入了他的身体。   阴长生舒了口气,他手一挥一地的落英又纷纷飞回枝头,他觉得有些倦了,想回屋休息下,可他刚走了两步却觉得身体里传来一阵剧痛,他撸起袖子一看,只见无数细小的黑色纹路正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爬,这是刚封进他身体里的五通在作怪,他想回床上休息下应该就没事了。但他刚想进屋一阵剧痛突然蔓延遍他全身,他惨叫倒在地上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片刻后他身体的痉挛才渐渐平息下来。   阴长生撑着身子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手臂上的黑色纹路已经全都褪去了,他抬起头来无意中瞥见了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他不由的怔住了——那张脸上竟长着一双黑色的眼睛。阴长生快步走到镜子前双手扶着镜框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脸,这张脸除了略显苍白外和普通人的脸没有任何的区别。阴长生想:难道是因为五通的缘故?他看着自己黑色的眼眸,突然改变主意了——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五通的事情,他要把这只五通永远囚在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他就能拥有一张正常人的脸,他从此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阴长生知道五通很危险,但寄生在他身体里的并不是五通的真神,不过是一缕游魂罢了,他自信自己可以控制住身体里的五通。再说六爷死之前曾对他说过,他这一生唯一的劫难来自于一个绿眼睛的女人,可这缕五通的游魂他是从一个普通的卖鬼人那里得来的,他根本没见过什么绿眼睛的女人。想到这里阴长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凑近镜子满意的欣赏着自己黑色的眼珠。   屋外本来如锦似绣的芙蓉花开始渐渐的枯萎凋敝,本来霞光一样灿烂的院子变得隆冬般萧瑟,一直站立着的无头花煞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那具本来丰盈柔软的身子连同那颗血肉模糊的头慢慢的腐朽成了一副枯骨,如阴间般凄寒的小院里只剩下了沙沙的雨声。    ☆、张献忠的宝藏   黄昏的南河细雨迷蒙,暮色烟雨中的九眼桥就好似一张弯弓一样横过河面,晚归的小舟泊在桥下,在桥的另一端就是望江楼,从那里隐约传出一个女人的歌声:“闷来时独自在月光下,想我的亲亲想我的冤家,月光菩萨,你与我查鉴,我待他的真情,他待我是假。。。”这婉转的歌声来自于成都近来最令人惊艳的女人——四季葱。   天色将黑又下着雨,桥上行人很少,即便有人也都直奔望江楼去看四季葱了,没人注意到站在九眼桥上的一个外国女人,她穿着西装和铅笔裙,手中没有打伞,头上戴着顶大檐帽,高挑的背影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她就是来自英国的女公爵罗琳,光荣的皇室成员,名义上的基督徒,事实上的异教徒。   罗琳的家族是英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但霍华德家族不信仰耶稣,却信仰神秘主义和巫术,私下里他们是蔷薇十字会的会员。蔷薇十字会是欧洲一个古老的异教组织,一旦被发现参与其中就会面临火刑,霍华德家族几代人都是这个秘密组织的会员,罗琳就是跟随自己的父亲加入蔷薇十字会的。天资聪颖的她很快掌握了占卜和巫术,她从小就自负的觉得自己可以解开宇宙的终极秘密,当社团内部的交流不能满足她时,她开始游历各国寻找提升自己力量的方法。   在葡萄牙旅行的时候罗琳偶然发现了一个叫做安文思的传教士的日记,这本日记记录了他在明朝末年来四川传教时的事情。日记中写道他来了四川没多久,明末的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就攻陷了四川并在这里建立了大西政权,当时的成都知县吴继善向张献忠推荐了安文思,称他学识渊博,人品高尚。张献忠知道明朝的万历皇帝对于洋教士利玛窦十分推崇,所以他对于安文思也很好奇,他派人将他带到成都亲自接见了他,并向他询问西方各国的政治国事,安文思很仔细的做了回答。张献忠十分高兴,把他留在了大西的朝廷里,赐他“天学国师”的称号,每个月还可以从国库领到十两银子。起初张献忠与安文思的关系很融洽,他经常与他谈话,并向他学习西学,他对算学尤其感兴趣,安文思对张献忠的评价也很高,他在日记中称赞他“天资英敏,足智多谋,其才足以治天下”。   可是渐渐的,张献忠开始疏远安文思,事实上他开始疏远所有的人,他用越来越多的时间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财富却开始莫名其妙的空前膨胀,他所拥有的银子多的令人吃惊,同时他组建了一支奇异的军队,军队里的人都以黑布蒙面,骁勇善战无人能破。安文思隐约听到人们议论说张献忠是地府的阴帅托生,他的那些银子都是从阎王爷那里借来的阴债,而那只神秘的军队则是来自地府的阴兵。张献忠本人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喜怒无常,他从一名英勇的起义领袖变成了一个残酷的暴君,他把婴儿扔进油锅里,他剖开孕妇的肚子验证所怀胎儿的性别,杀人似乎成了他的一种乐趣。川内反对他的武装力量越来越多,而对于反对势力的镇压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落在了张献忠部队的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区别无非在于能不能痛快的死。安文思最后在他的日记里写道:“我所认识的那个为人正直胸襟宽阔的张献忠已经不存在了,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魔鬼,他似乎被一种莫名的邪恶力量所控制,那股可怕的力量恐怕连上帝也无法阻挡。”张献忠只在四川当了两年皇帝就被清兵消灭了,而关于他所知道的秘密在历史中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安文思的日记罗琳只找到了半本,这半本日记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张献忠借阴债的行为简直就是西方炼金术的东方翻版,而炼金术则是西方神秘主义一直在不断寻求破解的至高无上的秘密。这本残缺的日记就像一个巨大的谜面一样,诱惑着罗琳去找出谜底,她猜想当年消灭张献忠的那些清兵一定知道些什么。她带着那本日记来到了中国,她去了清朝皇帝的老家中国东北,在沈阳她遇见了让她从此万劫不复的人——她现在的导师。那个不可思议的男人表现出超自然的力量,罗琳深深的被他所折服了,她跟随他学习了一段时间巫术后,她将安文思的日记拿给他看,他看过后断言张献忠一定掌握了某种近乎鬼神的力量。   他们在沈阳故宫那些清朝人留下的故纸堆里整整翻了两个月终于找到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书,这本书记载了当年清兵征讨张献忠的事情,整本书不遗余力的歌颂清兵的英勇,但是战事却记录的前后矛盾颠三倒四,显然是胡编乱造的,可是在书的最后却用朱红色的笔写下了三十二个字:“锦官城下,地火焚天,阴差鬼吏,无拘幽冥,功曹鬼使,冥银万两,一朝灭迹,冥府开禁。”就在那朱红的笔迹里封着一只五通鬼。   这段文字里所言的锦官城无疑指的就是成都,而且里面明确的提到了冥银,这正和安文思所记录的张献忠借阴债的事情不谋而合。她的导师看过这本书以后十分的激动,他断言这三十二个字里暗藏来自阴间的秘密,破解这个秘密就可以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和财富,甚至能打开地狱大门,使得“冥府开禁”,而那朱红的笔迹封着的五通就是开启这种力量的钥匙。他对着那只五通不停的作法想把他释放出来,可是那只五通被封印的太深了,他弄的自己元气大伤也只放出了五通的一缕游魂,他们决定带着那只五通到成都来找一个有能力让五通醒来的人,从而亲自破解这个秘密。   可是在前往成都前,导师带着罗琳去见了一个人,此人就是在幕后操控伪满洲国建立的土肥原贤二,这时她才知道她的导师原来在为土肥原贤二服务。土肥原贤二要求罗琳借助张献忠的秘密为他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关乎日本在中国的利益,罗琳断然的拒绝了。她不愿意参与政治,对于政治的厌恶似乎根植于他们家族的基因里。但是最终土肥原找到了控制她的办法,她终于屈服了。在这场政治阴谋中她最终成为了一枚过河的卒子,已经没有回头的路可走,这场本来令人期待的成都之行变成了一次令人身心俱疲的政治任务。   罗琳低下头看着桥下的河水,河水中央一头石牛隐隐露出水面,她不由想到了成都那首歌谣:“石牛对石鼓,银子五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这首关于宝藏的歌谣让她不禁猜测,这头石牛会不会和张献忠的阴债有什么关系,假如有关系的话,那么石鼓又在哪里?目前她的调查没有任何的进展,而程涛也很久没有给她传递过消息了,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被阴长生带走的那只五通了,五通醒来后也许就会带着她找出那本书里所提到的阴差鬼吏功曹鬼使,最终引导她打开地狱的大门。   就在罗琳望着河水出神的时候,突然一把伞遮到了她的头上,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姚汉宁。他穿着一身西装,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他向罗琳微笑了一下说:“怎么都不打伞?”   罗琳诧异的说:“姚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不去望江楼听清音,唱歌的那位四季葱实在是太美了,我作为一个女人都被她的美貌震撼了。”   姚汉宁回答道:“我不认为她很美,我不喜欢徒有外表却没有脑子的女人。”   罗琳朗声笑着说:“美丽的东西不需要有脑子,智慧会有损一个人的美貌,理智会破坏一个人面部的和谐。”   “我想这条定律在您的身上并不适用。”姚汉宁说道,他的眼睛深深的注视着罗琳。   罗琳坦然的迎上他的目光笑着说:“姚先生,您是在恭维我吗?”   “不,这是我的心里话,不是社交场上的逢场作戏。”姚汉宁看着罗琳的眼睛说道。   罗琳在他坚定的目光中眼神微微慌乱了下,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从容的笑着说:“不得不说您调情的方式还真是直截了当,那些喜欢遮遮掩掩的英国人真该跟您好好学学。不过我很奇怪,最近我似乎随时都可以碰到您,虽然我很想自作多情的相信这是种缘分,但我想事实上应该是有什么人叫您跟着我吧。”   “是,”姚汉宁毫不避讳的答道,“是蒋委员长的命令,这也是我留在成都的原因。”   罗琳听了他的话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毛,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蒋介石早就派人盯上了她,但她很诧异姚汉宁居然会这么直白的告诉她真相。   “那你知道蒋为什么让你盯住我吗?”   “不知道,我只是定时向他汇报你的行踪,同时接收他的命令,”姚汉宁答道,“我希望你能小心一点,因为我不确定成都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监视你。”   罗琳满不在乎的说:“姚先生,您是在警告我吗?”   “不,我是在担心你,”姚汉宁答道,“我不想你陷入危险。”   罗琳避开姚汉宁的目光故作轻佻的笑着说:“姚先生,这真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更好笑的事情,”姚汉宁深深注视着她碧色的眸子说,“我觉得我似乎有点爱上你了。”   听了他的话罗琳不由一愣,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姚汉宁,他一脸的绝决,看上去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罗琳想嘲弄他一番拉倒,但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甚至清晰的听见了自己打鼓般的心跳声。   姚汉宁握住她的手注视着她说道:“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好笑,我也不指望你能回报我的感情,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不管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都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如果最后事情逼我一定要做出选择的话,请记住,我会站在你这一边,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   总是从容镇定的罗琳在姚汉宁的目光中突然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她痛恨自己竟然被一个中国男人搞得如此不知所措,她的心中没来由的开始烦躁起来。罗琳甩开姚汉宁的手厉声说道:“姚先生,我劝您按照您上司的命令跟好我就可以了,别的您最好还是不要多想,时间久了您就会发现,您跟着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魔鬼。”   罗琳想离开却被姚汉宁一把握住了肩膀,她火气大的喊道:“你还想怎么样!我都告诉你了我就是一个魔鬼!”   姚汉宁微微笑了下把手里的雨伞塞到了罗琳的手里:“魔鬼淋雨也会感冒的。”他向罗琳微微欠了□就转身向桥下走去。   直到姚汉宁的身影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中,罗琳仍握着那柄雨伞愣愣的站在那里,她的内心里汹涌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四下里沙沙的雨声想个不停,望江楼里传出的歌声如泣如诉:“月光菩萨,你与我查鉴,我待他的真情,他待我是假。。。”    ☆、雨夜的偶遇   距灯笼街不过两条街的地方就是八宝街,在清朝的时候这里是汉人聚居区,贫困人家在此处搭篱笆为屋,所以这条街当时被俗称为笆笆街,辛亥革齤命后政府嫌笆笆街不雅,这才改名为八宝街。虽然现在八宝街上已经看不见篱笆搭的房屋了,但大多数房子还是破败不堪,透着股穷人家的寒酸劲,梁九凤的家就住在这条街上。   夜雨落在静悄悄的八宝街上,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了一汪汪的积水,雨水落在积水里面发出细微的声音。突然一阵破铜烂铁丁玲桄榔的碰撞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这股杂音还伴随着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女孩子开心的笑声。程涛骑着那辆惊世骇俗的自行车载着梁九凤拐进了八宝街,快散架的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晃个不停,车轮偶尔压过一汪积水就会激起一丛水花溅湿两个人的裤脚,他们本来撑着的那柄荷叶早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两个人身上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程涛程涛,前面那个贴门神的就是我家。”梁九凤坐在后座上指着前面欢快的喊道。   “你坐稳了,我们冲过这个水坑去。”程涛猛蹬了两下然后抬起脚架在车把上,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就从一个大水坑中间滑行了过去,车轮溅起巨大的水花,梁九凤坐在晃个不停的后座上不由尖叫着抱紧了程涛的腰。   好歹自行车很给面子的没有倒在水坑里,程涛在梁九凤的家门前把脚撑在地上煞住了自行车:“到了,下车。”   九凤跳下车打量着程涛捂着嘴笑着说:“程涛,你现在的样子好洋气哦。”   程涛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天哪,看看我都成什么样了。”他抬起胳膊随意的擦着自己脸上的雨水,他被雨水淋湿的结实的胳膊看上去闪闪发光。   梁九凤听着程涛爽朗的笑声心中突然有种迷醉的感觉,这个总板着脸不爱笑的人一笑起来原来那么的好听,从他胸腔深处发出的浑厚的笑声听上去亲切又让人踏实,隔着这样的距离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他微笑嘴唇的温度和触感,那里散发着男人特有的性感,陌生却又令人陶醉,她不由扬起脸微微张开嘴唇,带着些许期待的等待着他。   程涛注意到了梁九凤的表情,他俯□子把手肘撑在自行车车座上说道:“梁九凤,你是想让我亲你么?”   “我、我才没有呢!”梁九凤被他说中了心思脸红的争辩道。   “哦?”程涛挑了下眉毛扳过了她的下巴,“那你干嘛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 ”   “谁准备好了!”梁九凤恼羞成怒的喊着,“与其亲你我宁愿亲头猪!”   “我又没问你的个人爱好,这么急着回答干嘛,”程涛忍着笑说,“不过我听说四川人很喜欢猪,有些地方的吊脚楼二楼住人,一楼就全都给猪住。”   “程涛!你讨厌死了!”梁九凤举起拳头就往程涛身上砸去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过来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嘴唇,他贴在她唇上含糊不清的说:“既然你都准备好了,不如就亲一下吧。”   梁九凤微微怔了下就丢盔弃甲的迎合着他,她用自己的唇细细描绘着他嘴唇的形状,仿佛要记住他嘴唇所有的细节,她吻得那么陶醉,连落在身上的细密的雨珠都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分开,程涛注视着梁九凤被夜雨濡湿的脸庞,她微微喘息的嘴唇如玫瑰花蕾一样娇嫩,她的眼睛不像他们初见时如溪水般清澈,而是蒙上了一层春天雾里的娇娆。程涛拍了拍她的脸说:“我该走了,你进去吧。”   梁九凤依依不舍的扯着他的袖子想和他吻别,程涛笑着按住她说:“好了,不然我真该回不去了。”他临走前温柔的帮她把脸上粘着的一缕湿发掖到耳朵后面。   程涛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梁九凤在身后唤他:“程涛,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遍,你到底是喜欢还是爱?”   程涛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雨中的梁九凤,她依旧一脸的偏执,仿佛一个不把敌人逼近死角不罢休的敢死队队员般,程涛有些认输的叹了口气说:“梁九凤,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是你问我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回答,你觉得这说明什么呢?”他隔着雨雾打量了她片刻后,轻轻笑了一下走入了蒙蒙的细雨中。   程涛迈着大步在雨中一路疾走着,他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激动。当梁九凤最后一次叫住他问他爱不爱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困惑了。女人,他不是没交往过,他一直以为这世界上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区别,他要做的不过是从里面挑一个做老婆,他需要的是一个安分守己,贤良淑德能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比如他在上海和广州接触过的那些小家碧玉名门淑媛,比如刘湘那小乖小乖的女儿刘月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后居然是被梁九凤这样与他理想中的女性形象相去十万八千里的女人给收拾了。他觉得整件事情简直不可理喻,这件事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理智可以解释的范围,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很享受和梁九凤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陶醉于与她的肌肤相亲,他愿意跟着她去做一些他以前打死也不会做的事情,难道这就算爱上了吗?   程涛跨着大步上了九眼桥,在桥面上有个撑着把油纸伞的女人正站在桥栏边凭栏远眺着夜色中的江面,她背对着程涛,油纸伞遮住了她的脸,当程涛走过她身边时,他听见那个女人低低的吟着:“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而今。。。”女人吟到这里重复了好几遍,好像忘记了后面的词。   若是在平时程涛是绝不会管这样的事的,但是今天他的心情不同往常,他忍不住停住脚步接道:“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原来后面是这样的啊。”女人的脸埋在伞下说道,“可是是谁写的呢? ”   “南宋蒋捷,听雨。”说罢他继续迈着大步离开了。   女人从伞下抬起头来望着身边说道:“这下想起来了?”   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凭栏而立的正是满身腐肉的行瘟使者,但是程涛是看不见他的,他点了点头口中吐着硫黄样的瘴气说道:“原来叫蒋捷啊,我都忘记是哪朝哪代了,曾听见有人站在这座桥上吟这首词,当时就觉得非常喜欢,但是却没有记全,隔了这么久,现在总算全都找回来了。”他向那女人抱拳欠了欠身子,就吟着“少年听雨歌楼上。。。”渐渐远去了。   桥上的女人低头看着漆黑的江面,九眼桥下九个桥孔最中间的那个桥孔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滚动,她能清晰的看见有水鬼的影子在那里挣扎扭动,仿佛想挣脱束缚进入人间,女人望着河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急着出来,该是有什么东西要被放出来了吧。”她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笑了,与她的笑容相比,她鬓边插着的那朵怒放的白牡丹瞬间黯然失色了。    ☆、恶鬼再现   蓝蓝的天上飘着几团丝线团一样发亮的云彩,空气里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暑气,这样灿烂的天气在成都真的是不多见,大部分成都人碰上这样的天气都会找个地方喝茶纳凉,而程涛却像一只困兽一样在办公室里烦躁的踱着步。   红军徐向前的部队强渡嘉陵江后开始一路向川北挺进,广元的中央“剿匪” 部队被打的丢盔弃甲,蒋介石只得向刘湘求助,刘湘表面上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接下了战事,但他真正跟红军开战后才发现这仗并不好打,他在重庆建立了“四川剿匪总司令部”,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川内高级军官全部到重庆去了,独独程涛被留在了成都,美其名曰处理政务。   程涛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豹子一样狂躁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他宁愿被打死在前线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刘湘果然很懂得折磨人的方法,他把程涛困在距离战场并不远的鸟语花香的成都,用这种方式慢慢逼疯他,他充满耐心的一点点教会程涛如果不跟他站在一起,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慢慢的折磨他。   程涛盯着墙上的地图,红军的行军路线看上去没有任何章法,似乎在恣意妄为,但他隐隐觉得这看似随意的行军路线后面似乎隐藏着一场重要的战略转移,如果让他们越过江西的边境,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他迫不及待的想冲到重庆去告诉那些人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不能,他没有参与这场战争的资格,他甚至连去送死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窗外一声乌鸦的怪叫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头一看窗外的梧桐枝上正停着那只血红色眼睛的乌鸦,他眨着眼睛问他:有阴差的消息吗?   程涛当然有阴差的消息,他现在不仅知道阴差是什么,他甚至明确的知道这个城内谁是阴差,这已经不是这只乌鸦第一次来打探消息了,但是他每次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讲真话。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蒋介石让他打探这些到底要干什么,他也不知道那个和他联系的神秘人究竟是谁,他觉得自己正在陷入一个天大的秘密中,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深入下去。况且他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尴尬,他身为刘湘的副官刘湘却在为蒋介石办事,军人的天职无疑是服从命令,但是程涛现在都有些困惑他的长官到底是谁了。而且他的心底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他不想再一次背弃对梁九凤的承诺,他答应她不把阴差的事情说出去。   想到梁九凤程涛心里更烦躁了,现在最佳的处理办法应该是快刀斩乱麻,娶刘湘的女儿,坚定的站在刘湘这一边,把自己从蒋介石那个神神鬼鬼的阴谋里摘出来,该打仗打仗,该杀敌杀敌,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可是他却觉得有些说服不了自己。   阴差是谁?乌鸦再一次发问。   程涛的眼前又一次闪过了梁九凤的脸庞,他有些恼怒的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一把掏出手齤枪打在了乌鸦站着的那枝梧桐枝上,乌鸦受了惊吓尖叫一声展翅飞走了。   “学长,火气这么大?”   办公室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姚汉宁。   程涛脸色阴沉的收起枪来说道:“他们都去重庆了,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这个人走路都要睡着的懒洋洋的成都,我真想给自己一枪。”   姚汉宁笑了笑走到程涛身边说道:“学长,不过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这样的仗不打也罢,现在东三省已经不叫东三省了,而是叫伪满洲国,华北的局势也不太好,可是我们的当局现在不开战反而在极力避免和日本产生正面摩擦,比起这种危机的情况,你就会明白我们和共齤产党之间的战争多么没有意义。”   “战争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军人的责任也不是探讨战争的意义。”程涛答道。   姚汉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学长,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你做事只问该不该而不去考虑自己想不想,但我更重视的是自己想不想。做军人我没有你出色,但单纯作为一个男人而言,我觉得你不如我,你的性格太偏执了。”   程涛听了他的评价不由笑了:“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的身份决定我的所作所为。不说我了,你呢,参谋团的人全去前线了,就把你一个人留在成都,你难道没有什么不满么?”   “我倒是乐得留在这里,”姚汉宁两手撑在窗台上答道,“每天能看见自己爱的女人,难道不好吗?”   程涛挑了下眉毛问道:“你是说罗琳?”   姚汉宁点了点头毫不避讳的说:“从见她第一面起我就为她的学识和气质所倾倒。”   程涛笑了下开玩笑的说:“你这么天天跟着她是你自愿的还是上面有命令?”   姚汉宁微微沉默了下,但他紧接着说道:“当然是自愿的。”   程涛敏锐的捕捉到了姚汉宁那片刻的沉默,他当即判断姚汉宁留在成都是有任务的,那就是看住罗琳。罗琳在南京的时候就与蒋介石过从甚密,而且她的身份是预言家,专门研究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据程涛所知与蒋介石有来往的人中除了罗琳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和鬼神扯上关系,难道通过那只神秘乌鸦和他联系的人就是罗琳?可是她来成都究竟要干什么呢?   “罗琳平常都去什么地方?”程涛问道。   “她最常去的是南河上的九眼桥一带,她经常一个人在那里不知在眺望什么,有一次下雨了她现在那儿连伞都没打。”   “九眼桥?”程涛疑惑的说道,“那里有什么可看的?”   “不知道,她可能在看河水那只石牛吧。”姚汉宁耸耸肩回答道。   “石牛?”   “你没听说过吗?在九眼桥下有个大石牛,成都有句歌谣好像说的是什么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谁人识的破,买尽成都府,这首歌谣和张献忠埋在成都的一笔宝藏有关系,据说歌谣里所说的石牛就是九眼桥下那只石牛。”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眯起了眸子,姚汉宁看来还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罗琳,但程涛觉得自己有点猜到罗琳究竟是来找什么的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而目前中央政府的总收入中军事支出和债务偿还占到了70%,银子万万五,这是多么诱人的一个数字啊。罗琳能说服蒋介石,这说明她一定掌握了什么可靠的证据,但是她如果真有可靠的证据的话她可以说服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其实她都不必真的找到那笔宝藏,凭借那个证据她就能办成许多事情,细想下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但是程涛不明白张献忠的宝藏是怎么和阴差扯上关系的,虽然蒋介石给他的那张纸条上也提到了冥银万两,地点也指明了是锦官城,但是总的说来和张献忠没有任何的关系。程涛突然想到上次梁九凤抓住的那个外来的鬼,那个鬼有可能也是罗琳带来的,他想罗琳来找的一定不仅仅是一笔宝藏那么简单,她真正在找的东西也许连蒋介石都不知道。想到这里,程涛突然后悔将有关阴长生的事情告诉了那只乌鸦。   “学长,你在想什么?”姚汉宁打断了程涛的思绪。   程涛掩饰的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你最好还是离罗琳远一点,我是指从感情上而言,我觉得她是个很古怪的女人,你应该对她保持警惕。”   姚汉宁平静的说:“学长,已经晚了,不管她来自深渊还是她身上长着刺我都不在乎,我确实是爱上她了。”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姚汉宁在感情上竟如此执着,他问道:“那如果她是我们的敌人呢?”   “她与谁为敌,我就与谁为敌,我不在乎。”姚汉宁坚定的答道。   程涛听了他的话简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姚汉宁在他的眼中倏然变得陌生起来。   “程、程、程、程长官大事不好了!”此时突然有个人闯进了办公室,原来是前段时间破获连环奸杀少女案的警齤察局长刘子密,虽然他的案子破的有些让人莫名其妙,但毕竟是结案了,报纸上把他好一顿吹捧,可是现在他却没了报纸上那副得意样,他脸色苍白两腿打颤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程涛冷静的问道。   刘子密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说道:“哎呦,程长官哪,这世上怪事千千万,要属今天最奇怪,真是山崩地裂水倒流,吓倒政府办公楼,农民不吃窝窝头,委座不打毛老头,日月无光鬼神愁,人类发展到尽头。。。”   “说重点。”程涛冷冷的打断了刘子密的诗性大发。   “对,对,重点,重点,”刘子密擦了擦汗说道,“程长官,那个鬼又出来了,而且这次比上回还凶。”   “鬼?”程涛听了他的话疑惑的挑起了眉毛。   “哎呦,就是那个强口奸杀人然后还有放血特殊爱好的那个嘛!”刘子密说道   程涛听了刘子密的话立刻厉声问道:“哪里又出事了?”   刘子密结结巴巴的说:“望江楼,有个店里打杂的小妹儿被。。。”   程涛见刘子密不说话着急的接道:“又是奸杀放血?”   刘子密想了想说:“这个被杀了是肯定的,血嘛也差不多是放干了,但至于奸没奸,从现场剩下的那些个零部件里已经是判断不出来咯。”   “尸体不完整了吗?”   刘子密咽了下口水脸色惨白的说:“再来两下直接能送去当饺子馅咯。”   程涛眼神一暗说道:“我们现在马上去现场。”   大楼外车子已经备好了,程涛上车前朝自己的小警卫焦阳招了下手把他叫到近前说道:“你现在马上去八宝街找梁九凤,让她立刻来望江楼,就说又有东西出来了。”   “找哪个?”焦阳不解的睁大眼睛问道。   程涛请客下嗓子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说:“找我堂客。”   “晓得!”焦阳眉开眼笑的一拍胸脯就往八宝街的方向跑去。   程涛坐进汽车里眸色晦暗的望着窗外的街景,上次他明明亲眼看见那个怪物被咬成了两半,现在城里居然又出现了类似的事情,他猜这件事很可能和罗琳有关系,他决心不再和她合作,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他绝不允许这种血腥的杀戮。他突然有点担心阴长生有没有被卷进这件事情里,如果他已经被卷进来了,那程涛没有办法再去面对梁九凤了,他现在只能希望事情还没有完全脱离控制。   外面的阳光灿烂如许,但从那明媚的阳光里程涛却隐隐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望江楼上的四季葱   焦阳在八宝街打听了半天才找到梁九凤住的地方,他在贴着门神的破旧的木门前扯着嗓子喊道:“梁九凤在不在?”可是嚷了半天里面都没人来应门,他索性一把推开门,把头探进梁九凤家的小院里张望着。   院中央长着棵高大的古柏,茂密的枝叶把小院遮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大白天的院子里光线都很暗。可能是晒不着太阳的缘故,大夏天的院子里竟透着股凉气,几缕模糊的光线透过茂密的古柏树枝照进小院,影影绰绰的光线中看上去就像有什么东西飘在半空。   焦阳看着暗影幢幢的小院,突然觉得有些慎的慌,他压低声音好像怕惊动什么似的轻声唤道:“梁九凤在不在?”小院里安静了片刻,突然响起一个阴森声音:“哪个在叫梁九凤?”随着这个声音,从古柏下飘出了一个白影子,摇摇晃晃的向焦阳飘了过去。   焦阳看着那个飘过来的影子头发根子都炸起来了,他张大嘴巴喉头颤抖了几下终于大声叫了出来:“妈呀!闹鬼啦!”他扭头想跑却一头撞在了门板上,这一下差点把他鼻子都撞扁了,他捂着鼻子“哎呦”一声就蹲了下来。   这时墙头上响起了一个女孩子清脆的笑声,他疑惑的抬头一看,只见穿的红艳艳的梁九凤正晃着一双长腿坐在墙头上咯咯笑个不停,她朝他晃晃手,只见她手里握着一根绳子的一端,焦阳顺着绳子看过去,那绳子搭在古柏的树枝上,另一端垂下来上面正吊着刚才那个白影子,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纸人,但在模糊不清的光线里还真像个鬼影。   焦阳松了一口气有些生气的朝梁九凤嚷道:“你搞啥子么!吓坏政府工作人员小心要你赔钱哦!”   梁九凤笑眯眯的说:“光天化日私闯民宅,我咋个晓得你是政府工作人员哦,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强盗呢。”   “哪个强盗这么没品位来抢你啊,就你这个家老鼠来了都得含着泪走哦。”   梁九凤轻盈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说道:“小孩儿,你来找我有啥子事呀?”   焦阳上下打量了眼梁九凤不服气的说道:“叫我小孩儿,你才有好大(多大)嘛,装成熟小心遭雷劈哦。”   梁九凤双手插在腰上说:“你就是个小孩儿,我呀都算是个女人了。”   “就你?”焦阳撇撇嘴说道,“前后都一样平还敢叫自己女人。”   “你。。。”梁九凤听了他的话气急败坏的就想打他。   焦阳一缩脖子说道:“好女不跟男斗哦,殴打政府工作人员,小心你会火哦。”   梁九凤放下手瞪了他一眼说:“懒得打你,你来做啥子嘛。”   焦阳挺直腰板正了正帽子说道:“我是来给程长官传话的。”   “真的?”梁九凤一听眼睛立刻亮了,“他说什么了?”   “他让你去趟望江楼,说又有啥子东西出来了。”   “有东西出来?”梁九凤疑惑的皱了下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急急的追问道,“望江楼出啥子事了?”   焦阳压低声音说:“听说望江楼昨天晚上一个打杂的小妹儿被剁的都能拿克涮火锅了。”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打了个哆嗦,成都不可能有这么凶残的恶鬼,那东西难道像上次一样是外面来的?   焦阳看见她的样子得意的说:“刚才还来吓我,这下怕了嗦。”   “我才没怕呢,你懂啥子,你晓不晓得你就是个瓜娃子。”梁九凤说着就在焦阳胳膊上掐了一把。   焦阳被她掐的哎呦一声说道:“就你这么平,这么凶,我们程长官看上你那是在献爱心。”   “你。。。”梁九凤气的又想上去掐他,焦阳一瞪眼睛指着她说:“你再凶!你再凶!你再掐我我就喊咯!我就喊你非礼我!”   梁九凤气鼓鼓的说:“小小年纪这么流氓。”   “你叫谁流氓哦,”焦阳撇撇嘴说道,“就你这个长相,光着身子追我两里路,我要是回头看一眼就算我流氓噻。”   “焦阳!你找死吧!看我怎么收拾你!”梁九凤怒气冲冲的的就想上去打他,   焦阳吓得扒在门板上说道:“我跟你讲哦,望江楼里可有个四季葱,小心程长官看见她不要你咯。”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也顾不上跟他生气了,她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说道:“还愣着做啥子,快点走噻。”   焦阳看梁九凤没收拾他的意思了,就笑眯眯的凑上去说道:“虽然你没四季葱长的俏,但是你有她不能取代的价值。”   “啥子价值?”梁九凤问道。   “没有你的存在,咋个衬托这个世界的美丽嘛。”焦阳丢下这句话就一溜烟的跑了,梁九凤气急败坏的追了出去,嘴里还喊着:“焦阳!我代表四川人民问候你全家!”   焦阳一边逃一边喊着:“妈妈呀!疯人院墙塌咯,跑出女疯子来咯!”   一大片片乌云低低的压在望江楼的上空,楼下还守着好些个配着警棍的警齤察,平时流光溢彩的望江楼衬着灰惨惨的天空,隐隐约约透着股不详的味道。   此时正是马上要开饭的时间,若是平时望江楼绝对是热热闹闹宾客赢门,但是今天这里却只有脸色泛绿的老板和一群伙计,其中几个全身无力的倚在椅子上,一副虚脱的样子,刘子密按着手里的枪凶神恶煞的站在那里,但他两条腿也有点哆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程涛皱着眉头审视着眼前的人,现场他去看过了,即便胆大如他当时都有种想作呕的感觉,那种事情只能让人相信是恶鬼所为。程涛暗想如果这件事跟罗琳有关系,那个女人一定是个魔鬼。   程涛扫视了一圈望江楼的众人问道:“出了这么严重的事,难道昨晚就真的没人听见什么动静么?”   大家相互之间看了看,都摇了摇头,老板解释道:“长官,我们开饭店的都得早起,每天晚上一关门就都睡了,那个小妹儿又住在靠河边的小屋里,离其他人住的地方远,所以都没听见啥子动静,今天一早跑堂开门时才发现味道不对,结果一看。。。”   程涛继续问道:“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住在那里?”   “回长官,这个小妹儿是新来的,后面的伙房都住满了,就让她暂时住一下那边。”   “那里平时住人吗?”   “她来之前没的人住,那个小房间正对九眼桥下第五个桥洞,也不晓得为啥子,那个桥洞下面水流特别急,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哗哗的响,搅的人就是没的办法睡好,这个小妹儿从自贡来的,在成都也没别的住处,我就让她先在那里将就哈。”   程涛想案发现场位置偏僻又有哗哗的水声,如果凶手一刀毙命死者根本没机会喊出来,他们没听见动静也情有可原他看了一圈问道:“昨晚住在店里的人现在全都在这里吗?”   老板回道:“还有一个人没来。”   “哦?还有谁没来?”   老板干笑了两声说:“四季葱,她住后面一间屋里,每天这个时候差不多才要起,现在估计正拾掇自己呢。”   程涛厉声道:“刚才不是叫你把所有伙计都叫来吗?”   老板唯唯诺诺的说:“长官有所不知,四季葱是我们的台柱子,我最近生意这么好都是靠她,她规矩大的很,她不起谁也不能叫,我不敢叫噻。”   程涛对刘子密说:“刘子密,你去把她给我叫来。”   刘子密早就仰慕四季葱的大名,只是他家里的母老虎是出了名的厉害,不让他来看,如今有机会一睹芳容,刘子密赶紧应道:“程长官,我马上把她带来。”   伙计住的地方都是挨在一起的,唯有四季葱的房间是分开的,小房间被洁白如玉的玉簪花包围着,刘子密刚一走近就闻到了一缕缕的幽香。他咣咣敲着门喊道:“四季葱在不在里头?赶紧给老子出来,老子是警齤察!”但是房间里却一点回应都没有,刘子密火冒三丈的喊道:“警齤察你都敢不理,我看你是欠锤哦!”说罢他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房间里有个女人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她头上松松挽了个髻,上身穿着件青色的袄,□穿着同样颜色的到脚踝的裙,这身衣服十分宽大,样式也老了些,光看她的打扮不像个歌姬,倒像个寡妇。此时她正闲闲的往头上插着一枝花,她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刘子密进来了。   刘子密大步走到她身后扯着嗓子骂道:“你个死女人,老子是警齤察局长!把你耳屎掏掏干净听清楚是谁在跟你讲话!”   女人依旧插着她的花毫不理会刘子密,刘子密火大的一把扯住她的衣服说道:“老子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就不知道警齤察局门往哪开!”他用力过猛竟一把把那女人的衣襟给扯开了,白花花的胸脯立刻露了出来,那个女人惊惧的回过了头,刘子密看见她的脸不由愣住了,竟然都忘记去看她的胸脯了。   女人愤怒的捂住衣襟狠狠的推开了刘子密,刘子密一个没站稳一直退到了门外,他呆呆的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自言自语的说道:“妈齤勒批的,这是人吗?”   突然一只手狠狠在刘子密肩上拍了一下,刘子密被吓得差点坐在地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程涛。程涛冷着脸说:“我让你叫人,人呢?”   刘子密指着屋里结结巴巴的说:“里、里面呢。”   程涛雷厉风行的走了进去,四季葱仍背对着门坐在那里,她正一颗颗系着自己上衣的盘扣,宽大的袖口处露出她玉一般白净优雅的手腕。程涛说道:“四季葱小姐,望江楼里现在出了性质极其恶劣的命案,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四季葱系好自己脖颈处最后一粒盘扣轻轻笑了下说道:“原来是故人啊。”   程涛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他问道:“难道我们认识吗?”   四季葱缓缓的吟道:“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你是那天晚上的那个。。。。”   “是,那晚谢谢你的诗。”说罢,四季葱缓缓的回过头来,随着她转过来,程涛冷峻的脸不由现出惊讶的神色。   美人,他不是没见过,他也不是一个会轻易为美色所动的人,可是此时他却被四季葱的脸所震撼了。这张脸美得不带任何感情,美得超乎人的想象,她脸上的每一分线条似乎都经过精心设计般完美无缺,她的五官就如艺术品般精美绝伦,她的脸仿佛是这世上所有最善于描摹美的画家呕心沥血的杰作,不知是谁想出了神来一笔,在她右眼眼角点下了一颗泪痣,让这张脸更加动人心魄。   四季葱微微一笑,她上翘的嘴角仿佛带着琶音般美妙,她启唇说道:“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刚才那位局长大人扯开了我的衣服,我不得不稍微拾掇下。”   程涛敛了脸上的神色正色道:“我是四川省主席刘湘的副官,我叫程涛,你要称呼我为程长官。今天望江楼出了命案,老板召集所有人去二楼,你为什么不去?”   四季葱抬手扶了扶头上的花说:“我还未起床。”   “这不是理由。”程涛厉声说道。   四季葱笑了笑说:“玉簪花不到夜里不开,牵牛花要到清晨才开,不会因为死了一个人就会有所改变,我也一样。”   “可惜你是个人。”程涛冷冷的说。   四季葱脸上的笑绽的更灿烂了些:“程长官,也许我是一枝花呢。”她微笑的脸简直令人觉得目眩,这样的脸即便是枝花,也绝对是花中之王。   程涛不为所动的问道:“昨晚你在哪里?”   “在房里睡觉。”   “可曾听到过什么可疑的声音或看见什么可疑的事情?”   四季葱摇了摇头说:“没有。”   “有谁能证明你昨晚在房间里?”   “我晚上睡得比伙计们早,我进房门的时候他们都看见了。”   “程长官。”突然有一个警※察跑进屋来。   “讲。”程涛头也不回的说,可他等了半天后面却没有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进来那个警※察正张大嘴巴看着四季葱。   “有什么事快讲!”程涛提高声音喝道。   那个警※察这才回过神来,他慌张的说道:“哦,哦,那个,那个,程长官,你的警卫带了个小姑娘来,非要去看现场,我来问你哈要不要放他们进去。”   程涛一听就知道谁来了,他本是叫梁九凤过来帮忙的,但是他看过现场以后已经不打算让她参与这件事了,现场太惨了,女孩子不应该看到。   “先拦着他们,我马上过去。”   “请等等。”程涛走到外面后四季葱突然叫住了他,他回过头看到四季葱正站在房门口,她伸手摘了朵玉簪花拈在手里说道:“王安石有首咏玉簪花的诗,我记得前两句是瑶池仙子宴流霞,醉里遗簪幻作花,请问后面是什么?”   程涛冷冷的说:“不好意思,我在执行公务。”说罢就大踏步离开了。   四季葱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她嗅着手中的玉簪说:“不如你来告诉我吧。”   “我不喜欢王安石,我更喜欢黄庭坚的那句: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回答他的是站在香气馥郁的花丛中的行瘟使者,他扯下一把花放在溃烂的鼻子下嗅着,那把花儿立刻就枯萎了,他抬起头闻了闻说:“好浓的血腥味啊,妙哉,妙哉。”说罢,就晃晃悠悠的飘走了。   四季葱勾起嘴角笑了下说:“程涛,真是比瘟神还无趣啊。”她用手抚弄着洁白的花朵轻轻说道:“再忍忍,天黑就放你出来。”   微风拂过,一丛丛玉簪花轻轻晃动,在花朵下似乎隐约传来细微的呻口吟声。    ☆、鬼怒川   九眼桥处是南河水面最宽水流最急的地方,碧波荡漾的南河水流至此处变成了灰色,从河面上刮来的烈烈江风也带着些凛冽的凉意,河心湍急的水流中卧着一头石牛,这石牛不知从哪朝哪代起就卧在南河里,很多人认为那首妇孺皆知的藏宝歌谣里头一句“石牛对石鼓”指的就是这头石牛,还真有人来这里挖过宝,但除了破铜烂铁什么也没捞上来,不过这并不妨碍成都人在茶余饭后谈论这只和张献忠的巨额宝藏有关的神秘石牛。从这里再往前一点就是成都最大的水码头,从那里驾船能一直通到长江去,经常会看到跑水路运输的船只从九眼桥圆圆的桥洞下驶过,但这些船却从来不走九眼桥最中间的那个大桥洞。   说来也怪,九眼桥下并排的九个桥洞中,唯有中间那个桥洞下水流特别急,凡船只从此过必会翻船,成都人管那个桥洞叫“海眼”,认为此处可通大海,所以水势才会如此湍急。   九眼桥往下一点水势稍平的地方就矗立着望江楼,这座高枕锦江凌空吊起的酒楼今天看上去格外的没神采,平日里弥漫着饭菜香气的望江楼今日被浸在浓浓的血腥气里,连那喜庆的红柱子看上去都像是一滩凝固的血。   发生碎口尸案的小屋紧挨着酒楼,小屋的门掩着,窗户也用黑布遮了起来,门底下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一阵阵血腥气和尸臭混合的味道不断散打出来,看管现场的几个警齤察也都站的远远的,神色慌张不安。   梁九凤就站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本来看守的警齤察不认识她不放她进入现场,但焦阳在旁边一口咬定是程涛叫她来的,于是警齤察允许她靠近些,另派人去请示程涛了。案发的小屋紧挨着河边,南河在这里刚好拐了个弯,这使得这间小屋正对着九眼桥下那个水流湍急的海眼,梁九凤站在这里能清晰的听到从海眼传来的哗哗水声。她望着海眼心里暗想,如果这事真是鬼做的,那个恶鬼总不能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吧?   只有这城里的阴差才知道,那个桥洞根本不叫海眼,而叫做鬼怒川。人死后鬼魂去城隍爷那里报道后,就会接到城隍发的路引,凭着路引就可以通过鬼怒川,从这里潜下去可直通地府,鬼魂在那里接受审判转世轮回。有些被压在地狱深处不得转世永受煎熬的恶鬼从冥府逃脱后,也会来到这里妄图进入人间,但此处鬼魂只能入不得出,那些被困住的恶鬼就兴风作浪掀翻往来船只,这就是船只不能通过此处的原因。唯一能出入此桥洞的活人就是阴差,锦官城的阴差持有两块令牌,一书“无拘幽冥”,一书“冥银万两”,执此令牌可唤来鬼怒川下的梦寻舟,每年的七月十五鬼节这一天,城内的阴差就会乘着梦寻舟到鬼国京城去,在阎王殿里述职陈情,听候发落。   梁九凤小的时候最喜欢听她爹讲他通过鬼怒川前往地府的见闻,每当讲到鬼怒川凶残的恶鬼时梁九凤都会缩进她爹的怀里害怕的问:“爹,那些鬼要是跑出来可咋个办哦?”梁老六就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九凤可是我老六的女子,有啥子好怕的,爹给你起了个好名字,你怕了就喊自己的名字,就啥子都不怕了。鬼怒川里的恶鬼是不会跑出来的,除非。。。”   梁九凤凝望着鬼怒川耳边回响起了小时候和父亲的对话,她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案发的小屋正对鬼怒川,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父亲说过的事情应验了呢?   “你想啥子呢?”旁边的焦阳用胳膊肘捅了捅梁九凤。   梁九凤回过神来,掩饰的笑了笑说:“没想啥子。”她凝视着散发着血腥味的小屋心想,一定得进去看看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左右看看,发现守卫的警齤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便凑近焦阳耳边压低声音说:“小孩儿,我进去看看,你帮我看着点哈。”   焦阳赶紧摇摇头说:“程长官还没来呢,万一他不让你进可咋个办哦。”   “就是怕他不让我进,我才要现在进去嘛,你帮我看着点,我就看一眼。”说罢她就踮着脚走到了那扇小门前。   走到近处空气中那股血腥味直冲梁九凤的鼻子,门板下面还不停的往外渗着血,她不禁有种想作呕的感觉,她暗想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竟发出这样的味道?她定了定神,伸手小心翼翼的推来了掩着的门,一股腥气立刻扑面而来,她差点当场就吐出来,屋里光线暗,她从门缝里只隐约看见门边的地板上全是粘稠的血,她大着胆子想把门缝推大些仔细看看情况,这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程涛捂着她的眼睛说道。   “里面到底是什么?”梁九凤声音有些颤抖的问。   “没什么,尸体而已。”程涛说着伸手关上了那扇门,他带着梁九凤走的离小屋远了些才松开了手,他一转头发现焦阳正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们。程涛脸一沉说道:“焦阳,你看什么呢。”   “回长官,我、我看天气噻,今天这个天气直叫个好哈,你看这个天哦,万里乌云的。。。”焦阳一边说一边转过了身,装模作样的欣赏起了灰沉沉的天空。   梁九凤在一旁看着焦阳不由噗嗤一声乐了:“真是个瓜娃子。”   程涛扳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低□子看着她说:“这可是命案现场,谁让你自作主张进去的。”   梁九凤看着凑近自己的程涛微微红了脸垂下眼睛说:“我也是着急嘛,想看看到底是不是鬼做的。”   “那你看出来了吗?”   梁九凤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我情愿不是鬼做的。”   “为什么?”程涛问道。   梁九凤咬了咬嘴唇说:“这个真的不能告诉你,我爹交代过谁问都不能说。”   程涛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说:“那你就守好你的秘密吧。”他用生着一层薄茧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毕竟他已经骗过她一次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沉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梁九凤看他的表情以为他是在为案子着急,她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说道: “程涛,我知道在望江楼附近有个老住户,搞不好昨天晚上他看见什么了,我们去问问他好不好?”   程涛一听她的话不由微微笑了,他就知道梁九凤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法子,他拍拍梁九凤的肩说:“好,我先回去把军装换掉,然后我们立刻去。”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开心的拉住他的手就想走,程涛却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说道:“我现在穿着军装,不能这么在街上走。”梁九凤脸上立刻现出些失落的神色,程涛笑了下把臂弯伸给她说:“你可以挽着我走。”梁九凤甜甜笑了下,就挎上了程涛的胳膊。   焦阳在后面偷偷看着前面这一对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他英明神武的程长官咋个就能被这种女人降住哦。他挠了挠脑袋,转身看着那间散发着腥气的小屋,心里不由好奇了起来,那里面到底是啥子情况,为啥子程长官不让进去看呢?焦阳看旁边的警齤察没注意他,就偷偷的跑到了那扇沾血的小门边,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稍稍犹豫了下,但他最终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推开了那扇门。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内黑暗的光线,他看着里面整个人突然像筛糠一样从头到脚抖了起来,片刻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如同牲口般的嚎叫。   被黑布蒙着窗户的小屋里墙上溅的全都是血,地板也被泡在粘稠的鲜血里,就在小屋中央的地上躺着一堆模糊的血肉,那勉强能认出是个人头的东西上整张脸被齐齐切了下去,肚腹被剖开,里面的内脏被挂的满屋都是,在正对着门的墙上,粘着那张被切下来的脸,那被扯烂的嘴角看上去竟像一个诡异的笑容。    ☆、会说话的猫   “猫先生,猫大爷,猫祖宗,你昨天到底有没有看见望江楼里出的事啊?你倒是说句话噻。”   南河边墨绿的柳枝下,梁九凤低声下气的央求着那位她许给程涛的目击证人,而她口中的这位“猫先生、猫大爷、猫祖宗”却果真一副大爷派头,他趴在河边的石栏上闭着眼舒舒服服的打着盹理都不理梁九凤,还悠然自得的晃着自己的长尾巴。没错,他确实有条尾巴,因为这位猫祖宗就是一只脏兮兮的大肥猫。   程涛双臂抱在胸前靠在一旁的柳树上,一副根本不想参与梁九凤这种行为的样子,他低头看着河边生着的一丛丛荷花,圆圆的新生的荷叶下能隐约看见几条彩色的游鱼,游鱼一散开那粉红色的菡萏就轻轻晃动了起来,但即便这粉雕玉琢的荷花也比不上他今天看见的那个女人美。程涛的耳边响起了四季葱的那句玩笑话:“程长官,也许我是一枝花呢。”程涛想她确实美得不像个人,她就仿佛大自然的造物,美得不带任何人间的爱欲和情感,她美得简直令人恐惧。程涛暗忖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实在太古怪了,望江楼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竟毫不慌张,他应该派人盯住那个女人。   他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走到还在苦苦要求猫祖宗的梁九凤身边俯□子问她:“ 怎么样,问出什么来没有?”   梁九凤叹了口气扁着嘴说:“他啥子都不肯说,你倒是吱一声好不好嘛,这是你作为一只猫为党国尽忠的机会。”   “等等,你说它是一只猫?”程涛疑惑的皱起眉说道。   梁九凤点点头说:“是呀,不是猫难不成还是狗呀?”   “我的意思是,它除了是只猫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程涛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梁九凤认真的回答道:“有的呀,他特别的肥,他长这么肥就是因为他天天到望江楼偷剩菜吃,他晚上有的时候就住在这附近,昨晚说不定看见了什么。”   程涛挑了下眉毛说:“好吧,那你继续问,他要是开口说话了告诉我一声。 ”说罢转身就想走。   梁九凤着急的拉住程涛的胳膊说:“程涛你别走嘛,他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告诉我们了。”   程涛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说:“梁九凤,如果你在这里求一只鬼的话我没有发言权,因为我没有见过鬼,但是猫我见过,而且见过很多,猫不会说话这是常识。”   “谁说猫不会说话了,”梁九凤理直气壮的说,“他只是平常不愿意说而已。 ”   程涛好笑的说:“那照你这么说猪狗也可以开口讲话了?”   程涛的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尖细声音:“瓜娃子。”   程涛四处寻找着声音的出处,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趴在桥栏上的那只肥猫身上。那只大肥猫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弓着背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他伸出舌头舔着嘴巴说道:“竟将吾与猪狗之流相提并论,实乃愚不可及。”   程涛看着他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想不到猫竟然会说话,还满口之乎者也。梁九凤得意的说:“你看,我说它会说话的嘛。”   程涛疑惑的说道:“猫怎么能说人话?”   大肥猫懒洋洋的说:“猫诚能言,然天下之猫皆能言也,庸独我乎?公若恶之,猫请勿言。”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嘛,我听都听不懂,”梁九凤皱着眉说,“猫先生,昨晚望江楼出事了,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呀?”   “吾未见任何异状。”肥猫答道。   “咋个可能哦,”梁九凤不相信的说,“你每晚都去望江楼偷吃的,怎么可能啥子都没看见。”   肥猫微闭着双眼说:“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天机不可泄露,吾不能讲也。”   程涛看着这只说话能把人酸掉大牙的猫,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混乱了。不过他可没那么好耐心跟一只猫在这里拽文,他拽住肥猫脖子后面的皮一下子就把他拎了起来。大肥猫被他吓了一跳,喵喵大叫了起来,他亮出爪子想挖程涛的胳膊,怎奈他实在太肥了,连身子都转不过去,只能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程涛把他悬在河面上说道:“昨晚到底看见什么了?不老实交代就把你扔到河里去。”   肥猫恼羞成怒一口流利的川普就蹦了出来:“你搞啥子么!快放老子下来!有本事跟老子拼爪子噻!你个龟儿子瓜娃子臭鱼烂虾子!”   程涛不理他的咒骂,手上的劲微微松了些,肥猫差点就掉进河里,他吓得喵呜一声大叫:“老子讲!老子讲!你这个人啥子素质嘛!”   程涛把胳膊缩回来些说道:“快说,不许再耍花样。”   “昨晚老子吃多了,就睡在望江楼房顶上,半夜里突然被一阵打斗声吵醒,老子睁眼一看,乖乖,可了不得哦,在九眼桥上有个人影和一团黑烟在打斗,后来那个人影被黑烟打到河里去了,那团黑烟就直往望江楼窜来,可把老子吓坏了,老子就赶紧跑了噻。”   “那你看没看清那个人影和那团黑烟分别是什么样子?”程涛问道。   “太远了,看不清,不过那个人影好像背了个大算盘。”   “罗百山!”梁九凤听了他的话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程涛转过头问道:“你认识他?”   梁九凤点点头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城里有四个阴差,其中勾魂鬼吏罗百山就背了个大算盘。”   “那我们赶紧去找他吧。”程涛说道。   梁九凤的脸上现出些为难的表情,她犹豫的说:“跟他打交道可不是闹着玩的,把他惹火了他真可能要了我们的命。”   “哦?”程涛挑了下眉毛问道,“他那么厉害?”   “罗百山干的事情是阴差中煞气最重的,他专门取人的性命,他那个大算盘是用来算人的阳寿的,他要是一旦算出来人阳寿到头了,他就会取了那人性命。他特别的厉害,我爹说他是天上的白虎星下凡,我爹活着的时候勉强能跟他打个平手,现在我爹走了,城里剩下的两个阴差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脾气特别的怪,他从不跟城里其他阴差来往,两句话说不对他就放夜叉罗刹出来咬人,可吓人了。”   程涛说道:“那我也得去找他,你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梁九凤想了想说:“还是我带你去找他吧,他好歹认识我,看在我爹的份上应该不会随便出手伤人的。”   这时被程涛拎在手里的肥猫插嘴道:“我说这位好汉,你先把我放下再聊天好不好,老子被吊在半空中很难过唉。”   程涛这才注意到肥猫还悬在半空中,就把他放回了桥栏上,肥猫揉着自己的脖子干咳了两声,看来刚才确实被勒的够呛。   梁九凤拉着程涛说:“我现在带你去找罗百山,他就在春熙路的耀华银器店里上班。”   程涛点了点头,但他没走两步就定住脚折了回来,肥猫看见他回来吓得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他尖声叫道:“你又想做啥子!“”   “没什么,多谢。”程涛说完就转身走了。   肥猫惊魂未定的看着程涛的背影嘴里嘟囔着:“到底是在搞啥子么。”    ☆、勾魂鬼吏   春熙路还是1924年号称“森威将军”的大军阀杨森坐镇四川的时候修的,最开始这里只不过是条南北向的土路,杨森大兴土木把这里修成了成都最繁华的商业街。从现在的眼光看,这是件造福千秋的形象工程,但是杨森在修路的时候少不得伺机派捐派款中饱私囊,并下令从东大街交口至商业场的沿线商店、民宅一律限期拆除,惹得怨声载道。1925年通路的时候,有人赠联杨森:“民房尽被拆,问督办何时才滚?马路已告竣,请将军早日开车。”   这条路刚开始由“森威将军”的头衔被命名为“森威路”,后来杨森请来成都的大儒为这条马路起名,大儒取《道德经》中“众人熙熙,若享太牢,若春登台”之意,将此路改名为“春熙路”。   春熙路修了不过十几年,论历史还比不上梁九凤住的破破烂烂的八宝街,但是这里一建成就吸引了一百三十多家商户,苏货、广货、京货、洋货百货云集,戏院、茶社、烟馆一应俱全,春熙路一跃成为了成都的商业中心,真称得上是“众人熙熙。”   耀华银器店本是民国初年成都地产大亨俞凤岗的产业,那时的俞凤岗在成都是呼风唤雨的头号人物,拥有全成都四分之三的地皮,耀华银器店就是他起家的地方。这里名为银器店,实则是个首饰商店,专门做官宦人家太太小姐的生意。俞凤岗通过这些太太小姐认识了四川掌权的头面人物,靠着这些人他扶摇直上成了锦城第一巨富,但最后俞凤岗也是栽在了这些军阀手里。四川军阀内斗太厉害,大大小小的军阀都管他借军费,借了这个就得罪了那个,俞凤岗终于吃不住军阀的狮子大开口,被搞的破了产,他手下的门面全都盘了出去,耀华银器店被卖给了成都的另一个富商。虽然银器店背后的大老板倒了,但耀华这块招牌却没有倒。凭借不断推陈出新的款式和精美的做工,这里仍然是成都的太太小姐们添置首饰的首选之地,罗百山就在这里当账房先生。   罗百山做账房先生在整个成都都是出了名的,他不仅是耀华的账房,好些大商场年终盘点的时候也都请他过去算账,哪怕账上少一个铜子儿他都能算出来,在这个记账全靠手工的年代,罗百山这样厉害的账房就是老板的宝贝。罗百山打算盘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不仅能双手打算盘,还能一心二用同时打两个算盘算两本账,这样的本事只怕走遍全国也找不出几个来。   程涛和梁九凤刚一走进耀华银器店的大堂,穿着长衫带着金边眼镜的伙计立刻就迎了上来,他笑容可掬的朝程涛欠了欠身说道:“程副官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需要的?”   程涛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认识我?”   伙计笑容满面的答道:“刘湘主席过寿的时候我们特意到府上送了一尊汉白玉的观音像,当时正好有幸碰见程副官,当然我这粗鄙之人肯定是入不了您的眼,但程副官少年裘马英俊不凡,令鄙人一见难忘。”   程涛听了他的话心中心中暗忖,连一个伙计都这么会说话,怨不得这里生意好做。他也客气的对伙计说道:“先生过誉了,我是来找账房罗百山先生的,劳烦你代为通传一声。”   伙计让到一边做了请的动作说道:“好说好说,罗先生在楼上算账,我带您上去就是。”   伙计把程涛和梁九凤领到了二楼的一件小屋门前,欠了欠身就离开了,从那间小屋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的打算盘的声音,程涛往里面望去,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高高的柜台后正在打算盘,他面前摊着两个账本,修长有力的手指同时拨动着两个算盘。这个人应该就是罗百山了。罗百山个子很高,皮肤微黑,生的浓眉大眼高鼻深目,长得不像四川人,倒像是从西域来的,虽说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那独具特色的五官仍显得很俊朗,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个英俊男人。   梁九凤踮着脚走了进去,看样子她是真有些怕罗百山的,她恭恭敬敬的垂首唤他:“罗先生。”罗百山却仿佛充耳未闻,仍自顾自的打着他的算盘。梁九凤也不敢再叫他,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房间里一时间只有清脆的打算盘声。程涛在一旁观察着他,心想这位账房先生果然不简单,他那样的眼神程涛这辈子只见过一回,那是在战场上距离他只有两米远的跟他搏命的敌人眼里。   过了半晌,罗百山终于停下了手,他看着算盘缓缓的说道:“二十七岁,富商之子,广州人,十五岁父亲被人所害,父母双亡,弟妹失散,靠恩人提携,投考军校,参军至今,倒是没犯过什么大错,不然我现在就减你十年的阳寿。”他说着抬起眼看向程涛,一股煞气从他的眼中汹涌而出。   程涛的脸上不由现出震惊的神色,他父亲原来确实是广州最大的船运公司的老板,后来被当地的军阀陷害家破人亡,他被父亲的朋友所救才侥幸活了下来。他投考军校的时候他的恩人怕他的身世招来仇人,除了名字把他的经历全都改了,连年龄都往上浮动了两岁,他的真实家世现在几乎没人知道,但刚才罗百山所言竟然一字不差。   罗百山冷笑了下说:“竟敢来我这里找死,就不怕我现在送你去阴曹地府报道?”他的语气里透着些凛冽之意,听的人不寒而栗。   程涛敛了脸上震惊的神色平静的答道:“去阴间也没什么好怕的,既然我从阴间来到这个世上,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罗百山大手一挥,算盘珠就全被拨回了原位,他眯眼看着程涛说:“还算有些胆量,你来有什么事?”   “我今天来是想和罗先生确认一下你昨晚在什么地方,望江楼昨晚出了一起碎尸案,有目击者称在现场看到了一个背大算盘的人和一团黑烟打斗,我想那个背算盘的人就是你吧。”   罗百山听了程涛的话眼睛里露出了凶光,他低声喝道:“是哪个看见的?”   梁九凤在一旁插嘴道:“罗先生这你就别管了,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就告诉我们吧,就当帮我们个忙。”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罗百山一瞪眼睛朝梁九凤喝道,“老六还算有些本事,勉强入的了我的眼,你算什么东西!凡胎肉体,不过是个废物!”   梁九凤想争辩程涛伸手制止了她,他把梁九凤拉到身后说:“罗先生,来求你的人是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我们幽冥之事,凡人没有资格过问。”罗百山冷冰冰的答道。   “但是昨晚死的却是一个凡人,如果你昨晚真在现场的话,你应该知道现场的惨状,无论凶手是人是鬼,你有义务配合我找到真凶。”程涛直视着罗百山的眼睛说。   罗百山一拍桌子喝道:“好大的胆子!敢跟我谈义务!”话音刚落,程涛背后那扇门砰的一声就自动关上了,罗百山狠狠一拨算盘珠,从算盘里立刻飞出了两只浑身漆黑,赤发碧眼的恶鬼来,两只恶鬼一声长啸就直向程涛飞了过去。   梁九凤认得这是两只男罗刹,专门食人血肉,普通人被它咬一口绝对没命了。她想也没想就从程涛背后冲出来挡在他身前,程涛来不及拉住她,两只罗刹眼看就要飞过来,程涛一把把梁九凤拖进怀里抱住。就在罗刹马上要咬住程涛的时候,他的右臂上突然腾起一股绿色的火焰,罗刹看见那火焰惨叫一声就飞了回去。   罗百山惊讶的失声喊道:“阴天子的鬼火!”   程涛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臂,他突然想起来上次他的手臂被怪物抓伤后,叶皮影用一股绿色的火焰灼烧过他的手臂,当时叶皮影说过以后一般的恶鬼都不敢近他的身了,没想到竟然现在派上用场了。   罗百山恶狠狠的说:“不干净的凡人不配拥有阴天子的东西!我今天一定要取你的命!”说罢他噼噼啪啪的拨起算盘珠,那声音带着某种节奏,听上去好似音乐。随着算盘珠的声音,一朵朵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莲围着他次第开放,在每朵红莲的中央都坐着个闭着眼睛不过寸许高的美人。眼前的景象虽美轮美奂,但梁九凤的脸色却变得煞白,那坐在红莲中央的小美人其实是女罗刹。   罗刹鬼分男女,男罗刹形容可怖,女罗刹则是绝色美人,但却比男罗刹更凶残可怕。女罗刹是地藏菩萨座下的恶鬼,阴天子的鬼火根本挡不住她们,城里的其他阴差根本召唤不动女罗刹,只有罗百山有这本事。   梁九凤拉着程涛就往门口跑,但门却怎么也不打不开,她着急的敲着门喊道: “来人啊!来人啊!”   罗百山拨着算盘冷笑着说:“你以为会有人听见你的声音么?”   程涛虽不清楚罗刹女的来历,但他看梁九凤的表情知道大事不好,他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周,发现还有一扇窗子开着。莲花中间的女罗刹眼看着就要醒来,程涛不等梁九凤反应过来,抱着她纵身从二楼跳了下去。   虽然楼并不高,但楼下是硬邦邦的砖石地,程涛脚着地的时候崴了一下,他不由龇了下牙。梁九凤慌忙问他:“你没事吧?”程涛忍着痛摇了摇头,他仰起头来,只见罗百山正站在窗口恶狠狠的盯着他们,他阴森森的说道:“别以为你们跑得了!”说罢他的身影就从窗口消失了,没一会儿他从银器店的正门转了出来,原来他是走楼梯追了过来。   梁九凤拉着程涛就要跑:“罗大算盘发疯了,快跑啊!”   程涛拽住梁九凤说:“光天化日的,他难不成还敢当街杀人?”   梁九凤着急的说:“你不知道那个罗大算盘就跟个精神病一样,他做了这么多年勾魂鬼吏取人性命就跟玩似的,看来他今天是盯上我们了。”   面色阴沉的罗百山一步步逼近,程涛看着一脸焦急的梁九凤心想她应该不是在开玩笑,他忍着脚上钻心的疼随着梁九凤跑了起来。   但奇怪的是梁九凤不往人多的地方跑,却专往小巷里钻,在几条小巷的交汇处她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死死盯着前方。   程涛问道:“怎么不跑了?”   梁九凤答道:“这里是九龙巷,地下有九条水渠,是成都藏风聚气阳气最盛的地方,罗百山身上阴气太重,他靠近不了这里。”   梁九凤话音刚落,罗百山就出现在前面的小巷口,他阴沉着脸一步步走近,看上去似乎丝毫不怕这九龙巷,梁九凤看着步步逼近的罗百山心里也开始发起怵来,她只听她爹讲过这九龙巷和罗百山相克,但从未实践过,要是她记错了,她和程涛今天可惨了。   罗百山眼看就要过来,围着梁九凤和程涛的地上突然隐隐现出一股气流盘旋游动,那股气流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仔细一看正是龙的样子。罗百山刚一踩到地上盘旋的龙就仿佛被电着一样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勉强定住脚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梁九凤看罗百山在这里奈何不了他们,胆子也大了起来,她挺直腰板说道:“ 罗大算盘,这下你没办法凶了吧,你最好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我就去警齤察局告发你。”   罗百山擦掉嘴角的血冷笑着说:“你没有证据凭什么告发我,昨晚的事乃幽冥之事,我自会处理,你们两个没资格过问,今天我不过是给你们个警告,如果你们再敢插手此事,我一定要了你们的命。”   程涛上前一步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天在那里你有没有看见眼睛颜色异于常人的人?”他所指的是阴长生和罗琳。   罗百山冷冷的摇了摇头说:“没看见,你们滚吧。”   程涛心里并不相信罗百山的话,但依现在的情况看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不可能了,他现在脚已经受了伤,罗百山再发火他们可就难脱身了,他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棉花街确认一下阴长生还在不在,想到这里他就拉着梁九凤走了。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一直站在原地的罗百山突然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有些虚弱的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梁九凤猜得不错,昨晚肥猫看到的那个和黑烟打斗的人正是罗百山,昨晚他在那里受了很重的伤,今天是强撑着去店里的,他装腔作势的恐吓程涛和梁九凤也是为了掩盖自己受伤的事实,并非真的有意为难他们。他知道昨晚那个作案的恶鬼是从地狱跑出来的五通,这件事非同小可他应该及早找另两个阴差商量,但为什么那个五通却偏偏要附在那个人的身上。罗百山痛苦的皱起眉毛,仰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阴长生失踪   西天边烧着灿烂的晚霞,阴长生家门上那个褪色的福字被夕阳染成了暗红色,程涛站在的门前用力敲着门,但就是没人应门,小门也没像上次一样自己打开。梁九凤站在他身后说道:“程涛,你不要敲了,敲这么久还没人来开门他肯定不在,不然他肯定会开门的。”   程涛转过身问道:“他经常不在家么?”   梁九凤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清楚,平时我很少来找他,也许他有什么事就出门了呀。”   程涛听了她的话脸色不由凝重了些,现在还没过十五,阴长生的眼睛应该还是异于常人的颜色,他必定不敢白天出去乱走,但他现在却不在家,难不成他已经被卷进去了?程涛的心中不禁升起种不好的预感。   梁九凤看见程涛脸色不对,以为他是在为案子的事着急,就劝慰他道:“找不到他就算了,反正你现在都知道这件事跟罗百山有关系,你盯紧罗百山就好了呀,再说就算你找到阴长生,他那个怪脾气也不见得就能再帮我们一次。”   程涛扯起嘴角对梁九凤微微笑了下,她显然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担心什么,他的心里有些混乱,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秘密并没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梁九凤晃了晃程涛的胳膊说:“该找的人也都找完了,我们去吃晚饭好不呀?”   程涛正在思考眼前的事情分不出神来搭理梁九凤,他摇了摇头说:“我晚上还有事情要处理,你赶紧回家吧。”   梁九凤脸上现出了些失落的神色,但她知道程涛现在一脑门子官司,她也不敢缠他,只是低着头站在他身边不走。程涛注意到梁九凤没走不由问道:“怎么还不回家去?”   梁九凤红着脸盯着脚尖像只蚊子一样小声说道:“你亲我一下嘛。”   程涛听了她的话不由失笑了,他捧起她的脸把自己薄薄的唇在她脸蛋上贴了贴,他拍了拍她的脸说:“好了,快回去吧,现在城里不安全,天黑不要在外面乱走。”   梁九凤遂了心愿甜甜的笑了,她开心的冲程涛点了点头。程涛注视着她的脸,不过几天的光景她看上去好像不是他初见时那个仿佛一朵花苞一样冒失懵懂的小丫头了,她的嘴唇倔强的偷偷变得饱满,她的眼神染上了些缱绻的柔情,因为他她默默的绽放了,她身上散发的那股未经雕琢的略显粗糙的性感总让他有一种将她采撷的冲动。程涛本是个做任何事都会经过深思熟虑的人,而如今他却渐渐学会了做事不经大脑。   梁九凤抬步要离开,程涛却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梁九凤有些不解的睁大眼睛问道:“还有事吗?”   “有,”程涛把脸向她凑过去说,“你不打算跟我礼尚往来一下么?”他不等梁九凤回答就低头吻上了她的唇,梁九凤没有任何的抗拒就软在了他的怀里,她仿佛一朵被春风吹落的花儿一样,风说我要,她就会毫不犹豫的给。   程涛渐渐圈紧怀里的女孩儿,他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他好像开始渐渐享受那种他最开始排斥的感觉了,身不由己,情不自禁,他铜墙铁壁的内心如一座渐渐陷落的城池慢慢升起了白旗。    ☆、般若鬼蝶   晚霞中的望江楼如往日一般矗立在南河边俯视着滔滔河水,但那歌舞升平、年深日久的繁华岁月却不复存在了,自打昨天出了那档子事后,望江楼的老板已经决定暂时歇业,而复业之日则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望江楼的伙计都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不祥之地,平日里热热闹闹的望江楼如今冷冷清清,阳光斜射进二楼的饭堂里,照的这里更显落寞,空荡荡的楼上回荡着一个女人婉转的歌声:“有恨不随流水,闲愁怪逐飞花,梦魂无日不天涯,醒处孤灯残夜。恩在难忘销骨,情含空自酸牙,重重叠叠剩还他,都在淋漓罗帕。”   四季葱独自一人对着空旷的空间唱着这支忧伤的情歌,她微颦着双眉陶醉的演唱着,就仿佛眼前依旧是宾客满堂。外面正是黄昏薄暮十分,白昼与黑夜相交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从窗口映进来的晚霞绚烂到妖艳,站在晚霞中吟唱的四季葱美得让人心神荡漾,仿佛步入幻象之地。她的脸仿佛马上要凋落的颤巍巍的开到极盛的花朵,那是最危险、最痴迷的临界点。一曲终了,她福了福身子轻轻说道:“献丑了。”在这个看似空荡荡的空间里,其实坐满了奇形怪状形态各异的妖和鬼。   黄昏时分正是传说中的逢魔时刻,此时人间和阴间瞬间交叉,躲在暗处的鬼可以自由通行人间,他们都被四季葱绝美的脸所吸引,来这里听她唱一曲。   四季葱穿过满屋聚集的鬼怪,走到窗前倚着窗看着晚霞中静谧绚烂的城市,九眼桥被夕阳描成了金色,一个担着两担鲜花的卖花郎正慢慢悠悠的过着桥。此时一只双翅展开有一丈长的大蝴蝶飞到了桥头,卖花郎挡住了它的路,它只能栖在桥头上,卖花郎是看不见这只大蝴蝶的,他仍慢悠悠的过着桥。大蝴蝶似有些等的不耐烦,它轻轻扇动双翅,桥上立刻刮过了一阵小风,小风推着卖花郎快快的下了桥。大蝴蝶这才飞过九眼桥向望江楼飞来,满屋的鬼怪看见这只大蝴蝶都惊恐的逃走了。它穿过四季葱倚着的窗口一直飞到四季葱住着的小屋门前,它扇着翅膀落在茂盛的玉簪花上,把卷曲的吸管状口器插到了土壤里,一股股黑色的烟通过它的口器被注入了地下,那些玉簪花依次枯萎,光秃秃的土壤渐渐裸口露了出来,土壤中一阵阵冒着黑烟。这只蝶叫做般若鬼蝶,它采的不是花蜜,而是人间游荡的怨灵的煞气。   四季葱走到了那片裸口露的土壤上,她蹲□子一点点扒开土壤,在土壤下面露出一个人来,一丝丝的黑烟从他紧闭的眼睛和口中断断续续的逸出,虽然他苍白的脸上和手臂上爬满了黑色的细小纹路,但仍能认出来他就是阴长生。   阴长生接触到空气渐渐醒转过来,他缓缓的睁开双眼,他的眼睛里已经完全没有眼白,而是变成了一团漆黑。他吃力的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手上黑色的纹路绝望的喃喃着:“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昨晚到底是怎么了?”   “你昨晚撕碎了一个人。”   阴长生吃力的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偏过头去,他看到四季葱蹲在他的旁边,她一张绝美的脸另他瞬间有些恍惚。   “不过你在我这里很安全,你不必害怕。”四季葱勾起嘴角向他微微笑了下,她的笑脸绚烂的如同天边的晚霞。   阴长生盯着她的脸痴痴的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女人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微微笑着说:“因为我们都是怪物。”   阴长生紧绷的双手渐渐放松了下来,他闭上眼睛痛苦的呢喃着:“救救我,救救我。”   四季葱拍着他的手说:“不用怕,不用怕,这世上的一切不过都是虚空。”她闭起双眼唱起了一支哀伤的歌,她唱的是异国的语言,那声音空灵的就仿佛墓地里教堂的晚钟,在晚霞中的望江楼边低回徘徊着。   在难津波盛开的樱花啊,次第开放,   最美的那颗樱树下啊,埋着我爱人的尸体,   春天已经到来了,春之彩霞又在何方?   在吉野之里的吉野山上啊,仍然飘着白雪,   春天的淡雪如花般飘落,奈良的寺里有大菩萨的庄严,   千只纸鹤飞过富士山头,莺鸟把树上的残雪认成了梅花,   最美的那颗樱树啊,下面一定埋着尸体    ☆、刘子密撞鬼   四川有句俗话叫“娶妻不娶方脑壳,做人不做耙耳朵”,这里的“耙耳朵”指的就是那些有严重“妻管严”的男人。耙耳朵平日里在外面也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但是一回家就矮人半截,啥事都听老婆的。他们还严格遵循新三从四德:老婆出门要跟‘从’,老婆命令要服‘从’,老婆讲错要盲‘从’;老婆化装要等‘得’,老婆花钱要舍‘得’,老婆生气要忍‘得’,老婆生日要记‘得’。堂堂警齤察局长刘子密就是个典型的成都耙耳朵。   刘子密的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脾气火爆的就像原子弹,平时在外面吆五喝六的刘子密一回家就得乖乖夹起尾巴做人。有一年刘子密想讨个歌女当小老婆,结果他老婆直接提着菜刀追了出来,当街扬言要阉了他,刘子密只得作罢。跟老婆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刘子密终于懂得了好男不跟女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现在凡老婆拥护的,他都忠贞不渝的拥护,凡老婆反对的,他都毫不含糊的反对。警齤察局的同事们专门给刘子密取了两个外国名字,俄文名字叫惧女懦夫斯基·粑耳朵懦维奇·怕妻夫,日文名字就叫顺妻四郎。   现在天已经黑了,但耙耳朵刘子密还晃晃悠悠的在街上溜达着,他身上带着些酒气,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他非但不急着回家,还想着先去局子里摆摆龙门阵再说,难道这顺妻四郎刘子密今天想造反不成?   原来刘子密下午被朋友拉去茶楼打麻将,切磋武艺的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刘子密不巧是输的最惨的那一个,他兜里的钱一分都没剩下,而他每天回家老婆都要对他的钱袋子进行例行检查,这可愁坏了耙耳朵刘子密,一想到回家要面对老婆那日月无光鬼神愁的震怒,他就头痛欲裂。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他干脆去喝了二两小酒,小酒一喝小风一吹,刘子密脑袋一晕乎真觉得自己成了男子汉大丈夫了,他也不急着回家了,优哉游哉的就往警齤察局踱去。   警齤察局就设在四川政府的对面稍远一点,刘子密这会儿正走到距督院街不远的地方,这里是一片纵横交错的小巷,虽然黑了点但是是条近路。他哼着小曲晃晃悠悠的走着,心里反复回味着他看到的四季葱的脸,那张脸让他梦牵魂萦,他连做梦都念着她的名字。因为这件事他老婆差点就剁了他,后来他赌咒发誓这辈子除了老婆大人三尺的小腰别的什么也不爱这才逃过一劫。刘子密暗叹,这世上有那么美的女人,为啥子自己就命苦的非得守着个长相违章的凶婆娘。一想到那天自己居然有幸扯开四季葱的衣服他不禁就有点兴奋,只可惜当时他被她的脸迷住了竟忘了细看她的身上,真不知那宽大老气的衣衫下藏着怎样一副销口魂的身子。。。   刘子密正想的魂不守舍时,从他前方飘过来一股浓浓的脂粉味,伴着这甜腻的脂粉味一个女人扭着腰肢从对面走来。她脸上浓妆艳抹,一头波浪大卷发,沉甸甸的胸口脯走起来一颠一颠的,不堪一握的细腰更衬出她臀口部的浑圆。刘子密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娼口妓,他暗暗打量了下她,心里不禁咂舌:好凶的身材啊。这个女人穿了一件大红的高开叉旗袍,胸口那里被挖空了一块,露出一片白嫩的胸口脯,她似乎感觉到了刘子密的眼光,就用手按在了胸前,刘子密撇撇嘴心想:穿低胸装还用手遮着,有没有公德心哦。   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娇滴滴的“哎呦”了一声身子一斜就倒在了刘子密身上,刘子密伸手扶住她,他的手刚好摸到了她丰满的胸口部,他不由激动起来:妈妈的,老子说今天打牌手气那么差,原来全攒在这里了。   女人直起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视着他,她轻启充满肉口感的嘴唇娇声说道:“谢谢长官。”一边说还一边往刘子密身上蹭。   刘子密心里不禁为这飞来艳福沸腾了起来,但他残存的理智却把他揪回了现实中。这么极品的睡一晚绝对价格不菲,自己身无分文白嫖一宿,明天这婆娘绝不会放过自己。即便这婆娘放过自己,他老婆也不会放了他,老婆提着菜刀扬言要阉了他的威武雄壮的样子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他打了个哆嗦就伸手推开了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好好走路,这么宽的路牛都过的到你过不到哦,往老子身上蹭啥子蹭。”   女人听了他的话眼角竟泛起点点泪光,她抬起自己软绵绵的手擦着眼角说道:“刘局长好大脾气,吓死人家了。”   “唉?你咋个晓得我?”刘子密奇怪的问道。   女人一双白嫩嫩的手搭在刘子密胸前柔声说道:“刘局长是大名鼎鼎的破案英雄,报纸上都登了,人家咋个会不晓得嘛,人家仰慕刘局长的大名已久,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口妻。”说着就把头靠在了刘子密肩上。   刘子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死而无憾的豪情壮志:原来老子这么受欢迎啊。但是自己今天已经犯下赌钱、喝酒、晚归三重重罪,要是再嫖口娼,估计老婆该一巴掌把他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了。他恋恋不舍的推开那个女人叹了口气说道:“小妹儿,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啊。”他伤感的拍了拍那女人的肩欲转身离去,却被她一把拉住:“刘局长,不要丢下我嘛。”   刘子密一边往外扯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说:“你缠着我做啥子嘛。”   女人抱着他的胳膊娇声说道:“人家喜欢你嘛。”   “你放手好不嘛,”刘子密头大的说道,“你到底喜欢老子啥子哦,老子改还不行嘛。”   “人家一直仰慕刘局长的大名,今日得见,只望以身相许,难道刘局长对人家一点都不动心吗?”女人哀求的望着刘子密说。   “你仰慕我关我锤子事哦,老子对你的深情无法付诸语言,除了一句:滚边上去。”说罢他作势要推开她,但那女人却不依不饶的抱住了他,嘴里还娇声叫着“刘局长”,刘子密死命挣扎,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两个人就这么在小巷里拉扯了起来。   最后刘子密用力推了一把那个女人,那女人一时没站稳退了两步跌倒在了地上,看着这么个美人跌在地上刘子密心中也不忍,怎奈他实在摄于家里那个母老虎的淫威,只能对不起面前的美人了。他装腔作势的说:“让你放手你不放,这下你高兴了嗦。”   女人坐在地上默默垂着头一言不发,刘子密心想别是摔坏了吧,他试探性的问道:“你没的事吧?”   跌坐在黑暗中的女人突然发出了一阵冷笑,这笑声阴森森的,慎的刘子密汗毛都有些竖起来,他心想这疯婆子不是把脑袋摔坏了吧。女人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阴森森的说:“本想让你舒服的死,但你非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她一声长啸,立刻变成了披发流血状就向刘子密扑来。刘子密登时吓得酒都醒了,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鬼失声喊道:“我齤日齤你先人的,这长得也太提神了吧!”   刘子密拔腿就要逃却被那女鬼一把抓住了衣服,女鬼的爪子极锋利。他的衣服立刻被抓破了,他急中生智扯开扣子把外衣脱掉口赤口裸口着上身就跑了起来,女鬼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刘子密对这一带的小巷本是很熟悉的,但是此时他被吓昏了头竟稀里糊涂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而那女鬼眼看就要追过来,此时刘子密也不知哪儿的勇气,他站定脚步双手叉腰大喝一声:“来噻!来弄老子噻!世界和平!”   那女鬼有点被刘子密的气势震住竟不敢靠近,刘子密大喊一声:“为了党国,冲啊!”然后就直直向女鬼冲了过去,女鬼一时被他唬住竟向一边闪去,刘子密抓住这个空档就从女鬼身边冲了过去,跑出了死胡同。女鬼发现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的长啸一声就追了过来。   刘子密穿过小巷跑上了督院街,督院街上有路灯,不是那么黑漆漆的了,他扭头一看已经看不见那个女鬼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一股阴风跟着自己,他心想那个鬼一定还在缠着他。他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程涛每晚都在办公室里呆到很晚,他赶紧就往四川省政府大院里找程涛求救去了。   副官办公室里程涛正坐在桌前看文件,这两天城里关于那起碎尸案的风言风语很多,报纸也跟着来凑热闹,登出了“恶鬼归来”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毕竟四川归隶南京政府不久,程涛很担心有人会借机闹事。如果这个时候成都出了事,刘湘完全可以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像他这样站队不明确的,若是不能拉拢他,刘湘一定会想办法除掉他吧。但程涛现在想尽办法处理这件事情却并不是为自保,而是在尽自己的责任,他厌倦透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政口治口局口势,中央和地方面和心不合,站在哪一边都无所谓对错,他只希望自己能赶紧上战场,和谁打都无所谓,起码在战场上对错都是明确的。他不怕死,他是一个连家人都没有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好让他留恋的。想到这里,梁九凤的脸庞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苦笑了一下,仰头靠在了椅背上:自己最近似乎有些太风花雪月了。   程涛心里那一丝浪漫情怀全继承自他的母亲,那是一个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女人,作为长子,他的母亲在他身上格外用心,她带着他读一本本的线装书,听那些讲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折子戏,她在夏夜里一边用罗扇轻轻为他扇着风一边教他吟着姜白石的词。如果不是十五岁的那一场家庭变故,他现在应该是一个浪漫纤弱的年轻人,他也许会去学哲学,也许会去学艺术,他追求起爱情来应该会不顾一切。但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他现在就是一个冷峻理智的军人,他有自己特定的思考方式,可是少年时代烙在心里的那些天真浪漫的幻想却总是时不时冒出来搅乱他的选择。   突然一个人风风火火跑进了办公室里,程涛定睛一看竟然是光着上身的刘子密,他浑身大汗呼哧带喘,脸上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你有事吗?怎么这副样子?”程涛疑惑的问道。   “程、程、程长官,救、救、救命呀,大、大事不、不好了。。。。”刘子密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的说道。   “从头慢慢讲。”程涛皱了眉说。   “对对对,从头讲,哪儿是头呢?对了,程长官,今天下午我去打麻将了。。。”   “你打多大的麻将能输成这个样子?”程涛上下打量了一眼赤膊的刘子密说道。   “我衣服不是输的,是被扒掉的,还没讲到这部分噻。。。”   “那就讲重点。”程涛不耐烦的用指关节敲了敲办公桌。   “对对对,重点重点,程长官我跟你讲哈,有个女鬼追我!”   “鬼?”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警觉起来,“在哪里?”   “在,在。。。”刘子密环视了一圈突然指着窗外喊道,“就在那儿呢!就在窗外!”   程涛噌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果然看见个黑影子飘在窗外,那个黑影一看见程涛就跑远了。程涛凝视着窗外的黑暗问刘子密道:“你有没有看清那个东西的长相?”   “当然有噻,那个鬼长得太他妈的好认了。”刘子密惊魂未定的说道。   程涛偏过头来说:“刘子密,你看错了,那不是鬼。”   “唉?”刘子密瞪大眼睛说道,“不是鬼是啥子哦?”   程涛盯着他的眼睛说:“那是你的幻觉,我闻见你身上有股酒味,你喝多了吧?”   刘子密挠了挠脑袋说:“我是喝酒了,但是刚才确实。。。”   “刚才什么都没有,”程涛打断他说道,“你看错了。”   刘子密也有点被程涛绕糊涂了,他疑惑的自言自语道:“难道老子真出现幻觉了?”   程涛眯起眼睛瞥了眼窗外,但是现在已经是满城风雨,要是再爆出警齤察局长被鬼追的新闻,到时候他真怕出事。只是他不明白,前面发生的所有凶杀案受害者都是未婚的年轻女孩子,为什么这回刘子密会被盯上,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有人要害他?若是故意的,那人为什么要跟刘子密过不去呢?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程涛觉得自己可以找罗琳去谈谈了。他对刘子密说道:“刘子密,明天帮我把罗琳女公爵请来,我有事请她帮忙。”   “明天怕是不行哦,罗琳女公爵去重庆了。”刘子密答道。   “什么?”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微微提高了声音,“她什么时候走的?”   刘子密想了想说:“刘军长一走她就走了,有几天了吧。”   “那姚汉宁还在成都吗?”程涛追问道。   刘子密摇了摇头说:“也去重庆了。”   程涛暗想,要是姚汉宁不在说明罗琳肯定是走了,算算时间,碎尸案发生的时候她并不在成都,难道这起碎尸案和她没有关系?可是她去重庆又想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是年前最后一更了,坑主要回家过年去了,年后回来继续,入坑诸君尽管放心,此文绝不会坑,罗琳去重庆到底做什么?罗百山为什么那么凶?四季葱是何许人?张献忠的宝藏又在何方?阴差的秘密是什么?幕后操纵罗琳的导师是哪一个?夹缝中的程涛又将何去何从?他和梁九凤会不会有结果?还有爱慕罗琳的姚汉宁又会不会如愿以偿?成都这座三千年的古城还有很多秘密等着坑主一一揭开。 ☆、罗琳在重庆   重庆的天空一如往常的不阴不晴,晦暗的阳光在浓浓的雾气中折射开来,笼罩着嘈杂的山城。   重庆距离成都并不远,但它却拥有与成都迥然不同的气质。成都体现的是巴山蜀水的明丽和秀美,就如同一个且歌且行的贵族公子,而重庆则体现着大山大川的彪悍和狠辣,总是透着一股浓浓的匪气。成都的今天总带着昨天的影子,也从不去想明天,他总有一部分留在过去不愿醒来。而重庆的今天永远有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明天,带着一种让人畏惧的横冲直撞的莽撞。重庆这座码头城市似乎永远那么的嘈杂,街道上弥漫着的呛人的雾气,混合当地人的高嗓门蒸腾出一股辛辣的味道,这股味道就如同融化的铁水一样在这个城市里四处迸溅。   罗琳站在一间会议室的窗前,拨开百叶窗望着下面混乱嘈杂的街道,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绿幽幽的眼睛下面有一小片乌青,显然没有休息好,她微微皱起眉头心想,这座城市真的是太吵了。她待了一天一夜的这间会议室是四川“剿匪”总司令部的会议室,属于一级军事保密重地。   刘湘前脚来重庆指挥“剿匪”,罗琳后脚就跟着来了重庆,她私下与刘湘谈过几次话,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取得了刘湘的信任,但那之后她就开始堂而皇之的旁听“剿匪”作战会议。与会军官似乎并不在意她在现场,反正在作战中倚重江湖大仙儿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刘湘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四川的军阀都有些迷信,刘湘尤其笃信神道,迷信术数,早在和刘文辉作战的时候,他就任用过一个号称“刘神仙”的神汉指挥部队,这位“刘神仙”把十几万的部队指挥的人仰马翻,连《大公报》都刊登了这段奇闻,这次他允许名满世界的预言家罗琳参加军事会议,似乎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罗琳虽然是外国人,但这么多年她游历各国从没参与过任何政治事件,在与政要和贵族打交道的过程中她更多充当的是一个守口如瓶的旁观者,并且在会议进行中她也确实只是在旁听罢了,更多的时候她都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街道,似任凭那群男人暴跳如雷的互掐。她不惹人厌烦,也不直接参与作战指挥,她在不在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刘湘却每次都执意让她留在这里,在场的其他军官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况且他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她会把自己听到的军事情报告诉共齤产党。   最近的战事进行的很顺利,本来势如破竹的红军被川军成功的阻隔在了长江以南,而川内的红军也被压制住了,昨天的会议上云南“剿匪”总指挥孙渡、贵州“剿匪”总指挥王家烈、中央军四川部作战总指挥薛岳全都来了,会议的主题是如何乘胜追击将红军一网打尽。但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足足讨论了一天一夜,与会的各方都言辞闪烁,不愿拿出明确的出兵计划,这场拉锯战般的会议最终在不和谐的气氛中不欢而散,罗琳从头到尾都在现场旁听。   现在那些开会的军官走了还没多久,会议室里仍弥漫着呛人的香烟烟雾,罗琳站在窗前试图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但外面那混杂着汽船蒸汽和烧煤粉尘的空气并不比屋里的好多少。   这时粗壮的刘湘端着茶壶走了进来,这一天一夜的会开下来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但却丝毫无损他脸上那和事老式的和蔼笑容,他笑眯眯的招呼罗琳:“罗琳女公爵,来喝茶噻。”   罗琳赶紧迎上去向他微微欠身说道:“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竟然劳您大架为我端茶。”   “没的事噻,罗琳女公爵神机妙算,每次的占卜没的不灵验的,最近这几场仗打的这么顺利跟你会后的占卜分不开的噻。”刘湘一边为她倒茶一边笑眯眯的说道。   罗琳接过茶杯客气的说道:“刘主席您过奖了,我不过是尽己所能为您提供一些意见,军事上的胜利完全归功于您自己的指挥。”   刘湘哈哈笑着说道:“罗琳女公爵就是会说话哈,果然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踱到窗前若有所思的望着外面,片刻后走回罗琳身边说:“罗琳女公爵,我记得你测字很厉害哈,能不能给我测个字呢?”   罗琳放下茶杯点了点头说:“乐意效劳。”   刘湘伸出又短又粗的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友”字问道:“你看这个友字要咋个讲?”   罗琳摇了摇头说:“这个字很不吉利,反字出了头,怕是要天下大乱。”   刘湘听了她的话连忙改口道:“错了,我问的是‘由’。”   “田字出了头,天下农民要造反。”   刘湘又改口道:“我写错了哈,我问的是申猴酉鸡的‘酉’。”   “这个字更糟糕了,这是天下掌权者要死的讯号,”罗琳说道,“‘尊’字说的就是掌权者,‘尊’字去掉头和脚就是‘酉’字,没了手和脚,人还能活吗?”   “这样子啊,看来我今天提的这几个字都不吉利啊。”刘湘摸着自己半秃的脑袋说道。   罗琳看到他的表情便问道:“刘主席,您可以告诉我您测这几个字问的是什么吗?”   刘湘压低声音凑近罗琳说:“实不相瞒,我问的是把红军打跑以后的前程,不过看来好像这个事情不太安逸啊。”   罗琳沉吟了一下凑近他说道:“刘主席,如果您愿意听听我对这场战争的看法的话,我想告诉您,您似乎对红军下手有些太不客气了。”   “为啥子哦?我们可是水火不相容。”刘湘一脸糊涂的说。   罗琳压低声音说道:“事实确实如此,但你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们都是蒋介石要消灭的对象。”   刘湘的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罗琳继续说道:“当然,红军是最主要的对象,您对他而言还有利用的价值,但如果红军真的被消灭了呢?下一个被对付的人又会是谁呢?事实上红军既帮助您削弱邻省的军阀,又帮助您让蒋介石焦头烂额,您真的应该对他们友好些,如果这次您乘胜把红军一网打尽的话,那么蒙难的将不仅是红军。”   刘湘沉吟着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红军不灭早晚有一天他要骑到老子头上来,而且一旦打输了老蒋更有借口让中央军入川了。”   罗琳说道:“其实该怎么办您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您与红军作战的策略不一直就是把战争推到省外去打吗?只要不打到四川境内,那么一切跟您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而且朱德和毛齤泽东的军队会帮助您把中央军从四川带走,而不是带进四川来。”   刘湘听了她的话咧开嘴笑了:“高!实在是高!罗琳女公爵你真是个人才哦! ”接着他压低声音凑近罗琳说道:“那你给我算一算我这次这个仗该咋个打呢? ”   “我认为作为关键一战您不可能不动用重兵,不然难以表现您对党国的忠诚,但您只要利用您的兵力在长江沿线严防死守就可以了,不如把红军阻击在四川、贵州以及云南的交界处,既可以表现您对此战的尽心竭力,又可以隔岸观火。”罗琳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当然,这都是一个预言家的胡言乱语,真正的战略及战术全凭您的选择。”   刘湘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说:“我晓得,你的话我会考虑哈,这几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哈。”   罗琳站起身向刘湘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多谢您的关怀,那我先出去了”说罢就离开了。   刘湘看着她的背影,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神色。他确实是一个很迷信的人,但还没有到随便利用算命先生来指挥军队的地步。当年他任用刘神仙指挥军队,其实是因为刘神仙在川内声名远扬,川内军阀十个有九个是他的徒弟,任用刘神仙可以方便他调动川内各路诸侯,可这次他让罗琳参与“剿匪”事宜却有不同的理由。   罗琳一来四川就和他进行了几次看似漫不经心的针对当前战况和时局的谈话,她的见识和看法另他大吃一惊。他冒险让她旁听了作战会议,在会后她所提出的意见却另他在每次作战中无往不利。这次他确实不想把红军完全消灭掉,而罗琳给他的建议却比他的想法跟胜一筹。刘湘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看的出来罗琳虽然足够聪明足够有见识,但还不至于老辣到这个地步,她背后一定有个极其厉害的参谋,那个人一定不是蒋介石,不然她不可能这么帮着自己,他能感觉到罗琳来者不善,但他却丝毫不怕养虎为患,他要把罗琳放在眼皮底下等着她自己露出马脚,到时候他就可以完全的控制她。   刘湘为自己点了支烟,闭上眼悠然自得的吸了起来,虽然他一直没有提过,不过张献忠的那五万万银子他可一直都没忘了。   重庆的外国使馆很多,晚清的时候也划过不少租界,所以这里的外国人远比成都多,穿着洋装带着大檐帽的罗琳走在重庆的街上并不太引人注目。   罗琳走进了一家洋人开的旅馆,然后进了电话间,她关上门坐了下来,拿起听筒对着里面用纯正的英式英语说道:“请帮我接爱德华先生。 ”   片刻后,电话那头响起了一声“hello”,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但他的英语实在糟糕的很,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他到底在讲什么。   “是我,”罗琳继续用英语说道,“您最近身体好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用蹩脚的英语答道:“还好,重庆怎么样?”   “糟透了,”罗琳夸张的耸了耸肩说,“这里的人讲话的声音大的能吓死一头大象。”   两个人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罗琳抬起眼睛扫了一眼外面,发现没有人注意她后压低了声音说道:“阁下,一切都如您所料,会议上国齤民党各方面都心怀鬼胎,关于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他们没有达成一致协议,刘湘并不想完全消灭红军,看上去他似乎接受了我关于将红军阻击在云南、四川、贵州交界处的建议。”罗琳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她还在讲着天气一类的寻常话题,但此时她嘴里吐出的却是流利的日语。   “很好,辛苦你了,”电话那边的男人也用日语答道,他的日语很纯正,似乎这才是他的母语,“根据我所得到的情报,贵州和云南方面的军阀也没有出力攻打红军的意思,国齤民党的内部利益分裂会导致他们的惨败,到时候蒋介石就会增兵四川,那个时候你就要抓住机会跟刘湘提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是,我明白了。”罗琳答道。   “泉最近有给你成都那边的消息吗?”   “我和导师有时会通信,带着乌鸦在身边太惹人注目了。”   “这样啊,事实上我对他并不是很放心,他是个很任性的人,有时候并不会遵照命令行事,不过他毕竟不是人类的孩子,古怪一些也是难免的,我希望你能时刻提醒他职责所在。”   “是,我明白。”   “对了,泉不在你的身边,你有足够的鲜血吗?”   罗琳听了他的话神色微微震动了下,她垂下眼睛说:“劳阁下费心,我带了足够的鲜血来重庆。”   “这样就好,”男人说道,“中了血咒的滋味确实不好受,让你这样一个高贵的贵族如一个大烟鬼一样没尊严的活着真是让人于心不忍啊。不过泉为你下血咒只不过是想帮助你心无旁骛的为帝国完成这次的任务,只要你做到你该做的,泉一定会为你解开血咒。”   罗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尽量平静的答道:“是,我会忠于您的,土肥圆贤二阁下。”   “帝国会记住你的名字的,”土肥原贤二说道,“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记住我刚才的话,抓住合适的时机对刘湘提出我们的要求。”   电话那头“喀嚓”一声被切断了,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忙音,罗琳捏着话筒坐了片刻,突然狠狠的挂上了电话。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推开电话间的门走了出去,路过服务台时她对蓝眼睛的服务生说:“请问有我的信吗?”   服务生找出一封信微微欠身双手递了上来:“从成都寄来的,罗琳女士。”   “谢谢。”罗琳对服务生微笑了一下接过了信,信封上没写寄信人姓名,她拆开信把信封随手丢到了垃圾桶里,她展开信纸一看,上面居然写着一首日本和歌:   强风稍息的时刻,百花飘散,   我爱的那个男人啊,死在了神奈川的海上,   煮盐的青烟被风吹散在海上,   与完全没有想象过的男人随波逐流   罗琳看了这首和歌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一直都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导师,最近他只字不提在成都的消息,只是不停的寄和歌给她,而这些和歌并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密码,也许土肥圆贤二说的没错,他毕竟不是人类的孩子,他的世界让人无法理解。   罗琳把信纸随便折起来握在手里走出了旅馆,外面大街上的喧嚣立刻扑面而来,时间已近中午,躲在云层中的太阳如一个惨白的盘子一样明晃晃的挂在天上,闷热的阳光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罗琳用手拍了拍她被束身胸衣紧紧勒起来的胸部,叹了口气走入了嘈杂的人流。   她穿过热闹的大街一直走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四周的墙上生着碧绿的湿漉漉的苔藓,在一个安静的转角处她停下了脚步,她提高嗓门说道:“姚先生,我不得不佩服您的敬业,您这么跟着我不累么?”   她的话音一落,从转角处走出了一个穿黑西服的年轻人,他正是奉蒋介石之命跟踪罗琳的姚汉宁。   姚汉宁把双手插在裤兜里说:“罗琳,你为什么要来重庆,为什么要跟刘湘走的那么近,你到底想干什么?”   罗琳转过身来勾起嘴角轻轻笑着说:“查出这一切不正是您的工作么?如果我都实话实说的话,就抹杀了您存在的意义。”   姚汉宁正色道:“罗琳,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不想利用各种手段找出真相,我希望你能自己回答我。”   罗琳略带嘲讽的说:“姚先生,我现在虽然在您的监视下,但是我还不是您的犯人,您应该使用敬称称呼我,罗琳女公爵。”   姚汉宁直视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我跟着你很多天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间谍吗?”   罗琳听了他的话挑了下眉毛别过了脸:“这个词听着可真让人不舒服,我想我不是。”她顿了一下轻声补充道:“我希望我不是。”   “我更希望你不是,”姚汉宁走近了她深深注视着她说,“我让你对我说真话不是要告发你,我希望能帮助你,你是一个高傲有尊严的人,我不信你会干这种事,我相信你一定是有隐衷的,你越早告诉我真相我就越早能帮助你,我说过我站在你这一边,我爱你,不管你会不会回报我。”   罗琳有些不耐烦的说:“您每次除了这些陈词滥调还有些新鲜的么,我是不是该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姚汉宁被罗琳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他出声的笑了下有些自嘲的说:“我想你确实应该谢谢我的大恩大德,你一直以来的所有行动我都只挑对你有利的向南京汇报,如果你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全被上报的话,以蒋介石的性格他早找人做掉你了!可是如果我隐瞒事实的事情被他知道,那该死的人就是我。”   罗琳听了他的话神色微微震动了下,但她很快平复了自己的表情,挑了下眉毛漠然的说:“给您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深表歉意,但这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说罢她转身就想离开。   姚汉宁一个大步跨到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说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给我看,证明你的清白。”   罗琳绿眼睛转了一下轻佻的笑着说:“恐怕这不太合适,这是我的情夫寄给我的情书,里面都是一些在枕头边才会说的话,不适合您这样纯洁的年轻人。”   姚汉宁听了她的话脸色微微红了,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窘迫。罗琳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的脸说:“好了,请让开吧,跟了我这么久您也该累了,回去休息下吧,我保证我只是回去睡个觉,不会在您离开的时候做任何有损您的党国利益的事情。”   姚汉宁坚定的拦在小巷里厉声说道:“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罗琳叹了口气说:“先生,您够了,我们都休息下好么,我已经一天没睡觉了。”   姚汉宁一个大步向前就来夺罗玲手里的信纸,罗琳把信纸举高姚汉宁一把没有抓住,两个人之间开始了一场抢夺。姚汉宁毕竟是个男人,罗琳很快就要败下阵来,情急之下她一把把信纸塞进了她低胸洋装的胸罩里,本来马上要抢到信纸的姚汉宁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罗琳昂起头挑衅的说道:“先生,如果您胆子够大的话您就来拿啊。”   姚汉宁瞥了一眼她白嫩的胸脯就立刻窘的满脸通红的挪开了视线,他有些气愤的狠狠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   罗琳嘲讽的笑了下说:“劳驾您让个道,姚先生,您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就在罗琳要摇大摆的从姚汉宁身边走过去时,姚汉宁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罗琳不由大吃一惊,她想把胳膊抽出来,却被姚汉宁就势拉进了怀里。她奋力挣扎却被他抱得死死的,她像一只发怒的猫一样瞪起眼睛想骂人,可她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嘴就被姚汉宁的嘴唇堵住了。   他们像扭打一般纠缠在一起,罗琳的大檐帽掉到了地上,被他们踩的全是泥脚印,她整整齐齐盘在头上的金发也被姚汉宁扯散了。罗琳死死的抿着嘴唇,姚汉宁却顽强的用嘴分开了她发抖的双唇,她终于开始渐渐的颤栗,头晕目眩,最终有些浑身无力的靠在他的胳膊里。她隐隐约约的觉得他的一只手有些粗鲁的向她的内衣里摸去,他生着一层薄茧的手磨得她胸部的皮肤生疼,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对方,可她浑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他是那么有力量,而自己又是那么软弱无力,她觉得整个大地都摇动了起来。   罗琳的腿上突然一凉,她才意识到对方已经掀起了自己的裙子,她猛然从那种半昏迷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使尽全身的力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姚汉宁的脸上。   清脆的耳光声在安静的小巷里听上去是那么的刺耳,姚汉宁被罗琳扇的微微向后踉跄了一下,两个人分开后气喘嘘嘘的瞪着对方,罗琳这个时候才听到他们喘的那么厉害,简直像两条脱水的鱼。他们的样子都很狼狈,姚汉宁的右脸颊被扇的有些红肿,罗琳的长指甲还在上面留下了三道血痕,罗琳则披头散发衣冠不整。   罗琳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她强自镇定了一下昂起头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先生,你够了。”她装作镇定的扭头走了,但没走多远就像逃命一样狂奔出了小巷。   姚汉宁气喘嘘嘘的看着罗琳的身影直到她消失不见,他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用手狠狠往后拢了下自己的头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干,可是如果不这么干他才真的要疯了。   他一低头看见地上扔着张被揉的皱巴巴的信纸,那正是他刚才和罗琳抢夺的那张。他弯腰拾了起来,然后展开来看着信上的内容,他本来通红的脸色渐渐退去了血色。他虽然看不懂信上的内容,但他认得这是日文。   姚汉宁的心中顷刻迷惘了:难道她真是日本人的间谍?    ☆、他叫泉镜花   成都最近的碎尸案闹的沸沸扬扬,城里到处都人心惶惶。仲夏的夜晚本来最适合露天纳凉卧看天河,但这几天只要太阳一下山家家户户就都大门紧闭,大街小巷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每天一翻开报纸不是川西川北一带的战事,就是碎尸案凶手至今下落不明,这些沾着硝烟味血腥气的报道总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一股惶恐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成都,尽管这个夏天依旧百花鲜艳绿草如茵,但今年确实不是个好年头。   市民强烈要求警齤察局尽快将碎尸案凶手缉拿归案,但这个节骨眼上警齤察局长刘子密却躲在家里。前些日子他喝多了酒声称在街上撞上了鬼,连续几天都精神恍惚,在家休息了好几天才敢出门见人,结果才上了没两天班就又因为受伤告假在家,这回的起因仍旧与鬼有关。   话说这天晚上天气闷热,刘子密一个人在家里的躺椅上睡得正香,蒙蒙胧胧间觉得有人推他,他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个艳丽无双的女人。亲眼目睹过美女变恶鬼的刘子密再也不信这世上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他立刻吱哇乱叫把老婆孩子保姆下人全都惊醒了,那女鬼听见有人来了便隐没在屋子的黑暗处消失不见了。一大家子人进来后,刘子密结结巴巴的跟老婆汇报了刚才的凶险情况,但他老婆哪里肯信他的话,一口咬定刘子密是做春梦了。在如何处理和老婆的争议这个问题上,本来刘子密是有一套相当完备的生存法则的,即不管老婆对不对,反正他说的永远不对。但这天刘子密确实是被吓着了,竟执意和老婆争执了起来,结果触犯妻威,老婆大人毅然决然的以武力解决了问题,把个刘子密操练的满脸姹紫嫣红好不热闹。刘子密这副德行算是没法出门见人了,反正他也破不了案子,在警齤察局也是天天被程涛各种操练,他干脆大大方方的跑到程涛办公室展示了下自己跟车祸现场一样的脸,并详细描述了他老婆大人是如何武功盖世神勇无敌。程涛虽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只得准了他的假。   刘子密从四川省政府大院里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凡看见他的熟人都不免要挪耶一番,刘局长耙耳朵的名声这下都传到省政府里来了,刘子密却理直气壮地回应:“耙耳朵咋个了,老子以为,凡是能正确认识自己是个啥子东西的,全都是好样的!”   局长请假在家,警齤察局的一众喽啰更没心思认真办案了,程涛心里也明白这次的事蹊恐怕不是警齤察解决的了的。自从那次罗百山下了杀招对付他之后,他几次去耀华银器店找他,店里的伙计都说他不在,程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不在,还是故意不见他,罗琳现在已经确定发生凶杀时并不在成都,阴长生至今仍下落不明,程涛每天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得心里乱糟糟的,但在这些纷纷杳杳的事件中,梁九凤那一身红衣的身影却越来越鲜明,他开始越来越多的想她,在日里,在夜里,在每一个恍惚的瞬间。   “程长官,你打麻将赢了哈?”这天黄昏程涛走出办公室时站在门口的小警卫焦阳如是问道。   程涛挑了下眉毛说:“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焦阳笑嘻嘻的说:“我看你刚才出来笑的好得意的嘛。”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禁也笑了:其实他不过是刚才心中闪过梁九凤的影子。焦阳看见每天脸色冷的都要六齤月飞雪的程涛竟然笑了,赶紧跟着嘿嘿笑了起来,结果他还没笑两下程涛就冷下脸说:“笑什么笑,好好站你的岗,我有事先走了。”   焦阳等到程涛走远了嘴里切了一声嘀咕道:“赢了就赢了噻,我又不要你请客,凶个啥子劲嘛。”   黄昏的天空燃烧着绚烂无比变幻莫测的火烧云,程涛站定脚步望着天边的云霞,那些云霞的美难以名状直达人心,任何语言的形容在这具象的美面前都是苍白的,他突然就想到了望江楼上那个神秘的女人——四季葱。他派人暗中调查过四她的背景,但却一无所获,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见见她,听闻她一直住在望江楼没有离开过。   夕阳的余晖给望江楼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温暖又略带迷离的阳光掩去了笼罩着望江楼的不祥气氛,但却掩不去这里的寂寥和落寞。望江楼如今成了一座空楼,连过往的行人都不愿从这附近走过,虽然望江楼依旧光鲜亮丽,但终究是没有一点儿人气儿了。   黄昏时分望江楼附近更是看不见人,空荡荡的九眼桥上四季葱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她望着远处的江面,皓腕翻覆纤指轻挑陶醉的唱着一支歌,就仿佛她还在高朋满座的望江楼里。她几乎不加任何修饰,一身老气的青色衣裙甚至称得上难看,可这丝毫无损她夺目的美。高枕锦江的楼,长虹卧波的桥,万千风情的水,烟色迷离的城,全部化为了她的舞台,这如画的美景在这里等了千年仿佛就是为了等着听她在这里低吟浅唱一曲。   程涛刚踏上桥面就远远听到了她的歌声,本是来审问四季葱的程涛不由在桥上停住了脚步,他听出来她唱的是昆曲牡丹亭的选段。牡丹亭是他母亲活着的时候最爱的一出戏,他是听着那缠绵悱恻的唱腔长大的,这么多年的军队生活让他以为他早忘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此时四季葱婉转的唱腔却勾起了他的回忆,那些回忆仿佛隔世的梦一样让他有了片刻的恍惚。他闭上了双眼沉浸在那陈年的唱段里,他的手不自觉的拍着桥栏应和着她的节拍。   夕阳铺满了老旧的石桥,带着点毛边的阳光剪出了桥上那寂寞歌者和沉默听众的剪影,四季葱缠绵的歌声在空气中盘旋回荡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西风吹梦无踪,   我欲去还留恋,   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   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   一曲歌罢,尾音仍在空气中震颤着,程涛长长的叹了口气睁开了双眼,四季葱仍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江面,仿佛在目送着什么人。程涛看着她心中有片刻的恍惚,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也只微微怔了一下,便敛了脸上的神色走了过去。   “你好,我有些事想问你。”程涛走到她近前说道,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四季葱转过头来对程涛眯起眼睛笑了下,她拿起身边靠在桥栏上的一把油纸伞递给了程涛,程涛看着那把伞脸上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要下雨了。”四季葱微笑着说。   程涛抬头看了看天上灿烂无比的夕阳,这种天气根本不可能马上下雨。   “不必了,谢谢。”   四季葱轻轻笑了下把油纸伞抱在了怀里,她望着江面说:“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万紫千红是什么样子?”   程涛没有理会她奇怪的问题,他直截了当的说:“我今天是来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四季葱看着他笑了下说:“请问吧。”   “你一直以卖唱为生吗?”   “是。”四季葱点了下头答道。   “可是你的打扮实在不像一个歌姬,我从没见过一个穿的像寡妇一样的歌姬。”   “这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四季葱微笑着答道。   程涛把这句话理解为她对自己美貌的自信,他接着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没有家乡,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四季葱这么说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微笑。   程涛觉得这个回答有些荒诞,但她的态度平和自然又不像是在撒谎,他觉得自己惯用的审犯人的方式似乎从她嘴里问不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他换了个话题随口说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问我万紫千红是什么样子。”   “因为我看不见,”四季葱望着远处说道,“我生来就看不到颜色。”   程涛听了她的话心中不由有些讶异,四季葱平静的说:“在我眼里我看不出一坨牛粪和一朵鲜花有什么区别,人人都说我很美,我却连美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涛看着四季葱美得不可方物的侧脸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终于明白她为何总穿的像个寡妇,他也有些理解她为什么总爱吟那些旖旎的诗句了,她的眼睛看不见美,她只能通过那些描摹美的诗句去想象美,他向她微微欠了□说:“打扰了,今天先到此为止吧。”   “把伞带上吧。”四季葱把怀里的油纸伞递给了他,“马上就下雨了。”   程涛看了眼她手里的伞说:“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不可能下雨。”   四季葱把伞撑开遮在自己的头顶轻轻笑着说:“你走下桥的时候就会下雨。”   程涛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便从她身边走过,四季葱站在桥上目送着他的背影。就在程涛刚走下桥的时候一大片乌云突然遮住了天空,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一阵轻雷滚过,丝线一样细密的雨丝就落了下来。程涛惊讶的回过头去,桥上撑着伞的四季葱正微笑着看着他。   程涛站在雨中望了她片刻后说道:“你有真名么?可以告诉我么?”   四季葱的唇边绽开了一朵微笑:“我十四岁的时候,有个人给我起过一个名字,他叫我泉镜花。”   程涛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说道:“这个名字听上去太薄命了。”他抬起头看着她说:“你该有个更好的名字。”说罢就走入了迷茫的细雨。   四季葱一直目送着程涛被细雨濡湿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这时江面上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她向江面望去,只见一条白龙从江中腾起直上云霄,龙背上骑着一个白袍长须的人。白龙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周,龙背上的人向她抱拳致意,她也向那人微微颔首。刚才她唱歌时听众并非只有程涛一人,龙背上那人也悬坐在半空中听她的歌,不过程涛当然是看不到他的,因为他是司雨的雨师,凡人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她刚才亲眼见他听完歌后骑龙入水,这雨当然是马上就来了。她望着江面上激起的雨雾自言自语道:“程涛,这个人很有意思呢。”   四周的景物都化在了濛濛细雨中,包括站在桥上的那个女人,她看上去就仿佛她的名字,水中月,镜中花,一碰即碎,宛如幻象。 ☆、夜袭   傍晚十分下起了雨,梁九凤家小院里那颗高大的古柏被雨水洗刷的更显苍劲。墨绿的枝叶间一朵朵白色的大花悄然绽放,在每朵花的花心里都有一张闭目沉睡的人脸,被雨淋湿的一张张脸孔渐次睁开了双眼,他们一边呻口吟着一边伸出舌头贪婪的舔食着雨水,小院里飘忽起一阵阵的鬼吟声。   这时院门突然被人砰的一脚踹开了,古柏上的一张张脸吓得倏然缩了回去,扛着“梁氏神算”布招子的梁九凤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她一头栽进屋里把布招子往地上一扔,像只小狗一样抖落身上的雨水,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自言自语道:“啥子鬼天气哦,说下雨就下雨。”   她划着根火柴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油灯跳跃的火苗映亮了她年轻又神采奕奕的脸庞,她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解着自己湿漉漉上衣的盘扣,突然一阵阴风呼的一声从屋顶上卷过来,油灯的火苗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梁九凤不由皱起脸蛋打了个哆嗦。等她睁开眼时,她的眼前飘着个披发流血的女鬼,她阴森森的说:“这是我的房子,你赶紧滚出去,不然会遭灾惹祸!”   梁九凤见怪不怪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个女鬼,不耐烦的说:“你到底是有好(多)无聊每天都跑出来吓我,我们今天休息一下好不嘛。 ”女鬼脸上现出了赧然的神色,灰溜溜的缩回了梁上。梁九凤继续哼着小曲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她想坐下来脱鞋子,她身边的凳子竟自己偷偷往边上挪了两步,害的她差点摔个大屁股蹲。   “你往哪儿跑。”梁九凤按住拔腿要跑的凳子,一屁股把它坐住,然后脱下了一只粘满泥点的布鞋。被她坐住的凳子仿佛不服气般不停抖着一条腿,梁九凤也被它颠的一颤一颤的。   “我说你不要动了好不嘛。”梁九凤低头皱着眉对抖腿的凳子抱怨道,凳子却充耳不闻的继续抖着腿。   “我不坐了。”梁九凤气哼哼的站起来一脚蹬掉了自己的另一只鞋子,得胜的凳子得意洋洋的迈着大步踱到了墙边,靠着墙翘起了二郎腿,梁上的女鬼看着气鼓鼓的梁九凤咧开血盆大口嘻嘻笑了起来。   这屋里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梁老六留着梁九凤的遗物,也是梁九凤的生活伙伴。梁老六捉鬼本领高强,院子里那棵古柏里封着的就是他捉来的恶鬼,他还爱捡些奇奇怪怪的小鬼回来,梁九凤自打记事起就跟着这些披头撒发的鬼满屋乱跑,梁老六就在一旁看着被一个瘦瘦的小妞追的到处乱窜的小鬼哈哈大笑。   梁九凤才懒得跟一张凳子生闷气,她赤着脚站在地上解散了自己湿漉漉的辫子,她一偏头正好从墙上缺了一角的镜子看见了自己半裸的身影。她虽不好意思,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着自己。虽然看上去还是很单薄,但是从胸部一直到胯部已经有了明显的曲线,她不再是当年像个猴子一样精瘦淘气的小女孩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 她捧起自己隆起的胸部害羞的想,他们什么时候就偷偷变得这么大了呢?   她的脸上飞起了红霞,低下头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她拿起桌上的梳子梳理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心中流淌着一种倦怠又躁动的感觉,那是少女青涩又懵懂的□。她就像朵花儿一样要慢慢的绽开了,可是会是谁来将她采下呢?想到这里,她嘴里仿佛无意识般呢喃出了程涛的名字,这个名字刚一出口她不由就羞红了脸,她暗暗啐了自己一口真不知羞,可在她心里程涛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她的心里早就认定,不管是她的身子还是她的心,程涛都是她唯一的主人。   梁九凤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本来安安静静靠在墙边的凳子开始焦躁不安的在屋里一圈圈踱着步。“你又怎么了?”梁九凤奇怪的问道,可那凳子却丝毫不理会她,反而走的更急了,最后竟像疯了一样满屋乱跑了起来,梁九凤为了不被它撞到只得跳到床上去。梁上的女鬼也开始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呻口吟,一张张画着小鬼的黄纸符满屋狂舞,梁九凤不得不抬起胳膊挡在头顶。   这时从屋外传来一声阴沉的低吟声,仿佛出穴觅食的虎豹般令人毛骨悚然,梁九凤被吓了一跳,赶紧抓起自己湿漉漉的外衣穿在身上。她趴在窗台上望向窗外,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院里那颗古柏上传来一阵阵鬼哭,她隐隐约约看到在小院的墙头上站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那到底是什么?梁九凤疑惑的想,她把脸贴到玻璃上想看的更清楚些,这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梁九凤看到一张骇人的酷似山魈的脸隔着一层玻璃和她的脸贴在一起,她尖叫一声缩到了床角。她惊恐的盯着那个怪物,慌乱的在手边摸索着可以对付这个怪物的东西,但这时那怪物长啸一声就破窗而入。   梁九凤赶紧从床上跳下去,她想跑到门外去,但刚跳下地就被那张乱跑的凳子绊倒了,她的膝盖被磕的生疼,而那怪物眼看就要扑上来。她奋力往前爬了两下伸手够到床下一个倒扣的竹筐,一把掀开了竹筐,在竹筐下放着个红纸剪的判官。那个纸剪的判官从床下一跃而出,它伸手拍了拍地面,石砖地突然裂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撕开地面豁的跃出。他长须飘飘双目如电,一身青色的长衫,手中提着一根铁鞭,正是一副判官打扮。他提起手里的铁鞭抽到那怪物的身上,怪物长啸一声扑了上去,梁九凤趁机钻到了桌子底下胆战心惊的看着他们扭打在一起。   判官渐渐落了下风,怪物狂吼一声亮出自己长长的牙齿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判官立刻化成一道青烟消失了。躲在桌子下的梁九凤吓得脸色惨白,那红纸剪的判官是她爹从阴间请来的判官符,是这屋里最厉害的驱鬼符咒,这怪物竟轻易就把他破了,这下她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天上一阵阵闷雷滚过,门窗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刮得开开合合阵阵作响,梁九凤抱着桌子腿死死盯着一步步向她靠近的怪物。这时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小时候她爹说过的话:“九凤,你是我老六的女子,爹给你起了个好名字,你怕了就喊自己的名字,就啥子都不怕了。。。”   梁九凤舔壮起胆子大声喊道:“梁九凤,我是梁九凤!”没想到那怪物听见她的话竟停住了脚步,梁九凤发现这招竟然管用,立刻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站直身子大声喊道:“我是梁九凤!”   怪物后退了两步,脸上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他举起双手揉着自己的头,扬起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他化为一股黑烟在屋里横冲直撞,梁九凤躲回桌子下面用手蒙住脑袋,只听得屋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片刻后,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是剩下外面沙沙的雨声。梁九凤探出脑袋张望着,屋里一片狼藉,刚才那个怪物已经不知所踪,屋角被撞倒的柜子下传出一个人的呻口吟声。梁九凤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小心翼翼的靠近声音的出处,但等她走到近前却不由大吃一惊,躺在地上的人竟然是阴长生。黑色的细小纹路布满了他的皮肤,他额头被撞破了,汩汩的流着血,他双目紧闭躺在地上吃力的喘着气。   梁九凤赶紧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她轻轻晃着他唤道:“阴长生,醒醒,你快醒醒。”   阴长生呻口吟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梁九凤看见他的双眼不由吃惊的说道:“你的眼睛。。。”阴长生的双目没有一丝眼白,完全一片乌黑。   阴长生惶恐的一把推开了梁九凤,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背对着她无力的靠在墙上痛苦的说:“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梁九凤迟疑的问道:“阴长生,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个。。。是你吗?”   “不是我!那不是我!”阴长生暴躁的喊着,但随即他的喊声变成了绝望的低泣,他把头抵在墙上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梁九凤伸手抚上阴长生的肩膀关切的问道:“你是不是被啥子东西附身了?”   阴长生止住了哭泣默默的点了点头,梁九凤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是啥子附在你身上?”   阴长生迟疑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梁九凤想了想说:“你别怕,我去找张灯笼或者叶皮影商量商量,他们两个肯定能帮到你。”   “别去!”阴长生突然转过身来提高嗓门喊道,他的声音高的那么不自然,梁九凤被他吓了一跳。他恳求的握住梁九凤的手说:“别告诉他们,我是被恶鬼附身了,他们会杀了我的!求求你别告诉任何人!”   阴长生少年时从梁老六那里大概听说过一些关于五通的事情,他本自信可以控制住身体里的五通,但谁知事情却发展到了这步田地,若是被阴差知道他被五通附身,为了控制事态的发展,他们很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可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咋个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你那么厉害,为啥子会被恶鬼附身呢?”   阴长生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梁九凤的手,他脸上一阵阵的抽搐,嘴唇不断外翻牙齿也开始渐渐长长。梁九凤的手被他捏的生疼,她焦急的问道:“阴长生,你这是怎么了?”   阴长生艰难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他又要来了。”   “谁?那只恶鬼吗?”梁九凤急切的问道。   阴长生没有作答,他仰起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突然化成一团黑烟破窗飞了出去。   梁九凤追到小院里时,阴长生早就不见了踪影。她捏着手指心里没了主意。阴长生那么怕这件事被阴差知道肯定有他的理由,她不想阴长生死,可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帮他。这时她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程涛沉稳果敢的身影,她心想明天去找程涛商量商量这件事情,他肯定能想出好办法,而且她告诉他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梁九凤一转念,突然觉得刚才那长相酷似山魈的怪物似乎曾听她爹提起过,可是究竟是什么呢?她本来就看不见鬼,平时看她爹留下来的那些讲解鬼怪的书也是一目十行走马观花,一时间根本记不起长相酷似山魈的恶鬼到底是何物,可刚才那怪物确实比她见过的所有的鬼都令人胆寒。   一滴雨水顺着古柏的树枝滴进了梁九凤的脖子里,她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   阴长生在半空中浑浑噩噩的一路飞着,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望江楼下。他跌跌撞撞的走了进去,摇摇晃晃的爬上了楼梯,雨夜里的楼梯一片漆黑,阴长生一脚踩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才停下来,他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似乎都断了,一股腥味直冲他的鼻子,他猜又是头上什么地方摔破了。这时一方软软的帕子附上他的额头,他本能的缩了一下惊恐的喊道:“别碰我!”   “别怕,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阴长生睁开眼睛,黑暗中一双绝美的眸子正凝视着他,那正是歌女四季葱的眼睛,或者应该叫她泉镜花。阴长生看着这双眼睛陡然放松了下来,他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这双眼睛深处有某种和他类似的神情,那种神情只有长期离群索居的人眼里才有。   阴长生沙哑着嗓子问道:“我为什么每次都会回到这里?”   泉镜花笑了笑说:“我不知道。”   “你不怕我吗?我是个怪物。”阴长生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凉。   泉镜花依旧微笑着说:“我也是。”   阴长生苦笑了一下说:“你怎么可能是,你那么美,你看看我,我才是。”   泉镜花眯起眼睛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是,但从小我身边的人都这么叫我,所以我想我应该就是个怪物。”   “你是在哪儿长大的?”阴长生问道。   “沈阳,一个军营里面,我小时候他们把我养在一个笼子里,还在我脖子上套了一个项圈,像牵狗一样天天牵着我。”   阴长生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他望着她吃惊的问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对你?”   “不知道。”泉镜花答道,她在阴长生身边坐下,望着漆黑的夜色中绵密的细雨微笑着说:“ 我周围的人好像都很怕我,据说我的母亲不是人类,经常有很多人围着笼子看我,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忘了是多大的时候,我被带去参加一个宴会,那是我第一次解掉脖子上的项圈,那个宴会上有很多美味的食物,还有很多军官和贵妇,我被展示给现场的人,他们看见我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宴会结束后,那些人就轮着跟我睡觉,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好几个人。从那以后我就不用再住在笼子里了,我开始每天陪人睡觉,有时候陪男人,有时候陪女人,还有一次是一条金色鬃毛的大狗,我不喜欢和狗睡。”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痛苦,仿佛在回忆甜美的往事,   阴长生听了她的叙述不由伸手握紧了她的手,他声音微微颤抖的说:“你恨他们吗?”   泉镜花转过头看着他微笑着问道:“恨是什么?”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平静,如同天上的明月一样皎洁动人。阴长生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四季葱望着窗外的细雨轻轻说道:“我记得有一句诗是‘一树梨花细雨中’,真想看梨花啊。”   阴长生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带你看。”他说着缓缓闭上了双眼,泉镜花看到望江楼的墙壁上渐渐长出了一根根枝桠,乌黑的枝桠越长越密,从楼梯上一直长到楼下的厅堂里,这时阴长生睁开了双目,他漆黑一团的眸子里燃起了一蓝一绿两团火焰,霎时间满屋的枝桠上开满了皓白的梨花,那一丛丛的梨花就宛如塞外飞雪一般,他们被包围在一片银装素裹里,   四季葱仰头看着满屋的梨花说道:“果真是梨花呢,可惜我看不到它有多美,你能吟一首梨花的诗给我听么?”   阴长生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轻轻吟了起来:“碧瓦楼前绣幕遮,赤栏桥外绿溪斜。 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   四季葱垂下自己蝶翼一样的睫毛轻轻叹了口气说:“真想看看这些花儿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啊。”   望江楼的窗口里白雪一样的梨花一片片飞了出去,那些花瓣在空中打着转落入了九眼桥下的鬼怒川中,它们一落下立刻就化成了灰。鬼怒川里传来一阵阵恶鬼的嚎哭,他们渴望挣脱这里的束缚,而这一天似乎并不远了。    ☆、迷路的猫   夜晚的这场雨来得快走得也快,程涛走在半路上的时候雨还下的瓢泼一般,等他回到家门口时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正想开门,突然从屋旁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猫叫声。程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细听,只见听那声音似有似无断断续续,仿佛一个孩子在低低的啜泣,听上去就叫人心疼。他走到草丛旁寻找着声音的出处,而那只猫仿佛意识到有人靠近就不再出声叫了,但有一小片草丛里响起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程涛蹲□子把野草拨开,果然看见一只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小黄猫蜷缩在里面。它看见程涛惊恐的咪咪叫了两声,但却没有逃跑,只是更紧的蜷了起来。   程涛看见它那个惹人疼爱的模样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温柔的笑,他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脊背轻声说道:“别怕。”   小黄猫看上去还是怕的很,它把小脑袋埋在两只前腿间浑身抖个不停,程涛发现它的一条后腿拖在外面,上面还沾了些血。程涛想原来它受伤了,怪不得看见他不跑呢。他把小猫小心翼翼的捧到掌心上,被雨声淋的湿漉漉的小家伙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也没刚才抖的那么厉害了,它喵喵叫了两声就乖乖在他的手心里团成了一团。   程涛把小猫带回了自己的屋里,他把它用干净的毛巾包起来放在写字台上,然后从抽屉里找了些纱布和碘酒出来。小猫被裹得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它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程涛的房间。   “来,把伤口包起来。”程涛说着把毛巾展开,坐在毛巾中央的小猫一身湿乎乎的毛紧紧贴在身上,看上去丑乖丑乖的。程涛看着它不由笑了:“你好丑啊。”小猫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一样,不满的喵呜叫了一声。程涛把自己被雨水淋湿的头发捋到脑后,扯了点纱布帮它处理起伤口来。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舞动,没一会儿就把猫咪的后腿包扎了起来。猫咪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腿,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它身上的毛微微干了些,慢慢蓬松了起来,看着比刚才好看多了。程涛伸出自己的大手抚摸着它,它抱住他的拇指就开始啃了起来,程涛想它是饿了吧。他拉开抽屉翻了半天才找出一颗水果糖球,他拨开糖纸递给它说:“诺,给你吃的。”小猫咪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水果糖,它实在是太小了,这颗水果糖对它来说大的就像一个篮球一样。它伸出小爪子把它拨拉来拨拉去,就是无从下口。   程涛拿过糖球放在嘴里咬碎递给它说:“吃吧。”小猫跳进程涛的手心里舔起了糖的碎块,它的小舌头像砂纸一样粗糙,舔的程涛掌心痒痒的。他戳了戳它的小脑袋说:“喂,小家伙,猫不是会说话么,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但是小猫只顾埋头苦吃,理都不理他,程涛又戳了戳它,它不满的晃了晃尾巴,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程涛不由自嘲的笑了:猫怎么会说话呢,上次看见的那只怕是已经成精了吧。   他用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掌心里的小东西,心想如果这个晚上没有遇见它,自己会做什么呢?也许去办公室,也许已经早早睡了,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过的。他寂寞吗?家破人亡后,他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冷硬起来,很多寻常的感情他都忘记了,他忘了什么是寂寞,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爱上一个人的滋味,他是军队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上最合格的一颗螺丝。可是自打他来了这里,他似乎拾起了很多他已经忘记的东西,这里的时光似乎走的格外慢,让他心中某些东西不知不觉间就苏醒了过来。锦官城,芙蓉开,这真的是一座神奇的城池。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能听见屋檐上淅淅沥沥的滴雨声,小猫舔完了糖块,舒舒服服的蜷在程涛的掌心里睡着了,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一股惬意闲适的睡意渐渐涌了上来,程涛垂下自己长长的睫毛,不知不觉的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就在他睡的朦朦胧胧的时候,他隐约听到耳边一个细小的声音说道:“谢谢你救了我,我是红长老的儿子,明天我父亲会来答谢你的,不管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他提出来。”   话音一落,程涛猛然从梦境中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一看,手心里的小东西已经不见了。他推开窗子望着外面,被夜雨浸湿的草丛里只有夏虫的鸣叫。程涛疑惑的想,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呢?    ☆、红长老   前一晚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碧空如洗,阳光灿烂,久不见太阳的成都人又活跃了起来,管他啥子碎尸案呢,估计那凶手现在也忙着晒太阳,才没空再出来犯案呢。   程涛站在省政府的大门口冲着蓝天仰起了自己的脸,闭上眼睛愉快的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这种天气要是能去喝茶晒太阳该多好啊。”他口中不自觉轻轻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是噻。”他身后的小警卫焦阳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答道。但他刚举起手动作却僵在了半空中,他咽了口吐沫弱弱的问道:“程长官,你刚才说啥子? ”   “没什么,你幻听。”程涛头也不回冷冷的说。   “就是,就是,肯定是我幻听。”焦阳笑嘻嘻的说。他心想这种鬼见愁作风才是程长官嘛,要是程长官哪天嘴里蹦出喝茶晒太阳这样的话,绝对是鬼上身了。   “长官,你堂客来咯。”焦阳指着一边说道,程涛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看见梁九凤站在前面的一棵大树下看着他。程涛偏过头去压低声音对焦阳说:“ 焦阳,你听我命令。。。”   “我晓得,向后转,跑步走。”焦阳不等程涛说完就接上他的话,转过身一溜小跑着跑远了。   程涛向那棵树下走去,他一走到近前梁九凤就迎上去满脸焦急的压低声音说: “程涛,阴长生出事了!”   “什么!”程涛听了她的话脸上神色不由变了,“他果然是出事了。”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奇怪的说:“你怎么好像知道他会出事呀?”   “不,我不知道,”程涛把眼神移开掩饰的答道,“你快说说,他出什么事了?”   于是,梁九凤就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程涛讲了,程涛听着她的叙述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凝重,他想他确实把阴长生害了。   “程涛,你说这下可怎么办啊?”梁九凤扯着他的袖子忧虑的问道。   程涛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先别着急,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梁九凤摇了摇头说:“不晓得,我去了他家,家里也没人,我翻墙进去一看,应该是很久没人住过了,他那个样子现在根本见不了人,他能藏到哪里去呢? ”   “那你真不打断把这件事告诉城里的阴差吗?”程涛问道。   梁九凤点了点头,程涛握住她的肩膀说:“可是这件事也许除了他们没人能解决,况且他们知道了也不一定就会杀死阴长生,不早点找出他来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可能还会去袭击你,你难道不怕么?”   梁九凤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那我也不能说出去,我爹死前交代过我,阴长生是个可怜人,他和我们是一路的,要我多关照他。不管为什么,他那么怕阴差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不能把他往死路上推啊。”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那个状态很危险,不赶紧解决这个问题,可能会有很多人陷入危险,包括你,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为了大局的利益有时候对不起个别人是难免的事情。”   “别人是人,难道阴长生就不是人吗?”梁九凤理直气壮的说,“我不懂什么大局小局,反正我都答应阴长生不告诉城里的阴差了,出了什么事我自己担着。”   程涛听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些不自然,他做事的标准从来是只做应该做的事情,他一直以为应该就是应该,对所有人都一样,他第一次欺骗梁九凤的时候也是这么轻易的说服了自己。可如今看来这也许只是他强加给这个世界的标准,而对于每个人而言应该做的事情都并不相同,他的行事准则一瞬间变的那么苍白无力。   “程涛,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嘛?”梁九凤仰起头晃着他的胳膊问道。   程涛严肃的点了点头说:“当然帮,我一定帮你让阴长生恢复原样。”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开心的点了点头,可是程涛的心里却有些为难。过去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都是梁九凤带着他解决的,如今让他在偌大个成都把阴长生找出来谈何容易。   程涛光顾着和梁九凤说话,没有注意到在他头顶的树枝上一直卧着一只大黑猫,它浑身乌黑油亮没有一根杂毛,一双绿幽幽的灵目一瞬不瞬的盯着程涛。就在程涛在心里思忖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它突然猛地窜到程涛的肩膀上叼起他的帽子就跑。程涛被它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只猫,赶紧就和梁九凤追了过去。   大黑猫一头扎进了成都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它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有好几次它明明就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但一转弯就没了踪影,就在程涛和梁九凤几乎要放弃寻找的时候,它却又从墙头上钻了出来,懒洋洋的叫一声,仿佛在说“ 我在这儿呢,不要跟丢了”。   就这样不知跑了多久,程涛和梁九凤终于在一条死胡同里堵住了这只大黑猫,它悠然自得的蹲坐在程涛的帽子上舔着爪子,仿佛已经等候多时。程涛走上前去想拿回自己的帽子,这时大黑猫放下爪子扬起头,发出了一声小孩哭叫一样长长的叫声。它的声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猫叫,有几只猫随着叫声跳上了墙头,接着一只又一只的猫出现在小巷里,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猫把程涛和梁九凤围了个水泄不通。程涛不由后退了几步把梁九凤搂在怀里,他这辈子第一次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猫,它们要是一起扑上来,他们两个的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程涛,怎么这么多猫啊?”梁九凤缩在程涛怀里惊讶的问道。   程涛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时那只引他们来的大黑猫开口说话了,他盯着程涛说道:“你就是程涛?”   程涛这辈子已经是第二次听见猫开口了,他镇定的点了点头说:“是。”   大黑猫抬头向墙头喊了一声:“少爷,您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这时两只大白猫从墙头上应声跳下,它们跳下来后居然像人一样一前一后两腿站立着,尤其神奇的是他们竟然抬着一顶小轿子。他们慢慢放下轿子,前面的大白猫恭恭敬敬的掀开轿帘,从轿子里跳出了一个毛球一样的小黄猫,程涛看见它不由失声叫道:“小家伙?”   “不得放肆!要叫少爷!”大黑猫冲程涛大声喝道。它走到小毛球身边俯□子恭恭敬敬的说:“少爷,您仔细认认是不是他。”   小黄猫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绕着程涛的脚绕了一圈后,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说:“ 就是他,就是他。”   它的话音刚落,小巷里的群猫立刻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原来是这个人,长的猛戳戳的。”   “你个瓜娃子懂啥子,人家那叫英俊。”   “你娃扯巴子,胡子都没的英俊个锤子,晚上走路不怕撞到墙哦。”   程涛哭笑不得的听着群猫对他评头品足,他算是信了猫真的会说人话,他想这些猫平时肯委屈自己一言不发真是件好事,不然这个世界真是要吵死了。   “终于找到我儿的救命恩人了,好啊好啊!”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高亢的笑声,这声音一响起,小巷里的猫立刻止住议论,仰起头来此起彼伏的嚎叫着,并纷纷闪到一边,跪下前腿深深埋下了头,连那只大黑猫和被称为少爷的小毛球都不例外。墙头上不一会儿就现出一只动物的身影,它逆光站着,程涛看不清它的样子,只隐约看见它有一条狗大小,浑身的毛很长,远远看去像只狮子狗。   那只动物从墙头上一跃到程涛脚下,程涛这才看清原来是只大猫,但它浑身长的离谱的毛居然是红彤彤的颜色!它的双眼一蓝一绿,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它微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程涛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身边的梁九凤却激动的掐着他的手低低说道:“红长老!”   程涛听了她的话一脸茫然:红长老是什么?这时红长老开口说话了:“我说你,低一点,我不习惯仰头跟人说话。”   程涛听了他的话微微皱起了眉:这东西的气焰也太嚣张了吧。但一旁的梁九凤赶紧拉着他的袖子低低说道:“红长老让你低一点你就低一点啊。”程涛没办法,单膝在红长老面前蹲了下来说:“红长老,在下程涛。”   红长老点了点头说:“昨晚谢谢你救了小儿。”   被称为少爷的小黄猫跳到红长老身边,蹭着它满身的红毛说:“爹爹,人家救了我,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呀。”   红长老抬起前爪揉了揉小黄猫的脑袋笑了笑说:“那是自然。”它揉着小黄猫抬起头对程涛说道:“我红长老向来是知恩图报,你救了我儿,我愿为你做三件事。”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心中一动,他向红长老抱了抱拳说:“在下现在确实有些棘手的事,如果红长老能帮在下解决,自当感激不尽。”   红长老点了点头说:“你讲就是。”   程涛说道:“不知红长老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叫阴长生的人?他的眼睛就像猫一样,一蓝一绿。”   谁知红长老听了他的话却摇了摇头说:“除了这个我都能答应你,那个人我只能等他来找我,我不能去找他。”   “为什么?”程涛不由追问道。   红长老微闭双目说:“天机不可泄露。”   程涛无奈只得说道:“那红长老可不可以帮我查出现在成都第一美人四季葱的来历?”   红长老睁开眼睛咧开嘴笑了笑说:“这不难,可还有其他事?”   “还有一事,”程涛说道,“近来警齤察局长刘子密一直被鬼缠身,我希望红长老能帮忙除鬼,不要让鬼怪加害于他,暂时只有这两件事求红长老帮忙。”   红长老点了点头说:“这都容易,我还欠你一件事,随时开口,告诉这城里任何一只猫就能通知到我。”说到这里,他仰起头高声叫道:“诸位听明白了,明日此时必须办完!”它的话音一落,四周的猫立刻仰起头此起彼伏的高声嚎叫着。   红长老抬起两只前爪向程涛抱了抱拳说:“后会有期。”说罢纵身一跃,就跃上了高高的墙头不见了。周围的猫也跟着四散离去,不一会儿小巷里就空荡荡的一只猫都不见了。   梁九凤看着红长老消失的方向激动的晃着程涛说:“程涛你了不得哦!红长老你都认的到!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它呢!”   程涛无奈的笑了笑说:“它到底是谁?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认识它。”   梁九凤手舞足蹈的向程涛比划着说:“红长老可不是一只简单的猫,这成都城里的飞禽走兽全都要听他的号令,不仅如此,他还能掐会算,过去我爹算不出来的事情都得去问他。我也说不清它什么来历,总之见它一面可难得很,过去我爹想见它一面都不容易,如今他竟然主动来找你,程涛你太幸运了!”   程涛听了她的话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竟捡了个大便宜,虽然不能直接找到阴长生,但可以挖出四季葱的真实身份也是件不错的事,他直觉那个女人有问题。他对这件事情负有责任,他必须想办法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程涛低下头抚摸着梁九凤的头发说:“九凤,要是有一天我骗了你,你还会不会这么缠着我?”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愣了一下,他向来是连名带姓的叫她,这么叫她还是第一回。她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这么问啊?”   “你就回答我嘛。”程涛笑着说。   梁九凤微微红了脸垂下眼睛说:“反正你都是要埋进我家祖坟的人了,我一辈子都缠着你。”   程涛听了她的话轻轻笑了,他把她搂进怀里低声说道:“九凤,我喜欢你。”   梁九凤疑惑的扬起脸,摸了摸他的额头说:“程涛,你没事吧?你好不正常哦。 ”   程涛咧开嘴出声的笑了,梁九凤真真切切看见他唇边一颗小虎牙。他俯□子一把把梁九凤举了起来,抱着她一圈圈转着笑着说道:“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正常。”   梁九凤抱紧程涛的脖子开心的咯咯笑着,银铃一样的笑声播撒在小巷里。   墙头上一只大肥猫探头探脑的看着,这只大肥猫正是望江楼边被程涛拷问过的那只肥猫,他啧啧的说道:“少年侠气,剑胆琴心,吾竟曾与此人临江而谈,实乃幸甚,幸甚。上马横槊,下马作赋,熟读离骚,痛饮浊酒。。。”   大肥猫正摇头晃脑吟的起劲,脑袋上突然被人敲了个爆栗,它捂着脑袋大声喊道:“我齤日   齤你先人,哪个敢打老子!”   它转头一看竟是刚才那只大黑猫虎视眈眈的看着它,它赶紧俯□子唯唯诺诺的说:“侯爷好,我刚才瞎说的,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噻。”   黑猫眯起眼睛说:“刚才红长老吩咐的事情你没听见么,怎么还在这里偷懒!这成都找不到比你更懒的猫了,你干脆当猪去算了!赶紧做事去,不然小心我让你死无全尸!”说罢威胁的冲大肥猫龇了下牙就一跃消失了。   大肥猫确定侯爷听不见了,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老子自打两岁被阉就没的全尸了,跟老子斗!”    ☆、夜斗   浓重的夜色层层包裹着成都,望江楼隐匿在夜色中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南河上烈烈的江风刮过九眼桥,天上的云被吹的如海上的波涛一样翻滚。不时有闪电划破天空,看来是要来一场大雨了。   一只乌鸦怪叫着飞过江面,停在桥栏上,四季葱正擎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桥栏边,任江风吹乱自己的长发。她的衣袂在空中乱舞,远远的望去,就仿佛飘在半空中。九眼桥下的海眼处怒涛汹涌,一阵阵鬼啸声从那里传出,她闭上眼深深的呼吸着凛冽的江风,口中喃喃道:“出来吧,快出来吧。”   这时一声低低的虎啸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睁开眼微微偏过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白虎踏上了九眼桥,他一步步的向她逼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四季葱看着白虎微微笑了:“是那个人又来了吗?”   一道闪电劈开了夜色,借着闪电的光,她看见在桥下站着个瘦高的人影,他头发有些花白,一身的黑衣,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算盘。他缓缓的踏上了桥,走到那只白虎身边停了下来,他高鼻深目五官突出,深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眼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此人正是罗百山。   四季葱用双手稳住被大风刮的不停摇摆的油纸伞,微笑着说:“怎么又是你?上次的伤好了么?”   罗百山面色阴沉的说道:“把阴长生交出来。”   四季葱微微笑着说:“我没有藏过他,他一直都是自由的。而且我认为把他交给你不是什么好事,上次你追踪他到这里不是被他打伤了么,看来他不喜欢你。”   “少废话!”罗百山一声暴喝,“快把阴长生交出来!”   “我讨厌有人这么粗暴的对我说话,”四季葱皱了皱眉说,“阴长生是我找到的,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你不让开我就先要了你的命!”罗百山大喝一声,他身边的白虎就一声长啸就向四季葱扑了过去。四季葱神色一凛,她身边的乌鸦凄厉的叫了一声腾空而起,飞起的乌鸦突然变成了一只和白虎差不多大小的怪物。它有人一样的躯干,身穿一件东瀛武士样式的衣服,背后长着一对黑色的大翅膀,它一张红彤彤的脸上长着鸟一样长长的喙,头上戴一顶黑色小帽,手里握着柄团扇。四季葱跳到他背上就随着那怪物腾空飞起,罗百山立刻也跳到白虎背上追了上去。   两人飞在锦江之上隔空对峙着,天上一个炸雷滚过,哗哗的大雨就落了下来。罗百山阴沉的说道:“你骑着的是大天狗,这东西只有倭人才会使用,难道你是倭人?”   四季葱笑了笑说:“果然有见识。”   罗百山冷笑一声说:“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吓疯吴道宽的那只鬼是发鬼,在成都连杀六个女孩的妖怪是河童,这些都是东瀛的妖怪。可是什么人死,什么人来,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你爱怎么做我没有兴趣管,但是你必须把阴长生交出来。”   四季葱把被风吹乱的鬓发掖到耳后轻笑着说:“那来杀了我吧,杀了我就没人拦着你去找他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罗百山一声断喝,骑着白虎俯冲而下。他低□子在锦江中伸手掬起一缕江水,那三尺江水竟化为他手中一柄三尺长剑。他挥舞长剑就向四季葱斩去,剑锋震颤着一阵龙吟之声,如白练一样斩断空中的落雨向四季葱直直劈去。   四季葱从袖管里放出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蝴蝶张开翅膀足有一丈长,它卷曲的口器里突然喷出一股黑烟,黑烟暴起化为惨叫的恶鬼向罗百山飞去,罗百山胯口下的白虎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把鬼魅吞进了口中。他手中的长剑如云隙中射下的月光一样寒气逼人,剑锋直直的劈下来就把那只大蝴蝶劈成了两半。被劈断的蝴蝶化成了无数月光凝成的小蝴蝶纷纷飞去,消失在空气中不见了。   四季葱看到自己的鬼蝶被罗百山劈开,脸色不由难看了几分,罗百山骑着白虎一跃而来,想像劈开那只鬼蝶一样劈开四季葱。大天狗振翅飞起避开了罗百山的剑锋,他们像流星一样在瓢泼大雨中互相追逐着。   罗百山的白虎很快就追了上来,他挥动手中长剑砍在大天狗的翅膀上,天狗惨叫一声就腾地一声变回了一只乌鸦,失了坐骑的四季葱和受伤的乌鸦直直的就从半空中向奔流的锦江坠去。   罗百山骑在白虎上漠然的看着四季葱一路下坠,这样的雨夜坠进锦江,她绝对只有死路一条。可就在她马上要掉进江里时,半空中突然飞来一股黑烟把她拦腰抱起,那股黑烟托着她稳稳的停在了九眼桥上。那团黑烟渐渐散去,现出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单薄人影,那人正是阴长生。   阴长生抱着四季葱一步步向望江楼走去,在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长生,你把她放下!”   阴长生定住脚步缓缓的转过身来,划过天空的闪电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孔,他脸上那双一团乌黑的眼睛就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无比的骇人。   罗百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苍老的脸上浮上一丝痛苦的表情,他向阴长生伸出手放软了声音说:“长生,那人是个日本人,她来这城里靠近你绝对居心不良,快杀了她!你被五通附身了,如果被城里的其他阴差知道,他们会杀了你的,我带你离开成都,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解除附身,哪怕把那只五通附在我身上,让他们来杀了我!”   阴长生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悲凉的微笑,他自嘲的说:“你带我走?你能带我去哪里?就算五通不附在我身上,我也是个怪物,所有的人都怕我,所有的人都唾弃我。从我生下来睁开双眼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天涯海角,哪里有我容身的地方?就算换个地方,我也不过是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和鬼魅生活在一起!我不过是想当个普通人,但我现在明白了,这都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我生来就不是个人,我是个怪物,是个人人畏惧嫌弃的怪物。”   “长生!”罗百山痛心疾首的唤着阴长生的名字。   阴长生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昏迷不醒的四季葱凄凉的笑着说:“她是日本人又怎么样,她不是人又怎么样?现在她是这世上唯一不怕我不嫌弃我的人,我不会杀了她,我要救她。”说罢,他转过身拖着脚步继续向望江楼走去。   罗百山踉跄的追上去嘴里近乎哀求的呼喊着:“长生,跟我走吧,你继续留在这里真的会死的!”   阴长生猛然定住脚步,回过头来竖起双眉大声喊道:“闭嘴!我死活跟你没有关系!要不是你我怎么会生来就是个怪物!”   罗百山听了他的话愣在了原地,他双唇嗫嚅了几下,颓然的放下手臂靠在桥栏上。阴长生大吼道:“我有现在的人生全都是拜你所赐!你自己就不是人,你还要连累我!你给我滚!上次我打伤了你,下次我再看见你我就杀了你!”   罗百山绝望的问道:“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阴长生头也不回冷冷的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罗百山听了他的话仿佛遭到雷击般靠着桥栏无力的坐了下去,阴长生没有回头,他抱着昏迷的四季葱一步步消失在了滂沱的大雨里。   那只白虎走到罗百山身边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白虎身上没有一丝温暖,那冰凉的阴气直侵他的骨髓,这正是罗百山一生所熟悉的温度。他的脸上布满了雨水,他的眼睛里也在淌出冰冷的泪珠。   阴长生说他不是人,这话他从小到大听了很多遍,最后连他自己都相信了他根本不是人,他取人性命形同儿戏,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可他若果真不是人的话,为什么心会这么痛?他终于意识到他没法拯救阴长生,因为他恨自己,那种透骨的恨让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罗百山低下头用手捂住脸,浑身颤抖个不停,从他的指缝里逸出一声声压抑的哭声,那是一个暮年的男人生命中最悲凉的哭声。    ☆、开花的房间   床头一根蜡烛静静的燃着,温暖的烛火照亮床上四季葱苍白的脸,她眉头微颦的脸庞反而流露出一种楚楚动人的美。她呻吟了一声渐渐睁开了双眼,目光涣散的辨别着周围的景物,最终锁定在了坐在床边的阴长生那双一团乌黑的眼睛上。她轻轻笑了下说:“是你救了我?”   阴长生沉默的点了点头,四季葱仰起头看着床头的蜡烛轻轻说道:“烛火,该是什么颜色呢?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阴长生凝视着静静燃烧的烛火说道:“烛火,就是家的颜色,暖暖的,橘黄色的,远远的看见就让人觉得心安。”   “家,”四季葱梦呓般重复着这个词,神情迷离的说,“家是什么样的呢?”   “家就是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有团聚的饭,有温暖的床,有人疼你,有人等你。”阴长生脸上现出了一种温柔的表情,他那双骇人的双眼看上去似乎都变得柔和了。   四季葱听了他的话脸上也绽开了温暖的笑容,她微笑着说:“听上去真好呢。 ”   “我很小的时候有过一个家,你呢,你有过家吗?”阴长生问道。   四季葱摇了摇头望着房顶说:“从来没有过,我说过我是在笼子里长大的,那里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暖。”   阴长生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真的是日本人?”   四季葱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其实根本就不算是个人吧,但我确实是在日本人的军营里长大的,我是他们的实验品,我一出生就只有一个编号叫246,后来我被从笼子里放出来才有了名字,他们叫我泉镜花,你也可以叫我泉。”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阴长生问道。   四季葱缓缓的说:“我的主人给了我一项任务,他在沈阳故宫的凤凰楼里找到了一本叫做《蜀碧》的书,讲的是当年张献忠在四川屠川,然后清军如何把他镇压的事情,那本书后面写着三十二个朱红色的小字:锦官城下,地火焚天,阴差鬼吏,无拘幽冥,功曹鬼使,冥银万两,一朝灭迹,冥府开禁。那些小字里封了一只五通鬼,他让我作法使那只鬼苏醒,但是封印太强了,我差点丢了命也只是解开了封印而已。于是他让我带着那只鬼还有一个外国女人罗琳来成都,我的任务就是破解那三十二个字的秘密,并且让那只五通醒过来。”   “原来我身上这只五通是你带来的?”阴长生咬着牙狠狠的说道。   泉镜花点点头说:“不光如此,当初那个卖给你这只鬼的卖鬼人也是我安排的,她就是罗琳伪装的。”   阴长生听了她的话不由咬紧了牙关,他双手紧紧攥起指节都有些发青。泉镜花却笑了:“你现在杀了我还来得及,我当时为了解除那只五通的封印已经元气大伤,刚才又被那个人打伤了,你想杀了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阴长生却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他闭上眼睛痛苦的说:“杀了你有什么用,事已至此,你本也是身不由已。”   泉镜花听了他的话脸上不由现出一种疑惑的表情,阴长生接着说:“你在日本人的军队里过的像条狗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没人看着你能出来,你怎么不跑,为什么还要替日本人做事?”   泉镜花苦笑着说:“没用的,我的一部分妖力被镇在沈阳的一个神社里,有十个和尚轮流日夜诵经,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去。”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这么活着有意思么?”阴长生问道。   泉镜花听了他的话撑起了身子,她拉住阴长生的袖子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五彩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看看什么是红花,什么是绿叶,他们都说我穿的难看,我想看看我身上的衣服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没看过之前我真的不想死。”   阴长生听了她的话不由握住了她的手,那种心情他何尝不懂,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只能旁观他人的生活,他们多想亲自体验一下那种日子,哪怕一天也好,哪怕一眼也罢。他拍着泉镜花的手背喃喃的说:“我懂,我都懂。”   泉镜花拉着阴长生的袖子热切的看着他说:“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你帮我把那三十二个字的秘密找出来,让这只五通鬼醒过来,我就算完成这次任务了,我身上的妖力已经快没了,我对我的主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就毁了自己的脸,沈阳的那些军官也不会想和我睡觉了,我就能自由了,到时候我就踏遍天涯海角去寻找能让我看见这个五彩世界的办法,这只五通鬼醒来也会离开你的身体,你也能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阴长生听了她的话脸上不由也现出向往的神色,他犹豫的说:“你说的那三十二个字里提到的阴差鬼吏、功曹鬼使说的就是这城里的阴差,去世的阴差六爷是我的恩人,我怕这次的事会对城里的阴差不利,到时候我就太对不起六爷了。”   “原来如此,”泉镜花低头轻轻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抱歉让你为难了。”   阴长生低头思量了一会犹豫的问道:“你那三十二个字到底是关于什么?要是解开了,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泉镜花答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那三十二个字的秘密是什么。”   阴长生站起身在房间里焦虑的来回踱着步,终于他站到泉镜花面前俯□子说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如果中间发现事情不对头,你就立刻停下来。”   泉镜花点了点头说:“我答应你。”   阴长生听了她的话嘴角浮上了一丝微笑,他坐在床边拍着她的手说:“等这事过去了,你以后不要再回去遭虐待了,我会想办法让你看见这世上的姹紫嫣红五彩缤纷。”   泉镜花用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世上多彩的东西里最美的是什么? ”   阴长生闭上眼睛笑着说:“最美的当属鲜花,世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   泉镜花叹了口气说:“人们都说我美的像朵花一样,但是我从不觉得花好看。 ”   阴长生站起身来笑着说:“那是因为你看不见颜色,你若能看见,你就知道有多美。”他双眼里燃起一蓝一绿两簇小小的火焰,抬起双手在房间里踱着步,凡他走过的地方就有不同的花破地而出,他一边踱着一边含笑望着百花一一介绍着:“桃花淡粉,海棠嫩紫,芍药殷红,莲花滴水,芦花始飞,牡丹国色,梅花胜雪,芙蓉妩媚,蔷薇含泪,杨花乱扑行人面。”他在屋里踱了一圈,这屋里竟开满了四季的鲜花,虽然无风却也有落英缤纷飞舞,满屋蒸腾着五彩的霞光,有如最绮丽的梦境。   四季葱从床上下来站在百花丛中闭上眼听着阴长生的吟诵,她的脸庞如痴如醉,美得仿佛众花的仙子,她喃喃的说:“要是能看见该多好啊。”   阴长生看着一屋的鲜花说道:“若是有蝶就更好了。”   泉镜花笑了笑说:“不难。”她纤指一挥,几只粉蝶就从她手心里飞出,粉蝶撒着闪光的金粉在花丛中翩飞着,阴长生晃着脑袋说道:“美人胜花,解语也,花胜美人,生香也,我今夜既得生香又得解语,生而为人,此生足矣。”   泉镜花在百花从中向他嫣然一笑,她向阴长生低□子微微福了福说道:“愿为公子歌一曲。”她皓腕翻转,纤指轻挑,分唇启齿唱起了《牡丹亭》里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曲子,她且歌且舞惊为天人,阴长生轻轻拍着膝盖,如痴如醉的应和着她的节奏。   窗外的瓢泼大雨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成都在雨中沉沉入睡,沉睡中的成都会不会知道,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最美的鲜花,曾经在一个雨夜里来过这座锦绣之城?    ☆、德阳的四季葱   “你个龟儿子往哪里跑!老子今天不抓住你对不住党国!”   省政府大院里,焦阳举着一把扫帚横眉怒目的瞪着前方,就在他面前两米处正卧着一只大黑猫,大黑猫微闭着双眼舔着爪子,根本没把焦阳放在眼里。这只大猫今天一大早就跑进政府大院里来乱窜,还想钻进程长官办公室里,简直是反了它了!焦阳和这只猫斗智斗勇了半天,却连它一根毛都没碰着。   焦阳压低身子蹑手蹑脚的靠近它,然后猛地举起扫帚向它砸去,谁料大黑猫竟轻巧的跳到了他的头顶上,这只猫可真是不轻,焦阳被它踩的险些摔个狗吃口屎。   焦阳舞着双手哇哇大叫着:“欺负政府工作人员你是不想活了嗦!你晓不晓得你这个罪名都够拉去枪毙五分钟的!”大黑猫却一脸漠然的站在他头顶,任焦阳气的脑袋冒烟。   焦阳正吱哇乱叫,程涛办公室的门被从里面一把拉开了,程涛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头看着焦阳。焦阳看见他赶紧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喊道:“程长官好!” 这时那只黑猫还坐在他的脑袋顶上,就像一顶印度人的帽子。   程涛皱着眉说:“你大呼小叫什么呢?”   焦阳说道:“报告长官,我在为党国抓猫!”说着指了指自己头顶上那只大黑猫。   程涛叹了口气从门边微微让开说:“进来吧。”   “唉?”焦阳愣愣的说道,“长官,我是站岗的,我进去做啥子?”   谁料此时他头顶上那只大黑猫一跃而下,大摇大摆的就走进了办公室里,而程涛居然也不赶它,而是在它身后关上了门。焦阳愣愣的盯着关上的门看了半晌终于仰头大叫一声:“妈妈的!哪个能告诉老子这到底是为啥子!这是为啥子!”   大黑猫在办公室里踱了一圈后一纵身就跳上了程涛的办公桌,它斜眼看着程涛说:“你怎么找了那么个瓜娃子站岗?”   程涛笑了笑说:“他还小,当兵没多久。”   大黑猫舔了舔爪子说:“猫之所以平时不说话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瓜西西的人太多了,跟白痴讲话实在是累。”   程涛轻轻笑了下没有回答,他问道:“四季葱的事情你们已经查出来了吗?”   大黑猫扬起头闭上眼没有说话,程涛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态度不敬,赶紧向他抱了抱拳说:“还没请教阁下大名。”   “在下江海侯爷。”大黑猫闭着眼睛傲气的答道。   程涛听了这名字心中不由失笑:不过是一群猫,见过了少爷、长老,如今又来了位侯爷,哪天他碰见个猫天子都不会惊讶了。程涛恭敬的唤道:“那敢问江海侯爷,在下劳烦您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大黑猫睁开眼睛缓缓说道:“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城里这位美人四季葱是什么来历我们没有查到,不过接到线报,在离成都不远的德阳倒是有个四季葱。”   “哦?”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挑了下眉毛说道,“愿闻其详。”   江海侯爷踱着猫步说:“昨天德阳的一只灰猫来报,德阳有个专教人唱清音的老人叫陈子庄,这四川里的清音名角大抵都是他的徒弟,前两年他收了个小姑娘做徒弟,两个月前他带着小姑娘在一个茶馆登台献唱,并给她赐了个艺名叫四季葱,可是说来也怪,这小姑娘当天唱完回去就说不出话来了,刚开始陈子庄还以为是得了喉疾,谁料后来竟真的哑了,没办法只能给她找个人家草草嫁了。说来也巧,德阳的那个四季葱失声两天以后,就有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来找望江楼的老板,说要在望江楼卖唱,这个女人就是成都的四季葱。”   程涛听了他的话眼中不由闪过警觉的光,他问道:“那德阳的那个四季葱登台献唱的那天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大黑猫压低声音说道:“要真说异常,也不能说没有,距现场一只八哥说,当天有个外国女人和一个帽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的男人在现场听歌。”   程涛听了它的话心中立刻恍然,他似乎有点猜到四季葱是何许人也了,现在他还要再去找一个证人证实他的想法。   他向江海侯爷欠了欠身说:“多谢侯爷相助,对了,刘子密那边怎么样了?”   江海侯爷说:“他是被人下了招鬼符,所以才一直有女鬼缠身,昨天我已经派只猫帮他把符解了,以后就没事了。”   程涛点了点头,他沉吟了一下问道:“不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红长老不愿帮我找出阴长生?他们原来认识吗?”   江海侯爷伸出自己血红色的舌头咧嘴笑道:“这事不是你该知道的,他并不认识长老,不过长老可认识他,要是有缘的话,他会见到长老的。”江海侯爷说完,脸上现出一丝神秘的笑。   刘子密最近躲在家里不必办案,但日子过得却并不舒坦,他在外面好歹还能吆五喝六欺压百姓,这一回家半点家庭地位都没有,每天的日子过得跟孙子一样。   今天刘子密正躺在竹椅上抽烟,他在女子高中上学的大女儿穿着一身蓝布旗袍打算出门,刘子密坐起身子说道:“你个灰女子,今天不上课你又上哪里疯去?”   大女儿不耐烦的说:“学校女子篮球赛。”   “不许去!”刘子密一拍大腿喝道,“十来个人穿著裤衩抢一个球,像啥子样?我说你们那个校长肯定是贪污了,穷酸成这个样子,多买几个球一人发一个多好!”   大女儿一跺脚说道:“爸!你不懂别在那里瞎说,现在蒋委员长在提倡新生活运动,女子篮球是新生活运动的一部分,篮球可以强身健体,磨练心性,是一项对中华发展有大大益处的运动!”   刘子密不耐烦的挥挥手说:“你别跟我提那个新生活运动,蒋光头就是吃饱撑着了!比如说啥子,行人都得靠右走,他那个脑壳是不是进水了,他也不想想,大家都靠右走了,左边谁走呢?”   大女儿听了他的话无奈的拍了下脑门说:“爸,你还是抽你的烟吧,大老粗。” 说罢就一摔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子密气的手都哆嗦起来了:“反了!反了!小心老子不给你办嫁妆哦!”   这厢刘子密刚被女儿气的脑袋冒烟,那厢他老婆又一声暴喝:“刘子密!快来管管你儿子!”   刘子密赶紧狗腿的跑过去点头哈腰的说:“我娃又咋个了?”   老婆大人指着小儿子的卧室吼道:“你那个宝贝儿子回来书也不念,一回来就躺床上不起来!跟他那个爹一个德行!你们老刘家就出这种不争气的东西!”   刘子密陪着小心说:“你息怒,息怒哈,我去教训他,我去教训他。”   老婆大人狠狠的哼了一声就把地板跺的山响的走了,刘子密看着老婆走远了这才敢挺直腰板进儿子的卧室。   刘子密的小儿子不过才八岁,长的瘦骨嶙峋的,带着一副圆圆的小眼镜,还长着一口小龅牙,此时他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   刘子密在床沿上坐下捅了捅他说:“你娃又咋个了?看把你娘气的。”   小男孩有气无力的说:“爸,我肚子疼。”   刘子密伸长脖子看了看,确定老婆不在附近后,俯□子压低声音说:“我耿直点,你也耿直点,想吃啥子零食,说噻。”   小男孩一听他老子这话,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两眼放光的说:“爸,咱们边走边说吧!”   刘子密牵着儿子蹑手蹑脚的从家里溜出来,他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也就够吃碗冰粉,小儿子撇撇嘴说:“爸,你穷死算了。”   刘子密一瞪眼说道:“你娃瞎说啥子!你老子的钱不全是被你花了,你还天天不好好念书。你老子就是个大老粗,连中国的英文都不会讲,你以后得给我学七八国的英文,你得是科学化的,化学化的。。。”   刘子密只顾教训儿子,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人,他揉着脑袋大喊道:“你娃眼瞎了!”   “刘子密,躲在家里的日子过得不错嘛。”被刘子密撞上的人冷冷的说。   刘子密一听这声音冷汗都吓出来了,他站定脚点头哈腰的说:“程、程长官,好巧哦,咋个会是你嘛。”   程涛面无表情的说:“我有些事想问你。”   “程长官问,程长官问。”刘子密陪着小心说道。   “我想问你,你见过四季葱几回,除了碎尸案案发当天你去过望江以外,还有没有再去过望江楼?”程涛问道。   刘子密夸张的说道:“当然去过噻,卑职为了破此案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是没事就往望江楼跑,比跑厕所还跑的勤。。。”   “说实话。”程涛冷冷的打断了刘子密。   刘子密一缩脖子老老实实的交代道:“就、就去了那一回,四季葱也就见了那一回。”   “那天你扯开她的衣服有没有看见什么异常的东西?”程涛问道。   刘子密一拍巴掌痛心疾首的说:“没有嘛,程长官你说亏不亏哦,那天老子被她的脸迷住了,啥子都忘了看了。”   程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好了,我没有问题了,我看你病也好了,明天按时上班。”   “啊?”刘子密一听他的话心里立刻叫苦不迭。   程涛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银元递给他说:“给孩子买零食去吧。”   刘子密看着那两个银元手足无措的说:“这咋个好意思。。。”   “你不是出了名的顺妻四郎么,钱都在老婆手里吧,你手里那两个钱够买什么,带孩子去吃点好的。”程涛语气平淡的说道。   刘子密一听他的话感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哽咽的说:“程长官。。。”   “明天按时来上班。”程涛冷冷的打断他扭头就走了。   刘子密盯着程涛走远的背影狠狠的低声说道:“我齤日齤你先人!”    ☆、游园惊梦   木质的楼梯一级级向上延伸着,程涛的马靴踏在楼梯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望江楼里听上去格外响亮。突然程涛脚下的楼梯和周围的墙壁晃动了一下,梁上就开始扑簌簌的落下灰来,他不由掩住口鼻轻轻咳了一下。刚才应该是地震了,最近成都总有这种小地震发生。   程涛上到二楼站定,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把描着花的画屏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所有凳子都整整齐齐的倒扣在桌子上,朱漆的桌椅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卖花花洋碱,退油洋碱。”四下里静悄悄的,外面货郎叫卖的声音清晰可闻。阳光勾画出一身戎装的程涛修长的身影,他的军帽在他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笼罩在阴影中的眉目看上去俊逸又带着些许的温柔。   画屏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台老旧的唱机,唱机旁还放着一张落满灰尘的黑胶唱片。程涛摘下白手套轻轻拂了拂唱片上的灰尘,把它放在了唱盘上,他把唱针搭上去,唱片就吱呀呀的转了起来。一阵缠绵的琵琶伴着三弦的合奏从唱机中传了出来,唱的正是牡丹亭里柳梦梅的唱段。   程涛微闭了双目和着唱机轻轻唱了起来,他的声音浑厚悠远,抑扬顿挫的音调里透出古典的优美,他微微摇摆的身姿如风中颠摇的杨柳,纵是一身军装也仿佛就是那游园惊梦的翩翩公子柳梦梅。他的歌声在阳光里盘旋萦绕,在空旷的望江楼里回荡着。   一曲终了,唱机里三弦拨动引入旁白过场,此处该是杜丽娘出场了。程涛屈起手指轻敲着桌面和着三弦的节奏,转轴拨弦三两声后,一个如莺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这位相公好生面熟,你可还把奴家在心里记挂?”   程涛转过身来,他看到在厅堂的中央站着一身青色衣裙的四季葱,近黄昏的阳光给她全身披上了一层淡粉色的薄纱,她看上去姿容旷世,宛如天人。程涛吊起嗓子按着戏里的念白说道:“只恨香魂不得遇,我曾何处与小姐相识?”   四季葱微微一笑,一双玉一样的酥手翻了个腕花,用昆曲的花腔答道:“这位相公你留心想想,我们合该是曾在梦中见。”言罢她眯起双眸,那点缀着一颗泪痣的眼睛噙着说不尽的风情,她轻移莲步款款走向了程涛,和着唱机且歌且舞了起来。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从那深闺之中奔逃出,不过是想和你温存一晌眠。忘情歌舞的四季葱就如同一个梦境一样,周身散发着慑人的美。   唱机里的音乐停了,四季葱收住了曼妙的舞姿向程涛微微福了福道:“献丑了。”   程涛沉默了片刻,举起手缓缓的鼓起了掌,他叹了口气说:“就算是汤显祖本人,也想不到他笔下的杜丽娘会如此美妙。”   “杜丽娘是谁?”四季葱问道。   程涛笑了下说:“就是你刚才唱的那出戏的主角,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唱的是什么吗?”   四季葱摇了摇头淡淡笑着说:“我只是唱而已,并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我也不懂得。”   程涛靠在放唱机的桌子上微微偏着头说:“你唱的是《牡丹亭》。”   “牡丹亭,”四季葱轻轻的重复了遍这三个字,“多美的名字,这是出讲花的戏吗?”   “不,”程涛笑了笑说,“是讲情的,而且是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的人间至情。”   四季葱微笑着说:“我不懂什么是情,就像我不懂什么是姹紫嫣红。”   程涛站直了身子将双手背在身后望着窗外说道:“没人知道什么是情,牡丹亭的题记里就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爱上一个人,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朵花什么时候会开,一滴雨珠什么时候会落下,但你一旦为情所俘,那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感觉,就仿佛——”程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望着四季葱的眼睛说:“就仿佛有一天你突然看见了姹紫嫣红是什么。 ”   四季葱听了他的话,那绝美的双眸深处突然起了一阵波澜,她那美的令人炫目的脸瞬间漾起了些温暖的人间烟火之气。程涛慢慢向她走来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诗词,你会的多吗?”   四季葱摇了摇头说:“不多,都是听别人说的,别人说了我就记住了,我不知道那些诗讲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很美。”   “我也喜欢美的诗,我最喜欢的一句是看取三春如转影,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程涛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四季葱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下,她想了想慢慢吟道:“似乎是折来一笑是生涯。 ”   “没错,就是这句,你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吗?”程涛放低了声音温柔问道。   四季葱双眼恍惚的回忆着说:“扇子,醉花阴的檀香扇子。。。”   “果然。”程涛牵起嘴角轻轻笑着说,但他那被阳光浸润的温柔的双眸却如暴雨将至的天空一样骤然汹涌起浓重的暗影,他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就向四季葱挥去。   四季葱完全没有预料到眼前的情况,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马刀向自己劈来。马刀清冷的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刀锋贴着四季葱的皮肤划了下来,但并没有伤到她,只是把她宽大的青色衫子劈成了两半。   刀锋的寒意另四季葱顷刻醒转过来,她在衫子散开前惊恐的尖叫了一声拢住了自己的衣襟,她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她伏在地上攥紧了领口惊慌失措的望着程涛,她倾倒的身子如无力的卧在枝头的蔷薇一样楚楚动人。   程涛动作利索的刷的一声把马刀插回了刀鞘,他上前一步单膝蹲下,薄薄的双唇上挂着的微笑如刚才那柄锋利的刀一样闪着寒光,他眯起双眼玩味的盯着四季葱说:“真是有意思,一个歌姬居然连牡丹亭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能完整的唱下来,我从没听过这天底下有光教唱词却不讲戏的师傅,你根本不是歌姬。”   四季葱的脸色苍白,声音却依旧镇定:“我天生记忆力过人,用不着讲戏就可以记住,所以我的师傅从来没给我讲过戏。”   “真是个奇怪的师傅,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师傅的名字,我真的对他很好奇, ”程涛冷笑了一下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想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师傅,竟然肯教一个男人当歌姬。”    ☆、真实身份   四季葱听了他的话瞳孔陡然扩大了,他撑着自己的手臂软了一下差点完全跌倒在地板上,他定了定神扬起自己的脸说:“程涛,你不觉得你在讲一个笑话吗?”他的脸美的惊世骇俗,就算那敦煌壁画上的观音都难及他的脸庞夺目。   程涛冷冷的说道:“连我都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但把所有不可能的都排除,剩下的就一定是事实了。你看不见颜色,但你总能看出衣服的款式吧,一个女人,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为什么总穿这种遮住身形的宽大衫子,你为什么不愿意别人看到你的身体?据我所知你在成都没有委身过任何男人,唯一看过你身体的人就是那天无意扯开你上衣的刘子密,说来真是奇怪,从那天起就一直有女鬼想要了他的命,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以至于有人执意要取他的命?你能预知大雨,你丝毫不怕望江楼里发生的命案,我想你应该不是个普通人。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还能驱使普通人难以驱使的力量,我猜你也是其中的一个吧,缠着刘子密的那些鬼就是你放出去灭口的对不对?”   冷汗顺着四季葱的脸孔慢慢流了下来,程涛接着说道: “一个月前德阳一个艺名叫四季葱的女孩第一次登台献唱后就莫名的失了声,那次演唱的现场有一个外国女人和一个不愿露脸的男人,我猜那个女孩的声音就在你的喉咙里,你之所以会唱那么多歌都是因为你强占着她的声音!”说着程涛一把掐在他的脖子上,四季葱的脸顷刻变成了青紫色,他死命的挣扎却挣不脱程涛的钳制,就在他马上要窒息的时候,从他微张的双唇中走出了一个寸许长的小鬼。程涛松开四季葱一把抓住了那个小鬼,那个小鬼尖叫一声就化成了一股青烟。   瘫倒在地上的四季葱艰难的咳嗽喘息着,他的脸一如往常的美,可此时他咳嗽的声音却分明是个男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程涛说:“程涛,你果然聪明,可就算我是个男人又怎么样呢?难道你要因为我假扮歌姬就杀了我吗?”他的声音沙哑低沉,简直称得上难听,他讲话也不太流利,带着不知何处的口音。   程涛说道:“你是男是女确实跟我没有关系,但你要是跟罗琳扯上关系我就不得不管了。”   “罗琳?那个从英国来的女公爵?”四季葱挑了下眉毛说,“我见都没见过她。”   程涛压低了身子逼近他说道:“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这是一首咏芍药的诗,而且是一首并不常见的诗,我很奇怪你这样连牡丹亭都不知道的人是从哪里看来的这句诗。但万幸你自己告诉了我答案,从一把扇子上,檀香扇上,而恰巧我也见过这把扇子,那把扇子正在罗琳的手上。那是成都著名的扇子店醉花阴制作的檀香扇,他们每到一种花的花期就推出应景的扇子,而每把扇子上提的诗都不一样,整个成都不可能有第二把提着这句诗的檀香扇,你没见过她,那你是从哪儿看见的这把扇子?”   四季葱紧张的盯着程涛,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但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程涛豁的拔出腰间的马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喝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六起奸杀案,那个被碎尸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是你做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割下你的头颅祭那些怨魂!”   “程涛,你慢着!”四季葱失声叫道,“跟你联系的人其实是我,我是奉蒋介石的命令来这里的!”   程涛听了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四季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锦官城下,地火焚天,阴差鬼吏,无拘幽冥,功曹鬼使,冥银万两,你从蒋介石那里拿到的是不是这二十四个字?我就是蒋介石让你通过乌鸦联系的那个人,那些命案确实与我有关,但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如果这之前你要了我的命,你就是违抗军令!”   程涛冷笑着说:“跟我联系的人不可能是你,只可能是罗琳,你充其量是个躲在她身后连蒋介石都不知道的存在。罗琳是名满全球的女预言家,同时也是贵族,她拥有可以说服蒋介石的身份和地位,但你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以蒋介石的性格,他怎么可能相信你!你让罗琳骗取蒋介石的信任,然后秘密和她一起来到成都,再利用我探查那二十四个字的秘密,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四季葱冷哼了一声说:“程涛,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这不过是你的推测,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难道你要违抗南京的军令吗?”   程涛笑了下说道:“这是不是我的推测其实很好证实,我只要给南京挂个电话亲自向蒋介石汇报一下我在成都的见闻,就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有没有你这号人了。”   四季葱听了他的话瞬间面如死灰,他仰起头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吗?”   “不,我不会杀了你,”程涛把马刀收进刀鞘里说道,“我会把你送进监狱里,然后把你还有罗琳一起送到南京去,留着蒋介石亲自审问你们。”   程涛从地上捡起一截随便扔在那里的麻绳就要来绑四季葱,四季葱却突然镇定了下来,他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下说:“程涛,不管怎样,我仍旧感谢你提供给我的情报,让我知道成都与鬼有关的那个人叫阴长生。”   程涛听见他的话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阴沉着声音说道:“他现在在哪儿?”   泉镜花抬起头来微笑着说:“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他,我不会说出他在哪儿的,而且我们之间很投缘,他很相信我。托他的福,我知道了这城里有四个阴差,三个活着,还有一个死了,死了的那个留下了一个女儿。”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攥紧了拳头,他缓缓的问道:“你想怎么样?”   四季葱敏锐的捕捉到了程涛神色一瞬间的不自然,他从容的站起了身子,也不再攥紧自己的衣服,任衣衫散着,他半掩的衣衫下的身躯玉一样光洁,但胸脯却一片平坦,他没有衣领遮着的脖子也现出隐约的喉结,他看着程涛微笑着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来成都有什么阴谋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来就是要杀掉这城里所有的阴差,只有杀掉他们我才能找到我想找的东西,现在能要他们命的秘密已经控制在我的手里。你可以把我送进监狱,但是你阻止不了这城里的阴差一个个死掉,别忘了,是你出卖了他们。”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攥紧了拳头,四季葱接着微笑着柔声说道:“而且你把我送到南京,就意味着向蒋介石宣告你知道了他让你找的东西,你这么聪明,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蒋介石在找的是张献忠的宝藏了吧,你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蒋会让你继续活下去吗?而且你这么做也无异于告诉刘湘,你还在为蒋介石做事,刘湘本来就不相信你,这下他还会让你活着吗?”   程涛听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阴沉,他额头青筋暴起,指关节被捏的嘎嘎响,但他声音依旧镇定的问道:“那你们究竟在找什么?”   四季葱笑了笑说:“我们在找的不是张献忠的宝藏,而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相信,现在这个过程已经被启动了,唯一能控制事情进程的人只有我,如果我死了,你将看到这种灾难性的力量被放出来的后果是什么!程涛,告发我并不明智,你会害了自己,害了阴差,害了这座城市。”   程涛一言不发的和四季葱对视着,他的脸色毫无变化,但他把自己的双手都捏疼了,过了片刻他缓缓开口说道:“要阴差命的秘密就是阴长生对不对?”   四季葱笑了笑说:“你很聪明。”   程涛死死盯了他片刻,手一松扔掉了手里的绳子,他冷冷的说:“我会自己把他找出来的,到时候我要砍下你的头出今天这口恶气。”   “你不会找到他的,就算你找到他,他也不会相信你的,”四季葱的脸上依旧挂着令人炫目的笑容,“我就在望江楼等你,有本事来要我的命吧。”   程涛咬着牙瞪着他说:“泉镜花,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说罢直视前方迈着大步离开了,泉镜花站在原地听着他马靴的声音渐渐远去。   望江楼上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泉镜花理了理衣襟把唱针搭到了唱机上,唱盘吱吱呀呀的转了两圈那缠绵婉转的曲调就传了出来,他微闭着双目随着曲调轻轻吟唱:“任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可他唱了两句就停了下来,只有唱片依旧在悠悠的唱着,泉镜花睁大了双眼抚上了自己的脖子。从他口中吐出的已经不是刚才那婉转动人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没有任何的美感。他颤抖的喃喃着:“我的声音,我的声音。。。”他美丽的脸孔蒙上了一层绝望,他抬头看着周围灰色的世界,突然暴怒的举起唱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一声巨响终结了空气中缠绵的昆曲,泉镜花看着一地的狼藉喘着粗气,他气愤的快步走到窗边迎着晚风挥动了一下手臂,天空中一只乌鸦怪叫着停在了窗棂上。他低下头对那乌鸦用日语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乌鸦听到后大叫一声就向如血的残阳飞去。   泉镜花望着逐渐消失的乌鸦,咬着牙狠狠说道:“程涛,不可原谅!”他晚霞一样美丽的双眼里突然汹涌出一股野兽才有的杀气。   重庆的夜晚十分闷热,罗琳坐在一家西式洋楼的餐室里晃着手里的高脚玻璃杯。这里是刘湘专门为她安排的住所,屋里一应俱全,堪比她在伦敦的公寓。   罗琳的眼神有些许的涣散,高脚杯里盛满了红色的液体,但那不是血,而是葡萄酒,这个夜晚她只需要酒,她急需把自己灌醉。酒,可以帮人忘掉很多事情,也可以让人肆无忌惮的想起很多事情。比如此时,罗琳忘了自己中了血咒,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四川,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里只有姚汉宁的身影越来越鲜明,她只有醉了才敢这么热烈的去想他。   只要一想起他,她就会想起那天的那条小巷,他粗鲁,蛮横而又令人恐惧,而她则适时的教训了他,保住了一个上等女人的体面。她的理智告诉她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了,可为什么她却开始无休止的想念他?他的嘴唇,他的手掌,他结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身体,都像烙印一样烙在她的身体上久久挥之不去,她只要一想起他,身体里就像有一条火蛇在舞动一样令人焦灼难耐,而她的心也仿佛缺了一块一样空落落的等着他。罗琳为自己感到羞耻,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   霍华德家族是异教徒,但是他们的生活却过得比最纯洁的基督徒还要自律。他们崇尚理智,信仰简单充满智慧的生活,他们鄙视一切肉体的欲望和无节制的情感。罗琳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罗琳像极了他,在她的两段婚姻里她从没对自己的丈夫有过任何的欲念和过火的感情。   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而她的丈夫比她还小一岁,那个有着淡蓝色眼珠的男孩来自一个同样古老的家族,世代的近亲通婚给了这个男孩最纯正的贵族血统和严重的血友病,他们结婚十个月后这位年轻的丈夫就死于伤寒,在他的葬礼上罗琳没有丝毫的悲伤,在她的记忆里她似乎只和他一起吃过几次早餐,她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   当了不到一年的寡妇,罗琳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这次对方比她足足大二十多岁,几乎和她父亲一样大。这位男爵同样是蔷薇十字会的会员,他玩世不恭,酷爱旅行,风流倜傥,博览群书,精通各类艺术。罗琳确实有点喜欢这位丈夫。她喜欢和他谈话,喜欢和他一起看戏读书,她也喜欢和他讨论神秘主义或者去各地旅游,她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生活,除了上床的时候。她打心底里鄙视那位男爵对欲望的屈从,她厌恶每晚必须尽那令人恶心的所谓妻子的义务。他们结婚没多久她就开诚布公的告诉自己的丈夫,只要不惹出丑闻,他可以随便在外面结交任何女人,作为妻子她不会有任何的不愉快。就这样,他们的婚姻持续了六年,直到他们在埃及旅行时这位男爵死于猩红热。他死的时候罗琳确实有些悲伤,可是这种悲伤并没持续多久。这之后她再没结过婚,但她觉得自己可以随时结婚,也随时做好准备当一个寡妇,男人从来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她追求的是清教徒一样律己的生活。   可是姚汉宁,那个年轻的中国男人把一切都打乱了。   罗琳想到他,脸上不由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神色。他说他爱她,他竟然说他爱她。他跟了她那么久,应该知道她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他为什么还要那么说?罗琳抬起头看着落地镜中自己因为酗酒而泛着潮红的脸,她看到的是一个嗜血的魔鬼,她看到的是一个日本人的走狗,为什么爱情要在她如此不堪的时候找上门来?她痛苦的呻口吟了一声就趴倒在了餐桌上,葡萄酒瓶被碰倒了,血一样的葡萄酒顺着桌边一滴滴滴下,罗琳却连扶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乌鸦不详的叫声,罗琳立刻警觉的坐直了身子,她看到窗台上站着一只双眼血红的乌鸦正盯着她看,她不由有些奇怪,自打她来重庆后,导师从没用这只乌鸦传递过信息。   乌鸦眨动双眼开始向她传递摩斯密码,罗琳紧盯着乌鸦的眼睛将那一串密码读了出来:   阴差已找到,破解之日指日可待,你在重庆加快办事进程。   另:除掉程涛。    ☆、重庆的命令   刘子密刚回警齤察局上班,屁股还没坐稳上面就下来任务了,程涛限他三日之内抓三个人来,却不告诉他是什么罪名,还特别交代抓进来以后一不许随便提审,二不许严刑拷打,三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尤其重要的是要保证这三个人活蹦烂跳的呆在大牢里,一个也不许死。这三个人分别是灯笼街燕京灯铺的店主张子林,皮影艺人叶牧天,还有耀华银器店的账房罗百山。刘子密实在想不通,程涛突发奇想把这三个连锤子关系都没有的人抓进来,到底是想做啥子。   不过他才懒得深究原因,反正他们警齤察局乱抓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当了这些年警齤察局长啥子人没抓过,抓这三个平头小老百姓自然是不在话下。他把这活随随便便派给了手下人,就在办公室里翘起了二郎腿抽烟喝茶,可是直到第二天手下依然没有找到这三个人,他加派些人手,最后仍连个鬼影都没找到,此时刘子密才开始真的有些慌张了。   副官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指尖一下下点在桌子上的嗒嗒声。程涛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他修长的手指却仿仿佛无意识般一下下点着桌面。站在他对面的刘子密缩着脑袋一脸的冷汗,自打刚才他报告完抓捕三个人无果的事情后,程涛已经半天没说话了,光是在那儿敲桌子,向来稳如磐石不动声色的程涛的这个举动着实是把他吓坏了,刘子密简直怕程涛一会儿扑过来直接把自己活吞了,那一声声轻微的嗒嗒声在刘子密听来简直像一道催命符。   程涛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刘子密不由暗暗咽了口吐沫,心想老子今天算是要为党国捐躯了。谁料程涛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事我知道了,你继续抓紧找人,先出去吧。”   刘子密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的说道:“属下明白,属下明白,我马上就找人去。”说罢就一溜小跑的从办公室里夺路而逃。   程涛待刘子密走远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走到窗边扶着窗框面色凝重的眺望着远方。他现在是在跟泉镜花抢时间,对方如今已经控制了阴长生,他只能抢在他之前把阴差保护起来,而监狱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他不知道这些阴差是被泉镜花抓走了,还是意识到了危险自己躲了起来,当然他希望最好是后者,不然自己就彻底的输给泉镜花了。早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还会爱上梁九凤吗?   想到这里,程涛的表情微微怔了下,他用了爱这个词,不知不觉间他对她竟已用情至此了吗?从她在南河边有些莽撞的叫住他开始,他始终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可当他偶尔的停下脚步去想她时,竟发现她的名字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可是假如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爱上她,他还会执行这次任务吗?程涛的心中不由涌起了一丝迷惘,任务是不讲理由的,而爱却是无可奈何的。程涛不知道泉镜花现在到底把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他希望他还来得及把事情控制住,他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程涛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敛了一脸的凝重,用平时那副公事公办毫无感情的语气接起了电话:“我是程涛,请讲。”   “我是潘文华,刘军长有命令给你。”电话那边的声音说道。这个潘文华是刘湘的心腹大将,在此次“剿匪”行动中担任长江南岸“剿匪”总指挥。   “请讲。”程涛语气严肃的说道。   “刘军张命令你下周一乘坐一早的渡轮来重庆,参与作战。”潘文华简洁的说道。   程涛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微微怔了下,但是他毫不迟疑的答道:“明白。”   潘文华得到他的回答就挂了电话,话筒里传来了一阵忙音,程涛慢慢的把电话放了回去。据最近的战报,国齤民党方面将红军压制的非常好,只等最后的迎头痛击,这个时候让程涛上战场,几乎是白送一个立功的机会给他,可他心里明白,刘湘是不可能对他这么好的,他此去重庆只怕是生死未卜。不过他无所谓,他是个军人,既然接到命令即便明知是个圈套也要毫不犹豫的跳进去,只是成都的事情该怎么办?程涛在心里暗暗算了下,今天已经是周三了。   还有四天,可是城里的阴差还下落不明,他们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城隍庙   在成都的南城墙附近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城隍庙,庙内供奉的正是成都本地正二品的城隍爷,而城隍爷乃是唯一拥有人间官位的阴间冥吏。   人间祭祀城隍由来已久,有城的地方就会有一城的守护神城隍爷。城隍爷能御灾捍患,福泽一方百姓,还能镇齤压鬼魅,祈求降雨,而且城隍爷正直无私嫉恶如仇,作恶的凡人鬼魅都难逃他的法眼,因果报应,无人能免。   由于城隍爷影响极大,明代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下诏,将天下城隍按府、州、县的级别依次册封。成都作为清代四川的省会,本地城隍被册封为正二品“威灵公”,与当时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平级,连四川的知府官位都不如他大!   城隍的祭祀由各地的最高长官主持,城隍每年要出巡三次,出巡场面极为热闹。春季出巡专门收鬼,防止鬼怪破坏春耕,秋季出巡称为访鬼,为屈死鬼平反冤情,冬季出巡则是为了放鬼,让众鬼在农闲时节得以出去散心,回家探访还在阳间的亲人。   民国以后各地都开始推行新文化,祭祀城隍已经不是本地父母官必做的政治任务了。再加上四川连年军阀混战,那个军阀还能记得这个设在人间的阴间衙门。不过成都的市民可没忘了本地的城隍爷,每年的春、秋、冬三季市民会自发的抬着庙里的城隍爷木像巡街,希望这位阴间的官能管管人间的不平事。   除了每年城隍爷要出巡的时候,这座城隍庙没有人敢靠近,据说有人在夜里听到庙外廊上有惨叫和鞭打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成都人都说这是城隍爷在起夜堂审众鬼,若是打扰了城隍爷审案,就会被收进阴司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夜色已重,正是传说中夜堂开审的时候,阴森的庙廊周围除了蝙蝠和猫以外,看不见一点生气。隐藏在苍天古树中的城隍庙看上去魔影幢幢,令人胆寒。   黑漆漆的大殿里,借着夜晚幽暗的光能看见殿内立着十八根红漆的立柱,正中两根柱子上挂着一副对联:   “任尔善世奸雄,到此亦应丧胆   凭他骗天手段,入门难再欺心。”   正中央挂着一块烫金的匾额,提着“尔未了”三个大字,在匾额下正坐着神目如电,善恶昭彰的城隍爷。他长须飘飘,身穿正二品官府,手中令牌上用金漆提着“威灵公”三个字,旁边还饰着龙纹。他的座椅案几,无一不是正二品官员的制式。他旁边分立着判官和一众鬼卒,森严可怖,煞气腾腾,那些塑像看上去栩栩如生,十分阴森。   在城隍案几下的蒲团上,此时并排跪着两个男人,他们年纪都不小了,一个面目冷峻一身书卷气,另一个即便此时严肃的绷起脸,看上去仍一脸悠然,仿佛不知愁为何物,他们正是引路功曹张灯笼和拘魂鬼使叶皮影。   在他们面前一个小小的火盆里燃着一团火,叶皮影双目微闭将手里写着红字的文书一张张放进火里,白纸被火苗一舔就化为了灰,有零星的灰尘随火盆上的热气飞起来。叶皮影一边焚着文书一边口中祝道:“小吏叶牧天,奉城隍神命,现已拘解亡魂到坛,这些鬼魂生前无大罪,合该转世为人,现奉文书知照城隍,望城隍爷能发放路引,准鬼上路。”   叶皮影手中的文书很快都烧完了,黑漆漆的殿堂里沉默了片刻后,一声闷雷般洪亮浑厚的声音在殿堂里回荡起:“诺。”声音落下后,叶皮影和张灯笼齐齐向城隍磕了个头口中呼道:“小吏领命。”   静悄悄的大殿上突然刮起一股阴冷的旋风,放在城隍案几上的一张张黄纸符随着旋风飞了起来,在大殿里绕着圈的狂舞,那个燃着火的火盆里发出一阵鬼哭声。张灯笼站起身来把手一挥,殿上一根根蜡烛就燃起了绿幽幽的鬼火,大殿霎时被映成了诡异的绿色。在鬼火的映衬下,城隍像两边泥塑的判官鬼吏竟动了起来,他们高举手中锁链铁鞭发出一阵哇呀呀的骇人叫声。   在大殿中央,五个鬼魅也在鬼火中渐渐现了形,一个是电目血舌的高大恶鬼,正是为叶皮影拉车的那个;一个身穿红衣,披发流血,一个身穿黑衣,面色惨白,他们手中的令牌上分别写着“日巡”“夜巡”,这二位是人间的凶神日游神和夜游神;再有两个一个只有二尺来长,一身白衣,凄厉的笑着,另一个身高一丈,一身黑衣,一脸的哭相,他们高高的帽子上一个写着“见吾生财”,一个写着“见吾死哉”,他们就是短爷白无常和长爷黑无常。   火盆里开始飞出一个个鬼魂,他们凄厉的哭叫着妄图飞出大殿,叶皮影口中喝道:“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站在大殿中的五个鬼魅齐扑上去制住乱飞的鬼魂,殿上的判官鬼卒叫的声音更大了。   此时那个洪亮浑厚的声音又在大殿里响起:“时辰已到,上路!”声音一落,大殿东南角上立刻凭空开了一扇大门,从门内传来痛苦惨叫的声音,令人听了心惊肉跳,一众夜叉鬼从门内奔出,他们遍体生毛,面色漆黑,目如铜铃,血盆大口。半空中狂舞的黄纸符一张张贴到了鬼魂的背上,被贴上纸符的鬼魂就被夜叉鬼锁住拉进了门里。   一阵鬼哭狼嚎后,鬼魂都被夜叉鬼押走了,大殿上的旋风止住了,绿幽幽的鬼火也熄灭了,这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刚才还狰狞吼叫的判官鬼厉又变成了泥塑木雕,昏暗的大殿里只剩下张灯笼、叶皮影还有一张一人高的大皮影站在那里。   叶皮影捶了下腰慢慢在蒲团上坐下,口中自言自语道:“老啦,不中用啦。 ”他向大殿的阴暗处挥了挥手说道:“上酒,上酒,喝起噻。”   他话音刚落,一个驼背老翁从阴暗处走出,他长的尖嘴猴腮一脸狐狸相,手中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油灯,一个酒壶和几只小酒盅。张灯笼也慢腾腾的在一个蒲团上坐下,长的像狐狸一样的老翁把托盘放在地上帮他们斟上酒,叶皮影端起酒盅撮了一口啧啧的赞叹道:“巴适的很。”   这时他注意到旁边的老翁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酒杯,一脸的馋相,他笑呵呵的说道:“看啥子看,一起噻。”老翁听了他的话立刻给自己也满上一杯,然后美滋滋的灌下了肚,喝了酒的老翁脸上泛起了潮红,他掩住嘴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长衫下面钻出了一个火红的狐狸尾巴。   张灯笼抿了一口酒对老翁说道:“你个老狐狸在这庙里都呆了五百年了,怎么还是改不了嘴馋的毛病,要不是年年偷吃城隍的供品,你也早该成仙了。”   老狐狸给自己又满上一杯酒笑嘻嘻的说道:“成仙哪有当狐狸好,老子就是迷恋红尘。”说罢又仰起头一饮而尽。   张灯笼无奈的笑了下,他朝殿上一个泥塑的判官扬了扬手里的酒盅说道:“差事已经办完了,陆判也下来喝一杯噻。”   大殿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响亮的笑声:“张功曹正和我意。”这时一个泥塑的判官竟然跳下了台子向他们走来,走到油灯近前,他已然变成了肉身,只见他长须飘飘,双目炯炯,一身古代文官打扮。他找了个蒲团坐下来,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这位陆判官原是清朝的一位知县,因活着时刚正不阿,死后被发到成都府城隍座下当了名判官,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在这里待了几百年了。   叶皮影哈哈笑着说:“够开一桌麻将了。”   陆判官笑着说:“孔子云:三日不读书即觉口臭,老兄你是一日不摸麻将便觉手痒。”   叶皮影呵呵笑着说:“岂止手痒,老子是浑身的皮都痒哦。”   两人一狐一鬼说笑了一阵后陆判官问道:“怎不见罗百山来?”   张灯笼说道:“你啥子时候见罗百山来过,每次都是无常鬼来,从没见过他的人影,那个人怪的很,和我们说不到一起。”   陆判官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梁老六一死你们三人中也属他最法力高强,对付五通鬼只怕还是要靠他。”   他的话音一落张灯笼和叶皮影的脸色立刻变了,张灯笼紧张的问道:“难道五通鬼跑出来了?”   陆判官点点头说:“吾有一故交,乃酆都城内阿鼻地狱司命判官,前日曾神游来与吾一聚,据他讲血池地狱里所关押五通鬼日前屡有异动,虽原神仍被压着,但恐怕其形已被放进人间。”   张灯笼压低声音说:“每三百年就会五通闹判,进入人间,到时即是冥府开禁,鬼魂过年之时,鬼怒川的大门就会被打开,地狱恶鬼进入人间,从此人间变为无间地狱,难道是时候到了?”   陆判官摇了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吾不知也。”   叶皮影说道:“五通鬼不是被阴天子的五万万两冥银压着吗,咋个会跑出来?难道是又有人像当年张献忠一样把阴债借出来了?”   陆判说道:“血池地狱里的冥银一分未少,只怕是五通之形附在法力高强之辈身上,借其法力妄图复活。”   张灯笼听了他的话沉思了片刻说道:“梁老六活着的时候说过,这一劫我们几个都躲不过,他临死前胡言乱语说了一些话,其中有一句是五通鬼会借一个双眼异色的人复活,这城里双眼异色的只有一个人。”   叶皮影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阴家那小子。”   张灯笼点了点头说:“只怕就是他了。”   陆判官低头沉吟着说道:“张献忠时五通闹判一事惹的是民不聊生,当年满人遍寻天下高士才将五通鬼镇回地狱,为防其再生事端,满人皇帝皇太极请了一百个蒙古萨满镇住了五通之形,并把镇住五通的镇物带往沈阳秘密封藏起来,如今五通再次现世,必是有人将其从沈阳带来此处的,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只怕是如当年张献忠之辈一样的狼子野心之徒。”   叶皮影说道:“最近城里出了很多怪事,有好些个外来的鬼进城,只怕跟那带五通来的人脱不了关系。”   陆判官看着张灯笼和叶皮影说道:“如今五通之形已进入阳间,汝二人务必将阴天子令牌收好,若再被人取得令牌借出阴债,到时只怕又将生灵涂炭了。”   叶皮影说道:“冥银万两的令牌在我手里,无拘幽冥那一块梁老六死前给了罗大算盘,凭那个人的厉害,不用担心,倒是我怕自己挡不住那个五通鬼。”   陆判接着说道:“除掉人间阴差,恶鬼才得进入阳间,只怕那五通必定会四处寻你们,我劝汝等近日莫要进城,只待在这城隍庙里以防不测。”   张灯笼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得回去。”   “你回去做啥子,等着被掏心啊?”叶皮影说道。   张灯笼答道:“老六那个女子还在城里,她还瓜西西的啥子都不知道呢,她虽不是阴差,你咋个晓得五通就不去找她?我还是得回城里看着她。”说罢,他仰头喝尽杯中的酒就急匆匆的走了。   陆判官急欲拦他,叶皮影笑呵呵的说:“拦也没用,老六那个女子他从小就疼,出了这档子事,他咋个可能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城里。”说罢他端着酒盅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踱到了廊前,他望着天上昏黄的圆月一边呡着酒一边说道:“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是祸躲不过啊,喝完这杯我也回城里去。”   陆判官走出来说道:“此事并非毫无转机,毕竟那五通原神还被压着,虽以你二人之力难以除掉他,但那罗百山乃天上白虎星下凡,法力超凡,不如令他去杀掉那姓阴的小儿,五通失   了寄宿之身,也会跟着身形俱灭。”   “罗大算盘是不可能杀了阴长生的,”叶皮影笑呵呵的看着陆判官说道,“你听说哪个老子忍心杀自己的亲儿子的?”    ☆、勾魂使者的往事   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照亮了一座隐没在荒草中的小破庙,破庙的房檐上挂满了蜘蛛网,歪斜的门框上方挂着个木制的破牌匾,能隐约辨认出上面刻着的是“ 无常庙”三个字。一个高约一丈的巨大的身影在庙顶上坐着,他两腿垂下来不停的晃着,这座小庙对他而言就像一把凳子一样。这个巨人就是这座小庙的主人——长爷黑无常,此时他双手中各握着一个尖声哭叫的小人,这两个小人是他抓来的人的魂魄。   黑无常正把玩着手里的魂魄,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虎啸,一阵阴风卷过,茂密的荒草丛被刮的发出一阵沙沙声。黑无常停下手中的动作,从庙顶上站起身来,垂着手恭恭敬敬的站在庙门前。这时一只白虎从半空中落下停在了庙门前,在它背上盘腿坐着个身背大算盘的人,此人正是罗百山。   黑无常走上前去躬□子,把双手里捏着的魂魄递到罗百山面前请他过目,罗百山取□后的大算盘噼里啪啦的拨了一阵后,指着黑无常左手的魂魄说:“ 阳寿未尽,放回去。”黑无常听了他的话立刻松开了左手,他手里的游魂尖叫一声就像一颗流星一样嗖的一下飞走不见了。接着罗百山又指着他右手的魂魄说:“阳寿已尽,收。”   黑无常听了他的话后走到了无常庙前,他弯下腰抓住小庙的底部把整座庙斜着抬了起来,然后把哭叫的魂魄扔进了庙底下,他一松手魂魄就被压在了庙底下。黑无常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转过身向罗百山做了个揖,就化为一股青烟钻进了无常庙里,没一会儿庙里就传来了一阵呼噜声。   夜色漫过茂密的荒草丛,罗百山坐在白虎的背上听着草丛中夜虫的鸣叫,整座城都陷在黑甜的梦乡里,连无常鬼都睡着了,唯有他一个人孤独的守着这无边的夜色。他总是睡不着,每个晚上他都是睁着酸涩的双眼直到天亮,他是夜晚唯一的守望者,他知晓夜晚的每一个秘密。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每个晚上都抱着膝盖望着窗外,他看见月光下狐狸幻化成人,寄宿在花蕊里的花妖在草地上吸食露水,死人的亡魂排着队去城隍爷那里报道,还有群猫在屋顶上大声聊天。他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直到他的师傅醒来拍拍他的脑袋说: “百山,该睡了。”那个声音,是罗百山这一辈子听过的最温暖的声音。   罗百山的母亲死于难产,产婆剖开她母亲的肚子取出了一个浑身乌黑的男婴,令人惊奇的是这个男婴竟然还活着,他的家人认为这个婴儿不详,就把他丢在了路边,是他的师父把他捡了回去。他的师傅是一个青城山来的道士,他以自己微薄的收入艰难的拉扯着罗百山。罗百山从小就发现凡是跟自己玩的孩子都会莫名其妙的变得虚弱或是生病,他隐隐约约听到大人说这都是他造成的,因为他是个不祥之人,直到他十四岁的时候,他的师父终于也衰竭而死。临死前他告诉他,百山,你是天上的白虎星下凡,你的命太硬,凡人是承受不起的,你不用内疚,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这世上众生不过是你在人间的过客。   说完他的师傅就永远阖上了双眼,三天后在罗百山亲手葬下师傅的那个夜晚里,一只白虎从天而降。白虎载着十四岁的罗百山驰入了茫茫夜色,从此他就成了一名勾魂使者。   这时一阵疼痛突然从他的胸口窜上来,罗百山用手抚着胸口痛苦的弯下了身子,他用指甲掐着手心默默等着疼痛过去,片刻后他才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在他的心口上有一块海棠花大小的伤,那是整块皮肉被削去留下的伤,这伤不流血,不腐烂,也永远不会愈合,那是他没有完成阎王命令的惩罚。已经二十五年了,那块伤无时无刻不另他痛彻心扉,那彻骨的痛时时刻刻让他想起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罗百山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阴森的双眼里沁出了一点点温柔,二十五年前的晚上天上也有一轮这样的月亮,他在心里轻轻呼唤着,都已经二十五年了,长生那孩子都二十四了,珍珍,你知道吗,我们的孩子都二十四岁了。   珍珍,珍珍,罗百山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像塔檐上悬挂的风铃,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日夜不息。他缓缓闭上双眼,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像一场隔世经年的梦一般在他的心中复活,那浅蓝的夜色,那漫天的星辉,那高照的红柱,还有那个叫裴珍珍的新娘。。。。。。   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成都第一大户人家阴家的一个小偏院里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门上窗上也贴满了大红的喜字。今晚是阴家老爷阴云宗娶第四门姨太太过门的日子,新娘是一户裴姓人家的小女儿,她的继母做主为她订了这门亲事,把她嫁给了六十岁的阴家老爷。阴家老爷年纪大了,他已经无福消受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了,这个姨太太对他而言只是枝插在瓶子里的花,只能远远的看,却没有把玩的心情了。本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这个小偏院里却只有新娘一个人,她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上等着她的新郎,但她是不会等来的,阴云宗早在书房里一个人独自睡下了。   小院的墙头上坐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个人已经在那里看了许久了。夜逐渐深了,他确定不会有人来以后,就纵身轻轻的跳进了小院,从他敏捷的动作中能看出这是个很年轻的人。院子里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他的脸,这是一张带着异域风情的英俊的脸,他有浓浓的眉毛,深深的眼窝,挺直的鼻子和轮廓分明的嘴唇,他修长的身子上背了一把大算盘,这个年轻人就是罗百山,那年他刚刚二十岁。   罗百山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窗张望着屋里,只见屋里的所有家具器物上都贴着喜字,描着龙凤的红蜡烛把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红光里,挂着红纱幔的床上坐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罗百山今晚来就是来取这个新娘的命的。   这个婚房里到处是红色,还熏着芸香,阴间的鬼根本靠近不了,这样的地方只有罗百山这样的人间阴差才进得来,那个新娘的阳寿今晚已尽,罗百山进去把她的魂魄领出来,交给守在墙外的夜叉就算完成任务了。   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满屋的红柱照着他,地上却没有他的影子,他慢慢的走到那新娘的面前停了下来。那个新娘好像感觉到有人来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些紧张的抓紧了大红的裙子。她的手指细细的,被红色的喜服衬得特别的白,那紧张的握紧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觉心生怜惜。不知取了多少人性命的罗百山心里什么地方突然有些柔软,他握住那双小小的手低声说:“你别怕。 ”   “嗯。”盖头后面的新娘怯怯的应了一声,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就像只小猫在叫。年轻的罗百山心里突然有些好奇盖头后面是张什么样的脸,他心想,就看一眼,一眼就好。这么想着他拈着盖头的一角把盖头缓缓掀了起来,床前的红柱照亮了盖头下一个女孩子白净娇小的脸孔,她一双小鹿一样的大眼睛有些怯怯的看着罗百山。   罗百山望着那双眼睛心里突然有些慌张,这新娘子要是突然叫出来自己今天可就惹上大麻烦了,他就那么僵在那里和她对视着,那个女孩子看了片刻他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突然牵起嘴角轻轻笑了,她带着几分胆怯甜甜的唤他: “老爷。”   罗百山听到这个称呼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心想她是把他错认成阴家老爷了。他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个场圆过去的时候,新娘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握住了罗百山宽大的手掌,她的双眼就像两汪春水一样温柔,她看着他低声说道:“老爷,我是你的人了。”   新娘手上的温度熨帖在罗百山冰凉的手上,他只觉得心里什么地方好像融化了一样汩汩流淌着,这对他而言是种新奇的滋味,令他疑惑又陶醉。他想抚摸她的脸,却不知如何去做。那个新娘轻轻笑了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她低低的重复着:“老爷,我是你的人了。”   这句话就像句魔咒一样让罗百山心中生出些恍惚,他用自己长长的大拇指有些生涩的摩挲着新娘那豆腐一样白嫩的脸,红烛在新房里氤氲出一种梦幻般的光芒,罗百山只觉得自己就如一个梦游的人般难以控制自己。他迟疑的把手伸到新娘大红喜服的领口处,新娘闭上眼睛微微仰起了头,她喃喃的说:“我是你的人了。”   一层迷离的神色浮上了罗百山深邃的双眼,他低头吻上了新娘柔软的嘴唇,他俯□子把新娘抱到床上,一边吻着她一边有些生涩的解着新娘身上的喜服,新娘细白的手指和他的大手纠缠在一起。她在拒绝着他,又在偷偷引导着他像拆一件礼物一样松开一个个隐藏的盘扣。   大红的喜服一件件落在了地上,雾一样的红色纱缦被扯了下来,旖旎的新房里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痛楚的呻口吟声,今夜一个女孩儿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妇人。   浅蓝的夜色被红烛温暖的光芒挡在了窗外,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锦被里,两个年轻的身体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罗百山对男女之事几乎一窍不通,那个新娘这一晚被他折腾的够呛,她就像朵被捣碎的花儿一样无力的偎依在他的怀里。罗百山沉沉的睡着,睡着的罗百山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小,那个新娘却没有睡,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罗百山沉睡的面庞,爱怜的拭去他额头上的汗。   突然熟睡的罗百山像听见什么声音一样猛地惊醒坐了起来,躺在他身旁的新娘被他吓了一跳。罗百山有些惊慌的望着窗外,他看见两只夜叉鬼正贴在窗户上狰狞的看着他,他们挥着手里的铁锁链催促着他。他突然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他得把她的魂带走,不能再耽搁了,阎王叫你三更走,谁敢留你到五更!   新娘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罗百山没有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后,麻利的穿上衣服跳下床就要走,可这时他的袖子却被新娘一把拽住了,她吃力的撑起身子仰头望着他说:“罗百山,带我走。”   罗百山听了她的话不由一怔,他有些疑惑的望着她: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新娘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她望着他轻声说:“你叫罗百山对不对?我叫裴珍珍,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不爱和人来往,你总是一个人,每天晚上要很晚才回去,你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而且你没有影子。但你每天清晨都给我家门前那丛蔷薇花浇水,你还给他们松土,施肥,下大雨的时候他用荷叶把他们遮起来,这一切我都偷偷躲在门里看见了。你记不记得有一次,连续好几天那丛蔷薇都是歪的,那都是我弄的,因为我好几天看不见你,我故意把蔷薇弄歪了等着你来。你刚才一进来我就认出你了,我心甘情愿把身子给你,罗百山,我喜欢你,你带我走吧。”   罗百山的嘴唇嗫嚅着,那句“我带你走”就在他的嘴边徘徊,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能带她走,她只要走出这间房间立刻就会被夜叉带走,即便他能护她这一回,他身上煞气那么重,如此娇弱的她跟着他又能活多久?   罗百山身后响起了两声敲玻璃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屋外的夜叉鬼在焦躁的催促着他,裴珍珍轻声呢喃着:“带我走,带我走吧。”   罗百山犹豫了一下,最终坚决的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扯了出来,裴珍珍绝望的看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出了她的眼眶。   罗百山摇着头一步步后退着,终于他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裴珍珍悲恸的哭声在他身后响起。罗百山一走出新房就被夜叉鬼抓了起来,他们扯开他的衣服从他心口削了一块肉下来,他竟不觉得疼,因为那一刻他的心里更疼。   九个月后阴家老爷老来得子,他十七岁的四姨太生下了一个儿子。阴云宗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他没有追究这个孩子的来历,反而把这个怪异的孩子当自己的亲儿子养起来。这个孩子刚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劝阴家老爷把这个孩子扔了,但阴云宗看了看这孩子猫一样的眼睛说,这样的眼睛说不定是福相呢,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长生。   长生,长生,罗百山口中轻唤着这个名字,他想若是由他来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字,也许他也会起这个名字吧。就算人间有百般愁苦,他也愿自己的儿子能长命百岁,在阴间就算做王又哪有在人间做个人快活。   阴长生最开始被五通附身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知道五通被放出来的后果,他也完全有能力杀了阴长生让那只五通形神俱灭,可是他做不到,他欠他已经太多,这一回他一定要保住他的命,不然他没脸下去见珍珍。   罗百山用手捏了捏自己酸胀的双眼,夜色已经在草叶上凝结成了露水,漫漫长夜不过才过去一半,可他依旧无法入睡,到底什么时候他能安稳的睡一觉呢    ☆、张功曹赴任   张灯笼一回城里就四处找梁九凤,却连个影子都没找着,不知她又上哪儿疯去了。他捶了捶自己的腰躺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他决定先休息一下再去想眼前的事情,他毕竟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张灯笼慢慢的睡着了,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来到了一座荒凉的城,这里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色的雾气,不时能看见有人被铁链锁着失魂落魄的在这城里游荡。他随着那些人没有目的的向前走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突然他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是已死了两年的梁老六,他赶紧走上去拍了拍梁老六的肩说:“老六,你咋个在这里,这里是啥子地方?”   梁老六看见他,惊讶的说道:“你咋个还在这里?酆都城里阎罗包老座下正缺一判官,他钦点你去补这个缺,你不赶紧去上任,在这里逛荡做啥子?”   张灯笼听了他的话惊讶的问道:“我咋个没听过这个事?包老要我啥子时候去上任?”   梁老六笑呵呵的说:“快了快了,送你上路的人已经来了。”话音刚落,梁老六就随着那座城化为一股青烟消逝了。   张灯笼猛然从梦里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还睡在家里的躺椅,他细细回忆着梦中的情景,心里不觉有些蹊跷。   这时他突然听见屋子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野兽低吟一般的声音,他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在房间一角一个像山魈一样的东西正趴在那里,他一双血红的眼睛就像两只小灯泡一样闪着光,他外翻的嘴唇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   张灯笼一眼就认出这是五通,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惧色反而现出一种释然的微笑,他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说道:“送我的人果然来了,生而为人,死做判官,斯亦足也。”说罢他猛然一挥手,满屋突然燃起熊熊的绿色鬼火,被鬼火灼烧的五通突然暴起,嘶吼着向张灯笼扑来。   他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躺椅上,把自己白森森的牙齿凑近他的脸前。张灯笼平静的看着掐着自己的五通说道:“我死在你手里是我的劫数,我不怨你,但我死之前,有几句话要对你说,阴长生,你要好好记着。”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五通鬼血红色的眼睛深处突然神色一动,他放开了张灯笼从他身上退了下来,痛苦的嚎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张灯笼站起身看着满地打滚嘶吼的五通说道:“阴长生,你听着,附在你身上的五通是血池地狱里的恶鬼,阎王爷用地府的五万万冥银压着他,但他每三百年就会想办法从血池地狱里逃到人间,若是这一劫过不去,地府的大门就会打开,冥府开禁,鬼魂过年,人间就会变成修罗场。五通若想被放出来,就要把这人间的阴差一个个杀掉,夺取阴差的令牌,再把压着他的冥银从血池地狱里借出来,附在你身上的五通会要了城里三个阴差的命,你会杀了你的亲爹罗百山!”   五通听了他的话从地上爬起来狂吼了一声扑了上来,他死死攥住张灯笼的肩膀,长长的爪子都掐进了他的肉里,血渗到了张灯笼白色的粗布衫子上,张灯笼平静的直视着五通血红色的双眸说道:“阴长生,我们几个老头子都得死,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阻止不了这次的劫难,但你要答应我,等我们都死了,你要接过我们的令牌做这城里的阴差,把人间的恶鬼送回地府里去,把冥界的大门关上,你是罗百山的儿子,你做得到的,阴长生,记住我的话。”   五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视着张灯笼平静苍老的脸,在他血红色的眼睛里鬼的暴戾和人的痛苦不停交替闪现着。终于他的嘴唇翻卷了起来,他昂起头一声长啸把自己的利爪□了张灯笼的心口里,鲜红的血立刻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浓浓的血腥味刺激到了五通,他挥舞着双手不停的撕扯着张灯笼的身体,这具刚才还带着体温的身体没多久就被他撕成了一堆烂肉。   五通喘着粗气松开了手里那团破棉被一样的肉体,山魈的形象渐渐的退去,阴长生那苍白单薄的身躯渐渐显现出来。他一团乌黑的双眼里不断逸出黑烟,他如梦游一般不受控制的在屋里翻找着什么,在他的心里只有两个字:令牌。但他找了半天并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就精疲力尽的倒在了地上。片刻后,他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他的意识逐渐恢复了过来,他努力辨认着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看到这间幽暗的小屋里到处扔着灯笼,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他举起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苍白纤细的手上全都是血,在屋子的正中央一团模糊的血肉堆在地板上。   阴长生张了张嘴巴发出了几声惊恐的叫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胃瑟缩了起来,他弯□子倒在地板上干呕了起来。他整个人像痉挛一样颤抖着,他惊恐的想,他杀人了,他又杀人了,他杀了六爷的朋友。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失声痛哭苦起来,这回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阴长生,不要哭。”屋子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阴长生抽泣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看见被他撕碎的张灯笼正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他看上去影影绰绰的就像个影子,他看着他说:“阴长生,你有你该做的事情,记住你是谁的儿子。”   张灯笼的话音一落,满屋东倒西歪的灯笼一盏盏飘了起来,灯笼里亮起五彩斑斓的光把这房间照的有如梦境,在空中有两尾巨大的金鱼游动着,屋顶上突然开了一扇门,门内走出一个牵着匹白马的古代小吏打扮的人,他高声唱道:“阎王包老殿下小吏,迎张判官赴任。”   张灯笼飘飘忽忽的走了过去,他跨上马背就随那小吏走了,满屋五彩的灯笼和那两尾巨大的金鱼都随着他飘入了那扇门内,那扇门在他们走后缓缓的合上了,这里又变成了一间普通的小屋,屋中间的地板上还堆着那一团都能看见白骨的烂肉。   阴长生站起身来找了条床单,哆哆嗦嗦的把那团肉罩了起来,然后跪下对着那团肉磕了个头。他直起身子来望着糊着厚厚窗纸的窗子,西斜的阳光从窗缝里照进来落在沾血的地板上,他对着那缕阳光举起自己粘满血污的双手,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的指尖仿佛透明一般。   阳光,真好啊。阴长生心里轻轻叹道。   他不想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但为什么所有这些事情都要找上他,他不想被附身,也不想做阴差,他真的累了,太累了,他只想一个人静静的晒晒太阳,多好。   阴长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渐渐化成了一缕青烟从窗户缝里飘了出去。   落日熔金,金色的夕阳照出望江楼窗前泉镜花那完美的侧影,阳光透过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他眼角那颗泪痣在阴影中时隐时现,透着说不尽的风情。他用手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木桌上反反复复写着一句诗,他还没写完水迹就干了,他便又蘸着杯里的水重新开始写,一遍又一遍。   “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窗台上一个嘶哑的声音慢慢吟着泉镜花不停写着的那句诗,他抬起头一看只,见行瘟使者正飘在窗前。行瘟使者点着头说:“好诗,好诗,请问是谁的大作?”   泉镜花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继续蘸着水一遍遍写着,行瘟使者飘进窗子里说道:“夕阳无限好,请唱一首歌吧。”泉镜花没有说话,他抬起头对行瘟使者抱歉的笑了下后,继续低下头在桌上一遍遍写着。   行瘟使者摇了摇头叹道:“你最近都不做声,美人无声,好比春夜无雨,夏夜无星,秋夜无月,冬夜无雪,终是少了份旖旎。”说罢他摇头晃脑的渐渐飘走了。   泉镜花停下了手转头看着窗外的夕阳,他只能看见一片灰色的世界里点缀着一抹明晃晃的亮光,两只燕子在屋檐上上下翩飞着,它们小巧的尾巴就像两片剪刀一样裁剪着晴空。泉镜花微微闭上了双眼,这个世界太让他失望了,他只有合上双眼才能看见无边的美景。   “我又杀人了。”空荡荡的望江楼上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泉镜花慢慢转过头去,只见阴长生仿佛一具空空的躯壳一样摇摇晃晃的站在一片夕阳里,他浑身都粘满了血。阴长生晃晃悠悠的向泉镜花走了过去,当走到他面前时,双腿一软无力的跪在了他面前。他把头枕在泉镜花的膝盖上梦呓般的说:“我又杀人了,我杀了阴差,他是六爷的朋友,这下我连死都没脸死了,在下面要是碰见了六爷我该咋个办?我求求你,救救我吧,不要再找什么秘密了,你停手吧,我不想看见死人了。”   泉镜花把阴长生的手反过来,用自己水葱一样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写道:停不下来了。   阴长生抬起头来绝望的看着他说:“怎么会停不下来呢?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泉镜花慢慢的在他的手心里写道:牵扯进来的人太多了,还牵扯到政治,从我找到你开始,这件事情就注定停不下来了。   阴长生握住泉镜花的双臂晃着他绝望的喊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放过我?”   泉镜花注视着他,拍了拍他的脸蛋没有说话,阴长生一把捏住了他的手,他的力气那么大简直要把他的手捏碎,他咬着牙狠狠的说:“是谁让你找到我的?到底是谁!是那个绿眼睛的外国女人吗!”   泉镜花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拉过阴长生的手心在上面缓缓写下了一个名字.   阴长生用那双一团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泉镜花,他嘴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程涛?怎么会是他?”    ☆、反正你又不娶我   黄昏的微风从南河上刮过,茂密柔软的柳枝在风中轻轻摇摆着,夕阳透过柳枝像碎金子一样斑斑驳驳的洒在河边的小路上,程涛独自一人站在一棵柳树旁望着前方不远处那个挂着“梁氏神算”布招子的算卦摊子,梁九凤正一个人坐在那里打着盹儿。他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了,迷迷糊糊打着盹的梁九凤一直没有发现他。她脑袋一点一点的,身子也摇摇晃晃的,她晃了一下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于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眨眨眼睛看了看周围,伸了个懒腰索性舒舒服服的趴在桌子上睡起来。站在不远处的程涛看着她不由噗嗤一声笑了:睡的这么香也不怕别人把她卖了。   程涛走了过去,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木桌说:“老板,我算卦。”   梁九凤听见他的声音揉揉眼睛抬起了埋在双臂间的脑袋,程涛背着光站在那里,梁九凤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认了他半天,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睁大眼睛惊喜的叫道:“程涛,是你呀。”   程涛笑了一下拉了把凳子在她对面坐下,他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说:“老板,你每天就是这么做生意的么?”   梁九凤揉了揉脑袋说:“反正也没人来,我睡一会儿还不行嘛。”   “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人来,”程涛看着她笑着说,“你可真是能睡。”   “能睡怎么啦,不行的吗?”梁九凤嘟起嘴说道。   程涛笑了下看着远处的河面说:“行的呀,反正我又不娶你。”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嘴巴撅的更高了,她气哼哼的转过脑袋不看程涛。   程涛笑了笑伸手揪了揪她的耳朵说:“怎么,生气了?”   梁九凤晃了晃头,甩开他的手气鼓鼓的说:“我生我的气碍你什么事,反正你又不娶我。”   程涛出声的笑了一下,他指着前面柳树上鸣啭的黄鹂说:“你快看,黄鹂,杜甫那首诗不就是在成都写的么,两个黄鹂鸣翠柳。。。”   “放进油锅炸一炸。”梁九凤咬着牙接道。   程涛听了她的话哈哈笑了起来,他摇着头笑着说:“你是吃货吧。”   “反正你又不娶我。”梁九凤撅着嘴不高兴的说。   程涛笑了笑又指着南河边上的荷花说:“溪上新荷初出水。。。”   “放进油锅炸一炸。”梁九凤又接道。   “你怎么什么都要放进油锅里?”   “反正你又不娶我。”   程涛低头笑了一下,他看着天边的晚霞说:“我下周一要去重庆。”   “你去重庆干什么?”梁九凤看着他问道。   “这回不放进油锅炸一炸了?”程涛冲她眨了眨眼睛说。   “哎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梁九凤隔着桌子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下说。   程涛笑笑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啊,反正你也不跟我去。”   “我可以跟你去的吗?”梁九凤睁大眼睛问。   “可以的呀。”程涛点点头说。   “可是我住在哪里呀?”梁九凤歪着脑袋问道。   程涛把身子向她探过去说:“跟我住在一起呀。”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红了脸,她低下头小声说:“你那里哪有地方给我住。 ”   程涛忍着笑说:“不是还有垃圾桶嘛。”   “程涛!”梁九凤站起身子恼火的推了他一下,“你下午不在办公室里老实待着,就是为了跑到这里来欺负我啊。”   程涛哈哈笑着说:“逗你好玩啊。”他把梁九凤的手腕拉过来在她的手腕上套了个东西说:“来,带上试试。”   梁九凤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套上了一个镯子,这镯子是纯正浓郁的翠绿色,在夕阳下晶莹剔透,阳光几乎没有丝毫阻碍的穿过这只镯子。这只上好的翡翠镯子是程涛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当时他的家被仇人抄了,母亲让他从后门逃命,他离开家的那一刻母亲摘下手腕上的镯子塞到他手里说,妈妈不能看着你成家了,把这个送给我以后的儿媳妇吧。   梁九凤抬起手腕对着阳光看着那纯净无暇的镯子开心的说:“程涛,这是送给我的吗?”   程涛微笑着点点头说:“恩。”   梁九凤好奇的看着那只镯子说:“程涛,这个镯子好亮啊,是玻璃做的吗?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镯子呀?”   程涛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夕阳在他脸上打上一层毛绒绒的光,让他的脸看上去那么温柔。   梁九凤歪着脑袋在程涛面前挥了挥手说:“程涛,你怎么不说话啊?”   程涛笑了下说:“没什么,你好好戴着这个镯子,等我从重庆回来我告诉你为什么送给你。”   “搞得好神神秘秘哦。”梁九凤皱了皱鼻子说。   真是个笨蛋啊。程涛在心里轻轻笑了下,他伸出手想把梁九凤耳边那缕被晚风吹起的头发掖回去。   梁九凤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说:“程涛,我给你看看手相吧,就算给我今天开个张吧。”   程涛看着她笑了下说:“好啊。”   梁九凤把身子坐正,她一边看一边说着:“程涛,你这个掌纹长的很好呢,你手掌上三条主线都长的很清楚,你的生命线很饱满,说明你会长寿哦。。。”   程涛微笑着看着认真研究他手掌的梁九凤,她的脑袋都快低到他的手上了,程涛能清楚的看见她雪白的后颈,那里像小孩子一样生着一层细细的绒毛,被阳光染成了金色,看上去软软的。黄昏的河边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梁九凤叽叽喳喳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燕子在柳枝间嬉戏。   程涛低着头看了她半晌突然轻轻的唤她:“九凤。”   “你这个事业线稍稍有些。。。唉?”正讲的眉飞色舞的梁九凤抬起头来说道,“什么事?”   程涛没有说话,他拉住梁九凤的手腕,把身子朝她探过去,毫无预兆的就含住了她的嘴唇,梁九凤不由的呆住了,她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程涛的脸庞。   南河上吹来的小风拂起程涛额前软软的头发,梁九凤能清楚的看见阳光在程涛的睫毛上跳动着,他的嘴唇温暖柔软,他下巴上一点新长出来的胡渣蹭的她下巴痒痒的,燕子在柳枝间穿梭飞舞着,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片刻后,程涛才分开了他们的嘴唇,他睁开眼睛看着梁九凤睁得大大的眼睛笑了下说:“下次我亲你的时候要专心一点,记得把眼睛闭上。”   梁九凤红了脸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程涛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说:“我该回去了,你也赶紧收摊回家吧,最近不太平,我不在的时候天黑前就要回家,记住了吗?”   梁九凤仰起头来看着他说:“你什么时候从从重庆回来?”   “很快的,”程涛轻轻捏着她的脸说,“一点公务,办完就回来,你一个人乖一点。”   “那你可要快点回来,不要说话不算话哦。”梁九凤说。   “不会的,”程涛笑了笑说,“不然放进油锅炸一炸。”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捂住嘴噗嗤一声笑了,程涛弯下腰把嘴唇在她脸蛋上贴了贴说:“那我走了,等我回来。”   说罢程涛走进了那闪烁着阳光的柳枝中,他在河边叫了一条小船登了上去,船家把长长的篙子在河边轻轻一点,小船就顺着流金的南河水缓缓飘走了。程涛站在船头上望着天边的夕阳,这次他是真的下了决心的,只要他能活着从重庆回来,他就娶她。他打踏入成都那一刻起就走入了一个理不清的迷局,他都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当他站在命运的这个岔路口掐指一算才发现,原来他命里缺一个她。   小船随着河水越飘越远,站在船头的程涛就如他当初踏入这座城时的样子,他一身的金光,清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就仿佛从那很远很远的时光的彼端走来。。。   程涛回办公室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他过两天就要去重庆了,手头的事情必须赶紧处理完,但他一走到办公室门前就看见刘子密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有事吗?”程涛问道。   刘子密凑上去压低声音说:“程长官,你让我找的人我找见那个张灯笼了。”   “哦?”程涛挑了下眉毛说,“人呢?”   “还在他家里呢。”刘子密说道。   “不是让你赶紧带进警齤察局里么?”程涛说道。   刘子密咽了下吐沫说:“就是那个人被撕的太碎了,粘在那个地板上抠都抠不起来了。”   “什么!”程涛大声说道,“人已经死了!”   刘子密点了点头说:“和上次望江楼那个小妹儿的死法一样。”   程涛听了他的话脸色不由变得阴沉了,他对刘子密说:“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尤其不要让记者知道,我现在就去案发地点看看。”说罢就大踏步的向灯笼街走去。   他还是输给了泉镜花,城里第一个阴差已经死了,那么接下来会是谁呢?    ☆、拷问泉镜花   望江楼二楼的厅堂上,一张唱片在唱机上磕磕绊绊的转着,这台唱机的零部件被胡乱拼在一起,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唱机传出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勉强能听出来它唱的是《牡丹亭》。   窗前的木桌上摆了面镜子,镜子里映出坐在桌前的泉镜花旷世无双的脸孔,他正随着唱机断断续续的哼着小曲,他玉一样的手中握着一枝细细的笔,他把笔杆抵在下巴上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两个白瓷的小盒,这两个小盒里分别盛的是红红的胭脂和墨黑的眉黛。泉镜花分不出颜色,他用眉笔尖沾了沾墨色的眉黛就对着镜子要涂到嘴上去。   “那是画眉的。”窗外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泉镜花微微偏过头一看,发现是行瘟使者飘在窗外。他感谢的冲他笑了笑,就小心翼翼用笔描起了眉毛,他的动作就像个孩子一样笨拙,当画到眉梢时,他的手一抖,笔尖就在脸上画了长长的一道。他放下笔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那怪异的眉毛配在他脸上并不难看,反而显出一种怪诞的美来。他左右看看自己的脸,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笑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上楼声,那声音听上去简直要把地板都跺塌,泉镜花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楼梯口,随着脚步声程涛的身影出现那里,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泉镜花,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泉镜花冲他粲然一笑,向他挥了挥那枝细细的眉笔说道:“你看,我今天新找出来的,太好玩了。”程涛没有说话,只是只是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着他。   泉镜花放下眉笔用手支着自己精致的下巴继续说道:“唱机坏了,你能修好吗?我喜欢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一个我喜欢的声音。哦,对了,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你能告诉我完整的诗吗,我真的很喜欢呢。”   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飘着细微的灰尘,程涛隔着蒙尘的阳关注视了他片刻后,语气不带任何起伏的说道:“张子林死了。”   “我知道,”泉镜花嘴角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只是个开始。”   程涛突然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泉镜花开了一枪,枪声划破了望江楼上的寂静,浓浓的火药味立刻在空气里扩散开来,泉镜花口中一声惊呼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他颦着眉靠在桌腿上,一只手紧紧按着肩膀,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里奔涌而出。   程涛大踏步走上前去,一脚就踩在泉镜花受伤的肩膀上,泉镜花口中立刻迸出一声惨叫。程涛眯着眼盯着他说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泉镜花疼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抬起眼看着程涛,嘴角挂着一丝凄楚的笑说道: “你跟阁下真的很像,他也总是这样反复无常,你们似乎都喜欢看我疼,我越疼你们就越喜欢,真是奇怪的人啊。”   程涛眉头一皱厉声喝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成都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皮鞋重重的碾在泉镜花受伤的肩膀上。   泉镜花的眉毛立刻拧在了一起,他强扯出一个微笑说道:“我只是来这里找点东西而已,不过顺便死了几个人,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程涛加大了脚上的力度,泉镜花的身子下面都积了一小滩血,他冷笑了一下厉声说道:“ 顺便死几个人?那六个被奸杀的女孩子,望江楼被撕碎的那个姑娘,还有同样死法的张子林,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我不允许你再继续这场杀戮!我这回一定要把你抓回去交给南京的政府,我不在乎自己的后果!”   泉镜花听了他的话却哈哈笑了起来,他笑着说道:“你也好,阁下也好,沈阳的那些军官也好,你们都是一样的人,当你们需要杀戮的时候你们就有杀戮的理由,当你们想停止杀戮的时候,你们就有停止杀戮的理由,而且你们总是自以为自己永远都是正义的。程涛,你可以在战场上毫无愧疚的打死一个人,你可以这么残忍的折磨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利索的要一个人的命,我并没有让那些人受苦,而且我也和你一样,只是在执行命令而已。”   “狡辩!”程涛大声喝道,“你危害了这座城市,你必须受到制裁!”   泉镜花美丽的眼睛深处流露出一种轻蔑的神色,他微笑着说道:“制裁?怎么制裁?送给你的南京政府?让他们用比你现在残酷一千倍的手段折磨我,好让我说出我来这里的秘密?到时候,如果我说张献忠的宝藏埋在青羊宫里,青羊宫就会被拆掉,如果我说宝藏在武侯祠里,武侯祠就会被毁掉,如果我说宝藏在百花潭里,那里的每一枝花儿都会被拔掉,那些政客会为了这笔钱打的头破血流,他们就算自己拿不到那笔银子也不会让别人拿到,他们会为了那笔钱毁了这座三千年的城,程涛,这就是你说的正义?”   程涛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禁有些迷惘,他脚上也不觉减轻了些力道,泉镜花接着说道:“这城里的阴差死在我手里不是很好么?如果落在那些政客手里呢,他们会放过这些拥有神奇能力的人么?这些阴差不会这么痛快的去死,他们会像动物一样被关起来,他们会被用针扎,用电击,用水淹,用火燎,他们会成为部队的试验品,他们将不再是一个人。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因为我就是这么长大的,我就是一个试验品。你们这些满口正义的人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折磨我,玩弄我,还告诉我这是我的荣耀,你想看见这城里的阴差也变成这样么,还有那个死去阴差的女儿?”   程涛和他对视的眼神渐渐开始游离,他冷下脸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我来不是跟你讨论这些的。”   “那我们可以讨论些别的,”泉镜花继续微笑着说道,“程涛,我问你,如果蒋介石亲口问你阴差是谁,阴差到底是些什么人,你会说出来吗?”   “我。。。”程涛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泉镜花扬起下巴笑着说:“你回答有你的理由,你不回答也有你的理由,对不对?因为你总是正义的,就像你把阴长生的消息告诉我是正义的,你现在因为我知道阴长生的事情要除掉我也是正义的一样。这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谓的正义,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群虚伪的人。”   “你闭嘴!”程涛大声喝道,他一脚狠狠揣在泉镜花的肩上。   泉镜花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他微微笑着说:“程涛,你们总是喜欢看我疼,我也很乐意演给你们看,但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疼。”说罢他松开了一直捂着肩膀的手,在他摊开的手心里放着程涛刚才打出去的那枚子弹。   程涛不由大吃一惊,泉镜花优雅的站起身来,他看着程涛的眼睛轻轻笑着说:“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疼,但我很好奇那到底是种什么滋味,所以,我喜欢看别人疼。”说罢他的手掌猛地在程涛的胸口拍了一下。   一股钻心的痛立刻从他拍过的地方蔓延开来,程涛不由捂住胸口痛苦的弯下了身子。泉镜花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脸上的笑靥更加的动人,他凑近程涛耳边轻轻说道:“这是我给你下的咒,你的身体会长出个疮,这个疮会不停的溃烂下去,直到你的五脏六腑都从身体里流出来,但即便如此这个疮都不会停止溃烂,他会让你整个人都烂光。不过我不会让你太快就全都烂掉的,我喜欢欣赏这个过程。程涛,如果我死了或者不开心的话,你会立刻变成一堆腐烂的臭肉。”   程涛忍着身上的剧痛直起了身子,他死死盯着泉镜花说道:“泉镜花,你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   泉镜花笑了笑,一步步向后退去,他站在窗台边对程涛粲然一笑说道:“程涛,记住,这只是个开始。”说罢他纵身从楼上跳了下去。   程涛快步跑到窗前,只见一只巨大的非人非鸟的东西驮着泉镜花凌空飞起,泉镜花在怪物的背上微微偏过头对他勾唇一笑,夕阳妖异的颜色打在他的脸上,他全身散发出一股令人战栗的美。   泉镜花的身体感觉不到痛,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心痛,但是他一直在学习如何让别人心痛。阁下告诉过他,心痛是一种让人兴奋的滋味,这世上没有比心痛更令人刻苦铭心的东西。等到阴长生把他交代的话告诉城里的阴差之后,程涛会不会心痛呢?泉镜花这样想着,他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残忍的表情,反而透出一种孩子般的兴致勃勃。   怪物扇动双翅带着泉镜花飞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烧云中,他抬手蹭了蹭额头,却蹭了一手的黑,他这才想起自己眉毛上涂了东西,他看着手指疑惑的想,这到底是什么颜色,为什么画在眉毛上呢?他身边的云如火焰般燃烧翻卷着,但在他的眼里,这世界永远只有无尽的灰色。    ☆、送行   尽管程涛嘱咐刘子密一定要封锁此次碎尸案的消息,但是这么大的事怎能瞒得过消息灵通的记者,第二天这件事就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市民争相购买当天的报纸,本来稍稍散去的恐慌重新在成都的上空聚拢起来。让市民感到讶异的是,这次的受害者不像前几次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死的竟是个老头子。触目惊心的加粗标题下,印着一张小小的受害者的照片,在照片下寥寥数字概括了这个人的一生:“张子林,男,五十九岁,满族,成都人,燕京灯铺老板,单身,无亲属,死后尸体无人认领,由警齤察局代为处理。”   今天的天空一直都阴沉沉的,吸满了水的乌云低低的压在城市上空却迟迟不落雨,水淋淋的天空让人心里都泛起些发潮的烦躁。这欲雨的天气折磨了人大半天后,一场清凉的雨终于从天而降。万千雨丝轻盈的落入南河中,激起钢琴般清脆的落雨声,轻快的雷声从天上滚过,空气中清凉微甜的雨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空旷的南河边梁九凤和叶皮影相依站在细密的雨帘中,叶皮影手中打着一把破伞遮着两个人,他们一起望着河面上被雨水打起的晶莹的水花,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没有痛苦,也没有哀伤。   死,似乎是人间最可怕的事情,任尔盖世英雄,绝色美人,都怕那无常叫魂,阎罗索命,一旦撒手人寰,这个世界将和你再没有半分关系,而没有人知道此生之后何处是彼岸,那荒芜的死亡的旷野是人死后最大的孤独和恐惧。   而阴差却不怕死,他们也不会为死悲伤,因为他们死后的路是早就定好的。生前做阴差,死后做冥吏,这是所有阴差的宿命。凡是以活人之身踏入众鬼之国的人,死后再也不能转世进入阳间,他们将永远的在地府中为阴天子服务,地狱不空,永不超生。他们不办葬礼,不立墓碑,不设牌位,因为这个世界他们再也不会回来,这些人间的礼节跟他们没有关系。   梁九凤抱着一沓宣纸和几枝画笔静静的站在叶皮影身边,她年轻稚嫩的脸上显出一种超出她年龄的沉稳和安静。她不是阴差,但她从小对死亡的理解就与别人不同。她爹死的时候也好,这次张灯笼死的时候也好,她都没有哭过,她从来都不会为死亡哭泣,她明白他们是被阎王叫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她哭他们也听不见,还不如多看看这虽有诸般不如意却有滋有味的人间,因为终有一天她也会进入那个幽暗不见底的地府。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后,梁九凤开口说道:“叶皮影,张灯笼真的是被五通撕碎的吗?”   叶皮影点了点头说:“就是五通,你上次不是跟我说阴长生被啥子东西附体了以后闯进你家吗,附在阴长生身上那东西就是五通。”   梁九凤皱了皱眉说:“可是我听我爹说过,五通最后在清朝闹事的时候,满人的皇帝叫了一百个萨满把他封起来带到沈阳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会找到阴长生附在他身上?”   “这城里进来外人了,是他们把五通从沈阳带进来的,”叶皮影望着河面说,“能解开一百个萨满法师的封印,进来的这个人不简单哪。”   “可是他们把五通带进来想做啥子呢?我听我爹说五通是被阴天子的五万万冥银压在血池地狱里的,当年五通能跑出来就是因为张献忠不知道怎么把地狱里的冥银给借出来了,这回那些人又是为了银子吗?”梁九凤问道。   叶皮影摇了摇头说:“不晓得,九凤,你爹有没有讲过啥子叫五通闹判?”   梁九凤想了想说:“他说血池地狱里的五通每三百年就会咬死看守血池地狱的判官,然后进入人间,到时候人间的阴差会一个个被他杀掉,一旦阴差没有了,阴差身上进入地府的令牌就会落到五通手里,到时候五通就能把血池地狱里镇压恶鬼的冥银借出来,然后地府的大门就会打开,所有的恶鬼都会从鬼怒川进入人间。”   叶皮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只怕这次也是劫数该到了,你爹死之前不是说过我们都会赶上这一劫吗,只是没想到,张灯笼这么快就被叫走了。”   梁九凤仰起脸看着叶皮影说:“叶皮影,有一天你也会这么走吗?”   叶皮影笑了笑说:“只要我活着,我就好好活着,不去想死的事。”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也淡淡的笑了,她低头抚着手里的宣纸说:“叶皮影,虽然张灯笼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他生前最喜欢画画了,我想把这些东西捎给他,不然他在那下面那么多暗无天日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张灯笼听了她的话轻轻叹了口气,他摸了摸梁九凤的脑袋后向着烟雨迷蒙的河面挥了下手,口中呼道:“船来。”他的话音落下后,一只小船穿过雨帘缓缓向他们驶来,小船靠着岸边停了下来,撑船的船家整个人藏在大大的斗笠和蓑衣中,他脚上没穿鞋,一根铁锁链把他的脚腕锁在船上。他缓缓扬起脸来,那大大的斗笠下竟是颗骷髅头。这只小舟是南河上专门送亡魂通过鬼怒川去冥府的鬼船,撑船的恶鬼名叫转轮。他对叶皮影抱了抱拳说:“叶先生有何事?”   叶皮影也对他抱了抱拳说:“前几天张功曹被阎罗招入酆都当差,劳烦你稍些人间的东西给他。”   转轮说道:“好说好说,阴兵马上要从南河上过,你在我船上焚了要捎的东西,我托过路的阴兵捎去便是。”   “有劳了。”叶皮影对转轮微微欠了欠身子后,拍了拍梁九凤的背说:“上去噻。”   梁九凤点了点头就踏上了鬼船,转轮把长长的膏子在河边一点,小船就悠悠的飘走了。小船驶到河心时,转轮用手在船头一指,船头立刻燃起一团绿莹莹的火焰,他对梁九凤说:“你可现在焚化你手里的东西,阴兵马上就要来了。”   梁九凤对转轮道了声谢,就蹲□子把手里的宣纸一张张放进了火里。绿色的火苗有如绿色的绸缎一样跳跃着,白色的宣纸一入火就化为了灰。有几张白纸上还有张灯笼生前的画,有兰花,有金鱼,还有怪石和瘦竹。梁九凤看着这些画眼前不由浮现起张灯笼画画的样子,他画画的时候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瘦骨嶙峋的大手紧紧握着笔杆,但这一切从此只在她的记忆里,今生缘分已尽,从此她的轮回里再也见不到他。   突然一阵旋风刮过,鬼火卷着灰烬飘扬起来,梁九凤知道这是阴兵来了,她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一朵朵绿色的鬼火随风飘舞,不一会就飘向远方不见了。   转轮在望江楼附近把船靠了岸,他对梁九凤说:“再往前就是鬼怒川了,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就在这里下船吧。”   “多谢。”梁九凤恭恭敬敬的对转轮作了个揖便下了船,没有打伞的她穿过雨帘快步跑到了望江楼的屋檐下躲雨。望江楼已经空了好久了,黑漆漆的屋檐下只有梁九凤一个人,她低头看着石板上激起的水花,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后有个黑影在悄无声息的靠近她。   黑影走到她身后停了下来,他伸出布满黑色纹路的手轻轻拍了下梁九凤的肩膀。在空无一人的屋檐下突然被人这么拍了一下,梁九凤被吓得叫出了声,她转过身来一看,站在她身后的人竟然是阴长生。   “九凤,是我。”阴长生轻声说道,他还是一身长衫,脸上戴着副墨镜,他苍白的皮肤上密布黑色的细纹。   梁九凤看着他不由往后退了两步,阴长生凄凉的笑了下说:“你怕我对不对,是我杀了张灯笼。”   梁九凤咬着嘴唇沉吟了片刻,走上前去握住阴长生冰凉的手说:“不是你,是五通。”   阴长生听了她的话嘴唇微微颤抖了下,梁九凤看着他说道:“阴长生,我爹嘱咐过我要关照你,你不要再自己藏起来了,你知不知道是谁把五通带到成都的?”   阴长生微微犹豫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望江楼后摇了摇头,梁九凤叹了口气说:“看来只能我们自己找了。”   阴长生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九凤,你知道那个五通为什么会找上我吗?”   梁九凤说道:“为什么?”   “有人出卖我,”阴长生盯着梁九凤的双眼说,“有人把我的事情告诉带五通进城的人,所以我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是谁出卖了你呢?”梁九凤急切的问道。   阴长生缓缓的说:“九凤,你知道我从不见生人的,你好好想想在我被附身之前,我见的最后一个生人是谁?”   “最后一个?”梁九凤皱着眉想着,她想着想着突然睁大了双眼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她摇着头说:“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是他。。。”   “不是他是谁!”阴长生一把握住梁九凤的肩膀说道,“你自己想想,自打那个程涛来了成都以后,这座城就没太平过,自打他见过我以后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除了你和阴差之外,这城里只有他知道我的秘密!”   “他不会这样的!”梁九凤大声辩白着,“他喜欢我,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阴长生冷笑了下说:“喜欢?那个人生性多疑,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相信你,为什么跟你走那么近?还不是为了套出你嘴里的秘密!他可是四川省主席的副官,他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一个街边算卦的野丫头,你别做梦了!”   “你闭嘴!”梁九凤大声吼道,她全身都在颤抖,“他就是喜欢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亲口对我说的!”   “他是喜欢你,”阴长生低□子凑近梁九凤的脸说,“可惜他不爱你,他只是觉得你好玩而已,他永远不会娶你这么个野丫头。”   “   你胡说!”梁九凤大声喊道,她的眼圈红了,嘴唇抖个不停,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自己去问他,用不到你在这里东讲西讲。” 说罢就一头冲进了雨帘中。   阴长生看着消失在细雨中的梁九凤的身影,脸上现出一种自责的神色,他喃喃的说:“我是不是不该这样说?”   “你说的很对,用不着自责。”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阴长生,那皓白的手腕就像玉一样迷人,这双手的主人正是泉镜花。泉镜花把嘴唇凑近阴长生耳边低低说道:“程涛出卖了你,他该为此付出代价,让城里的阴差知道他是什么人,让他不好过,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九凤喜欢他,”阴长生望着屋檐上滴下的雨帘说道,“我说的好像太重了。”   泉镜花把阴长生的身子扳过来让他对着自己,他望着他说:”长生,心痛其实并不坏,那种感觉让人兴奋,让人难忘,你让她心痛她会感激你的。忘掉你原来学会的那些俗套的东西吧,让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其实是怎样的。长生,其他人都怕你,他们都会想办法害你,只有我不会,你只能相信我,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泉镜花说着取下了阴长生的墨镜,他那半生不熟的中文像咒语一样蛊惑着他,阴长生一团漆黑的眼睛里不断逸出黑烟,他绝望的喃喃着:“是,我只能相信你,因为我们都是怪物。”   泉镜花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他仰起头陶醉的吸着阴长生眼睛里逸出的黑烟,他的脸顷刻似乎变得更加美丽了。   鬼船穿过九眼桥下的鬼怒川驶到了水码头上停了下来,这艘船夹杂在泊在一起的小船中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撑着一把破伞的叶皮影登上了鬼船,他对船夫微微欠了欠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有没有看见阴长生?”   船夫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人后抬起头来,这正是转轮的那颗骷髅头,他凑近叶皮影耳边说:“阴长生确实在望江楼,但是他妖力高深,我怕被他觉察出来,没敢靠近。”   叶皮影说:“那你有没有听到他跟九凤说啥子?”   转轮说:“隔得太远,听不清,大概是说把他出卖的人是程涛。”   “程涛?”叶皮影听了这个名字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直起身子望着远处的江面说:“我倒要自己看看,是不是程涛做的好事,要是真和他有关,我就让他知道惹到给阎王办事的人,是绝不会好过的!”    ☆、玉碎   夜幕已渐渐落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总算停了,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程涛的办公室里,程涛正收拾着桌上一沓沓的文件,后天他就要去重庆了,这之前他必须把手头的东西整理好做好交接工作,但他胸前那个溃烂的疮口却不时隐隐作痛分散他的注意力。终于他放下手里的工作皱紧眉头靠在了椅背上,他自嘲的笑了下心想,泉镜花不是说他整个人都会烂光么,现在就受不住了以后怎么办?   他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会儿,突然听见焦阳在门外大声吵吵着,只听见他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说你讲点文明讲点素质好不好,我们程长官这两天都忙晕了,他说了除了公务谁都不见,你在这里叫毛叫啊。”   接着程涛又听见一个大嗓门的女孩子嚷道:“你给我让开,我要见程涛!”   程涛听见这个声音微微笑了下:敢在省政府里这么大声嚷嚷的除了梁九凤还能有谁。他对着外面喊道:“焦阳,让她进来。”   焦阳从门缝里探了个脑袋进来小声说道:“长官,叫她进去不好吧,我看你堂客今天这个精神状态不太好哦。”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人从门边一把给扯开了,紧接着梁九凤就踏进了办公室,她把门狠狠的在身后摔上了。她浑身都湿淋淋的,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程涛。   程涛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说:“看你都被淋成落汤鸡了。”说罢,就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想帮梁九凤擦去脸上的雨水,谁料梁九凤竟狠狠的打掉了他的手。   程涛笑了下说:“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看见阴长生了。”梁九凤死死盯着程涛说道。   “在哪儿?”程涛一把握住梁九凤的肩膀急切的问道,“你怎么不把他带过来?”   梁九凤带着些许的哭腔说:“他说是你把他出卖了,才害得他被五通附身的,他骗我的,对不对?”   程涛听了她的话微微怔了一下,他沉吟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他没骗你,是我说出去的。”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咬着嘴唇有些委屈的哭了起来,程涛用力握着她的肩膀说:“九凤,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骗你,但是我也有身不由己的理由,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骗你了,你先告诉我,阴长生到底在什么地方? ”   梁九凤呜呜哭着不说话,程涛有些急躁的晃了她两下说:“你快说,他在什么地方!”   梁九凤看着他凄凄切切的问道:“程涛,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程涛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心里更烦躁了:人命关天的时候她问这些废话干什么!他用力晃了她两下说:“梁九凤,你快说阴长生在哪儿,不然我现在就不喜欢你了!”   “程涛!我恨你!”梁九凤大声喊着,举起拳头就往程涛身上砸去,程涛胸前的疮口被她砸中,疼的他不由皱起了眉。他一把握住梁九凤的手腕喝道:“你老实点,发什么疯!”   梁九凤哭着说:“程涛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吗?你根本不喜欢我吗?”   程涛有些火大的说道:“我是骗了你,我很抱歉,但是这跟我喜不喜欢你没有关系,还有梁九凤,你确定你非要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吗?你能不能分一分时间分一分场合?快说,阴长生在哪!”   梁九凤咬着牙狠狠说道:“我再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程涛看着梁九凤心里突然有些火大,他这两天都快忙晕了,后天他就得去重庆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富裕的精力去应付梁九凤那毫无理智的胡闹,他觉得自己对她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他沉下脸死死捏住梁九凤的肩膀说:“梁九凤,我警告你,现在这件事事关人命,搞不好你也会被牵扯进来,你最好赶紧告诉我。”   梁九凤在他手里激烈的挣扎着,她高声喊道:“我不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罢,她摘下手腕上那只翡翠镯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一声清脆的声音后镯子就碎成了一块一块的,程涛看着那满地的碎片,只觉得那些碎片都要扎进自己的眼睛里。这不是一只镯子而已,这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这是他想要娶她的一片真心,就被她这么摔碎了。程涛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他的拳头紧紧的攥起来,此刻就算是蒋介石站在他面前他都敢上去揍他一顿。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了几下,这时一种无所谓的感觉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他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他这些天这么纠结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大喊大叫的蠢女人,他那么急着处理好成都的事情,不就是怕他不在她会受伤害,他临上战场心里这么不舍,无非是想快点回来娶她,但现在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他又可以做回原来那个自己了。他伸出手指着门简洁的说:“走。 ”   梁九凤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动,她的眼泪不停的流下来。程涛不为所动的冲门外喊道:“焦阳,进来。”   过了片刻,焦阳才犹犹豫豫的蹭了进来,他伸着脖子看了看屋里的情况咽了口吐沫,嘿嘿干笑了两声说:“程长官,啥子事?”   程涛指着梁九凤说:“把她给我轰出去,以后不许她再进来,要是我再在办公室里看见她,我就毙了你。”   焦阳站在门口看着对峙着的二人,为难的搔着脑袋,这时梁九凤对着程涛大声喊道:“我用不着你轰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说罢就一转身就跑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口的焦阳差点被她撞的人仰马翻。   程涛把手抱在胸前看着窗外,直到梁九凤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他才叹了口气转过头对焦阳说:“跟上去,看她往哪儿跑了。”   “哦,哦。”焦阳应了两声就一溜烟的跑了。   程涛有些疲倦的坐在椅子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冷静了,怎么就会搞成这样呢?他没有力气去看地上的碎片,那个镯子摔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过了一会儿,焦阳回来了,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敬了个军礼说:“长官,我回来了!”   程涛坐直了身子问道:“人呢?回家了么?”   焦阳挠了挠脑袋说:“没有,往望江楼那边去了。”   “望江楼?”程涛疑惑的说道,“你怎么不跟过去?”   焦阳低下头嘟嘟囔囔的说:“报、报告长官,我不敢过去,你晓得的嘛,上次我在那里看见那个被剁的碎碎的幺妹,我对那个地方有阴影哦,这现在黑漆漆的,我咋个敢过去。。。”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心中有些警觉,梁九凤半夜往那个地方去,十有八口九她就是在那儿看见阴长生的,可是问题是泉镜花也在望江楼。   想到这里程涛豁的站起身就要出去,焦阳问道:“程长官,你做啥子去?要不要我跟你去?”   “不用了,”程涛粗声粗气的回答,“我去找我堂客。”    ☆、迷雾之境   夜晚的暑气把白天的雨水蒸腾上去,成都的大街小巷里浮起了一层浓浓的夜雾,闷热潮湿的浓稠夜雾就像胶状物一样凝结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迷离漆黑的夜色里伸手不见五指。   程涛在夜雾中不停的狂奔着,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逼仄寂静的小巷里荡起一阵阵回声,他本来极其熟悉的路在迷雾中突然变成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他有几次差点就跑错路。夜晚的气压很低,潮湿的空气堵在他的喉咙里,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他的右眼皮不停的跳着,在这没有尽头的夜雾里他感到了一种没来由的恐惧。他开始后悔把梁九凤赶出去,他害怕她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他在心里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但她仿佛被这迷雾吞噬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回音。这灰色的雾气让他有些恍惚,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宪兵用枪托狠狠砸着他家的门,他的母亲慌张的把他从后门推了出去,在他的身后响起了熊熊大火的燃烧声和不时划破夜色的枪声,他没有目标的在夜色中狂奔着,黑暗像头怪兽一样把他吞了进去,黎明似乎永远不再来临。程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这座人鬼共处的千年古城就像个梦魇一样把他魇住了,去望江楼的路似乎变的格外的长。程涛有些痛恨自己的慌乱,他在心里恨恨的想,梁九凤我刚才没毙了你说明我是真的爱你。   望江楼终于在雾气中浮现出来,在这无星无月的夜晚,空了许久的望江楼就像个鬼魅般影影绰绰。程涛快步跑过了九眼桥,他站在望江楼下焦急的四处张望着寻找梁九凤的身影,他猛一抬头发现穿的红艳艳的梁九凤正站在二楼的窗前,梁九凤似乎也看见他了,她焦急的冲他挥着手似乎要他走远些,她张大嘴巴喊着什么,程涛却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九凤!你快下来!”程涛着急的喊着。   梁九凤手舞足蹈的不知在冲他比划些什么,她张大嘴巴努力做着口型,但程涛就是什么都听不见。   “你到底在说什么?”程涛着急的喊着,“你站在那儿别动,我马上上去。”   梁九凤一听他的话脸都急白了,她拼命的摆着手示意他不要上来,但程涛已经大踏步跑了进去。   望江楼里黑漆漆的,四处飘着一层烟灰一样的灰色雾霭,程涛跑上楼梯时连脚下的台阶都看不清,他奔上了二楼以后扫视了一圈幽黑的厅堂,窗前却空荡荡的没有梁九凤。他着急的跑到窗前向楼下眺望着,望江楼的一楼已经完全被浓汤一样的夜雾淹没了,他根本看不清那里有没有人。   “九凤!你在哪里!”程涛焦急的喊着,但他的声音却仿佛被黑暗全部吸收了一样,连点回音都没有。他赶紧又从楼上跑下去,一楼到处是烟灰一样的雾,颗粒状的雾蜇的他眼睛十分难受,他连大门在哪里都看不清。程涛摸索着寻找出路,他突然摸到了一截向下延伸的楼梯扶手,他心里不觉有些纳闷:自己已经在一楼了,望江楼又没有地下室,哪来的向下的楼梯扶手?他眯起眼睛努力往下面看去,发现这段扶手与一截楼梯一直通向下面,楼梯的最后几节台阶消失在云海一样流淌的灰色雾气中。   程涛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摸索着找到了墙壁,顺着墙壁他摸到了一个窗框,他把身子探出窗子一看,外面还是他刚才看到的景色,望江楼的一楼在浓汤一样的雾中模糊不清。程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还在二楼,根本就没下去。他努力抑制住心底泛起的焦虑,摸回了楼梯口又下了一遍楼梯,他凭着自己的记忆努力寻找着大门的方向,可是他又摸到了一堵墙,顺着墙他摸到了一扇窗,从窗口向下看去又是望江楼被埋在浓雾中的一楼。程涛终于明白刚才梁九凤冲他摆手的意思了,可是她现在到底在哪儿?难道刚才他看到的是一个游魂吗?   程涛又顺着楼梯走了下去,他的心越来越慌张,他就像陷在一个噩梦里一样找不到出口,他开始不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不是活生生的梁九凤,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梦着还是醒着。冷汗顺着他的面颊涔涔落下,他觉得那烟灰一样的雾好像渗入了他的头脑和四肢,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的四肢也渐渐变得无力,他仿佛堕入了一个永远找不到出路的深渊。   不能这么下去!程涛提醒自己,他闭上眼睛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仔细嗅着周围水淋淋的潮湿空气,空气中没有任何异味,他确定自己不是吸入了迷齤药,而且刚才他在望江楼外看到的梁九凤的形象那么生动,那不该是他的幻觉,她一定还在这里。程涛睁开眼呼唤着梁九凤的名字:“梁九凤!回答我!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像打在棉花堆里的一记重拳一样陷在了浓雾里,一点回音也没有,四周静的程涛的耳朵里都响起了嗡嗡声,他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突然他听到一个像蚊子一样细微的声音轻轻叫着:“程涛,程涛。”   程涛屏住呼吸凝神细听着,那声音又响了一遍,他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听,他提高嗓门高声喊着:“梁九凤,你在哪儿?”   “我在楼梯下面,你别下来,站到楼梯口上去。”那个细微的声音再度响起。   程涛摸索着找到了楼梯扶手,他站在那里往下看着张口唤道:“九凤,我是程涛,你在哪儿?”   过了片刻,他终于看见下面弥漫的雾气里隐隐现出一个红艳艳的身影,他还能朦朦胧胧看到梁九凤的脸。程涛惊喜的叫道:“九凤!是你吗?”他情不自禁就想跑下去。   “别下来!”梁九凤制止他道,她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们碰上鬼打墙了。”   “鬼打墙?”这个说法程涛听过,如果人在一个地方总是原地打转找不到方向就被称之为鬼打墙,这个情况一般发生在雪地、树林等没有什么参照物的地方,但他从没听说过在这么一座两层的酒楼里也能鬼打墙。   “这个楼里被布了阵,”梁九凤的声音飘忽的传来,“你可千万别乱跑,把这阵里的恶鬼惊着了,你就等死吧。”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程涛问道。   “这个阵等太阳一出来自然就破了,只能在这儿耗一夜了,老天保佑这阵里的恶鬼别醒过来。”梁九凤叹着气说道,她接着又埋怨的说,“都怨你,跑来做什么,你在外面的时候我不是跟你比划了让你不要上来吗,这下可好了,我可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那你自己又跑到这儿来干什么!”程涛大为光火的喊道,“要不是你半夜乱跑我们会陷在这个鬼地方吗?”   “是你先把我赶出来的!”梁九凤细细的声音争辩道。   “是你先摔我的镯子的!”程涛怒吼道。   “是你先骗我的!”梁九凤不依不饶的说道。   “你。。。”程涛重重叹了口气兀自镇定了一下说,“梁九凤,你觉得现在适合吵架吗?你先想想办法让我们出去好不好?”   可是梁九凤却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下面响起了细细的尖叫声,程涛焦急的喊着:“九凤!你没事吧!”   梁九凤懊丧的声音从下面飘了上来:“这阵里的恶鬼被我们吵起来了,我爹原来就说过在这种阵里不能高声说话,这下我可瓜起了。”   知道你刚才还瞎叫什么!程涛气的简直想骂脏话,但他心里又忍不住担心梁九凤,他着急的说:“我该怎么做?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梁九凤断断续续的声音飘了上来,听上去她好像在一边跑一边说话:“程涛,照我说的做,请北斗星君出来,星君能为我指路,把你的手指咬破,用血在地上点出北斗七星来。”   程涛照她的话咬破了手指在地板上点出了勺子样的北斗七星,这时梁九凤虚无缥缈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斗柄所指,天下归一。 ”   梁九凤的声音一落,地上的北斗七星隐隐发出一道光来,那微弱的光在被浓雾掩埋的楼地上找出一条小路来,程涛听见下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地上的北斗发出的光越来越弱,他焦急的盯着楼梯,终于他看见一个红艳艳的身影跑了上来,在她的身后数不清的黑影跟着她妄图把她拉回去。   程涛张开自己的双臂向梁九凤喊着:“九凤!快过来!”   梁九凤在楼梯上的光马上要熄灭时三步并作两步,纵身跃入了程涛的怀里,程涛一把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他用自己铁一样结实的胳膊紧紧抱着她,贪婪的吸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这个噩梦一样的夜里他第一次觉得这么踏实,他贴在她耳边喃喃的说:“你吓死我了。”    ☆、喜神方   梁九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黑影就呼啸着从她身后飞上来,程涛赶紧把她按进怀里,用自己的胳膊挡了一下,程涛的胳膊上燃起绿幽幽的火焰,那个黑影似乎怕他手臂上的鬼火,惨叫了一声就贴着他的胳膊飞走了。程涛眯起眼睛看着楼梯下面难以置信的说:“这都是什么东西?”   梁九凤转过头看了一眼不由惊呼道:“完了,他们跟上来了!”   楼梯下面传来一阵恶鬼的呻口吟,一团团仿佛被烧焦的东西从楼梯上四肢并用的爬了上来,有些还爬到了墙壁和天花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几乎没有人形的怪物看上去就令人作呕。   程涛拉着梁九凤的手腕往后退了几步,他突然觉得小腿上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有个恶鬼正咬在他的小腿上,他俯□子用自己燃着鬼火的小臂打开了那个怪物。四周鬼吟的声音越来越大,灰色的迷雾里那些焦肉一样的东西不断浮现出来。   程涛压低声音说:“九凤,我把他们挡住,你想办法从这里跑出去。”   “没地方跑的,”梁九凤紧张的盯着四周说,“现在除非等天亮这个阵自己破掉,恶鬼都醒了,现在布阵的人也解不了这个阵了。”   这时一只趴在墙壁上的恶鬼嘶吼着就向程涛呼啸而来,程涛用力把他打到了一边,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一只呼啸而来,程涛奋力把飞来的恶鬼打开,但恶鬼实在太多了,程涛渐渐开始体力不支,他一个没留神,一只焦肉一样的怪物就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立刻被咬的鲜血淋漓。梁九凤抓住怪物的两条腿奋力把他从程涛身上扯了下来,她拉起程涛的手说:“我们躲到桌子下面去!”   程涛点了点头说:“你跟紧我。”他在浓浓的雾里把一张方桌用力往一个方向推去,方桌在屋里不知道撞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后终于靠在墙角里,他拉着梁九凤的手腕就钻了进去,他把桌子上倒扣的凳子摆在桌子腿四周,那些怪物勉强被挡在了外面。   这下程涛终于能松口气了,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肩膀疼的厉害,胸前那个疮口也被衬衫磨得生疼,他不由的倒吸了几口冷气。梁九凤关切拉着程涛的胳膊说:“程涛,你没事吧?”   程涛面无表情的说:“你还知道关心我,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呢。”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赌什么气嘛,”梁九凤懊丧的说,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说道,“都是我太笨了,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   程涛拉住他的手腕说:“别敲了,本来就不聪明,一会儿更笨了,好好想想办法吧,我们这样是绝对撑不过一晚上的。”说罢一脚把一只妄图爬进桌子下面的恶鬼踹开。   梁九凤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说:“有了!我们躲到喜神方里恶鬼就抓不到我们了。”   “喜神方是什么?”程涛问道。他知道梁九凤冒冒失失的,不确定一下她到底想干嘛他可没那个胆子跟着她胡来。   梁九凤解释道:“这个世界上有凶神就有喜神,凶神每天在屋子里轮换方位值班,喜神也是一样的,喜神值班的地方就是喜神方,我生来没什么法力,所以我爹从小就要我拜各路大大小小的仙官,我爹说出门拜土地,进门拜喜神,我从小就拜喜神,我用我的血画个符,他应该会给个面子护我们一晚上。”   程涛觉得她讲的似乎还靠谱便说道:“那就都依你。”   “我先算算喜神现在在哪个方位。”梁九凤说完就点着指头子丑寅卯甲乙丙丁的算了起来,算了一阵后她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说:“就在那里。”程涛听罢拉着她就从桌子下面冲了出来直奔那个墙角,屋里已经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怪物,有几只扒在程涛的身上,他都顾不上拍下去。两个人跑到墙角后,梁九凤一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她在墙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后口中祝道:“喜神喜神,祝好祝好,小女九凤,拜你到老,求神护我,一夜安好!”她诵祷完毕后紧张的看着墙角,那里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程涛一边努力把爬上来的怪物挡开一边粗声粗气的说道:“你的喜神呢?”   “怎么会没有呢,这不科学噻,”梁九凤疑惑的揉了揉脸蛋说道,“我刚才明明算的他就在东边啊。”   程涛一听哭笑不得的说:“梁九凤,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吗?我们现在是在西边。”   梁九凤委屈的说:“成都人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嘛,这个地方一年四季不见太阳,哪个知道北在哪里。”   “梁九凤,我迟早被你害你。”程涛咬着牙说道。按梁九凤的说法,所谓的喜神方就在他们刚才藏身的那个角落里,拜她精准的方位感所赐,他们硬是这么白跑了一圈。程涛拉着梁九凤往回跑,但这时密密麻麻的怪物像潮水一样从灰色的雾气中涌出向他们扑来,程涛把梁九凤护在怀里身上被抓破了好几处,有几次那些怪物说不上是手的东西差点戳进他的眼睛里。他心一横抱着梁九凤躺下来朝那个角落滚过去,趴在地上的怪物被他们挤到一边去,程涛已经不想去想那些从他身上爬过去的都是些什么了。   两个人滚到墙角停了下来,那个他们刚才藏身的桌子早不知被潮水一样的怪物挤到哪里去了,梁九凤从程涛怀里撑起身子用手指在墙上又画了个符,嘴里重新念了遍刚才的祝词,这回墙角亮起了一条狭长的亮光,本来趴在那里的怪物像被烫伤一样嚎叫着爬走了,程涛抱着梁九凤滚到了那条窄窄的光带里,他用自己的身子压住她,两个人勉强都躲了进去。   程涛松了口气说道:“你这个喜神方够洋气的。”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她看着程涛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想到她是第二次和他靠的这么近了,上一次是在他的床上,她还连衣服都没有穿。想到这里她的脸不由红了,她避开程涛的眼睛轻轻推了推他说:“讨厌,不要离我这么近。”   “你以为我想离你这么近,”程涛面无表情的说,“你自己说我现在能去哪。 ”   梁九凤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这一小片光亮地外,其余的空间都浸在浓浓的雾气中,嘶嚎的恶鬼在迷雾中爬来爬去,她别过头皱着眉说:“你刚才不还让我走嘛,现在靠这么近你不别扭?”   程涛笑了笑说:“其实我早就该让你走,现在我的人生都快被你毁完了。不过我还从没在这种姿势下跟人聊过天,不如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梁九凤皱着眉应道。   “恋爱呀。”程涛笑着说。   梁九凤红着脸在程涛胸前捶了下嘟囔着说:“你真是的。”她沉默了片刻仰起头望着程涛的双眼有些凄凉的问道:“程涛,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带着任务来成都的,找到阴长生是我任务的一部分,只是我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变成这样。”程涛坦白的说道。   “那你一开始接近我也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出你想要的东西吗?”梁九凤问道。   程涛沉默了片刻说:“是,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梁九凤看着他眼睛的深处问道:“那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你还会这么做吗?”   程涛叹了口气说:“九凤,其实自打我遇见你以来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有时候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我想,以我的立场而言,我可能会努力控制事情不向现在这么糟糕的方向发展,但是该做的,我还是会做。”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有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活在军队那套完整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里,即便最动情的时候他都忘不了他的那套东西,但是即便如此,她只要呼吸到他身上的气味就会迷醉,她只要想到他的名字就会雀跃,自从在河边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她的生命里,她就彻底迷失在了他的眼睛里。   梁九凤睁开眼睛看着程涛,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她哽咽的说:“程涛,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   程涛温和的笑笑说:“怎么这么没出息,我骗了你,你不是该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么。”说罢他温柔的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梁九凤把脸贴在他胸前哽咽着说:“程涛,我就是喜欢你,就跟你信仰你那个什么党国一样喜欢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心意。”   程涛叹了口气把嘴唇在她额头上贴了贴,他在军队里见过太多的算计,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么直白到近乎没心没肺的话了,他就是被她的这份痴一路拉下了水,他一边笑她傻,自己却不知不觉的陪着她傻。   这时程涛的嘴里突然逸出了一声□,梁九凤抬起头一看,发现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色也白的吓人,梁九凤焦急的问:“程涛,你怎么了?”说着就想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脖子。   “别乱动。”程涛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他看上去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片刻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说:“九凤,陪我说说话。 ”   “说什么呀。”梁九凤不解的说。   “什么都行,讲讲你自己,我想听。”程涛笑着说。   梁九凤不知道程涛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她看程涛的脸色实在难看,只好有一茬没一茬的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她爹在一起时那些稀奇古怪的遭遇,程涛闭着眼睛听她叽叽喳喳的讲着,她一停下来他就催促她接着讲。   外面就是死亡的迷雾,但是程涛的怀里就像家里的屋檐一样温暖安全,梁九凤的精神渐渐松弛了下来,她讲着讲着就不知不觉的闭上了双眼。    ☆、摊牌   窗外鸡叫了三声,梁九凤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她看到清晨干净清冽的阳光照了进来,这间厅堂被照的亮堂堂的,昨晚那浓重的迷雾和嘶吼的怪物都不见了,梁九凤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眼睛不觉就湿润了。   这是早晨,温暖明亮的早晨,而昨晚她还以为她再也看不见这么明亮的早晨了。程涛还趴在她身上沉沉的睡着,梁九凤被他压的身子发麻,她推了推他说: “程涛,快起来,你重死了。”   但是程涛却没有反应,梁九凤抱住他的脊背想从他身子下钻出来,却摸到他背上湿乎乎的。她看了眼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   梁九凤奋力从他身下钻出来,这才看到程涛的背已被抓的稀烂。残破不堪的衬衫贴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看上去触目惊心,原来昨晚他就这么被生生的伤了一夜。   梁九凤把他的头抱到膝盖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对着空荡荡的望江楼大声哭喊着:“叶皮影!叶皮影!你在哪里!你快出来救救他啊!”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急急的跑了上来,上来的人正是叶皮影。梁九凤哭着对他说:“你不是说就把他困在这个阵里教训下他吗?他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   叶皮影赧然的说:“这望江楼离鬼怒川太近了,阵里的恶鬼一醒来完全超出我的控制,后来我想进也进不来了,只能等到今天一早了,哪个晓得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梁九凤抱着昏迷不醒的程涛不停呜呜哭着,叶皮影说道:“哭啥子,他还没死呢,赶紧跟我把他弄回去噻。”梁九凤听了他的话立刻止住哭泣点了点头,她和叶皮影手忙脚乱的把程涛抬下了楼。   叶皮影的家也在南河边上,离望江楼并不远,但一个老头子一个小姑娘把程涛这么个大小伙子抬回去确实也费了点劲。叶皮影给程涛后背上了些特别的药,又用绷带帮他包扎起来,被收拾停当的程涛看上去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忙了半天的叶皮影坐在躺椅里为自己点上烟枪咂了起来,梁九凤蹲在床边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程涛熟睡的面孔。   “别看了,他脸都快被你看出洞来了。”叶皮影嘴里咂着烟枪说道。   梁九凤盯着程涛的脸忧伤的问道:“叶皮影,他真的没事了吗?”   叶皮影吐了个烟圈说:“一时半会死不了。”   梁九凤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叶皮影,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看着他。”   “你不等他醒过来?”叶皮影问道。   梁九凤摇了摇头说:“不了,他醒过来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他是把我们害的够呛,可他现在不也被我们弄成了这个样子吗?我现在觉得这个事情也没有谁对谁错,归根结底我们就不是一路人,想的不一样,信的不一样,做的就不一样。”   叶皮影叹了口气说:“那你以后打算跟他咋个办?”   梁九凤苦笑了下说:“还能咋个办,反正他也不娶我。”说罢她低下头慢慢的离开了。   叶皮影一直目送着梁九凤的背影消失才把嘴里的烟吐出去说道:“醒了就别装死了。”   本来一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程涛睁开了眼,他撑起身子向叶皮影点了点头说:“多谢老先生又救我一命。”   叶皮影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想救你,我不救你九凤那个瓜女子要把望江楼都哭倒哦。”   程涛问道:“昨晚望江楼的那个阵是老先生布的?”   叶皮影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程涛接着说:“我猜我身上的伤也是老先生的杰作吧,那个阵老先生根本不是进不去,而是故意把我扔在里面任恶鬼咬我。”   叶皮影冷着脸说:“算你聪明,我说自己进不去也就是哄九凤那个瓜女子,不然她不得把我吃了。张灯笼死了,罗百山的儿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活该被教训。”   程涛笑了下说:“我是活该,昨晚我就发现了,虽然那么多鬼怪追着我和九凤,但那些鬼怪根本不伤九凤,我就猜到这个阵是冲着我来的。”   叶皮影说道:“不过这样你也能护九凤一晚上,凭这一点我就留一条命。”   程涛低下头笑了下说:“我欠她的,怎么做都是应该。”   叶皮影叹了口气说:“她瓜,你也够瓜的,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程涛没有接话,他沉默了片刻说:“那阴长生去哪儿了?难道他不在望江楼?”   叶皮影摇了摇头说:“昨天我去望江楼找过他,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我知道阴长生对九凤说是你出卖的他,心里气不过就在望江楼里布下那个阵想把你困进去收拾你一顿,我哄九凤说就把你困一晚,不伤你,她这才答应把你骗进去,本来我跟她说好了,你一进去她就出来,结果你进去她就不出来了,我就知道她舍不得你。幸亏她进去之前我在她身上偷偷写了符,我知道里面的鬼也伤不了她,就任她跟你在那里困了一夜。”叶皮影顿了下指着程涛的胸口说: “你身上的咒是谁下的,我给你把疮口封住了,一时不会往大烂,但想解是不可能了,成都现在也就罗大算盘能种下这么厉害的咒。”   程涛说道:“是控制阴长生的那个人种下的。”   叶皮影听了他的话咂烟枪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看着程涛曼斯条理的说:“程涛,我们都耿直点,你到底是来做啥子老实告诉我,我也把阴差的秘密告诉你,我们这么互相瞒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程涛盯着叶皮影苍老的双眼看了片刻后终于缓缓说道:“好。”    ☆、分歧   接近晌午的暖融融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昨天刚下完雨,今天的天气凉爽怡人,快中午了也不觉得热,叶皮影一双灵巧的大手不停的变换着样子在墙上比着手影,一会儿是兔子,一会儿是狗,现在又比了个栩栩如生的鸽子,叶皮影的手突然一散,墙上那只鸽子的样子却还在那里,他朝墙上一挥手,那只影子鸽子就从墙上飞到了他的手心上,它竟然还会像只真鸽子一样咕咕叫,叶皮影逗着手里的鸽子,他笑眯眯的眼角堆满了线条柔和的鱼尾纹。   程涛出神的看了叶皮影手里的那只影子鸽子半晌才开口问道:“叶老先生,你知不知道那个泉镜花是什么来历?”   叶皮影一边逗着手里的鸽子一边说:“我只能确定她是从沈阳来的,因为那本镇着五通的书一定在沈阳。你说的那三十二个字是当年皇太极叫一百个萨满封住那只五通的咒语,同时也是把五通放出来的方式。‘锦官城下,地火焚天’说的是地府的入口就在成都,‘阴差鬼吏,无拘幽冥,功曹鬼使,冥银万两’说的是这城里一共有四个阴差, ‘无拘幽冥’和‘冥银万两’是阴差持有的两块令牌,你所知道的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后面还有一句‘一朝灭迹,冥府开禁’,说的是如果想打开地府大门,就要杀死城里的阴差,夺取令牌。张献忠的那所谓五万万宝藏,其实就是血池地狱里镇压五通的五万万冥银,当年满人把那笔银子还给阎王爷了,现在人间根本找不到那笔银子。我猜那个沈阳来的人根本不是来找银子的,他知道的一定很多,他估计是想把地府大门打开。”   程涛若有所思的接道:“所以也许蒋介石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他也以为罗琳仅仅是来找那笔宝藏的,还暗中安排了我协助她,但事实上罗琳只不过在利用我甚至是蒋介石帮她找出打开地府大门的方法。”   叶皮影把手里的鸽子送回墙上点了点头说:“恐怕如此,你们都被骗了。”   程涛皱着眉头心想,这件事很不对劲,如果泉镜花仅仅是来找打开地府大门的方式,那么即便不借助蒋介石的手也可以,为什么他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他隐隐觉得这件事绝对和政治脱不了关系,可是他猜不出到底谁是背后主使。   叶皮影说道:“这下你知道这件事的厉害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程涛说道:“我想我还是要赶紧和南京那边汇报一下情况,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后果可能很严重,我要汇报给高层让他们做出抉择。”   叶皮影无奈的拍了下脑门说:“程涛,你晓不晓得你就是个瓜娃子!这件事是我们阴差的秘密,你咋个能随便和你那个蒋光头讲呢?他要知道成都有这些个秘密,他不得把这座城都扒咯!”   程涛严肃的说:“可现在这件事已经涉及政治,我不能让上面蒙在鼓里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如果那笔银子和那种打开地狱大门的方法落在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其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那蒋光头知道这件事难道就不会心怀不轨了?当年张献忠为啥子会变成那个样子?他最开始不也以为自己控制的住自己,结果最后变成了啥子样?阎王爷的东西不是阳间的人拿的住的,这种事情不论让哪个知道,你信不信还会搞成当年那个样子?”   程涛心平气和的说:“我承认如果南京的政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对此极为感兴趣,但不一定就会搞成当年那个样子,毕竟时代在进步,现在的执政者不会像三百年前的那个造反的农民那样愚蠢,况且如果中央能把这个秘密保护起来,可以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个秘密再生事端。也许到时候南京政府也会想办法放出这种未知的力量,但我以为这种力量不一定就会脱离控制。”   “阴天子的东西你咋个控制!”叶皮影吹胡子瞪眼睛的说。   “可是火、电、风,不都是原来人类无法控制的力量吗,现在不都在人类的控制下吗?我听说现在德国还在开发新的能源,什么都会被人征服的,阴间也一样。”程涛平静的说道。   “你扯巴子!”叶皮影重重的在躺椅上捶了一下气愤的吼道,“老子就是给阎王当差的,老子不许你们这么胡来!”   程涛直视着叶皮影的眼睛说:“我认为,活人的世界比死人的世界更重要,如果能让活人的世界更好一些,我不在乎死后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   “你。。。”叶皮影被程涛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一拍大腿说道,“程涛啊程涛,你要是哪天死了,就是活活瓜死的!”   程涛笑了下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到你们的,我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们,张灯笼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配合在监狱里待一段时间,起码等到我回来,我真的不想看到无辜的人死。”   “你要到哪里去?”叶皮影问道。   “重庆,明天一早就走,”程涛答道,“我要去参与作战。”   “哦。”叶皮影应了一声,“九凤晓不晓得你要走?”   “我跟她说了,但没说去干什么,你也别告诉她,不然就她那个脾气,我想想都头疼。”程涛轻轻说道,他语气里满是温柔。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们九凤?”叶皮影慢悠悠的咂着烟枪问道。   程涛想了想牵起嘴角笑了笑说:“喜欢,不过那又怎么样,她说的没错,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一想到那个总是缠着自己的小丫头刚才说这句话时那有点凄凉的语气,心里什么地方就隐隐的扯着痛。   叶皮影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蛮喜欢你这小伙子的,但咋个就是脑壳不开窍呢?”   程涛笑了下说:“没办法,我已经变成这样令人憎恶的人了。”   叶皮影想了想站起身说:“算了,我也不跟你说了,说的我一肚子气,这样吧,我今晚要去吃喜酒,不过我年纪大了,耍不动了,不如你替我去吧。”   程涛婉拒道:“这恐怕不好吧,我跟那户人家并不熟,况且我明天一早要坐渡轮去重庆,今晚不能喝酒。”   “瓜娃子!”叶皮影把烟枪在程涛脑袋上敲了一下喝道,“我救了你的命要你替我去喝几杯喜酒你还东讲西讲的,你是不知好歹噻。”   程涛无奈的说:“我去就是了,但我一没请帖二不认识人家,只怕到时候人家不让我去。”   叶皮影笑呵呵的说:“这喜宴用不着请帖,专门有人领你去,那个人就等在望江楼门口第三棵大柳树下的石头上,你去找他就是。”   程涛向叶皮影欠了欠身子便离开了,叶皮影目送着逐渐远去的程涛自言自语道:“我对这小伙子还真就是恨不起来,要是能跟我们九凤成一对多巴适的,可惜就是长了个方脑壳哪个都说不动,不过让他去喜宴看看,说不定他能明白些,我们也不一定就不是一路人呢。”   叶皮影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心想,不想这些个事了,毕竟这个时间填饱肚子才是人生第一要紧事。阳光照着他苍老愉快的脸,他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满是愉悦。   程涛按着叶皮影的指示在望江楼前那几棵柳树下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什么坐在石头上的人,此时太阳正高,南河边只有知了懒洋洋的叫声,河面上几艘小船闲闲的漂着,船家早躲进船舱睡午觉去了。程涛心想那个老顽童不是在耍自己吧,一想到办公室还有事情要做,他心里不由更焦躁了几分。他决定再沿着河边找一遍,如果还找不到他就不管什么喜宴了。   程涛沿着河边走了两圈,只发现一棵柳树下有块大石头,上面趴了只肥猫打着呼噜睡的正香,程涛正想走开突然觉得这只肥猫看着实在眼熟,他突然想起来这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过的那只会说话的猫,程涛的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叶皮影所谓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程涛走过去晃了晃他说:“别睡了,起来。”   肥猫被晃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他睡眼朦胧的看着他说:“找老子啥子事?”   “晚上那个喜宴是你领着去吗?”程涛问道。   大肥猫弓起背伸了个懒腰说:“正是在下,只是为何是你,叶公怎的未来?”   程涛看着那只又脏又肥的懒猫脸上不由一黑:他晚上到底要去吃谁的喜宴?    ☆、与猫论道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暖融融的金色阳光斜斜的照在波光粼粼的南河上,船夫开始慢悠悠的撑着船回家了,河边不时能听见有女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河边错错落落的吊脚楼里飘出了蔼蔼的炊烟。   程涛屈着一条腿倚坐在南河边的石栏上,他望着金光闪闪的南河兀自发着呆。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快一个下午了,其实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做,办公室里的工作还没整理完,泉镜花和阴长生至今下落不明,叶牧天和罗百山也没有按他预想的那样待在警齤察局里,而他明天早上六点就要坐渡轮前往重庆了,等他回来,这里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成都吗?又或者他还回的来吗?   程涛来了成都以后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即何为对,何为错,尽管今天在和叶牧天的对话中他始终立场坚定,但其实在他心里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的,自从他被卷进这次的事件后,在不同利益集团的夹缝中他几次差点迷失自己的方向,每当这时他都简单粗暴的告诉自己,做自己该做的。但他从未思考过什么才是自己该做的,其实他所做的不过是自己习惯做的,他喜欢梁九凤,但最后还不是骗了她,他只是习惯了欺骗,他所学习的东西告诉他这叫兵不厌诈。   想到梁九凤,程涛的心中暗暗喟叹了一声,自从他听到梁九凤那句“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他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当初了,那个她在南河边天真热烈的叫住他的当初。他一厢情愿的想娶她,但是如今仔细想想,他们的世界那么格格不入,他们要怎么携手到老,他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习惯的生活吗?他想他是不愿意的,军队的生活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离开这里他觉得自己会发疯。梁九凤的世界诚然吸引着他,但今天和叶皮影一席话谈下来,他才发现他仅仅是了解他们的世界,但他从来没有“懂”过。   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程涛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换了个坐姿,他一身的伤随便动一下就会疼,胸前那个疮口也跟衬衫磨得他很不舒服,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口饭都没吃过,腹中空空如也,但他却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不是不饿,是没胃口,尤其对面还坐着个大嚼特嚼的肥猫。   就在程涛对面,那只大肥猫四仰八叉极其不雅的坐在石栏上,他周围扔了一地的瓜子皮、花生壳,此时他正往嘴里一把一把的送着五香花生,这已经是他这个下午消灭的第五包零食了。他圆圆的肚皮上沾满了碎屑,两个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即便如此他还在拼命往嘴里塞着花生,程涛看着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肥猫注意到程涛的眼神,他大发慈悲的用自己脏兮兮的爪子递了半颗花生给程涛说道:“看啥子,别客气,吃噻。”   程涛看了看他那满是泥垢的爪子,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别过头去说:“算了。 ”   大肥猫立刻把那半颗花生丢进了嘴里,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晓得你饿了,你再忍忍,等天黑了到鼠员外的喜宴上有你吃的。”   程涛皱着眉说:“你今天让我买了一堆的瓜子花生,说要晚上带到喜宴上当贺礼,现在都被你吃光了,我晚上难道空着手去吗?”   “没得事,没得事,”肥猫一边嚼着花生一边说,“你以为鼠员外在乎你这两个破瓜子破花生哦,老子早就备下大礼了,到时候算你一份噻。”   程涛窝火的看着南河水,心想自己真是疯了才坐在这里跟一只畜生讲话,而他晚上竟要去参加另一个畜生的喜宴。他转过头看着肥猫说:“我说,那个鼠员外真是老鼠吗?”   肥猫点了点头,他嘴里忙着吃东西,连话都顾不上说。程涛好笑的说:“老鼠结婚怎么会请猫?他不怕你把他们都吃了?”   “我齤日!你恶不恶心!”大肥猫嘴里喊着花生张牙舞爪的喊着,“你才吃老鼠呢!你们全家都吃老鼠!”   程涛挑了下眉毛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说:“你最好管好你那张嘴,我可没兴趣和一只猫理论,你再口不择言我就直接淹死你。”   大肥猫听了他的话不由缩了缩脖子,他一边往嘴里送着花生一边解释道:“十二生肖鼠排第一,风虎云龙也得当他的小弟,老鼠嫁女是玉帝钦点的盛事,这一天即便是人也得静悄悄的不能惊扰了喜事,一般地方的老鼠都在正月里嫁女儿,不过我成都的这位鼠员外是个高雅之士,他最爱成都繁花似锦,每年都选在最茂盛的夏天嫁女子,迎亲的队伍一路敲敲打打要从青羊宫送到浣花溪去,喜宴就摆在浣花溪,今天成都的飞禽走兽狐仙狸怪都要去贺喜,俗人是根本没资格去的,叶公这个人好耍的很,鼠员外和他格外谈得来,他才每年有幸参加喜宴,你娃能替叶公给鼠员外贺寿,是交了天大的好运哦。鼠员外这个女子本来前年就该嫁了,结果一直耽搁到今年,差点就嫁不出去了,今晚上肯定格外热闹。”   “为什么前年没出嫁?”程涛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肥猫哼了声说道,“前年刘湘和刘文辉在成都打巷战炸死了她未婚夫,去年二十九军和二十四军打巷战又炸死她一个未婚夫,你让人家咋个嫁?”   虽然程涛是今年才来的四川,但是这两起巷战他都听说过。成都这个地方自打张自忠屠城后虽然一直不太平,但三百年间城墙不沾人血,空气里没有硝烟味,这座城的八字确实很好。可是进入民国以来,由于军阀混战这里进行了整整三次巷战,搞的是民不聊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程涛认为刘湘能统一川内的军政不得不说是一件大好事。刘湘没上齤台那几年,他听说成都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人都活不下去了,谁还顾得上老鼠。程涛看着河面说道:“老鼠嫁女,猫当侯爷,我在成都还真是开了眼了。”   “咋个?你娃看不起耗儿?”肥猫把最后一颗花生送进嘴里操着川普说道,“老子以为耗儿起码永远是耗儿,而人有时候却不一定是人。”   程涛听了肥猫的话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他没有搭腔,沉默的望着逐渐沉落的黄昏。肥猫坐起身子开始舔身上的碎渣,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蹲坐在桥栏上眯眼看着眼前的风景,程涛偏着头看了看他说:“你在看什么?”   “吾在看吾家的山川风月。”肥猫文绉绉酸不拉几的回答。   程涛好笑的说:“山川风月什么时候都成你家的了。”   “山川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肥猫答道。   “哦?”程涛挑了下眉毛说,“那要这么说我也是山川风月的主人,吾有目有足,山川风月,吾所能到,吾便是山川风月主人,大丈夫当雄飞,安能等闲一生。 ”   “非也非也,”肥猫说道,“天下万物皆由水养,天下之水尽归蜀人,尔非我蜀中之人,有何脸面称自己为山川风月主人?”   “你凭什么说天下之水尽归蜀人?”程涛问道。   肥猫眯着眼回答:“长江、黄河,万水之源,咏黄河者,无人能及李太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句,咏长江者,无人能比苏东坡‘大江东起,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者,这二人皆是我蜀人,一距龙门,一领赤壁,你说这天上水是不是都是我蜀人的?”   程涛笑了下说:“你们蜀人独霸天下之水,好歹也该分我一些,不然岂不是心胸太狭窄?”   肥猫舔着爪子说:“吾非马桶,心胸难与之媲美。”   程涛挑了下眉毛问道:“为何马桶心胸就大?愿闻其详。”   肥猫答道:“吾以为天上心胸之广阔者无人能出马桶之右,吾蹭赋诗吟咏马桶:张口从不辨是非,屎尿都往腹中吞,坚韧不拔真英雄,能容佛祖不容物。”   程涛愣了片刻仰起头哈哈大笑道:“妙!妙!好个能容佛祖不容物!”   肥猫转头望着江面上平铺的夕阳说:“叶公肯让你替他参加这么难得的喜宴,想来也是有他的用心的,吾看你一只眉头紧锁必定是有心事,你有啥子不开心的事不妨讲出来,让老子开心开心噻。”   “我。。。”程涛微微犹豫了一下,他一直习惯独断专行的处理事情,从没跟任何人讲过自己的境遇,即便是梁九凤他也从来不讲,可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一种倾吐的欲望,这些事情他真的一个人憋了太久了。程涛断断续续的讲着,不知不觉他一股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了这只肥猫。   肥猫听完后点点头说:“吾听尔一席话只觉得你这人,一很俗,不过还稍微有些雅兴,二你很聪明,只不过聪明过头反成了痴,三你很瓜,瓜的老子都他妈的伤心。”   程涛笑了下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   肥猫眯着眼看着他说:“程涛,吾看不起我蜀人生活方式,然也?”   程涛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是看不起,我只是不理解,古人云,君子有三惜,此生不学,此日闲过,此身一败,志不可一日坠,心不可一日放,整日喝茶聊天,此生岂不全都虚度了?”   “非也非也,”肥猫答道,“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尔生天地之间却不感天地之乐,尔活着岂不是他妈的浪费空气?”   程涛反驳道:“天地寂然不动,但天地之气息却一刻不停,君子就是闲时也要有吃紧的心思。”   肥猫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日月昼夜奔驰,光辉却万古不变,所以老子忙时也要有悠闲的趣味。”   “这。。。”程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肥猫笑了下继续说道:“程涛,吾看不起梁九凤敬畏鬼神,然也?”   程涛坦白的说道:“确实如此,鬼神不足惧,祖宗不足法,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我就不信死人比活人还重要。”   肥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程涛,对于你而言,这世界上只有活人而已,而活人里只有跟你想法一样的人而已,其他万物就都无存在的理由,但你可知花也有喜怒,禽也懂悲欢,月若无恨为何月不常圆?每日清晨井神要照镜子,灶神要巡视全家,床工床母要喝茶吃酒,门神二将要捉鬼降妖,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怎敢说世间只有活人而已,就不怕遭雷劈?”   “你说的我看不到,我也不信。”程涛冷淡的答道。   肥猫不慌不忙的说:“鬼神你是看不见,但这天地之气你总看得见吧?”   “天地之气?”程涛疑惑的问道。   肥猫眺望着远处的江面说:“鬼神即天地之气,你看,蛰虫始振,始电,桐始华,虹始见,萍始生,桃始发,天子始乘舟,如此美景你竟视而不见,真是俗不可耐,可惜生了副好皮囊。”   程涛随着他一起眺望着远处的江面,美丽的晚霞在天空中变幻莫测,晚归的候鸟飞过璀璨的霞光,寂静的黄昏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却迅速的生长着,他似乎感受到了肥猫所言的天地之气,他突然想到大大咧咧的梁九凤无论对哪个小鬼野猫都恭恭敬敬的样子,他有点明白了,她那不是畏,而是信,是敬。   肥猫似乎看穿他的心思般说道:“梁老六那个女子比你可明白多了。”   程涛望着晚霞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没错,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还是相忘江湖吧。”   肥猫哈哈笑着说:“虽说老子被阉已经很多年了,但老子就不信你能忘的了她,这世上痛能忍,但痒不能忍,苦能耐,但酸不能耐,程涛,他挠痒了你的心,泡酸了你的牙,你咋个能忘得了她?”   程涛听了他的话心里结结实实的颤了一下,他说的没错,那感觉就是痒就是酸,渗到他的骨子里让他夜夜都睡不踏实,他恨不得一把捏碎她,又巴不得想着法的宠她,那感觉说难受不难受,说舒服不舒服,让他一刻不停的想着她。   程涛坐正了身子看着那只肥猫问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肥猫哈哈大笑着说道:“老子咋个晓得,人生原是一傀儡,只要根蒂在手,一线不乱,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一毫不受他人提掇,便超出此场中矣。”   程涛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抬起头笑了笑说:“谢谢。”   蓝色的夜幕渐渐覆盖了大地,光线渐渐随着太阳落入了地平线后,突然在河东响起一声巨响,程涛扭头一看,只见天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烟花如同剪纸一样精巧美丽,城里突然远远近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猫叫狐鸣。   肥猫仰起头发出一声□一样高亢的叫声,他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道:“恭贺鼠员外大喜!”    ☆、鼠嫁女   在老成都什么地方最该去转一转?千年之前的诗人陆游来锦官城一游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还专门为这条旅游路线写了首广告:“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如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没错,青羊宫到浣花溪,这正是老成都最热闹最好玩的地方。   青羊宫是成都第一道观,而浣花溪最早则起源于祭祀和佛教颇有渊源的浣花夫人,但在成都这两处超然世外的佛道之地,却沾着热闹活泼的世俗之趣。浣花溪是赏花游玩的好去处,一年四季繁花似锦,杜甫在这儿住过,薛涛在这儿住过,陆游也在这儿住过,足见这个地方有多美。青羊宫更是热闹的不得了的地方,尤其是过年的时候。虽说正月里正是成都最阴冷的日子,但爆竹和礼花却让铅灰色的天空沁出些春天的气息,这时青羊宫的花会就热热闹闹的开始了。所谓花会就是庙会,届时成都人都要跑到这里来挥洒一下过年的心情。正月十五一完,成都人觉得自己还没玩够,干脆再饶上一个月,这年就一直过到了二月十五,成都人   管这叫“厚脸年”。而二月十五这一天既是太上老君的生日又是百花仙子的诞辰,青羊宫始于春节的花会直到这一天才真正到了高口潮。太上老君一过完生日,真正的春天也就来了,蓝天开始透亮起来,这时青羊宫隔壁的二仙庵又热热闹闹的办起了风筝会,青羊宫就卖起了各式各样的风筝,最受欢迎的是美人风筝,一到天气好的时候青羊宫的上方就飘满了上海月份牌一样的美人风筝。总之,为了好玩,成都人总能想出各式各样的点子。   但今夜,青羊宫到浣花溪一带既没人点灯,也不见人出行,因为今夜是老鼠嫁女的日子,谁也不能惊扰了鼠员外的大喜事。   程涛随着大肥猫来到了摆喜宴的浣花溪,这白天里供人赏花游玩的地方此时被布置成了婚宴现场。数不清的老鼠来来往往忙做一团,溪边的石头上摆满了瓷碗磁盘,老鼠们正往里面摆着新鲜瓜果和瓜子麻糖,指挥老鼠的是几只大花猫,他们吆五喝六神奇十足,忙碌的现场不时有老鼠撞在一起,它们背上背的苹果立刻就滚了一地。还有一群老鼠手里握着小小的火把爬到周围的花丛里树梢上,它们用手里的火把在枝头点燃一簇簇小小的火苗,那火苗立刻就变成了一朵喷香扑鼻的鲜花,不一会儿浣花溪旁一年四季的花就全都开齐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醉人的芬芳,满眼都是姹紫嫣红泛着淡淡光泽的鲜花,程涛觉得自己简直像置身于锦绣堆里。   往来的老鼠间站着来贺喜的客人,除了猫以外,还有黄鼠狼、刺猬、野鸽子、蛇,甚至还有涂脂抹粉现了形了小鬼,客人们各自聚成几堆相互寒暄着,除了猫其他的动物似乎都不会讲人话,尤其令程涛惊讶的是他竟然还看见好几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类。   程涛蹲□子低声问肥猫道:“你不是说人是不能参加喜宴的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瓜娃子,”肥猫哼了下不屑的说,“你懂啥子,那是狐狸。”   “原来如此。”程涛笑了笑。这段日子他一直以为他已经把生命最不可思议的事都经历完了,但现在看来,他的想象力真的是太贫乏了。   这时程涛突然觉得有东西拽他的裤腿,他一低头竟是只黄鼠狼在冲他吱吱叫着。若是平时他早就一脚把它踢开了,可今夜他们同为这喜宴上的客人,他不由自主的就对这黄鼠狼有了几分尊敬。   他问肥猫道:“这位黄鼠狼在说什么?”   肥猫翻译道:“他问你是不是狐狸,在哪里修炼。”   程涛听后单腿蹲下彬彬有礼的对黄鼠狼说:“我叫程涛,我不是狐狸,我是人,我是替叶牧天老先生来参加喜宴的。”   黄鼠狼听后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他嘴里吱吱叫了一会后向程涛伸出了自己小小的爪子,程涛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他转头看向肥猫,肥猫懒洋洋的说:“你个瓜娃子,他说幸会。”   “哦,”程涛赶紧向黄鼠狼伸出右手说道,“幸会。”   黄鼠狼用自己小小的爪子握了握程涛修长的食指,他毛茸茸的掌心蹭的他手指痒痒的,他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其实这些东西和人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此时一只指挥现场的肥猫突然叫道:“送亲队伍马上要来了,掌灯!”他话音一落从树丛里钻出无数条翠绿的蛇来,每条蛇的口中都衔着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蛇爬到了树梢上石桌旁,现场立刻被照的犹如白昼,一群小老鼠立刻衔着红色的丝带上去给这些蛇系上大红花。   有一只小老鼠爬在一条蛇背上费力的扎着大红花,但他手实在笨的很,硬是给系成了一个死结,那条蛇被他勒的双目爆出,看样子气都喘不上来了。程涛在一旁看见不由笑了,他走过   去俯□子对那小老鼠说:“我帮你。”说罢就解开了蛇身上被系成死结的丝带,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的舞动,蛇身上就扎出了一朵漂亮的大红花。他把小老鼠托在掌心里放到地上,那小老鼠似乎很怕他,一落地就逃走了。   “你个龟儿子艳福不浅啊。”肥猫不知何时到了程涛脚边,他一边啃着水汪汪的大桃子一边说道。   “什么艳福?”程涛不解的说。   肥猫眯起眼促狭的说:“刚才那是鼠员外最小的女儿,她八成是瞧上你了,明年鼠员外嫁女你就是新郎官了。”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也笑了,他轻轻踢了脚肥猫说:“不必了,这等美事还是让给你吧。”   现场又忙忙忙碌碌好一阵后,一只大花猫跳上树高声唱道:“肃静肃静,送亲的来咯!”   在场的来宾一听立刻恭恭敬敬的闪退到一边,程涛也跟着避到一边,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送亲的鼓乐声,鼓乐声越靠越近,程涛终于见到了送亲的队伍,他不由的乐了:好一只小巧玲珑的送亲队!   送亲队里清一色的老鼠,前面有穿着粗布衫子的小老鼠卖力的打着锣开路,后面跟着丫鬟打扮的秀气小老鼠执灯,再后面是神气活现的执伞的队伍,然后就是叽里呱啦吹唢呐的小老鼠,再后面就是新娘的花轿了。几个穿的喜气洋洋的小老鼠一颠一颠的抬着一架精巧的小花轿,里面坐着的该就是新娘子了,新郎官是只白老鼠,他骑在一只挂着红花的大蛤蟆背上,蛤蟆口中还衔着枚金币,新郎官喜滋滋的向客人们拱手贺喜。花轿后面是健壮的像小猫一样的大老鼠抬嫁妆,最后面跟着只老山羊,山羊角上挂着红花,它额头上站着只穿长衫的灰老鼠,这位想必就是鼠员外了。他腰杆笔直,笑容谦和,不要说放在老鼠里了,就是放在人里面也绝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放礼炮!”一只大花猫又高声唱道。   溪边架着几根空心竹子,几只小老鼠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点燃了引线,霎时间孔雀尾羽一样绚丽的花火开满了天空,众宾客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去看。不断绽放的美丽焰火映在程涛白净的脸上,他不由赞叹:真是太美了。   肥猫挠着程涛的裤腿不满的说:“老子也要看。”   程涛笑了一下弯□子把脏兮兮的肥猫抱到了肩膀上,肥猫吱哇乱叫的指着天空说:“程涛程涛!快看快看!好好看啊!”   程涛苦笑着说:“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去。”   烟火放过,山羊驮着鼠员外走到中央,鼠员外向来宾做了个揖看来是要讲些贺词,现场立刻安静下来,程涛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鼠员外的高论,谁料他嘴里发出的也是老鼠的吱吱声。他吱吱叫了好一会儿,讲到动情处还潸然泪下,现场的宾客也一片唏嘘。   程涛压低声音问肥猫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他想起来前两年被炸死的那两个女婿了。”肥猫小声答道。   鼠员外揩了揩眼泪强作欢笑,又吱吱叫了起来,程涛猜他大概在说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个一类的话。鼠员外又简要讲了几句后,一只大花猫大声唱道:“开宴。”众宾客听后立刻发出一阵欢呼。    ☆、招女婿   浣花溪上此时飘来几艘小巧的画舫,画舫不过脸盆大,却雕梁画柱精妙无双,画舫上饰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有歌姬打扮的小白鼠在里面弹着小小的琵琶,还有小小的画眉在船上随琵琶吟唱。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突然河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随着笑声河里翻起了白色的波涛,画舫上的小老鼠尖叫着把画舫划开免的被打翻。从波涛里现出了一只圆桌大小的老鳖,他背上的壳上是八卦的图案,他爬到岸上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化为了一个长须飘飘的老翁。宾客一见他立刻发出一阵欢呼,几只猫高声叫道:“八大王来了!”   “他是谁?”程涛问肥猫道。   “他是本地知县八大王。”肥猫答道。   “现在哪儿来的知县?”程涛不解的问。   “瓜娃子,”肥猫不屑的哼了一声说,“八大王在浣花溪都当了五百年知县了,你懂啥子,不过他每次来都带上好的酒,这下有的好酒喝了。”   鼠员外站在山羊额头上上前去和八大王吱吱寒暄,八大王哈哈笑着说:“员外嫁女我怎敢不来,我不光来了还带了贺礼,婚宴上怎能少了喜酒?”说罢他朝浣花溪中一招手呼道:“酒来!”   他话音一落,水面腾起一大股水柱,水柱化为一只大鲸鱼腾空而起,八大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划开了鲸鱼的肚皮,鲜红的血立刻洒入溪中,溪水立刻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八大王再一招手溪中喷出一股喷泉喷向岸上,宾客立刻欢呼着疯狂的奔上去用杯子接着喷泉喝。   肥猫冲上去接了一大杯,他仰起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后又接了一杯递给程涛说:“喝噻。”   程涛接过杯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此乃血酒,”肥猫答道,“酒为水之血,刚才那条大鲸鱼就是水精,它的血就是天下至纯至美的酒,道行不够的直接喝了他的血非醉死不可,只有成了仙的才能饮用,所以八大王用整条浣花溪的水稀释了水精的血,你快尝尝。”   程涛知道自己明天一早还要赶渡轮今晚不应该喝酒,但是他却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他尝了一点,一股难以形容的香醇立刻在他的口腔里蔓延开来,他觉得自己的心都醉了,他情不自禁的就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他的耳边是宾客的欢闹,他的眼前是恍如梦境的喜宴,程涛纵情的一杯杯饮着酒,他好久没有这么放纵过了,他不想去想明天,也不想考虑以后,今夜他只想一醉方休。在他心底一个被压抑了很久的自己渐渐的复活了,程涛那双总是冷静漠然的眸子里浮现出一层梦幻般迷离的光。   突然几个小鬼推搡着他到了宴会中央,程涛不明就里的看着围着自己的狐鬼猫怪,一只火红的大狐狸走上前来问道:“你是代叶皮影来的?”   程涛点点头说:“我是代叶老先生来的。”   大狐狸掩着嘴笑着说:“叶皮影最会耍了,每次来都会表演个节目,既然你是代他来的,今天你也得表演个节目。”   “演节目!演节目!”周围的群猫起哄道。   程涛今天也确实有些喝多了,他没有推辞反而笑了笑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给列为唱段西厢记。”   宾客们立刻欢呼起来,他们围在程涛周围安静了下来。程涛清了清嗓子,闭上双眼回忆着唱词。这出戏还是他十几岁时跟着母亲看的,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记得,若是平时他是绝不敢唱的,但今天他却真的想唱一唱。那故事是如何开始的?想起来了,他和她在那庙前初相遇,就这么遇上了这辈子的冤家。程涛开口轻轻的唱了起来,他的声音清远悠扬,像天鹅绒一样华丽动听,宾客们饮着酒听着他的吟唱。在程涛的脑海里,崔莺莺渐渐变成了梁九凤的样子。   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他遇见她的时候不也是在这样一个日子?自打那以后,他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她带着他在梦浮桥上看荷花,她带着他穿过成都的大街小巷,他在万年场的观音面前第一次吻了她,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他早就爱上了她。他之前一直以为妻子就是一个为自己操持家务养育后代的女人,他可以找任何他看着顺眼甚至不太顺眼的女人来完成这个任务,但现在他发现他错了,他只想要她,他想娶她,他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梁九凤,梁九凤,他爱她。   程涛一曲唱罢,宾客们立刻欢呼起来,程涛笑着对宾客们做了个揖便一个人到一旁喝起了酒,他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许的惆怅,他突然开始想念她。   “红长老到。”这时一个声音高声唱道。   现场的宾客立刻安静下来,包括八大王和鼠员外都深深弯下了腰,像狮子狗一样的红长老不知从何处突然跳进了现场,他身后跟着威风凛凛的江海侯爷。红长老笑了笑说:“大喜的日子大家不必拘礼,随意随意。”   鼠员外从山羊头上爬下去走到红长老面前恭恭敬敬的吱吱说着什么,红长老笑眯眯的说:“员外嫁女是我锦城一大盛事,我是肯定要来喝一杯喜酒的。”说罢他大声叫道:“众猫来献贺礼!”   现场的猫立刻聚到一起仰头嚎叫起来,每只猫口中都吐出一个晶莹闪亮的小球来。猫有拜月的习俗,他们每晚都要在屋顶上吸取月之精华,他们口中吐出的小球就是天下最最珍贵的月亮的魂魄——月精   鼠员外上前去对群猫作揖道谢,然后他在众多月精中选了个最大最亮的拿在手里径直向程涛走了过来,他冲程涛招了招手,程涛不解的蹲下了身子,鼠员外一边吱吱叫着一边要把那颗月精塞到程涛手里,周围的宾客立刻起哄起来。   程涛正一片茫然时,红长老走上前哈哈笑着说道:“原来是你呀,你叫程涛是吧。”   程涛点了点头说:“正是我。”   “你交好运了,”红长老笑着说,“鼠员外要招你做女婿。”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一愣,鼠员外笑眯眯的等着他答应,程涛沉默了片刻向鼠员外做了个揖说道:“承蒙错爱,我不能当你的女婿。”   程涛这话一出口现场立刻鸦雀无声,鼠员外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红长老眯着眼睛说:“程涛,你是什么东西,敢拒绝鼠员外?”   程涛直视着红长老一蓝一绿的眸子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非她不娶。”   红长老继续问道:“鼠员外招女婿是玉帝钦点的,拒绝鼠员外可是会被老鼠活活咬死的。”   程涛笑了笑站起身子说:“乌鹊双飞,不羡凤凰,得卿为妻,不羡君王。”   鼠员外听了他的话转过身子和红长老吱吱说了些什么,红长老点了点头后对程涛说:“程涛,人家姑娘可答应嫁给你了?”   “没有。”程涛自嘲的笑了下说道,“我做了很多错事,我都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红长老说道:“程涛,本来鼠员外选的女婿是不能改的,但他念你一片真情愿给你个机会,你今晚去找那姑娘求亲,她若答应了,鼠员外就不要你做女婿了。”程   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愣住了:求亲?今晚?   红长老一挥手呼道:“马来!”立刻一只小老鼠把新郎官骑的那只大蛤蟆牵了过来,红长老把它口中的金币取出来,一阵旋风平地刮起,那只大蛤蟆立刻变成了一匹缎子一样的大黑马,他鬃毛飘扬,扬蹄长嘶,好一匹如龙神驹!   程涛犹豫的走上前去握住了缰绳,他这一生做任何事都是经过周密计划的,他从不凭一时冲动做事,况且他都不确定她是不是愿意嫁给他。还有他明天就去重庆了,万一他不能活着回来呢?他们这么格格不入以后他们要怎么相处?。。。各种纷繁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打着转,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去噻。”红长老笑着对程涛说。程涛凝视着红长老异色的双眸突然牵起嘴角轻轻笑了:这样一个晚上也许他真的该疯狂一回吧。他对红长老点了点头就翻身上了马背,周围的宾客立刻迸发出一阵欢呼声。   程涛一抖缰绳,黑骏马长嘶一声便绝尘而去,在程涛的身后天空中无数花火升上天空绚烂绽放,程涛在夜色中纵情狂奔着,他心中一遍遍念着:梁九凤,我要娶你,梁九凤,我要娶你。    ☆、求亲   这个时候八宝街上的人家早就都睡下了,小街上静悄悄的,梁九凤和衣躺在床上睡着。她睡的并不踏实,腮边还挂着些泪痕,她一个人在屋里关了半天了,她眼前都是程涛的影子,一会儿是他温柔的吻她的模样,一会儿却是他绝情的赶她走的模样,梁九凤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程涛。现在她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初遇他的南河边,他依旧披着一身金光站在船头,她在岸边一遍遍的叫着他,可他却就是不肯回头。。。   突然一阵马蹄声惊醒了梁九凤,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这么晚了这里哪来的马蹄声呢?她撑起身子望着窗外,突然她看见一匹骏马一声长嘶飞一般跨进了她家小院,马背上骑着个穿白衬衫的人。   梁九凤不由吓得惊呼出声,那匹马已经来到了窗前,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谁。他披着一身星辉,斜飞的浓眉下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就像一道符咒一样让她动都动不了,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除了程涛还能有谁。   “程。。。程涛?”梁九凤迟疑的叫着他,她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程涛俯□子凑近她说:“是我。”   他身上汗水和酒精混合的气息向梁九凤袭来,那大胆热烈的男性气息是梁九凤所完全陌生的,她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说:“你,你喝酒了?”   “恩。”程涛嗓音低沉的应道,突然他毫无预兆的一把把梁九凤揽到了马背上。   “你、你干嘛!”梁九凤惊呼道。   “跟我走。”程涛低低的应道。   “去、去哪里?”梁九凤惊慌的问道。   “跟我结婚。”   “唉?”   梁九凤还没反应过来程涛已纵马飞出了小院,骏马沿着成都的大街小巷没有目的的一路狂奔着,梁九凤听见夜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夜晚的空气已经透着凉意,但程涛的胸膛却像个火炉一样炙烤着她。她贴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脏坚定有力的跳着,但她的心却失了节奏的狂跳着。她攥紧他胸前的衬衫,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是梦着还是醒着。   马蹄踏过草地溅起草叶上的露水,这匹马一直奔到郊外的一片小树林里,程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他一把就把马背上的梁九凤抱了下来,他把她的背抵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下头沉默的凝视着她。月光透过树枝照射下来,程涛轮廓优美的脸在夜色中看上去那么迷人,梁九凤的指甲死死抠着大树的树皮,她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嫁给我。”程涛突然低低的开口说道。   “唉?”梁九凤呆呆的睁大了眼睛,她一时完全反应不过来程涛的话。   “嫁给我。”程涛微微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梁九凤怯怯的摸了摸程涛的脸颊说:“程涛,你喝多了吧?”   怎么这么笨啊。程涛不耐烦的皱了下眉,他把脸贴在梁九凤的脸上说道:“嫁给我,快说好。”   “可、可是为什么呢?”梁九凤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结结巴巴的问道。   “因为我爱你,我想要你,除非能每天看见你睡在我怀里,不然我一天都睡不踏实。”程涛一边吻着梁九凤的耳朵一边喃喃的说着。   梁九凤在他动情的呢喃里渐渐闭上了眼睛,如果这是梦,她希望永远都不要醒,她从没想过他会说这么动听的情话,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她都喜欢他,他是她一辈子的劫,除了他没人能救赎她。   “嫁给我。”程涛天鹅绒般的声音喃喃的说着。   梁九凤闭着眼睛如梦呓般的说:“好,我嫁给你。”   “真的?”程涛看着她的脸惊喜的问道。   梁九凤低下头害羞的点了点头,程涛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喃喃的说:“等我从重庆回来我就娶你,我早就这么想了,我送你的那个镯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她让我给我未来的妻子。”   梁九凤一听他的话不由吃惊的抬起了头,她惊呼道:“可是我把它摔了!”   程涛皱着眉捧起她的脸蛋说:“那天我气的真想狠狠收拾你一顿。”梁九凤理亏的垂下了眼帘,程涛笑了下把吻住她的嘴唇含糊不清的说:“现在也想。”   梁九凤在他的吻里渐渐就软软的靠在了他的怀里,可是这回他的吻却与往常不同,他口中带着酒精味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隔着她的衣服用力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梁九凤有些害怕却不愿意拒绝他,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任他吻着自己。突然程涛的胳膊一用力就把梁九凤抱离了地面,梁九凤的惊呼被他急躁的吻封在了嘴里。她隐隐约约觉得他宽大灼热的手掌抚过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一股陌生新鲜的感觉旋风一样包裹住了她,她觉得自己想叫出声来,却又不好意思,只能在他的怀抱里拼命喘着气,程涛的吻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脸上,她颤抖着偎依在他怀里,任他把自己带向她所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程涛把她轻轻放回了地面,他温柔的吻着她等她平静下来。梁九凤把头埋在他胸前不停的喘息颤抖着,终于渐渐恢复了意识。她想到自己刚才那副样子简直要羞愧至死,她把头贴在他胸口不敢抬起来。   程涛看她已经平静了下来便温柔的唤她:“九凤,抬起头来,我可不想再看你的后脑勺了。”   梁九凤挣扎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抬起头来,但她却垂着眼帘不敢看他,程涛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说:“九凤,看着我。”   梁九凤有些战战兢兢的抬起眼看着程涛深邃的眸子,程涛轻轻笑了下问道:“九凤,你明白我想做什么吗?”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脸立刻变的更红了,她又摇头又点头完全不知所措。程涛轻轻笑了下把她搂进怀里说:“你别怕,我们等到洞房花烛的时候再做。”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虽然害羞脸上却浮起一层梦幻般的光彩,她把脸贴在他胸口痴痴的问:“程涛,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涛摸着她的头发说:“我想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回来我就娶你。”   梁九凤听罢甜甜的笑了,她在他怀里蹭着撒娇的说:“你可不许骗你。”   “不会的,”程涛说道,“不然放进油锅炸一炸。”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扑哧一声笑了,程涛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说:“走,我背你回家睡觉。”   “唉?”梁九凤楞楞的问道,“你的马呢?”   “在那儿。”程涛指着树下一只大蛤蟆说道。   梁九凤皱着眉头说:“这个怎么会是马啊?”   “你就别管了,我背你回去。”程涛笑着说。   梁九凤笑着点了点头就跳到了程涛背上,程涛背着她走在洒满星光的小路上,她趴在他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南河边,只是这回是他叫住了她,他站在船上微笑着看着他,阳光在他英俊的脸上跳跃着,他对她说,嫁给我吧,梁九凤。    ☆、送行   凛冽的晨风吹过江面,灰色的江上卷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现在还不到早上六点,太阳躲在厚厚的棉絮一样的云层里,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码头上泊着一艘蒸汽渡轮,几个穿粗布衫子的劳力正在收着上船的搭板,还有不到十分钟这艘渡轮就要出发前往重庆了,乘客都已经上船了,空荡荡的码头上没有一个来送行的人。一大早坐船的人并不多,零星的旅客聚集在甲板上等着开船,一身军装的程涛在身穿西装或者长衫的旅客中显得格外醒目。   程涛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他把梁九凤背回家去天就已经蒙蒙亮了,他赶回省政府大院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来赶渡轮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面也有一小片乌青,但他依旧站的像一棵杨树一样笔直,一身笔挺的军装连个褶都没有。   程涛把手扶在栏杆上听着浪花一阵阵撞击船舷的声音,他眼前浮现起梁九凤那甜美的睡相,一丝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程涛心想,她还真是能睡啊。他并没有叫醒她跟她道别,只是吻了吻睡梦中的她便离开了,虽然他一直自信自己不是那种为会女人失去理智的人,但这次他真的有点怕自己看见那双清亮的大眼睛后会舍不得离开。毕竟他是去打仗,他必须保持头脑清醒。程涛不想去考虑到重庆以后的事情,也不想去想自己现在为难的处境,他有些愉快的想像着总是穿得红艳艳的梁九凤披着红盖头的样子。晨雾中的成都就像贪睡的梁九凤一样还在沉沉的睡着不愿意醒来,程涛想这座城还有他小小的未婚妻一定都会在这里好好儿的等着他回来吧。   上船的搭板已经完全被收起来了,马上就要开船了,这时程涛看见空荡荡的码头上有个身穿红衣的人走了过来,随着那人逐渐走近,程涛渐渐警惕的眯起了自己的眸子。   来的人竟然是泉镜花。   他身穿一件宽大的红色长裙,随风飞扬的袖口和裙角印着一枝枝桃花,他披散的长发随风飞舞,远远看去他就像一朵灼灼的红莲盛开在码头上,在成都从没有人见过他如此打扮,换下那一身寡妇装的泉镜花美的令人不敢逼视。   船上的旅客发现了泉镜花,他们聚在船舷边吃惊的看着美的简直不可思议的他,而泉镜花却像没看见那些灼人的目光一样从容的微笑着,他那双点缀着泪痣的迷人双目隔着习习的江风看着程涛,程涛暗暗握紧了腰间的手枪,他猜不出他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但泉镜花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从他那张美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脸上,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阵汽笛声响过,冒着滚滚白烟的渡轮开始驶离码头,这时泉镜花突然轻启他花瓣一样美丽的嘴唇唱起一支歌来,这声音不是原来四季葱的声音,也不是程涛听过的那个带着不知哪里口音的沙哑男声,这是一个宛转悠扬的女声,程涛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声音。旅客们安静的聚在船舷边注视着码头上逐渐变小的泉镜花的身影,他就像一朵会唱歌的花一样令人着迷,那支音调奇异又略带哀伤的歌曲久久的回荡在江面上。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没有谎言与虚伪的话,那么谁的话才有人愿意听呢?   比奈山里大雪纷飞,让人分不清白雪和梅花,   明月与白雪依旧如往昔,我依旧不知我爱恋的人现在在何方,   夜晚我被落雪声惊醒,就这样忧伤的度过长夜,   夜晚若有谁来引诱我的话,无论到哪里我都愿意跟随,   可是这夜晚不会有人前来,衣袖上绘着的花朵都寂寞的凋谢了,   始终爱恋着你的我啊,恐怕早已被你忘记了,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没有谎言与虚伪的话,那么谁的话才有人愿意听呢?   直到泉镜花的歌声听不见了,渡轮上的旅客仍沉浸在这支意义不明的歌里回不过神来,程涛一动不动的站在船舷边望着翻滚的江水,他的眼底就像灰色的江水一样暗流涌动。   太阳始终没有钻出来,印刷厂里正紧锣密鼓的印着一份份报纸,今天的报纸又会热卖,头版上刊着触目惊心的大字标题:卖唱女喉管被撕横死街头,可是碎尸恶鬼再现蓉城?   这是成都第九起惨不忍睹的命案,但说不定也仅仅只是个开始。    ☆、战况   重庆的天空比成都还要阴沉一些,气温却更加潮湿闷热,急躁穿梭的人群如同沸水一样泼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潮热的雾气渗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大街上满是打赤膊却还在高声喊热的人。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四川“剿匪”总司令部刘湘的办公室却门窗紧闭,办公桌上烟灰缸里的烟蒂都溢了出来,屋里烟熏火燎的简直让人看不清房间的陈设,而刘湘的手里还夹着从昨天到今天的不知第几支烟。他双颊下垂的脸灰暗的就如同死人一般,他用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强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桌子上落满烟灰的地图。墙上的钟表敲了十下,刘湘抬起头看着钟表恍惚的想着,现在到底是上午十点还是晚上十点?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他在等自己的部下潘文华带给他前线的消息。   刘湘在心中对于红军一直是有些怕的,如果不是怕,他也不会归隶南京政府,不过他斗了小半辈子学会了一个道理,恐惧并不可怕,轻敌才是最致命的。此次江西来的朱毛红军一直在试图入川,倘若他们与川北的红军汇合,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最要命的是到时候中央军会以追击红军为理由入川,那时他还哪有立足之地。罗琳说的没错,这场仗一定要推出四川去打,无论是贵州也好,云南也罢,只要红军这个瘟神肯借道别省,他就乐得烧高香把他们送出去。他和蒋介石的立场并不同,他没有一定要消灭红军的决心。   朱毛红军前几日度过赤水,正在寻找北渡长江的机会。刘湘集结了十四个旅的力量在长江沿岸严防死守,誓死不让他们渡江。让他庆幸的是川北的张国焘带领的红军目前已转战陕南,他可以集中精神对付川南的红军。他已经给潘文华下了死命令,要像疯狗一样狠狠的打,让红军知道北渡长江是不可能的。昨日拂晓,川军和红军在土城一带遭遇,刘湘命令潘文华不惜一切代价狠狠打击红军,能不能逼红军借道别处就全在这一仗了。他清楚自己是耗不下去的,他没有足够的军费和红军进行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刘湘手里的烟很快就抽完了,就在他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砰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周身烟熏火燎的人闯了进来。这人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脸上衣服上都被烟熏的黑黑的,他就是此次“剿匪” 南岸总指挥,刘翔的得力干将潘文华。   他的脸上虽然蹭着烟灰,但仍能看出来这个人皮肤白净,他的五官也长的小巧秀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圆圆的金丝眼镜,单看长相真像个斯文的读书人,而潘文华本人也确实出身于书香门第。但这个长相斯文的人却没念过几天书,他十四岁就当了兵,精通擒拿格斗,人称“潘鹞子”,在川军二十年的混战中,他纵横巴蜀,身经百战,是刘湘最信任的干将。   刘湘抬起自己浮肿的眼皮看着潘文华,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他夹着烟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潘文华喘匀了气简单的说道:“他们走了。”   刘湘听到他的话微微颤抖的手镇定了下来,他招呼潘文华道:“仲三,你辛苦咯,过来坐噻。”   潘文华走过去在刘湘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刘湘点燃了自己手里的烟问道:“红军是往啷个方向走了?”   “往黔北去了。”潘文华答道。   刘湘眯起眼睛吸着手里的香烟,烟头在缭绕的烟雾里明明灭灭,他沉默了片刻后猛地站起身盯着桌上的地图,他短粗的手指在地图上不住比划着,最后在一个点上重重的点着,他头也不抬的问道:“仲三,现在长江一带的防务是怎么布的?”   潘文华答道:“按照军长指示,我们在长江沿岸严密布防开展碉堡战术,只留了一个旅进行机动作战对朱毛齤匪部进行追击。”   “那个机动旅现在是啷个在带?”刘湘问道。   “郭子琪。”潘文华答道。   刘湘抬起头看着潘文华说:“仲三,下午一点要开作战会议,会上由你提议把郭子琪换掉,这个机动旅交给别人带。”   “换哪个?”潘文华问道。   刘湘慢悠悠的吸了口烟答道:“换程涛。”   潘文华听了他的话不由大吃一惊:“军长,这个机动旅对我们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们川军和他们黄埔生向来就说不到一起去,郭子琪这个旅昨天恶战了一夜才把红军打的后撤,正是要立功的时候,那个程涛又没打过啥子仗,这个时候换人,怕是兄弟们要不服哦。”   刘湘缓缓的坐下看着潘文华说:“仲三,老子早就跟你说过,只要红军不入川,我们就虚与周旋,保存实力,这段日子红军执意要北渡长江我们也只能跟他拼了,现在他们已经往贵州去了,我们何必再在他们身上浪费军火?红军这一去贵州,王家烈的黔军怕是没能力拦住他们,你说红军打王家烈我们是帮还是不帮?”   “这。。。”潘文华犹豫着说道,“帮他是空耗我们的实力,要是不帮他,放任红军这可是大罪啊。”   “还有,”刘湘继续说道,“蒋光头早就想着扳倒王家烈好在贵州夺权了,这次红军入黔正好给了蒋光头一个夺权贵州的好机会,我们如果帮助追击红军就是拦了中央军占领贵州的路,我们何必去与蒋光头为敌呢?所以这次我们是决不能进入贵州追击红军的,我们只能假打,但这戏必须得演的像,不能露了破绽,所以我们这支机动旅只能让程涛来带,而且指挥权要完全交给他。”   潘文华恍然大悟的说道:“程涛是蒋介石派来的人,到时候让他隔岸观火看着红军入黔,中央军会认为这是程涛和他们之间的默契,就不会追究到我们川军头上,就算到时候蒋介石找不痛快,我们也能拿程涛说事。万一王家烈这次没被扳倒,我们也可以把帐都算在程涛身上,以免他以后来找我们的麻烦。”   “对头。”刘湘笑眯眯的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说道。   潘文华接着又问道:“可是,万一程涛追击了红军可咋个办?军长你咋个能肯定程涛到时候一定会隔岸观火呢?”   刘湘摸着自己的秃头说:“你别看程涛那个脑壳长的猛戳戳的,其实他精的很,他一定会看出来中央军的意图,不会坏中央军的好事的。就算万一出了啥子岔子,我们就拿他当替罪羊,就说他违抗军令按兵不动,蒋介石看在他是南京那边过来的面子上也不会拿我们咋个样的。”   潘文华站起身来说:“属下明白,我现在先去洗漱下准备参加下午的会。”   刘湘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潘文华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问刘湘道: “哦,对了,重庆这边不是有个林仲平,他不也是黄埔生吗?咋个不让他去带那个旅?为啥子非把程涛叫过来?”   “你说林仲平啊,”刘湘说道,“你不说我都要把这个人忘咯,他在重庆都被闲置了两年了吧,这个人脑壳太瓜,成不了大事,老子不喜欢他,不过下午的会上你可以把这个人一起提名,连提两个黄埔生显得我们对中央军有诚意一些。”   潘文华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刘湘面色凝重的为自己又点了一支烟,红军借道贵州对他来说本是好消息,但他的心却一刻都不能放松。按现在的形势看贵州的军阀王家烈想必是要倒台了,中央军占领了贵州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四川,而他现在还没有和中央军对抗的实力。他需要更多的军火,更多的钱,不然他的下场早晚跟王家烈一样。   “所以刘湘现在已经逼得红军借道贵州了?”土肥圆贤二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来,罗琳正握着听筒坐在一家外国旅馆的电话间里。她漫不经心的看着外面往来的人群,似乎在和人闲话家常,从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讲重要的军事机密。   “是的,”罗琳答道,“今早得到的最新消息。”   “很好,”土肥原贤二说道,“刘湘接下来肯定不会出力追击红军,蒋介石就会以此为借口出兵四川,当他遇到危机的时候,你就适时提出我交代给你的要求,胜败就在此一举了。你确定你所得到的关于川军布防的消息都是可靠的吗?如果川军的布防不像你说的那样,事情可就不会如我们预想的那样发展了。”   “我确定,”罗琳答道,“他们的每一次作战会议我都有列席。”   “这样最好,”土肥原贤二说,“请你务必尽心竭力的为帝国效劳,不然你知道后果的,你在沈阳度过的那段日子的照片我一直都保存着,如果因为你情报的错误使帝国蒙受任何损失的话,第二天这些照片就会出现在世界所有知名报纸的头版头条上,据我所知霍华德家族在整个欧洲都非常有名望,你一定不想毁了你的家族吧。”   罗琳听了他的话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在沈阳那些噩梦般的日子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想起她中了血咒后像头发狂的野兽一样在地板上打着滚,她想起她贪婪的吮吸着尸体上的鲜血,她想起她扒在铁窗上绝望的嚎叫着只求有人给她一杯新鲜的血液,这是她一辈子都不愿想起的回忆,可那段梦魇般的日子却确实的被留在照片上,而且还掌握在土肥原贤二的手里。   罗琳声音微微发抖的说:“我明白,阁下,对了,还有一件事,程涛下午也会抵达重庆。”   “他来干什么?”土肥原贤二疑惑的说道,他沉默了一下突然愤怒的骂道,“八格牙路!刘湘这个老狐狸,他想用程涛这个南京派来的人去指挥军队,借此逃避蒋介石的刁难,他真是太坏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罗琳问道。   “干掉程涛!”土肥原贤二愤怒的说道,“我不允许他坏我的好事!而且他一直在成都寻找阴差的秘密,他可能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他必须消失!”   罗琳说道:“我明白,我会想办法的,下午一点还有一场作战会议,他们会确定之后的布防,我现在该赶去参加会议了,阁下。”罗琳和土肥原贤二道别后便挂上了电话离开了电话间。   罗琳走入拥挤闷热的街道,她在心里考虑着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程涛干掉。在接到导师要她除掉程涛的指令后,她就看过程涛的天宫图,她看到一颗燃烧的流星划过他的命宫,她大概能算出要他命的最好时机,可同时另一颗完全反方向的流星也从他的命宫中划过,罗琳看不出这颗彗星的含义,程涛的命运在她的眼中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作战会议上的安排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一点,作战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来的人除了川军外还有黔军方面的王家烈和中央军方面的薛岳,程涛坐在会议桌的下首默不作声的打量着与会的军官。他的目光突然与对面一个人的目光对上,那人的目光带着点挑衅的看着他,程涛对他礼貌的微微颔首一笑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认出那个人叫林仲平,同样是黄埔生,高他一级,比他还早两年就来了四川,他们在学校里只是偶尔相遇,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似乎是相当的争强好胜,但总的来说程涛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而林仲平略带敌意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程涛,他的目光中带着点切齿的怨恨。林仲平看上去比程涛年纪略大,他的五官很端正,但却生在一颗橄榄球一样尖尖的脑袋上,这让他看上去给人一种精明过头的感觉,他的皮肤有些过分白皙,略一激动就会泛起红潮,让人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不稳重,他一身军装穿的像程涛一样板正,可是他的溜肩却让军装的肩部塌下去一块。他看上去很优秀,但他的优秀让人觉得很刻意,反而对他没有办法产生好感。   林仲平的父亲也是混官场的人,但他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被人扳倒了,他的家境因此变得十分窘迫,所以在他的心里有一种对权利异乎寻常的渴望。他从小争强好胜,在黄埔军校里尤其如此,可是他每次在全校性的大考里总会输给一个人,林仲平至死都会记得那个让他气的牙根发痒的名字——程涛。那个人沉默寡言,他从没见过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他永远都是那么干净、笔挺、纹丝不乱,林仲平努力去超越他,却始终少了他那一份似乎与生俱来的从容。他恨他,他恨他让他产生了挫败感。毕业后他觉得在南京升迁太难,就来了四川,可是川军很排斥黄埔生,他在这里两年了却一直没有作为。与此同时他听说程涛毕业后先去了广州,又去了南京,蒋介石又亲自把他调来了四川,但他没先到他会在今天遇到他。他看上去还是像上学的时候那样干净、从容、沉默,那股曾经的挫败感又在林仲平心中涌起,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愤怒,他白皙的皮肤也因此泛起一片片红斑。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首先是各方介绍了下目前的战况,程涛聚精会神的听着。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程涛往门口扫了一眼,发现进来的人竟然是罗琳,满座的军官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并没有人去注意她,她在会议桌下首找了个座位轻轻坐了下来,她雪白的连衣裙和盘的整整齐齐的金色长发在一众男人中显得格外醒目。罗琳抬起头正对上程涛的目光,她落落大方的向他点头致意,程涛也微微向她点了下头,但他的目光却晦暗如海,罗琳那一双猫一样的绿眼睛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程涛,他们对视了片刻后都很自然的别过了头,望向正在介绍战况的潘文华。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子的,”潘文华最后总结道,“接下来我们会继续配合各路兄弟剿灭朱毛残匪。”   坐在刘湘旁边的王家烈阴沉着脸对刘湘说道:“甫澄,你的部下还真是能干,一鼓作气就把红军都赶到我的地盘上来了。”   刘湘笑呵呵的说:“绍武这是说的啥子话嘛,红军往啷个方向跑又不是老子说的算的,不然老子就都让他跑到莫斯科去,这样子不就世界和平了噻。”   王家烈皮笑肉不笑的说:“下一步兄弟有难还多得靠你帮忙了,你手下郭子琪的部队会追击红军入黔吗?他要是肯来,我可是大大的欢迎。”   刘湘刚要开口潘文华突然插嘴道:“说到郭子琪,我想起来刚才我忘记报告了,他在昨晚的战役中受了重伤,怕是难参加接下来的战斗了。”   “这可咋个办?”刘湘故作为难的摸着秃头说,“他倒下了哪个给老子带队伍,其他旅都死守在长江沿岸,也只有这个旅能入黔追击红军,你告诉他轻伤不下火线,不管咋个得把这段撑过去。”   潘文华说道:“军长,郭子琪最近连续作战,如今又受了重伤,怕是撑不下来了。今天程涛不是来了吗,我提议由他来接替郭子琪。”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在程涛的身上,程涛蓦地抬起了自己一直低垂的眼帘,但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罗琳眯起自己一双绿色的眼睛看着他,心中暗想,土肥原贤二担心的事情果然成真了。   林仲平听到程涛的名字白皙的脸上立刻泛起了愤怒的潮红:为什么又是这个人!自己在重庆已经待了两年了,凭什么这个人一来就有这样的好事!众人还没有说话林仲平就开口说道:“潘指挥,程涛不过刚来重庆而已,他对这里的战况并不熟悉,由他来接任这么重要的职务,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他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不自然。   刘湘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程涛是年轻了些,我看不如这样吧,仲平你跟他一起去,你在四川待的时间久,对这边熟悉些,他可以协助他把这场仗打好嘛。”   林仲平听了他的话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刘湘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协助的意思就是让他给程涛打下手,他又一次输给了程涛。可是他在重庆被闲置的时间太久了,他不能放弃这个扬名的机会。他暗暗镇定了一下站起身向刘湘微微弯下齤身子说道:“能参与这次战斗我荣幸之至,我会尽心尽力配合好程长官。”最后那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好!好!”刘湘哈哈大笑着说,“这天下终归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行咯。”他转向程涛接着说道,“程涛,安排你都听明白了?会后潘指挥会安排你相关事情,明天一早你和林仲平出发,去土城替换郭子琪。”   程涛站起身向刘湘颔首道:“属下明白。”他并没有注意到林仲平怨恨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身上。罗琳绿色的眸子暗暗瞟着林仲平,她想这个爱激动的男人也许能帮自己干掉程涛。   “那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刘湘站起身来说道,“这些天大家也都累了,回去歇息下,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会议室里的人渐渐散去了,罗琳看到林仲平落在后面就上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林长官,您一个人么?”   林仲平看见她向她彬彬有礼的微笑了下说道:“原来是罗琳女公爵,真难得您会找我说话。”   罗琳展开手中的檀香扇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其实我一直都想跟您好好聊聊,只是怕太唐突了,因为我觉得您看上去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男人,我担心您不愿意跟我这样跑江湖的人来往。”   “哪里的话,能跟您这样美貌的女士说话是我的荣幸。”林仲平说道,他的脸上浮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得意之意。   罗琳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耳边说:“说老实话,我今天真是为您抱不平,我认为那个位置应该是您的。”   林仲平听了她的话脸上泛起了潮红,他勉强笑着说:“您说的是什么位置?”   “您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是接替郭子琪的那个位置,”罗琳低声说道,“我认为您比那个程涛优秀多了,而且您的资历更长,程涛根本不配对您发号施令。”   林仲平悻悻的笑着说:“这没什么,军人就应该服从命令,既然上面已经安排了,我只能无条件的服从。”   罗琳摊了下手说:“您说的没错,我的话您别忘心里去,女人就是这样,想法简单,而且怎么想就怎么说。”   “其实我觉得您说的很有道理。”林仲平咬着牙说道。   “林长官,您很想要程涛的那个位置对不对?”罗琳柔声问道,她的声音就像咒语一样蛊惑人心,林仲平在她的声音里不由恍惚了起来。   罗琳抚着他的脸蛋说:“先生,抬起头来,看着我。”   林仲平愣愣的抬起了头来,他本来精明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个木偶一样呆滞,罗琳凑进他的脸说:“先生,杀了程涛,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林仲平看着罗琳的绿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漩涡一样把他卷入深不见底的汪洋中,他仿佛失去意识般嗫嚅着:“对,杀了他,杀了。。。程涛。 ”   作者有话要说:坑主前去度假了,好几天没有更啦,后面会按时更的,保证不坑哦~~坑挖到现在最爱的人居然是大反派泉美人,本来他的结局是安排好了的,但现在越来越舍不得让他走上命定的不归路了,这可咋整啊,他可是人民的敌人啊~~~ ☆、温夫人俱乐部   夜幕降临了重庆,各色夜总会俱乐部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闪烁起来,这其中最热闹的就是那家温夫人俱乐部。   温夫人俱乐部是重庆最著名的高级俱乐部,它有点像巴黎那些贵妇人办的高级沙龙,来这儿的都是洋人、军官或是社会名流,他们聚在这里喝酒、聊天、跳舞,这里是有钱人的世界,不管是那穿着燕尾服的乐队,还是盛着高档葡萄酒的高脚杯,亦或是那闪闪发亮的水晶吊灯,到处都透着一种奢侈的慵懒和精致的无所事事。   罗琳几乎每晚都要来这里,这里有很多讲英语的人,也有很多西方面孔,每当她来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欧洲那些无聊透顶的沙龙。人们用葡萄酒把自己灌到微醺,聚在一起讨论过时的艺术,然后无休无止的跳着华尔兹,那老旧的靡靡之音就像他们这些衰落的贵族。这是个革齤命席卷全球的年代,未来的世界将再也没有所谓的贵族,作为霍华德家族唯一的继承人,罗琳喜欢躲在这里听着外面洪流般翻滚的世界里敲响着贵族的丧钟,在这一片纸醉金迷里她能感受到近乎诸神黄昏般的悲壮,那是她生而为人最后的尊严。   此时罗琳正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礼服倚在钢琴上,她的金色长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她的脸上是略带嘲讽的社交性微笑,她正一边晃着手里的高脚杯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舞池里随着轻快的爵士乐翩翩起舞的人群,她不时低下头向弹钢琴的黑人投下迷人的微笑。她看上去慵懒却落落大方,一副上等女人的派头。可是她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在,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从舞池的另一端执着又坚定的在看着她。她抬起头漫不经心的寻找着那双眼睛,果然她看到了站在舞池的彼端的姚汉宁。   该死,怎么又是他。罗琳在心里咒骂着,她有些烦躁的呡了一口手中的葡萄酒,挑衅的迎上姚汉宁的目光。姚汉宁的眼睛只是平静的看着她,却执着又坚定,罗琳被他的目光炙烤的浑身都在发烫。很快她就败下阵来,她装作随意的别过了头,但她的心里却一片慌乱。她知道上次泉镜花寄给她的信落在了姚汉宁手里,虽然只是一首和歌而已,但那毕竟是日文写的,她担心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包庇一个间谍。   想到这里,罗琳挑起眼帘偷偷看向舞池那边的姚汉宁,想从他脸上寻找答案,可是却正对上他的视线,罗琳像被烫到一样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可他的眼睛却像具有魔力般吸引着她,令她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渐渐的罗琳整个人都转向了他,她开始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她深深的陷入了姚汉宁湖水一样的眼睛里。那欢快的爵士乐了渐渐从罗琳的耳边远去了,她像着了迷一样隔着舞动的人群和他对望着,她觉得她内心深处用理智和冷漠搭建的城堡在一点点倾颓,被征服的恐惧和无法拒绝的迷醉像海水一样淹没了她,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罗琳听到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恳求着,求求你,别这样看着我。纸醉金迷的浮华俱乐部似乎渐渐远去不见了,罗琳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姚汉宁的眼睛。   一曲终了,舞池里的人群停下脚步鼓起掌来,罗琳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尴尬的放下手中的高脚杯随着别人鼓起掌来。乐队的指挥做了个手势,乐队又开始演奏起悠扬的华尔兹来,这时罗琳看到姚汉宁开始向自己走来,她吓得简直想夺路而逃。她慌张的寻找着得体的离开的方式,这时一只带着白手套的修长的大手伸到了她面前。   “可以跟我跳华尔兹吗?”   罗琳抬眼一看站在她面前的居然是程涛,他一身笔挺的军装,脸上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迷人。罗琳来不及多想为什么程涛会出现在这里,她觉得姚汉宁马上就要过来了。   “我很乐意。”她挂上社交性的迷人笑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握住程涛的大手随他进入了舞池。   水一样的华尔兹不停的流淌着,跳舞的男男女女在镜子一样明亮的地板上优雅旋转着。程涛和罗琳在人群中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他们优美的舞姿吸引着很多人的目光。罗琳越过程涛的肩膀寻找着姚汉宁,但她并没有看见他,罗琳暗暗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力气再去面对那个男人了。   突然程涛揽着她随着音乐一个急转身,罗琳没有跟上险些被绊倒在地,还好程涛有力的胳膊及时扶住了她。   “跟我跳舞请专心一点,罗琳女公爵。”程涛低头看着她彬彬有礼的提醒道,他的脸上依旧是迷人的微笑。   罗琳暗自镇定了一下用她平时惯用的略带嘲讽的轻佻语气说:“程长官,您确定您跳的是华尔兹么?您的节奏我太不熟悉了。”   “生活,我擅长循规蹈矩,不过跳舞,我擅长即兴发挥。”程涛微笑着答道。罗琳也对他报以甜美的笑容,从远处看她和程涛还真像一对般配的璧人儿。   “程长官,”罗琳一边随他旋转一边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您,明天您不是就要去参战了么?”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程涛微笑着答道,“能在参战的前一天和您这么迷人的女士跳舞,这会让我明天更有视死如归的勇气。”   罗琳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程长官,我从不知道原来您这么会说话,就像我很惊讶您的手居然像别人一样是暖的,我原以为您的身体就像您的脸一样,跟象牙一样的冰冷。答应我,您可千万别结婚,婚姻会毁了您这么迷人的男人。”   “如果哪天我不小心结婚了一定假装根本就没这回事儿。”程涛答道。   “不过您结婚了还是要记得通知我,婚姻这台戏三个人才能唱下去,两个人可不行,”罗琳不由笑了,“我会好好珍惜这次跟您跳舞的机会,等您凯旋归来您就是大齤英雄了,到那时我就再没有机会跟您靠的这么近了。”   “我可舍不得跟您站的太远,”程涛微笑着说,“况且战场上的胜利从来就不属于某一个人。”   “在您的身边有谁够资格平分您的荣耀呢?难道是那个林仲平么?凭他的名字我就不喜欢他。”   “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罗琳懒洋洋的说,“只是太常见了,我认识的败家子儿有一半都叫这个名字。”   “您还真是交游广泛。”程涛轻轻笑了下说。   “这也是我来了中国以后才学会的,”罗琳说道,“不过我们有点扯远了,说回您很快就要建功立业这件事,我认为刘主席这次的布防简直天衣无缝,红军是不会有任何机会的。”   “恐怕事实并非如此,布防其实一直在变动,作战计划也一样,所以我对接下来的作战感到很为难,今天我还看到一份最新的作战部署。我们干嘛要谈这么无聊的话题呢,不如我们来谈谈更有趣的事情,比如您迷人的绿眼睛。”   罗琳的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但她心里却开始慌乱起来,据她所知作战部署是早就定好的,为什么会有一份新的作战计划?如果她传递给土肥原贤二的情报和现实有任何出入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早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个人看了,可她不能毁了自己的家族,她不能毁了自己死去父亲的名声。   罗琳装作无意的问道:“您在哪儿看到的那份最新的作战计划?”   “军长办公室,他就放在办公桌抽屉里,说老实话,我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此随意放置,真是太不谨慎了。”程涛答道。   罗琳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天下午刘湘要开会,那个时候他的办公室是空的,她必须想办法进去看看那份计划。   “您看上去好像对这份作战计划很感兴趣?”   程涛的话让罗琳回过神来,她立刻恢复自己礼节性的迷人微笑说道:“ 我只是想了解些这方面的事情,好让自己看上去不会显得太愚蠢,毕竟天才比美貌更持久,这就是为什么现代人要拼命接收教育的原因,我们用垃圾和灰尘填满自己的脑袋,愚蠢的以为这样就能保持自己的地位。算了,我们还是说点更有趣的事情吧,比如您迷人的黑眼睛。”   程涛轻轻笑了下说:“对男人而言,比起眼睛,他的眼神所传达的东西更重要。”   “我已经被您的眼睛迷住了,我看不透您的眼神想传达什么。”罗琳说道。   “我认为您可以看明白的,”程涛嗓音低沉的说道,他的双眸就像深潭一样简直能把人吸进去,“看着我的眼睛。”   程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罗琳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甜美的微笑渐渐僵住了,他眼睛眨动的频率是摩斯密码!他在用眼睛问她:你和泉镜花到底想干什么?罗琳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不知道程涛到底知道了什么,她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假装根本看不懂他的眼神了。   “微笑,我的女士,”程涛柔声提醒道,他的脸上的笑容依旧纹丝不乱,“注意保持您那假惺惺的迷人微笑,旁边的人可都在看着我们呢。”   罗琳打量了下四周勉强牵起了嘴角,她的绿眼睛警惕的看着程涛,程涛不慌不忙的说道:“惊人的宝藏,贵族的头衔,再加上闻名全球的名声,这足够你编出一个弥天大谎来。如果委员长知道他被一个骗子和一个半男不女的家伙耍的团团转,他一定会火冒三丈吧?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到底想要什么?虚荣,还是金钱?”   罗琳听了他的话心里稍微镇定了些,虽然泉镜花被暴露了,但听他的说法他应该还不知道真相,明天只要能看到那份作战计划,那么一切还在掌控下, 反正程涛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而他绝不会有命回来。想到这里罗琳扬起了头说:“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和您兜圈子了,没错,我就是那只乌鸦的主人,你应该记得蒋介石给你的命令,你没有资格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泉镜花是我的帮手,这有什么问题吗?蒋介石从没对我说过,除了你我不能有任何帮手。”   “可是他说您才是他的走狗,没错,他用的就是走狗这个词。”程涛彬彬有礼的说道。罗琳听了他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程涛的眸色一暗,他想他猜对了,这件阴谋的真正执行者应该是泉镜花无疑,罗琳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罗琳不自然的笑着,她强压着怒火声音颤抖的说:“程长官,如果你还算一个上等男人的话,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措辞,那个词不该是用来形容一个有身份的女人的。”   “但我觉得可以用来形容一个到处行骗的女骗子,”程涛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说道。   罗琳所有的涵养终于被程涛的冷嘲热讽消磨殆尽,她愤怒的想甩开程涛的手,但他有力的胳膊就像铁一样紧紧箍着她,程涛玩味的看着她的绿眼睛说道:“罗琳,是你让霍华德这个姓氏成了个笑话。”   罗琳听了他的话眼睛里立刻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她咬牙切齿的说:“程涛,你这种身份低贱的人没资格污蔑我的家族!”   “身份低贱?”程涛轻蔑的笑着说,“起码我没有到处招摇撞骗。”   罗琳气愤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程涛象牙一样白净的脸在她的眼中变得魔鬼一样可憎。悠扬的华尔兹终于结束了,跳舞的男男女女停下舞步愉快的鼓起掌来,罗琳在程涛停下舞步的时候狠狠的甩开了他的手,她恶狠狠的盯着他咬着牙说道:“先生,我祝您旅途愉快,战死疆场。”   程涛微笑着用手轻轻触了下帽檐说:“谢谢。”   乐队开始演奏今晚的下一支舞曲,这是首活泼的快步舞,舞池里的人群又开始快乐的跳起来。罗琳想要离开却被程涛一把攥住了手腕,她恶狠狠的说道:“程长官,我们没有必要再跳第二支舞了吧。”   程涛微笑着凑近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离姚汉宁远一点,你会毁了他。”他的声音低沉又充满魅力,但他的眼睛却像出鞘的刀一样闪着寒光。   罗琳冷笑着说:“是他自己愿意跟着我的,如果您能说服他离我远一点的话,我将对您感激不尽。”   “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明白,不要把你那些虚伪的欺骗手段用在他身上,他那样一根筋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一个结过两次婚的女人的对手。 ”程涛微笑着看着她的绿眼睛说。   罗琳再也无法忍受程涛将她说的如此不堪,她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克制不住的大吼出来:“程涛!你马上给我滚!”周围立刻有好几双好奇的眼睛聚集在他们身上,罗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程涛彬彬有礼的向罗琳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去了。   程涛一边走下俱乐部铺着红地毯的楼梯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眼下的情况,他猜罗琳应该相信了作战计划改变的谎言,她也一定会铤而走险去看这份计划的,而明天下午刘湘的会议被缩成了一个五分钟的短会,这一点罗琳并不清楚,她会被刘湘逮个正着,到时候她就无法逃脱间谍的指控。程涛不知道罗琳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得以列席作战会议的,但他坚信她参加这些会议肯定是为了获取情报,泉镜花看上去并像是会对作战情报感兴趣的人,应该是有更大的势力在操纵着他们。泉镜花从沈阳来,还有他那奇特的口音,以及他在码头上唱的那首怪异的歌曲,这些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泉镜花是日本人,他们是为了日本在四川的某种利益才来到这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将不再是滥杀无辜那么简单。   泉镜花的力量确实可怕,可他终归是个异类,只能躲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只有罗琳才能实现他们背后那个人的政治企图。程涛现在最担心的是罗琳把那个关于宝藏的秘密也告诉了刘湘,本来刘湘和蒋介石之间就剑拔弩张,他们如果为了这笔银子而矛盾激化,日本人有可能就会从中渔利。所以罗琳这个女人必须被关起来,而且要作为间谍关起来,一个间谍的话是不可信的,只有这样蒋介石和刘湘才会放弃那笔银子,成都那个关于阴差的秘密才会被保住,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程涛一边沿着霓虹灯闪烁的街道走着一边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姚汉宁,还好他没有跟丢他,有些话他必须跟他说,想到这里他大步跟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姚汉宁一转头看见程涛不由惊讶的问道:“学长,怎么是你?”   “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程涛说道。   姚汉宁不知道程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跟了上去。程涛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姚汉宁开门见山的问道:“关于罗琳,你现在知道些什么?”   姚汉宁平静的答道:“关于她,我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我爱她,但却不知道她爱不爱我。”   程涛说道:“你知不知道她有可能是日本人的间谍?”   姚汉宁听了他的话有些烦躁的别过头去说道:“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她就是日本人的间谍。”   程涛盯着他平静的说:“想想你的身份,这是关乎国家利益的事情。 ”   “国家利益?”姚汉宁冷笑了一声说,“我不知道这个国家的利益到底是什么,军阀和中央军每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能实现国家利益了么?”   “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个的,”程涛说道,“包庇间谍,如果被蒋介石知道,你应该清楚自己的下场,况且,罗琳不可能爱你。”   姚汉宁直视着程涛的眼睛无畏的说:“我不在乎,我信仰我的爱情,不计后果,不求回报。”   程涛沉默的看着姚汉宁,他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说服他,既然他已经选定了自己的路,也只能由他去了。   “好自为之吧。”程涛轻轻的放下这句话便离开了,他走出几步远时,姚汉宁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程涛定住脚步默默的叹了口气,他微微偏过头说道:“你想干什么我没有权利阻止,我想干什么你最好也别管,我们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吧。”   程涛说完这番话便大踏步的离开了,漆黑的夜里他看不清方向,但他的脚步却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个世界上他控制不了的人和事太多了,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他看不清整件事的前途到底在何方,但他想好了,如果命运一定要把他带下地狱的话,那么他也只能平静的接受。    ☆、红公馆   打更匠长长短短的打梆子声在夜色中成都的大街小巷里响起,此时已是三更天了,空荡荡的街上除了更夫再也不见其他的人,清冷的打更声在寂寥的石板路上激起寂寂的回音。   民国时成都大部分平民百姓家都没有钟表,到了晚上想知道时间只能听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走在漆黑的夜路上,但走到过去的少城一带就折回去了,因为那边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有钟表,用不着打更的。   城是康熙爷当政的时候为旗人在成都修建的城中城,它像一条蜈蚣一样盘亘在城中,终清一世,汉人不得进入少城,少城里的满人也不得随意外出,它就像一个独立的满洲国一样。辛亥革齤命以后,少城才开始对外开放,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跑到少城里来修公馆,清朝时旗人留下来的房子拆的拆,塌的塌,除了宽窄巷子一带已经找不出像样的清朝建筑了。   宽窄巷子由宽巷子、窄巷子、井巷子这三条老式街道构成,沿街都是清代的四合院,当时只有达官贵人和大户人家才得以住在这里,但现在这里已经落魄了,曾经煊赫一时的旗人已经成了历史中的云烟,这些曾经威严庄重的宅邸卖的卖,败的败,在历史的洪流里摇摇欲坠。   在窄巷子里有一家乾隆时留下来的四合院,这座宅邸年久失修,一走进去就有一股落寞的霉味,那青色的砖墙,黛色的瓦片,都铺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它就像一个遥远的梦一样,让人得觉时光是如此的迅猛。泉镜花和罗琳初来成都寻找落脚处时,泉镜花执意要把这家落魄的四合院买下来,只因为门楣上挂着的那块牌匾:红公馆。他喜欢红这个浓烈的字眼,可以让他想象这个地方其实有多美。   正屋里放着的落地西洋钟敲了十一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泉镜花坐在栗色的木地板上透过雕花的窗棂望着天上昏黄的月亮。月光照亮他精致的脸庞,那完美无缺的脸就如同莲花上端坐的观音一样,超越了性别,只有直达人心的骇人的美。他长长的头发就如同月光下闪亮的小溪一样蜿蜒在地板上,他身穿一件红色的和服,外面披着绘着烂漫枫叶的宽大罩衫,这是在沈阳时土肥原送给他的衣服,他在床上尽情的凌口辱折磨他以后为他穿上了这身昂贵的衣服,他抚摸着他的脸温和的说,泉,你是这么美。   美,是泉镜花一辈子最大的谜题,他的眼睛看不见颜色,他的皮肤没有知觉,他的舌头尝不到味道,他的鼻子闻不到气味,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的恐惧。在沈阳的时候那些军官和贵妇人不分白天夜晚的和他睡觉,他们称他为“魔之亚当”,对那种事情他感受不到痛苦也感受不到快乐,他只是觉得床上比笼子里好多了。他们认为他在床上像死尸一样不能带给他们快乐,于是他又被带回了笼子里,为了回到他喜欢的大床上,他很快学会了像他们一样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口吟,或是动情的抓着对方的背,但他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们在他身上得到满足后,满意的拍着他的脸说,一具不知道痛苦和廉耻的身体,多好啊。   在沈阳泉镜花最喜欢的就是土肥原,虽然他折磨起他来比所有人都狠,可是他给他取名字,给他穿上衣服,还教他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狠狠的鞭打他后,会给他读自己大书柜里那些精装的书,泉镜花记得每一本书作者的名字,他们叫大仲马,紫式部,曹雪芹,还有雨果。泉镜花最喜欢的是王尔德,因为他说过,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   星空是什么样呢?泉镜花伸出自己水葱一样的手指握住落满灰尘的雕花木窗,他一字一字念着土肥圆土肥原教给他的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在他的眼里,只有灰色的天上一团模糊不清的白光,他就如同生活在一个茧里一样触摸不到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生的谜题比死的谜题更难解。言情小说网   卧室里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痛苦的嚎叫,泉镜花站起身子缓缓走了进去,床柱上雕着天使的西洋大床上,阴长生的四肢被牢牢的绑在床柱子上。他痛苦的呻口吟嚎叫着,苍白皮肤上的青筋全部一根根暴起,他身上的冷汗把床单都弄湿了,一张五通狰狞的脸不时浮现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的身体间歇性得到的痉挛着,每当这时他都难过的弓起身子,痉挛过后他就如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   泉镜花走到床边微笑着看着他,他握住阴长生被勒的青紫的手轻声说道:“很痛苦么?”   阴长生看到他睁大眼睛痛苦的喊着:“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再也受不住了!”说罢他的身子又开始痉挛起来。   泉镜花抚着他的手说:“你忍忍,再忍一忍,你看这只五通马上就醒来了。”   “你为啥子非要这个五通鬼!你知不知道他完全醒了后会打开地府大门的!你放弃吧,放弃吧,这样子折腾有啥子意思!”阴长生扯着嗓子嘶吼着。   泉镜花美丽的眼睛看着他说:“阴长生,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打开地府大门么?这是个秘密,我从没跟人任何人讲过。其实我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当我奉阁下的命令和罗琳找到那本叫做《蜀碧》的书,看到那三十二个朱红的小字后我就改变主意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三十二个字是朱红的么,因为我看见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真的看见了!那么浓烈鲜明的色彩,简直把我的眼睛都刺痛了!我已经来到这里了,我一定要把地府的大门打开,到那时我会看见更多的东西。”   阴长生看着泉镜花点缀着泪痣的美丽双眸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原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可以相互明白,但泉镜花的眼睛里总有种令他恐惧的东西,今天他终于看到那是什么了。那是残忍的天真,是无知的狠毒,那是不懂得痛苦的三岁孩子,或是一只根本不明白道理的狗的眼睛里才会有的无邪的残忍,他就像一个为了一只蝴蝶标本就把一只蝴蝶生生闷死在书页里的孩子一样,执意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毁了这个世界。最可怕的是,他不懂得道理,没有人能说服他。阴长生终于明白他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自己只是个古怪的人而已,而泉镜花从来就不是一个完全的人。   阴长生的身体突然又起了一阵痉挛,他弓起身子痛苦的嚎叫起来,他的身上冒出了一股浓重的黑烟,黑烟聚集起来变成了一只山魈一样骇人的五通,它发出阵阵的低吟,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刮得雕花的木门木窗疯狂的砰砰作响。泉镜花身上那绘着烂漫红叶的罩衫如一朵盛放的花儿一样在风中飘舞,他看着那只五通愉快的说:“看,多美的东西。”   那只五通转瞬又钻进了阴长生的身体里,屋里的门窗安静了下来,阴长生喘着粗气渐渐的清醒过来,他微微抬起头,突然看见一大团黑烟从泉镜花的背后渐渐向卧室涌来,那团黑眼黑烟里包裹着数不清的可怖的恶鬼。阴长生不由失声叫道:“小心你后面!”   但是他话音刚落那团黑烟已经包裹住了泉镜花,那些恶鬼扒在他身上嚎叫着啃噬着他,可是泉镜花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他张开双手仿佛很享受般陶醉的仰起了头,那些恶鬼渐渐开始钻进他的身体里,他的脸如同被雨水滋润过的花儿愈发的娇艳动人,   阴长生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颤抖着想,泉镜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窗帘后的爱情   重庆今天一如往常没出太阳,但气温却高的不像话,这些天一直没下雨,罗琳站在四川“剿匪”司令部的大楼前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想,天这么热是要下雨了吧。她把帽子往下压了压便朝大楼有警卫站岗的大门走去。   “罗琳女公爵,请问您有什么事?”门口的警卫礼貌的拦住了他,但他用的是手里的枪。   罗琳对年轻的警卫有礼的微笑着从容的答道:“是刘主席叫我来的。”   “可是他现在在开会,你可以等他开完会再进去。”警卫说道。   “当然没问题,”罗琳耸耸肩说,“只是。。。”她叹了口气从小巧的手包里掏出手帕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说道:“外面太热了,如果能让我提前进去吹吹电扇的话我将对您感激不尽。”说着她有些不怀好意的向警卫仰起自己白嫩的脖子。她的脖子看上去比中国人的修长一些,汗水沿着她的脖子流下来一直没入她胸前的阴影里。   警卫的目光顺着她的脖子一直看到她的胸前,他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清了下嗓子,他放下了手中的枪让到一边说道:“你进去吧。”   “谢谢。”罗琳对警卫员莞尔一笑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她沿着楼梯一直上到二楼,最里面那间办公室就是刘湘的。她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罗琳不禁掩住了口鼻,看来刘湘离开没一会儿,她有足够的时间寻找那份作战计划。罗琳从手包里拿出一副白手套带上,便在刘湘的办公桌抽屉里翻找起来。里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罗琳没有看到程涛所说的那份最新作战计划。她的动作不由开始烦躁起来,难道刘湘在一夜间就换地方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罗琳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她惊恐的抬起头一看,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居然是姚汉宁,她想不透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合理的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惊恐的想着走廊上现在也许已经站满了士兵,她要进监狱了,她完了,霍华德家族完了。   姚汉宁在门口警惕的张望了一下便带上门走了进来,令罗琳惊讶的是只有他一个人走了进来,他不等罗琳张口说话便压低嗓门说道:“刘湘今天的会只有五分钟,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赶快离开这里。”   罗琳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他,他的话简直比他立刻抓捕她还令她惊讶,她本能的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一时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姚汉宁看到罗琳沉默不语有些焦急的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快速的说道:“ 我已经知道你和日本人有关系了,我在你打电话的电话间里装了窃齤听器,听着,刘湘其实一直都没相信过你,程涛也想把你关起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离开这里,回你的欧洲去,不要再回来。”   罗琳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怔怔的看着他,她觉得姚汉宁一定是疯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帮她,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一定是个圈套。   “走啊!”姚汉宁压低声音急急的催促道。   罗琳死死盯着姚汉宁摇着头说:“不,我不会相信你的,我必须找到那份作战计划。”她低下头像患了心疯一样翻着刘湘的抽屉,她完全不理解现在的情况,她只知道她必须找到那份东西,不然土肥原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姚汉宁急躁的握住她的手腕不停催促着:“走!不想坐牢就赶紧走!你自己可以无所谓但想想你的家人!”   人这两个字唤回了罗琳的意识,她抬起头看着姚汉宁,悔恨和恐惧像蚂蚁一样爬满了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她欺骗,她偷送情报,到今天她终于变成了一个贼。可更另她不能理解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为什么要救她?难道他不清楚被蒋介石知道实情的下场么?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中间夹杂着刘湘和潘文华谈话的声音,罗琳和姚汉宁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现在他们真的无路可走了。他们焦急的四处张望着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罗琳推开窗子往下看了一眼,这个高度对于姚汉宁这样的男人算不上高,他完全可以从这儿跳下去逃走。   罗琳抓住姚汉宁的手腕指着窗户压低声音厉声说道:“先生,你跳窗走。”   姚汉宁却看着她坚定的说:“我不走,我们一起。”   你疯了!”罗琳脸色惨白的压低声音惊呼道,“先生,你这是叛国!赶紧给我滚!”   汉宁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在屋里四处寻找着藏身的地方,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麻利的推上被罗琳翻开的抽屉,拉着她的手腕躲进了办公室里间落地的天鹅绒窗帘后面。   这时刘湘和潘文华恰好走了进来,他们专注的谈论着战况。罗琳站在墙角里惊恐的听着外间的说话声,连大气都不敢喘,姚汉宁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跟她一起躲在窗帘后这个小小的角落里。   外间的刘湘和潘文华似乎没有意识到办公室里有任何的异常,罗琳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了下来,她开始渐渐感受到姚汉宁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他的身体不像上回那样令她恐惧,他年轻有力的身体就像一座坚实的山一样令人充满了安全感。罗琳抬起自己的双眼,正看见姚汉宁湖水一样的眼睛凝视着自己,他在用眼神告诉她,别怕。   罗琳这回没有避开自己的眼睛,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虽然他一直在告诉她,她可以信任他,他会站在她这一边,但她从没想过他会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如果他们今天被发现了,他的下场将比她还残酷,他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他死了都要顶着叛国的的罪名,他的家人将再也抬不起头来。罗琳用眼睛问着他,为什么?   姚汉宁深深的凝视着她,他闭上双眼轻柔的吻着罗琳的额头。他的嘴唇那么柔软温暖,罗琳渐渐的阖上了自己的双眼。他令人安心的男性气质包裹着她,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得无力又澄净。除了她父亲,她从没依赖过任何男人,她是霍华德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她独立,理性,嘲弄感情,这才是姓霍华德的人该有的品质。她从没爱过自己的丈夫,她也不爱任何一个在舞会里向她献殷勤的男人。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想全心全意的去依赖一个人,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她脆弱,孤独,缺乏安全感,她在每个夜晚不安的站在黑暗的楼梯口等着她的父亲给她一个晚安的吻。她的父亲死后,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但她没有,她的生命一直都在等待着一个带给她安全感的男人。罗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霍华德古堡那阴森的楼梯上,她抱紧自己的洋娃娃惊恐的站在黑暗里,关于死亡和未知的恐惧紧紧攫住她,可这时有一个男人用他温暖的手抱住她,他温暖的嘴唇吻着她的额头,他对她说,宝贝儿,别怕。   外间刘湘和潘文华还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可是罗琳已经听不见了,一层天鹅绒的窗帘后面就是死亡,就是万劫不复,可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用自己的全部感官感受着姚汉宁,她在心里想着,就让她这么死了吧。   过了一会儿,刘湘和潘文华终于出去了,罗琳和姚汉宁在窗帘后静静的呆了一会儿后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姚汉宁从窗帘后面出来从窗口向下眺望着,他看见刘湘的车从大门驶出去了,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压低声音对罗琳说:“快,离开这儿,我们分开走。”   罗琳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办公室,她走到大楼门口时站岗的警卫向她敬了个礼,她注意到这不是刚才那个警卫,所以没人知道她实际在这个楼里带了多久,罗琳向那个警卫微笑了一下就匆匆的离开了。   天气愈发的闷热,罗琳渐渐恢复了理智,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刚才所遭遇的危险和自己的失态,她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那么忘情的享受着姚汉宁的吻,她的脸颊不由开始发烫。可问题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她所处的困境根本不是姚汉宁能解决的了的,她难以想象如果土肥原或泉镜花知道姚汉宁也被卷了进来,他的下场会是怎样,土肥原不会错过利用姚汉宁的身份,他会用血咒控制他,把他变成自己的奴隶。程涛说的没错,她会毁了他,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罗琳就这样一路思索着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这幢只有一层的小洋房是刘湘亲自为她找的住处,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家,环境非常的清净。罗琳步上台阶正准备开门却发现姚汉宁正站在台阶下微笑着看着她,他两手随意的插在裤兜里,看上去心情似乎很愉快。   “我一直在等你。”姚汉宁微笑着对她说,他大步的走了过来,握着罗琳的手腕拉低了她的身子想要吻她,但罗琳却冷冰冰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姚汉宁疑惑不解的看着她说:“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罗琳冷冷的看着他轻佻的说道:“先生,刚才是因为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和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愉快的调情后再去死岂不是更划算一些? ”   姚汉宁听了她的话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罗琳嘲讽的看着他说:“随时随地和任何男人调这是上流社会的生存法则,我从十六岁起就深谙此道,如果您把这错认为是爱情的话,我只能对此表示遗憾,不过我还是很感谢您救了我。”   姚汉宁愤怒的死死抓住她的手腕说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连一星半点的回报都不肯给我吗?就算你不爱我你也不该这么嘲弄我!”   罗琳冷冷的说道:“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帮我就是在叛国,你这么多年受的教育都到哪儿去了?我真为你们的军校感动悲哀,离我远一点,立刻,马上。”   她甩开姚汉宁的手就想开门进去,谁料姚汉宁竟冲上了台阶把她翻过来狠狠的压在了门板上,罗琳的后背被硌的生疼,她不由皱着眉惊呼出声,她昂起头盯着姚汉宁说道:“先生,你想干什么?”   姚汉宁气愤的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咬着牙说:“你不是感谢我救了你么,不如拿你的身体来谢吧。”   罗琳听了他的话脸色变得煞白,她盯着他理智的说道:“先生,我十年前就不是处女了,你这套□的戏码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影响。这里可不是什么乡村野店,如果你不想上报纸的话就赶紧把你的爪子从我身上拿开。”   姚汉宁听了她的话强压着她的手劲略微松了下,他有些痛苦的抵着她的额头说道:“罗琳,我爱你,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的身体,你的心,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罗琳看着他觉得一阵心碎的感觉蔓延遍全身,他说的她全明白,可他们不能这样互相毁了对方。她有些疲倦的把姚汉宁推开说道:“先生,到此为止吧,我求求您了。”   姚汉宁坚定的看着她说:“罗琳,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丝一毫?”   罗琳看着他的眼睛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她强作镇定的说:“没有,从没有。”   “你说谎。”姚汉宁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说。   罗琳在他的目光下双膝开始发软,那个字眼儿盘旋在她的嘴边几乎要破口而出,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了。她烦躁的昂起头冷冷的说道:“随你怎么认为。”   “我会等着你承认。”姚汉宁不依不饶的盯着她的绿眼睛说道。   罗琳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她控制不住的大喊道:“你愿意等就等好了!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你想发疯任何人没有阻拦的权利!如果我哪天心血来潮的想起你,我会记得给你写信的!”   “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姚汉宁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说道。   罗琳愤怒的推了一把他吼道:“随你的便!不过麻烦你站的离我的窗户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说罢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在自己的身后狠狠的摔上了门。   门被关上那一刻,罗琳近乎虚脱般靠着门板坐在了地上,她不知道姚汉宁是不是真的会像个傻瓜一样一直站在那儿,她六神无主的靠在门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动情的雨夜   一场清凉的雨伴着夜幕一起降临了,闷热了多日的重庆终于能透一口气了。虽然外面下着雨,却一丝风也没有,家家户户都门窗大开享受着这难得舒爽的夜晚,但是罗琳的房子却门窗紧闭,甚至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屋子里热的像蒸笼一样,罗琳咬着手指甲一圈圈烦躁的在屋里踱着步,从她进屋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五个小时了,她不知道姚汉宁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一直站在外面,而她却没有任何勇气去确认一下。   白天的暑气在屋里蒸腾起来,罗琳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她鼓起勇气走到窗边,她小心翼翼的把窗帘掀开一条缝向外窥视着,果然看见姚汉宁像雕塑一样站在不远处。他浑身都湿透了,却执着的一动不动,罗琳不敢相信他真的在这儿站了五个小时。姚汉宁显然也看见她了,他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她。罗琳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她有点憎恨自己的怯懦,她狠狠的拉上了窗帘走进了卧室里。   罗琳在梳妆台前坐下,动作急躁的扯开了自己盘的整整齐齐的金发,她恨恨的想,她要休息了,她管不了也没必要管那个傻瓜。她头上的发夹叮叮当当的掉了一地,她还不小心扯下自己好几根头发,拽的她头皮生疼。她拿起梳妆台上的宽齿梳子梳着自己像瀑布一样浓密的金发,但姚汉宁被淋得湿透的样子却不停的浮现在她眼前。他已经在雨里站了将近五个小时,而且可能继续站下去。罗琳梳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有些烦躁的扔下梳子,用梳妆台上的发梳把头发胡乱盘了起来,她从卧室里找出一把黑雨伞,动作有些急躁的走入了屋外的夜雨里。   她装作的平静的走到了姚汉宁面前,冷冷的把伞递给他说道:“先生,拿着这把伞离开,不要像个傻瓜一样一直站在这里。”   姚汉宁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的凝视着她,雨水沿着他的军帽帽檐不停流下来,他的眼睫毛看上去也是湿漉漉的,细线一样的雨丝不停的落下来,周围的一切被雨晕染的就像一幅印象派的水彩画一样模糊不清。   罗琳看他没有动,就一把把雨伞塞到了他手里,她皱着眉说:“先生,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吧,你先回去。”姚汉宁却只是兀自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罗琳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在威胁我么?我承认,我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这不是你胁迫我的理由。”   “这是我的伞,”一直沉默不语的姚汉宁突然开口了,“你把它从成都一直带到重庆,是么?”   罗琳听了他的话才意识到那确实是他的伞,她一直带在身边,刚才她太着急了,就拿着这把伞出来了,她看上去就像一个被识破的贼一样不安。   “说你爱我。”姚汉宁看着她不容置疑的说道。   他的话就像末日的审判一样令她战栗,她觉得自己被逼的无路可退,她摇着头一步步后退着,雨水淋在她身上她都没有感觉。姚汉宁沉默不语的盯着她,突然他眸色一暗扔掉手中的雨伞就向她跑过来。   罗琳惊呼一声就在雨里奔跑起来,未知的恐惧向她袭来,她像躲避恶魔一样向自己的房子跑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拼命的逃跑,她只知道她要赶紧躲回自己的房子里去然后紧紧的把门闩上。但姚汉宁却像敏捷的印第安人一样在她门前的台阶上追上了她,他一把把她翻过来搂在怀里吻着。罗琳死命的挣扎着,却无法阻止他雨点一样的吻。他们的肉体在雨中碰撞着,热情的肉体焚尽了最后一丝理智。姚汉宁粗鲁的动作弄的她很疼,她被人虐待,被人挫败,她的心里却开始产生一种心甘情愿的臣服。罗琳这个异教徒在口中不停的喃喃着“基督救我”,从未有过的喜悦和兴奋向她袭来,她不知不觉的开始回吻着姚汉宁,她终于屈服了,她就这么一败涂地了。   她觉得姚汉宁一把抱起了她,她迷迷糊糊的被他抱进了卧室里,四周是深渊一样的黑暗,她如狂风中的一片枯叶一样紧紧攀附着姚汉宁的身体,她隐隐约约的听见远处似乎有海潮的声音,一浪一浪的把她带往她不知道的地方。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他是谁,爱情终于明白了他就叫爱情。她听见他一直在她耳边呢喃着他爱她,她也不断含糊的呢喃着,她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语言,是英语、汉语、法语还是自己都不明白的语言。深不见底的黑暗渐渐退去,罗琳在自己泥泞的人生里却看到满天的繁星散落下来,海潮的歌声越来越大,她的眼里终于涌出了喜悦的泪水。    ☆、救赎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罗琳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细雨,她觉得很疲倦,但内心深处却十分平静,她如躺在无垠的大海上一样放松。她赤口裸的身体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泽,上去宛如陶瓷一般无暇,在她右侧的小腹上纹着一个缠着玫瑰藤的十字架,色彩浓烈的纹身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姚汉宁的手轻抚过她的皮肤,最后停在了那个奇异的纹身上。   这是什么?”姚汉宁问道。   “Rose of the Cross”罗琳看着窗外答道,“蔷薇十字会的标志,这是异教徒的标志,在欧洲如果被教会发现了就会面临火刑,所以只能纹在身体私密的部位。”   姚汉宁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他把她金色卷曲的长发绕在手指上说:“你的头发真的很美。”   罗琳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她握紧了床单声音微微发抖的说:“你为什么不问我?现在,你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   姚汉宁轻轻笑了下抚摸着她的脸说:“罗琳,我爱你,跟你是谁我又是谁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从来都不是为了从你嘴里知道什么才跟你靠的这么近的,当我说爱你的时候,我眼中看到的仅仅是你这个人,你与众不同,充满魅力,但有时候却像个撒野的孩子,既然我喜欢你,即便你从地狱来,我也不在乎。”   罗琳的绿眼睛深深的看着姚汉宁,她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她觉得除了地狱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再接纳她,可是这个男人却如此轻易的宽容了她。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的身上就被烙上了异教徒的标志,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可事实上她一直害怕在末日审判的那一天被投入地狱的熊熊烈火中去,就像她现在每天都在害怕作为一个可耻的间谍被绑到火刑柱上去,不安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她紧紧的抱住姚汉宁的脊背失声痛哭起来,姚汉宁抱紧了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任她哭个不停。   琳失控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把脸埋在姚汉宁的胸前抽抽噎噎的说:“我确实在为日本人做事,但这真的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真的不愿意,可是我越陷越深,现在已经完全无法脱身,我每天都很害怕,我想我活着就会下地狱的,我一定会下地狱的!”说罢她又哭了起来。   姚汉宁抚摸着她的脊背问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罗琳抽泣着回忆道:“我因为安文思的日记对张献忠的秘密着了迷,所以就去了沈阳,但是清朝人留下的所有资料全在沈阳故宫里,当时沈阳已经在日本人的控制下,我根本没机会碰到那些资料。后来有人建议我去找一个叫做泉镜花的日本人,他们说他和日本军队关系不一般,通过他也许可以进到故宫里去。于是我在日本军官办的一个酒会上认识了他,他美的简直吓人,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件艺术品。更让我惊讶的是当时他竟然主动和我攀谈,他关于日本巫术的认识令我非常的讶,我们当时谈的很投机。现在想想,也许那次见面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我希望我从没踏上过那片土地!   后来他带我进了故宫的凤凰阁,我们在那儿找到了想要的答案。说老实话,当时我对张献忠已经失去兴趣了,反而是泉镜花这个人让我兴趣更大。我见过很多从事巫术活动的人,埃及的祭祀,蒙古的萨满,非洲的巫师,或是形形色口色的女巫男巫,但我从没见过有谁拥有像泉镜花那样的力量,他所拥有的力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后来我开始跟随他学习日本的巫术,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常能感受到某种类似通灵的体验,我觉得自己的力量也在成倍的增长,现在想想那正是魔鬼诱惑人的方式!   后来他说要带我进行一次日本巫术的终极修习,就是在那次他对我下了血咒,可我当时并不知道。然后我就被他引荐给了土肥原贤二,我这才知道泉镜花是土肥原身边的人,他名义上是他的阴阳师,但其实是日本人秘密实验的武器。土肥原提出让我帮他来四川办事,我拒绝了,他们就把我关了起来,那段日子泉镜花让我知道了血咒的厉害。我觉得自己简直在地狱里,我每天不得不依赖鲜血,最可怕的是他能通过血咒控制我的心性,他居然让我。。。”说到这里,罗琳的身子又开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姚汉宁抱紧了她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她道:“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过了片刻罗琳的身子终于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她平复了下情绪继续说道:“于是我就这么堕落了,我先在南京取得了蒋介石的信任,然后便和泉镜花一起来了成都,我们之间有明确的分工,我负责和政要打交道,泉镜花负责看管我,并且。。。提供给我鲜血。”   姚汉宁问道:“日本人是来寻找宝藏的么?”   “其实他们并不急于找到所谓张献忠的宝藏,”罗琳答道,“一来他清楚这笔宝藏背后的力量太过神秘,一旦释放出来也许没人控制的了,二来四川地处中国内陆,他们不可能把那么多银子从中国地盘上明目张胆的运走,如果真找到了什么宝藏只是便宜了刘湘或蒋介石,他的真正目的是借那笔宝藏挑起刘湘和蒋介石之间的矛盾,从而实现他们在中国的利益。”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姚汉宁紧皱眉头问道。   罗琳说道:“你应该知道他们在东北成立了伪满洲国,但是事实上他们的野心不止于此,但他们现在还不具备全面开战的能力,所以他们想像控制东北一样逐步控制中国更多的地盘,从而逐渐包围南京政府。但中国幅员辽阔,这种阴谋终究难以深入中国腹地。张献忠的这笔银子让他看到了和刘湘合作的可能性,他知道蒋介石一直意欲除掉刘湘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他让我利用这笔宝藏的消息靠近刘湘取得他的信任,然后通过我的情报寻找伺机说服刘湘的机会。在现在这场战争中,军阀内部不和,他们也许根本无法战胜红军,到时候蒋介石就会让中央军进入四川,刘湘的生存受到威胁就会狗急跳墙寻找盟友,土肥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即便蒋介石和刘湘不会立刻闹翻,他也会利用张献忠这笔宝藏挑拨他们的关系,试想这么银子到底该属于蒋介石这个国家的元首还是刘湘这个四川的霸主呢?没人回答的了,总之他的最终目的是实现日本在四川的利益。”   “真是太可恶了!”姚汉宁咬着牙狠狠说道。   罗琳沉默了片刻说:“好了,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都说出来了,无论你想要怎么处置我,我无话可说。”   姚汉宁扳起罗琳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听着,现在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还有回头的余地。停止向土肥原传递情报,先跟他周旋,我们一起寻找让你摆脱血咒的控制的办法,这样你就能够摆脱土肥原的控制。”   “这不可能!”罗琳尖声说道,“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关押我的时候拍了很多我血咒发作的照片,如果我传递的情报有任何的错误,他们就会把这些照片发布出来,霍华德家族就完了!我无所谓,可是我不能毁了我死去父亲的名声!”   “没关系,我娶你。”姚汉宁平静的说道   罗琳听了他的话不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姚汉宁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睛坚定的说道:“我娶你,几张照片顶多算是丑闻,不会像做间谍那样让你送命的,到时候这些丑闻里的女主角不会是你父亲的女儿,而是姚汉宁的妻子,我为你冠上我的姓氏,我帮你分担这些丑闻,没关系的,我不在乎上报纸,更不在乎上外国报纸,反正我也看不着。”   罗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说:“可是你知道,我。。。我一天也离不开血。”   姚汉宁微笑着看着她说:“这一切都会结束的,你会变回一个正常健康的女人,在那之前你可以把我的血拿去,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不在乎把我的血给你。”   罗琳的绿眼睛里滚出了泪珠,她流着泪微笑着说:“天哪,你是个疯子,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理喻的疯子。”   姚汉宁轻柔的吻去她的眼泪温柔却坚定的说道:“地狱,我陪你去。”   罗琳在他的声音里忘情的闭上了眼睛,他们的身体重新纠缠在了一起,她从他朝气蓬勃的身体里感受到了生的喜悦和对死亡的蔑视。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重庆已经渴求这么一场雨好久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城市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停下急匆匆追赶明天的脚步静静的享受着这个夜晚,这个被雨洗刷的如水晶般剔透的夜晚。    ☆、令牌   宽窄巷子被近黄昏的夕阳照的金光灿灿的,少城里人本来就少,到宽窄巷子一带更是看不见人,时光慢吞吞的从小街上走过,那慢悠悠的节奏恰如此时正在响起的那吱呀吱呀的独轮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叶皮影推着辆鸡公车走在街上,在他身后跟着穿的红彤彤的梁九凤,一老一小默不作声的走着,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的长长的。   “叶皮影。”梁九凤在叶皮影背后轻轻唤着他。   叶皮影没有回头,他声音略显沉重的说道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梁九凤忧心忡忡的说:“才一晚上咋个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皮影龇了下牙说:“我落枕这么严重,你让我咋个回头!”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捂着嘴噗嗤一声乐了,她跟上去攥起拳头帮叶皮影捶着肩膀,叶皮影哎呦哎呦的哀叫着,梁九凤嗔怪的说:“谁让你昨天打牌打到那么晚,还找了城外的几个赌鬼来打,人家都已经做了鬼了,你居然要跟人家血战到底,咋个想的嘛。”   叶皮影龇牙咧嘴苦不堪言的说:“你个小妹儿懂啥子,这个赌博好处多噻,出牌练头脑,打牌身体好,摸牌练手脚,逃债的时候还练长跑。”   梁九凤哭笑不得的捶着他的肩膀说:“昨天晚上打牌打成那个样子,今天也不晓得在屋里头歇起,非要出来做啥子表演嘛。”   “你是不晓得,”叶皮影说道,“昨晚我可输安逸咯,我跟那几个赌鬼八字相克,,手气不晓得咋个就会那么臭,把棺材钱都要输进去咯,得今天一大早正好有人来送帖子叫我去表演,而且是先给钱再去演,赶紧趁这个机会把棺材板赚回来噻。”   “那户人家姓阴是吧?”梁九凤说道,“这城里除了原来阴长生家,我咋个没听过哪个大户还姓阴的?”   叶皮影摇了摇头说:“不晓得,给钱就去噻,跟大洋过不去做啥子。”   九凤捶着他的肩膀嘟嘟囔囔的说:“程涛不是讲了嘛,让你和罗大算盘先躲到警齤察局里去,罗大算盘就算了,你咋个也不听,现在每天在外面搞得人提心吊胆的。”   叶皮影哼了下说:“你个没良心的瓜女子,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我虽然没的罗大算盘厉害,但也用不到那个程涛管。”   九凤争辩道:“但人家说的也挺有道理呀,你当时不是也没说过人家嘛。”   “你懂啥子,”叶皮影说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讲普通话,哎呀,一听这个普通话我就脑壳疼,哪个还顾得上跟他讲道理。”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咯咯笑了起来,叶皮影笑眯眯的说:“等那个方脑壳一回来,就得把你个瓜女子嫁出去咯,我还不得攒点钱给你好好备几件嫁妆,你也够丢分的,起码拒绝他三回再同意噻,这么容易就把自己卖了。”   梁九凤脸上一红,但嘴角却掩不住笑意,她捶着叶皮影的后背甜甜的说: “哪个要你的嫁妆,你家里除了麻将牌还有啥子哦,等我嫁人了,你就跟我一起住,我好天天管着你。”   叶皮影笑呵呵的说:“那个程涛能乐意要我这个老头子?”   梁九凤略显得意的笑着说:“他敢不要,小心我休了他。”   叶皮影哈哈大笑起来:“对头,嫁就要嫁自己管得住的男人。我说你平时就都穿红的,嫁人要做个别致的嫁衣噻。”   梁九凤眼睛一转说:“叶皮影,你见没见过洋人结婚穿的衣服呀?”   叶皮影摇了摇头说:“我几天前去春熙路洋人开的店里看过啥子婚纱,一坨蚊帐上连个绣花都没的,结婚穿个白衣服像啥子样子哦,不好看不好看。”   梁九凤扁着嘴说:“我觉得挺好看呀,看着多洋气的。”   “我说要不得就是要不得,结婚就得穿红的,好绸子的,上面再把啥子龙啊凤啊都绣起,比那个蚊帐不好多了。”叶皮影说道,他说着在一家宅邸前停下了独轮车,“到咯。”   梁九凤一看,原来是一家稍显破旧的老宅,门楣上挂着个牌匾刻着 “红公馆”三个字,单从外面看这里还真不像出得起那么多钱请叶牧天的人家。梁九凤歪着头看着那个牌匾说:“不是那些个有钱人建的洋楼才叫公馆吗?咋个这个地方也叫公馆?”   “你管人家叫啥子,就算叫紫禁城你管得到哦。”叶皮影说道。   梁九凤看着他说:“叶皮影,我觉得这个阴家古怪的很,我们一会儿进去小心着点。”   叶皮影说道:“我进去就是了,你不用进去。”   梁九凤奇怪的说:“这几天你不是让我跟好你吗,为啥子不让我跟你进去?”   叶皮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递给她说:“我在九眼桥那边的绸缎铺里给你定了套嫁衣,今天该做出来了,你去试试噻。”   梁九凤惊喜的从叶皮影手里接过了那张纸,她展开一看原来是绸缎庄定衣服的票据,她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叶皮影说:“真的是给我的?”   叶皮影笑呵呵的说:“不给你难不成还我哦,赶紧试试去,有啥子不合适的叫他给你改,那个裁缝叫老赵,手艺好的很呢。”   梁九凤开心的点了点头,她刚要离开又定住脚步对叶皮影说:“那你自己一个没的事吧?”   叶皮影笑咪咪的说:“破财免灾嘛,我昨天破了那么多财,连下辈子的灾都免完咯。”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也不由笑了,她开心的说:“那我就去试试哈。”她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叶皮影,叶皮影挥着手说:“赶紧去噻。”他的脸浸在金色的夕阳里,仿佛是因为这一辈子笑的太多了才会有那么多的皱纹,绝少见到这个岁数的人还能笑的像他那样开怀,只要看见这样的脸就会让人不由的相信他的主人绝对是个幸运的家伙,任何倒霉的事情都找不到他的头上。   梁九凤咧开嘴朝着叶皮影笑了下就蹦蹦跳跳的走了,她快到窄巷子尽头的时候最后往回看了一眼,她看叶皮影已经进了那家红公馆,她看不见是什么人给他开的门,只看见门里伸出一只带着黑手套的手轻轻把门拉上了。   一走进红公馆的院子气温就比外面陡然低了很多,这里看上去仿佛多年没有人住过了,叶皮影都能闻见一股子霉味。院子里一片芜杂,地面上的砖石缝里到处生着杂草,院子正中央摆着口大鱼缸,里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叶皮影路过那个鱼缸时不动声色的往里瞟了一眼,只见几条金鱼翻着白肚皮漂在水面上,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了。一个穿灰色长衫的人在叶皮影前面带着路,刚才就是他开的门,他头上低低的压着一顶呢帽。叶皮影看不清他的脸,他手上还带着黑手套,这种天气穿成这样确实有些奇怪。,他一言不发的把叶皮影领进了正屋,叶皮影走进去以后他在他身后轻轻推上了门。   屋里的光线很昏暗,西斜的阳光爬在落满灰尘的雕花木门上,却没照进屋里来,估计太阳再往下沉一沉,阳光就能进来了。叶皮影把自己装皮影的大箱子放在地上,一边适应光线一边辨认着屋里的陈设。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座落地的西洋钟外,只有一张方桌和两把八仙椅,那个领他进来的人垂手站在一把八仙椅旁,椅子上坐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她宽大的外泡上绘着烂漫的枫叶,长长的头发几乎拖到地上。叶皮影渐渐看清了她藏在黑暗中的脸,那一刻他不由眯起了眼。   他端详了半天那张隐匿在暗影中的脸后,才欠了欠身子说道:“小姐,是你要看戏?”   八仙椅上的女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答道:“是的。”   “不晓得小姐想看啥子,”叶皮影慢吞吞的说,“现在流行看霸王别姬,贵妃醉酒还有四郎探母、”   “我想看牡丹亭。”坐在暗影里的女人说,说罢她轻轻哼起了里面的调子,如莺的歌声在屋里盘旋。窗外的夕阳斜的更厉害了,金黄的阳光扫进了屋里,看上去就像泼在地上的一盆水,它以几乎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那个女人坐的地方慢慢流去。   叶皮影叹了口气说:“天仙一样的人,为啥子非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说罢他突然冲着那灰衫人站的地方一挥手喝道:“阴长生,醒来!”   一股阴风随着他的动作贴着地面向灰衫人卷去,他头上的呢帽被刮掉了,帽子下正是阴长生那张布满黑纹的苍白的脸,他如从噩梦中惊醒一样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他看见叶皮影脸上立刻显出惊骇的表情,他疯狂的冲他喊着:“叶牧天,跑!”   “你跑不掉的,”坐在八仙椅上的泉镜花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叶皮影说道,“我要阴差的令牌。”他话音一落从他的背后突然冒出了一大股黑烟,黑眼里爬出了无数脸色惨白双眼乌黑的女鬼,几个女鬼缠住了想逃跑的阴长生,更多的女鬼惨叫着向叶皮影爬去。   叶皮影冷笑了一下说道:“凭这些个下贱的东西居然想拿阴天子的令牌!”他把手在那个大箱子上一拍大喝一声:“开!”大木箱的盖子砰的一声打开,里面凭空卷起一股旋风,叶皮影的粗布衫子被吹得烈烈飘舞,一张张皮影的一个挨一个从箱子里飞速飞了出来,那些皮影在半空中变作了手拿钢叉的牛头马面,他们凶恶的哇呀呀的叫着向哀嚎的女鬼扑去。半空中磷火飞舞,两股势力斗得难解难分,这间屋子霎时间变成了一个混沌的世界。   泉镜花隔着满屋的鬼魅看着叶皮影,缓缓的一步步向他走来。这时叶皮影从大箱子里又掏出一张皮影往半空中一抛,那张扁扁的皮影如被突然充气般瞬间变成了一个丰满的人,他长袍广袖,打扮的像个古代道士,叶皮影一下子便钻进了他宽大的袖子里,泉镜花紧随其后也钻了进去。   泉镜花钻进去以后才发现那袖筒里居然别有洞天,他好像走进了一个长长的山洞里,四周皆是湿漉漉滑溜溜的石壁,上面还不停往下滴着水,在他前面不远处叶皮影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把令牌给我。”泉镜花说道。   叶皮影冷着脸说:“那就看看你有没的本事破了我的阵吧。”说罢他口中念起了含糊不清的咒,泉镜花觉得自己的脚如被两只大手抓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突然随着“啪啪”两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洞顶掉在了地上。他抬头一看,只见洞顶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蜈蚣、壁虎、蝎子和蛇,四周还有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蟾蜍正在渐渐逼近他。   叶皮影眼神一凛大喝道:“五毒醒!”顷刻间那些毒虫潮水般涌向了泉镜花,梦幻般的美人立马就被吞没了。那些冰冷的爬虫爬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他绝世的脸孔在那些爬虫里忽隐   忽现。可另叶皮影惊讶的是,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那些爬虫一样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他甚至连眼睛都没闭上。他一脸恬然的被定在那里,仿佛在他身上爬过的不是冰冷粘腻的毒虫,而是轻盈美丽的蝴蝶。   叶皮影不由眯起了双眼,他不相信有人能在五毒阵里如此淡定,除非他根本感觉不到那些东西,泉镜花所表现出来的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莫名的东西另见多识广的叶皮影也不由慌乱起来。泉镜花平静的看着叶皮影,那被蜈蚣爬过的美丽嘴唇竟然还绽开了一丝微笑,他带着点恳求说道:“把令牌给我,拜托。”这时他双脚竟然开始渐渐往前挪动,叶皮影意识到他的妖力已经开始渐渐冲破他的阵法了,他不敢多耽搁,转身向洞穴的另一端跑去。   他没跑几步前方就出现了洞口,他大步一跳就出了洞穴进入了刚才那间屋子,原来他是从道士的另一个袖口里跳了出来。屋里仍旧一片混乱,阴长生被几个女鬼缠住动弹不得。叶皮影在大木箱上拍了一下喝道:“出来!”大木箱里立刻走出了一张一人高的大皮影,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高大恶鬼。那恶鬼向阴长生的方向扑去,缠着阴长生的女鬼被他几下就撕成了碎片,终于自由的阴长生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叶皮影冲他喊道:“阴长生!赶紧起来跟我走!”   “你们哪儿也别想去。”泉镜花的声音突然在屋里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阵法里出来了,他抖落了身上的蜈蚣目光灼灼的着看着叶皮影说:“把令牌给我,我需要它!”   “你休想!”叶皮影喝道,他一挥手那高大的恶鬼立马向泉镜花猛扑过。可就在那一刻,那本像滩水一样泼在地上的阳光突然迅速的向前移动,站在一片暗影里的泉镜花立刻被夕阳照亮了。绚烂的阳光把他映照的美的骇人,本来马上要抓住他的恶鬼如被烫到一样嚎着退开了,泉镜花脸上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他兴奋的说道:“这一刻终于到了!”   叶皮影看着他不由大骇,他知道这一刻是所谓的逢魔时,是人间与冥界瞬间模糊界限的时刻,人间的恶鬼将在这一刻获得最大的力量,可为什么泉镜花竟也会如此?难不成他根本就是魔?   叶皮影清楚此时的泉镜花已绝非是自己能应付的,他顾不上管阴长生扭头就跑,可是已经晚了。泉镜花脱下自己美丽的外袍向空中一抛,那绚烂的外袍变成了一片霞光迅速在屋里蔓延开,那些缠斗的牛头马面和女鬼转瞬间全被霞光吞没了,叶皮影也被包裹在了梦幻般的霞光里。叶皮影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阵,另他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存在,他好像迷失在这一片彩霞中一样再也回不去他原来的世界。   一片绮丽中泉镜花如开到极盛的花儿一样展现出一种毁灭性的美,那美丽的彩霞仿佛是从他的脸上流泻出来的,他对躺在地上的阴长生说:“去,杀了他,拿到令牌。”   “不要!不要!”阴长生绝望的嚎叫着,可泉镜花已经阖上眼喃喃念起了咒,阴长生痛苦的弓起了身子,他单薄瘦弱的身体开始渐渐变成一只五通。   叶皮影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但他心里却毫无恐惧,昨夜打牌的时候那几个赌鬼便说他今天就要去酆都赴任了,看来所言果然不虚。但是那之前,他决不能让阴天子的令牌落在泉镜花的手里。   叶皮影向那恶鬼一招手,恶鬼立刻呼啸而来,他压低声音对恶鬼说道:“拿着阴天子的令牌走!”   五通眼看就要醒来,恶鬼没有犹豫,他把自己绿色的大手一把就插口进了叶皮影的胸口,随即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就被掏了出来!那颗血淋淋的心在他手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令牌,上面用烫金的大字写着:冥银万两。恶鬼怒号一声把令牌向虚空中一个点狠狠刺去,那梦一样的霞光竟被刺出了一个洞,外面温润的夕阳瞬间照射了进来,恶鬼化为一缕青烟就从那个洞里逃走了。   阳光照亮了叶皮影苍老的脸,他咧开嘴微微笑了下说:“走了。”这时又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怔怔的低下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长满毛的黑色爪子,那只爪子又一下子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来,他的心口就这样生生被洞穿了,鲜血立刻喷了出来。他艰难的转过身来,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山魈一样的五通,他翻卷的嘴唇里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叶皮影看着他从嘴里在迸出了一句话:“阴长生,记住你是谁的儿子。”一大股鲜血从他的七窍中涌出,叶皮影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喟叹了一句:“活着,真的是一件好耍的事情。”他粘满鲜血的嘴角浮上了一丝满足的笑,血淋淋的身子一歪便直直的倒在了地上。一阵青烟从他的身体里飘出,从那个小小的窟窿里飘了出去。   满屋灿烂的霞光一点点的消散,最终变成了泉镜花那间美丽的外袍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这里又变回了刚才那个模样,叶皮影的尸体倒在一片温润的阳光里,汩汩的鲜血流了一地。那只五通消失了,阴长生痴痴的站在原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泉镜花兴奋的走过去晃着阴长生的肩膀说:“东西呢?我要的东西呢?”   阴长生没有说话,只是抖个不停,泉镜花看着他空空的双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有点烦躁的蹲□子翻弄着叶皮影的尸体,叶皮影的胸口已经完全被掏穿了,他的心脏不见了,也根本没什么令牌。   “混账!”泉镜花站起身子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阴长生的脸上,阴长生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地上。泉镜花的这个耳光似乎唤醒了他,他趴在地板上茫然的看了看叶皮影鲜血淋漓的尸体,他嘴里发出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几声奇怪的声音,肩膀颤抖了几下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泉镜花一把拽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了屋角,完全不理会阴长生的哀嚎,他用屋角的锁链把他锁了起来,然后几步跑到了小院里,西斜的阳光把他沾血的脸照出了一种另类的美,他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语道:“应该还没有跑远。”   天空中一只乌鸦怪叫着俯冲下来,他在马上落地的一刹那变成了一只鸟面人身的大天狗,泉镜花翻身跃上了大天狗,那奇异的生物驮着他飞入了一片如血的残阳。    ☆、嫁衣   静谧的黄昏沉落在缓缓流淌的南河上,长弓一样的九眼桥沉默的横跨过河面,赵记绸缎庄就在离九眼桥不远的地方,叶皮影就是在那里给梁九凤定做的嫁衣.   赵记绸缎庄的铺面很不起眼,里面只有里外两间屋,但一进去就能看出来这家铺子有些年头了,一匹匹缎子整齐的靠墙摆着,屋顶的横梁上挂着裁好的衣服,灰尘在黄昏的阳光里缓缓流淌,把那些缎子渲染出一种浮生若梦的繁华.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股旧时光的味道,这家铺子本身就如同一匹压在紫檀箱底的上好缎子,温柔又华贵.   裁缝铺的中央一身鲜红嫁衣的梁九凤正站在那里,嫁衣喜庆的红被黄昏的阳光晕染开,热闹而不喧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很兴奋却又带着一丝腼腆,一个老裁缝蹲在她的脚旁帮她缝着裙脚,他就是这家绸缎庄的主人老赵.老赵脖子上挂着根皮尺,两只胳膊上戴着套袖,他很老了,个子不高,背也驼的厉害,蹲在那里只剩小小的一团,但他的两只手却不合比例的大的吓人,他的眼神似乎也很好,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中他缝衣服既不点灯也不戴老花镜,动作敏捷又熟练,一看就是个有经验的裁缝.   老赵用牙把丝线扯断,扶着膝盖慢悠悠的站起来笑眯眯的说:"这下长短合适了,照镜子看看噻."梁九凤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嫁衣,甜甜的向老赵道了声谢,她转过身去,在落地的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镜子里的自己是她似乎又不像她,梁九凤看着那陌生的形象心里止不住的欣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她抚弄着捶着胸前的大辫子脸上又红了几分.   老赵两只手握在一起看着她说:"我给你把头发盘起来你再看看噻."他从柜台里找出一根簪子走了过来,梁九凤温顺的低□子任老赵把她的头发盘起来,老赵似乎很会盘头发,他的手劲很紧,梁九凤的头发被他扯的微微的痛,她能感受到自己脖子后面的碎发被他一根根全盘到了脑后,她觉得自己脖子上空落落的,心里却新奇欢喜的很.她抬起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意外的发现镜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就站在她身边的老赵并不在镜子里.   老赵注意到她奇怪的眼神笑眯眯的说:"你莫见怪,我是鬼,镜子照不出来."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的害怕,她笑着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   老赵一边给她盘着头发一边絮絮的说道:"我祖籍不在四川,是清朝的时候跟着一个贝勒爷来这里的,我是他家的裁缝.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只记得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每天裁衣服做衣服,贝勒爷家的人发现我,让贝勒爷做水陆道场把我送走,但贝勒爷穿惯我做的衣服了,他也不忍心告诉我我已经死了,就把我留在那儿继续给他做衣裳,后来呀我就给他做衣裳直到他去世,他去世了我又给他儿子做衣裳,最后连自己也记不清我给他家做了多少代衣裳了,直到有一天满人的少城里突然来了很多汉人,我家的贝勒爷也被拖到少城公园把脑袋砍了,我在大街上碰见了老叶,他告诉我大清完蛋了,现在是民国了,我这才知道自己早就死了.那个时候老叶才三十多岁,他要押我去投胎,我就跟他说我在人间已经呆惯了,不想投胎,让我继续留在人间做衣裳吧,他那个人还真是好说话,真就把我给留在这儿了.这次老叶托我给你做衣裳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打扮新娘子我最在行了,原先贝勒府里的那几个格格出嫁都是我给做的衣裳梳的头发,女人一辈子最美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了."   梁九凤微笑着听他念叨着,老赵把簪子最后牢牢的插口进她的头发里说:"这下好了,你再照照."   梁九凤直起身子看着落地的穿衣镜,镜子里的她头发盘的整整齐齐,那一身描蝶绣凤的嫁衣把她衬托的端庄又美丽,她看上去不像是个青涩懵懂的少女,而宛然是一个妩媚的小妇人了.   梁九凤轻轻提起裙裾前前后后的端详着自己,她就要这么嫁了,她带着点痛带着点惶恐从一个小奶娃好不容易长成了一个有着动人曲线的女人,就是为了等着这么一天.她是一朵开在角落里的花,被阳光爱抚着,也被冷雨折磨着,终于有一天她颤巍巍的绽开了,这时有个男人看见了她,爱上了她,他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着,就是为了亲手把她折下来据为己有,她生命里最痛的血最甜的泪,全会被那个男人霸道的拿走.梁九凤的心里有点淡淡的愁,但她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愁,她心里更多是欢喜的,她的脸庞因为她心里的那份喜悦而动人异常.她还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生活的苦恼,她十九岁的爱情害羞却又热烈,她觉得自己被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为了他备下的,她看不见未来投下的暗影,她的世界里现在只剩下了程涛.   "巴适巴适."   梁九凤的身后突然有人赞了一句,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叶皮影正笑呵呵的站在那里.梁九凤开心的说:"叶皮影,你这么快就演完了呀"   叶皮影乐呵呵的说:"是噻,快的很,我说还是这个好看吧,比一坨蚊帐强多了."   梁九凤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红着脸说:"不晓得程涛什么时候才回来,好想给他看呀."   叶皮影哈哈大笑着说:"瞧瞧这个女子,等不及要嫁了哦."   "讨厌啦."梁九凤涨红着脸跺着脚说.   叶皮影收住了笑声满目慈祥的看着她说:"九凤,你就要嫁人了,以后可不能像现在这么疯了."   梁九凤低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叶皮影继续说道:"我看那个程涛虽然人过于耿直了点,但也是个靠得住的,你当了他堂客要跟你男人好好过,男人嘛,在一起过久了总会发现身上这样子那样子的毛病多的很,你不要为难他,但也不要叫他欺负了,结婚以后早点跟他生个娃娃."   "知道了."梁九凤红着脸应道,叶皮影的话让她意识到自己真的马上就要成为一家的女主人了,要相夫教子,要打点家里的里里外外,她觉得自己好像瞬间变得成熟了.她扭头又看向那面落地镜,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看见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女孩.   但梁九凤看着那面镜子却不由的愣住了——镜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转回头看向叶皮影,他明明就像往常一样笑呵呵的站在那里,她重新看向镜子里,但镜子里确确实实只有她一个人.梁九凤呆呆的看着那面镜子,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她心里却又不肯承认.她缓缓的回过头来看着叶皮影,她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生怕自己只要弄出一点声音叶皮影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他们站在原地望着对方,阳光在他们之间静静的流淌着,梁九凤的睫毛忽闪了一下,一颗泪珠滚出了她的眼眶.   叶皮影温柔的说:"九凤乖,不哭."他走过来用自己干瘦苍老的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梁九凤觉得他的手上似乎还带着那熟悉的温度,她的嘴角不由就浮上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叶皮影笑着说:"九凤,那我走了."他扭过头招呼着站在一边的老赵说:"一起噻,你赖的也够久了,这回真得带你走了."   老赵脱下套袖拿下脖子上的皮尺笑着说:"走噻,走噻."他环视了一圈屋里一匹匹绚丽的绸缎轻轻喟叹了一声说道:"老叶,到了那边帮我跟阎王说说情,就说我下辈子还想做衣裳."   叶皮影笑呵呵的说:"贪心不足啊."他拍了拍九凤的脸蛋说:"瓜女子,我走了,人生苦短,一定要耍巴适呀."   梁九凤凝视着他笑眯眯的眼睛,她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但他却像流沙一样渐渐消失在了空气里,梁九凤的手就这样定在了半空中.老赵也不见了,绸缎庄里只剩下了梁九凤一个人,她垂下手静静的站在原地,阳光勾勒出她长发盘起的侧影,她的侧影里透着一股隐忍的哀伤,她想她好像真的长大了.   突然绸缎庄里刮起了一阵旋风,梁上挂着的华服随风烈烈飘舞着,梁九凤不由的抬起胳膊挡在脸前,她觉得一个冰冷异常的东西在靠近她,但她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觉得有人把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里,这时那股旋风突然平息了下来.梁九凤一看,原来她手里被塞了个木头令牌,上面写着四个烫金的大字:冥银万两.她虽没见过这东西,但她从小就听他爹讲过,她知道这是阴差进入冥府的令牌,这应该是叶皮影那块,她看着那块令牌暗忖着,叶皮影刚才也许就是因为这块令牌才送命的,现在这块令牌到了自己手里,他的意思是让她看好这个东西吗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啼叫,梁九凤跑到外面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她一抬头只见一只她从没见过的怪物在天空中一圈圈盘旋着,嘴里发出不详的叫声,他的背上隐隐约约的似乎坐着个人.那只怪鸟似乎发现了她,突然怪叫着向她俯冲下来.   不好!梁九凤心中一惊沿着河边狂奔起来,那只怪鸟不依不饶的紧跟着她,她一回头看见了那只怪鸟背上的人一张美于常伦的脸孔,那张美丽的脸让她瞬间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他是泉镜花!   一身嫁衣的梁九凤沿着河边飞跑着,她都能感觉到那只怪鸟翅膀扇起来的风,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躲.   眼看怪鸟就要追上梁九凤,这时九眼桥上突然响起几个人的惊呼,泉镜花往那边一看,只见有好几个男人站在那里惊讶的看着他,其中一个居然还拿着相机,那个拿着相机的人已经举起了相机,泉镜花顾不上追梁九凤,用袖子遮住脸驾着大天狗向高空飞去,但此时九眼桥上那台相机已经连响了好几下.   这几个无意救了梁九凤的男人是成都日报的记者,他们刚下班正要结伴去喝酒却无意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刚才那只巨大的怪鸟已经不见了,但他们仍沉默不语的站在被残阳照成血红色的九眼桥上,虽然他们是见多识广的记者,但这一刻他们也被未知的恐惧笼罩住了,他们望着大天狗消失的方向疑惑的想着:刚才那究竟是什么那就是传说中的鬼吗    ☆、受伤的狐狸   川滇边境的战争已经开始进入白热化的阶段,赤水附近血染山岗,草木成灰,滚滚战火遮天蔽日,青山绿水尽染狼烟。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场国军和红军之间的战争,但事实上这也是一场国齤民党内部的战争。在这个过程中,中央军希望借红军之手打垮地方军阀,从而取得自身在地方上的利益,而地方军阀一边为了自保,全力与红军作战,一边却保存实力时时警惕中央军,地方军阀之间也在相互戒备,生怕对方借攻打红军之由将势力延伸到自己的地盘上。而红军的队伍则在蒋介石几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中争取着自己的生存空间,他们的生存看上去岌岌可危,可国齤民党的利益分歧中却隐藏着红军胜利的机遇,这个机遇被红军中那个天才的湖南人发现了。用不了多久就以这秀美的赤水为背景,在他的指挥下将上演一场令人拍案称奇的精彩战役,他出奇制胜的用兵方式将他那宛如黑色幽默般的智慧体现的淋漓尽致。   但现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漫天的硝烟遮住了这场战争那出乎意料的结局,红军、中央军、地方军都在各自寻求着自己的机会,这是一场说不清到底是谁在打谁的战争,但权力的角逐向来只有一个判断规则,那就是成王败寇。   在前期的战斗中,红军一直表露出北渡长江的意图,最开始渡江地点选在泸州上游,但被疯狗一样的川军郭子琪部拦截了,于是红军转移到了宜宾的上游,川军南岸“剿匪”总指挥潘文华立刻调集了十个旅死守此地,切断一切红军入川的路径。现在红军转向了川滇边境国齤民党防守相对薄弱的扎西地区,并在那里驻扎了下来。此时此刻,四川、云南、贵州三省的军阀全都按兵不动,他们猜不透红军接下来到底要往哪里走,在红军没有明确动向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想浪费自己的子弹。但中央军忌惮扎西地区防守薄弱,要求三省军阀增兵此处进行合击,黔军和滇军开始向此处增兵,而川军潘文华则已大部分部队要防守长江沿岸为由只派了一个旅进军扎西,这个旅就是刚在宜宾上游和红军激战过的程涛所在的旅。   尽管宜宾上游潘文华调了十个旅严防死守,但程涛指挥的旅作为冲锋部队,在和红军的斗争中也着实损失惨重。目前红军在扎西地区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各路军阀也就都按兵不动,大家都在利用这个机会暗暗的喘一口气。   简陋的指挥部里程涛正站在桌前饶有兴趣的盯着桌上的地图,他的双手撑在桌上,一只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点着桌面,地图上用红色的铅笔标出红军的作战路线,他们从贵州的遵义出发,一路向北,被川军堵截后又向西,最终停在了扎西这个地方,可问题是他们下一步想去哪呢?程涛觉得红军的总指挥真是个令人吃惊的人物,即便作为敌人,他也为自己能以这样的人物同台竞技而感到兴奋。程涛眯着眼睛用手指点着地图上位于川滇边境的扎西地区,他想如果自己是红军他会往哪儿去呢?现在大军正往此处集结,防守逐渐空虚的将是黔北一带,难道他们会折回黔北吗?程涛兴奋的如是想着,但他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不可能,实在太冒险了,而且就算返回了黔北,那么下一步他们又想去那儿呢?程涛有点迫不及待的希望战争继续下去,这场战争就像一个扑朔迷离的棋局一样令他兴奋。   “报告!”   门口的一声报告打断了程涛的沉思,他抬头一看来者原来是梁万仞,他五十多岁仍在前线作战,算得上是一名老将了,程涛这次和他配合的十分默契。   “进来吧。”程涛向梁万仞点头示意,梁万仞走进来递给程涛一份电报说道:“刚收到的,潘总指挥的电报。”   程涛接过一看,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今后战役,伺机而动。”   程涛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伺机而动”是什么意思?在作战指挥中怎么可能使用如此模糊不清的词,何况对方还是作战经验丰富的潘文华?程涛明白自己这次能够参与作战刘湘必然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但他一直没想明白刘湘到底在想什么,这条含糊的作战指令让他不由警觉了起来,从现在起他必须步步小心,不然到最后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心里清楚论起做事的手腕,自己决不是刘湘的对手。   程涛不动声色的把电报收进抽屉里后对梁万仞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   “没有了。”梁万仞答道。   程涛点点头说:“那你先出去吧。”   “是!”梁万仞脚跟一碰向程涛微微欠了欠身,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一张纸片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正好飘到程涛的脚下,他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结婚照片,照片上的新郎新娘都穿着西式礼服,新娘一身白色蕾丝连衣裙,头上披着洁白的头纱,手里还拿着玫瑰捧花。这个新娘身材高高瘦瘦的,和梁九凤有几分相似,那身修身的蕾丝婚纱恰到好处的衬托出她修竹一样的身材,那一身纯洁的白色宣告她最后的少女时代,她看上去是那么楚楚动人。程涛看着这张照片有些兴致勃勃的想,如果总是一身红衣的梁九凤能在婚礼上穿上这样的白纱,一定动人极了。其实比起中式婚礼程涛倒是更喜欢西式婚礼,他是在广州长大的,在那边选择举行西式婚礼的人很多,他小时候参加过很多次那样的婚礼,他也一直在考虑在教堂里把梁九凤娶进门。不过这时程涛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老派成都作风的叶皮影,估计那个整天和鬼打交道的老人是绝不会同意梁九凤在婚礼上一身白衣吧。不过他一转念有些霸道的想,梁九凤马上就是他的女人了,穿什么样的衣服嫁给他还是应该由他说了算吧。   “程长官,麻烦把照片还给我。”   梁万仞的话打断了程涛的胡思乱想,他回过神来把照片递给他说:“这个新娘可真漂亮,能冒昧的问一下是谁吗?”   梁万仞小心翼翼的把照片塞回口袋里有些骄傲的答道:“这是我女儿。 ”   “哦,”程涛笑着点了点头,他接着问道,“她身上这个衣服是哪家店做的?”   “春熙路那边有家洋人开的专做婚纱的店,我在那儿给她做的,特别的合身,”梁万仞笑呵呵的答道,他顿了一下问道,“程长官,你打听这个莫非是你也要娶亲了?”   程涛微笑着点了点头,梁万仞赶紧向他拱拱手说:“那我先给程长官贺喜了,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小姐?”   “八宝街梁老六的女儿,梁九凤。”程涛毫不避讳的微笑着答道。   梁万仞听了他的话脸上现出一丝疑惑的表情,他没想到对象竟然不是刘湘的女儿刘月如,而八宝街据他所知住的都是一些穷苦的老百姓,不过梁万仞并没有多问,他笑着说道:“程长官看上的,一定是个好姑娘。 ”   程涛点了点头说:“是,是个非常不错的姑娘。”   梁万仞笑了下说:“那我先告退了。”   “哦,对了,”程涛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对梁万仞说道,“通知林仲平来一下,我要跟他商量一下接下来的部署。”   “这。。。”梁万仞听了他的话脸上现出一丝迟疑的神色。   程涛微微皱起眉说:“怎么了?”   梁万仞略略沉默了下说道:“林长官进山打猎去了,今天一大早出去的。”   “什么!”程涛听了他的话重重的在桌上拍了一下,他脸色阴沉的沉吟了一下后冷冷的说道:“你不用叫他了,我亲自去找他!”   程涛所在旅驻扎的地方毗邻一座小山,山上草木繁茂,经常有些野物出没,但程涛是决不允许部队里有人在作战期间进山打猎的,而现在林仲平竟然带头坏规矩,想到这里程涛的脸色不由更加阴沉了几分。   他进山走了没多久就远远看见林仲平带着几个卫兵骑在马上围着什么东西欢呼着,他晃着手中的枪,嘴里放浪的呼喊着。程涛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大踏步的走过去厉声喝道:“都给我下来!”   本来欢呼雀跃的几个人立马安静了下来,程涛看见他们围着的是一只气息奄奄的火红色大狐狸,它四条腿都被打断了,蓬松的皮毛被血粘成了一片片的,它趴在那里艰难的喘着气。几个卫兵看见程涛立刻从马背上下来有些紧张的敬了个礼说道:“程长官。”唯有林仲平还坐在马上不动,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眼程涛有些傲慢的用手触了触帽檐懒洋洋的说:“程长官,怎么是你?”   程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的说道:“下来。”   林仲平轻蔑的笑了一下吊儿郎当的说道:“程长官,我们现在还没有开始作战,我们在休整,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学长吧,你对我的态度。。。 ”   林仲平话还没说完,程涛突然拔出腰间的手枪一枪打在林仲平□那匹马的前腿上,那匹马长嘶一声就栽倒在地,林仲平被从马背上狠狠的甩了下来。他在地上蹭了一身的泥,他撑起身子恶狠狠的看着程涛,他鼻孔里喷着粗气,上卷的嘴唇里露出细小的牙齿,看上去就像只狼獾一样凶恶。   程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林仲平,军队不是教育人的地方,多的话我一句都不想说,再有下次刚才那一枪我就打在你身上。”   林仲平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程涛,程涛深不见底的眸子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他扬了扬下巴冷冷的说:“回你的岗位去,滚。”   林仲平不服气的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几个卫兵走了,程涛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时他的目光投向了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大狐狸。程涛从不喜欢打猎,因为他觉得没有意义的杀戮畜生实在浪费时间,但他也并不排斥别人打猎,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死几只动物根本不足挂齿。可是此时程涛看着那只大狐狸,心中却充满了恻隐之心。他想到了在成都参加的鼠员外的婚礼,那些像人一样纵情享受生活的飞禽走兽,他们所拥有的智慧丝毫不逊色于人类,而眼前这只狐狸也许在那个晚上也化为人参加过那场婚礼,而如今他却四肢尽断的躺在这里,程涛突然有些为人类的残忍而惭愧。   程涛走过去有些悲悯的看着那只狐狸,那只狐狸仿佛通人性般仰起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程涛觉得自己明白了它的意思,它祈求程涛杀了它,它已经不可能再在山野里生存了。尽管程涛不相信动物有人类的思想,但这一刻他却相信这只狐狸在祈求死亡的尊严。   程涛默默的掏出手枪,他对准狐狸的脑袋扣动了扳机,子弹带着鲜血和脑浆穿过它的头颅,那只狐狸闭上眼睛整个身子软了下去,它的嘴角竟似浮起一丝微笑一样微微扬起。群鸟的啸声不时划破寂静的山林,程涛注视了半晌那只狐狸的尸体后,沉默的摘下了头上的军帽。   这时突然一阵剧痛从他的胸口传来,程涛不由捂着胸口弯下了身子,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松开双手看了眼胸口,军装上微微沾了些血,程涛的脸色不由一暗:心口的那个疮似乎烂的更深了。   泉镜花在他胸口施的咒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个疮口,可是最近这个疮口却越烂越深,每天都在往外渗血,程涛不得不用绷带把胸口整个缠起来。程涛咬牙切齿的想,他是绝不会死的,他一定要手刃泉镜花这个怪物。   程涛的思绪完全被胸口的伤口所吸引,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隐藏的危险。在一棵大树后面,林仲平探出自己橄榄球一样尖尖的脑袋窥视着程涛,他握在腰间手枪上的手不停的颤抖着,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不断的回荡着:杀了程涛,杀了程涛。    ☆、泉镜花的身世   前几天的几场好雨另重庆的温度微微降了下来,但是这两天气温又回升了,稍稍安静的空气又被呛辣的味道填满了。   罗琳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戴上自己的珍珠耳环,她头上的金发盘的一丝不苟,镜子里的她看上去高贵又迷人。姚汉宁俯□子吻着她裸口露的肩头说道:“你真美。”   罗琳对着镜子微微的笑了一下,她转过头吻着姚汉宁的脸颊说:“我已经很久都没好好找过镜子了,我觉得自己看上去恶心透了。”   姚汉宁望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只要我不那么觉得就行了。”   罗琳轻轻笑了下闭上眼睛吻上了姚汉宁的双唇,她喃喃的说:“你一定是疯了,现在连我也疯了。”   姚汉宁抱紧她与她痴缠了片刻后才与她的嘴唇分开,他看着她说:“一会儿你又该去给土肥原打电话了,记得我告诉你的,不要对他说实情,尽量与他周旋。”   罗琳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姚汉宁捧起她的脸说:“一定有办法摆脱他的控制的,相信我。”   罗琳叹了口气说道:“说老实话,对于解开血咒,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更何况这是泉镜花下的咒。”   姚汉宁在床上坐下来疑惑的问道:“你自己不是研究了很多年的神秘主义和巫术之类的东西么,在你所知道的东西里难道就没有任何关于如何解开血咒的信息?那个泉镜花到底是什么人?”   罗琳沉吟着说道:“日本人研究了他二十三年都没得到关于他的最终结论,他的存在是一个谜。”   姚汉宁问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罗琳想了下说:“汉宁,我给你看些东西。”说罢,她站起身来谨慎的把门窗都关好,并拉上了窗帘,接着小心翼翼的从床垫下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她从里面抽出厚厚的一沓文件递给姚汉宁说道:“这是关于泉镜花从出生到现在的几乎全部资料,事实上自从我中了血咒后我一直在试图研究他,但是没有任何的进展。”   姚汉宁接过那沓资料,封面上只有一个简单的编号:246,罗琳指着那个编号说:“泉镜花这个名字是后来土肥原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赐给他的,在这之前他只有这个编号,他是日本人一项秘密实验的实验品。日本人一直相信超自然力的存在,他们希望能把这种力量转化为一项可为军方所用的能力,所以他们四处搜集拥有超能力的人,但那些所谓的超能力最后全被证明是不存在的,只有这个编号246的实验一直持续了二十三年,而泉镜花则被证明是他们所找到的唯一拥有超自然力的人。”   罗琳把那沓资料翻开,里面全都是日文,第一页上是一个日本女人的照片,尽管印的并不清楚,但仍能看出来这个女子简直其丑无比,她头发稀疏,一张扁平的脸上长着小眼睛、扁鼻子还有一张阔嘴,姚汉宁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丑的女人,不过她看上去似乎颇有气质,眼神里流露着淡淡的哀伤。姚汉宁奇怪的问道:“她是谁?”   “山口岸子,”罗琳答道,“泉镜花的生母。”   姚汉宁听了她的话不由大吃已经,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女人竟然是美若天仙的泉镜花的母亲,罗琳说道:“山口岸子是日本神奈川一个小镇上一名中学教师的女儿,她母亲早逝,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她受过不错的教育,但因为长相丑陋所以直到三十岁都一直是独身。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个小镇上的渔民很多,他们每次出海前都会来向山口岸子询问天气,山口岸子的预言从没出过错,因此镇上的居民都很尊敬她。据这份材料记载,山口岸子虽相貌丑路,但是性格温和,也很有教养,不是个会让人生厌的女人。”   罗琳说着翻到了下一页,这一页上的山口岸子居然赤身裸齤体的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她的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很多身着白大褂医生打扮的人站在铁笼外看着她。姚汉宁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罗琳解释道:“山口岸子拥有预言能力的事情被日本超自然秘密实验室的一个军官知道了,他来到神奈川找到山口岸子并不断找机会接近她,他谎称自己爱上了她,让她和自己一起去沈阳。山口岸子对此深信不疑,他的父亲也没有怀疑,结果她被带到沈阳的下场就是这样。”说到这里罗琳重重的叹了口气,姚汉宁也不禁对这个女人生出几分怜悯。   罗琳继续说道:“愤怒和恐惧似乎可以刺激山口岸子的力量,她的力量在被关起来以后成倍的增长,所以土肥原想以她为母体培育出更强的人来,他找出精壮的士兵轮番与山口岸子交口媾,在惨无人道的轮齤奸后山口岸子终于完全疯了,她身上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凡接近她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土肥原安排了五十个和尚日夜诵经才勉强压住她身上的力量。后来她真的怀孕了,她本人在生产过程中难产而死,她的孩子就是泉镜花。”   罗琳说着把资料往后面翻着,每一页上都有泉镜花赤身裸齤体的照片,有些照片上他身上没有伤痕,但更多的照片上他简直体无完肤,罗琳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说道:“泉镜花生来就拥有神奇的力量,土肥原在他出生的时候请来一百个和尚做道场把他大部分的妖力封印在沈阳的一个神社里,现在那里每天还有十个和尚昼夜不停的轮流诵经。泉镜花的经历比他母亲还要惨,他从出生就没被当过人看,他生来就是色盲,没有嗅觉,也没有味觉,他分辨不出鲜花和粪便有什么区别,最可怕的是他没有痛感。他们在他身上做了一系列的痛感实验,”罗琳说着把资料往后翻了几页,“诺,这个是用针刺入脊髓的实验,这个是把钉子钉入牙肉,这个是。。。”罗琳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困难,那些血淋淋的照片连姚汉宁都看不下去了,他别过头说:“算了,跳过这段吧。”   罗琳快速的翻了几页后说道:“他们这一系列实验的最终结论是,泉镜花毫无痛感。”罗琳在手在某一页停了下来,这一页的照片是赤身裸齤体脖子上套着项圈的泉镜花像狗一样趴在一张桌子上,周围是很多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围着他。“这又是在干什么?”姚汉宁问道。   “泉镜花的美貌随着他的成长越来越惊人,尽管那些人相信泉镜花是不祥之物,但仍忍不住想尝试他身体的滋味,他被带到了一个日本军官的高级酒会上,从那开始他渐渐过上了人的生活,土肥原尤其喜欢他,他称他为‘魔之亚当’,并教他阅读和写字。泉镜花从此变成了性齤奴,那一年他14岁,他什么人都陪,有一次对象是土肥原的爱犬。”罗琳往后翻了几页,那上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赤身裸齤体的泉镜花和一只大狼狗躺在床上,他浑身被咬的鲜血淋漓,但脸上却毫无痛苦。   罗琳合上资料叹了口气说:“以这种方式长大的泉镜花根本不具备正常人的感情,他的心理和行为全都难以捉摸,他的力量却无法估计,所以要想解开他下的咒简直太难了。”   姚汉宁问道:“这些资料是你偷拿到的吗?”   “恰恰相反,”罗琳回答道,“是土肥原亲手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姚汉宁问道。   罗琳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确定,但这些东西确实是他给我的,并嘱咐我不要告诉泉镜花。”   姚汉宁看着那沓资料说:“尽管他害了你,但我觉得那个人很可怜。 ”   罗琳叹了口气说:“没错,这世界上到底谁是有罪的,谁又是该受罚的呢?”   姚汉宁握紧了她的手说:“你是无罪的。”   罗琳苦笑了一下说道:“先生,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肯赦免我。”   姚汉宁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难道不够吗?”   罗琳默默的望了他的双眼片刻后,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喃喃着: “这就足够了。”   重庆大使馆区一外国旅馆里的洋人来来往往,罗琳像往常一样走进了那间电话间,她有点紧张的看向外面,姚汉宁站在那里坚定的对她点了点头,罗琳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听筒。姚汉宁倚在旅馆外面随意的观察着过往行人,不一会罗琳就从里面出来了,姚汉宁等她稍微走远些才跟了上去,他们在一个小巷里汇合到一起。   “怎么这么快?他说什么?”姚汉宁问道。   罗琳疑惑的皱起眉说:“他。。。让我放弃说服刘湘与日本人合作,今天马上返回成都。”   “什么?”姚汉宁惊讶的说道。   罗琳有些不安的看着姚汉宁,姚汉宁握紧了她的手说:“你别担心,起码这是件好事,只要不做间谍,就不会进监狱。”罗琳不安的点了点头,她承认这个消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按理说这确实是件好事,可她的内心却充满了不详的预感。    ☆、夜遇勾魂使者   夜幕降临在城外的那片乱坟岗上,萤火虫湿冷的光照亮一个个孤寂的坟头,月光如被冰过的砒霜一样洒在枯黄的草叶上,点点磷火飞舞在枯枝间,食腐的乌鸦在树梢上凄厉的笑着,这阴冷潮湿的夜晚只属于那些孤独的鬼魂,他们虚无缥缈的身影游荡在坟茔之间,寂寥的乱坟岗上不时响起他们悲泣哀号的声音。   一身鲜红嫁衣的梁九凤跌跌撞撞的在没膝的荒草中跋涉着,她东躲西藏了大半晚上一口饭都没吃,恐惧和饥饿使得她现在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尽管如此她仍小心翼翼的提着裙裾,生怕茂密的草叶刮坏她身上的嫁衣。泉镜花已经盯上了她,八宝街的那个家显然是回不去了,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躲到她干爹那里去,而梁九凤的干爹就是无常庙里煞气腾腾的黑无常。她小的时候梁老六总是怕她跟阴间的东西走的太近折了阳寿,便把她寄于了勾人魂魄的无常鬼,每年七月梁九凤都要带着供品去无常庙里供奉她这位干爹,祈求他的庇佑。如今一直护着她的张灯笼和叶皮影都已经走了,梁九凤也只能投奔自己的干爹了。   尽管一路上那些鬼魂忌惮梁九凤一身红彤彤的嫁衣不敢靠的太近,但她毕竟不是真的新娘子,身上的喜气还不够重,那些本来远远跟着的鬼魂渐渐的越靠越近,几个大胆的还伸手去扯她的衣角。梁九凤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好像根本没看到那些在她周围忽明忽灭闪烁着的鬼眼,她知道在鬼面前一定要稳住自己,千万不能露怯,只要自己这一口气不乱,鬼终究还是怕人的。   梁九凤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起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可在她印象中并不远的无常庙却始终没有出现,她的心里不由的慌乱起来。那些紧跟着她的鬼魂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慌张,于是更紧的贴了上去,梁九凤都能感觉到几只冷冰冰的手摸上了她的脖子,那仿佛爬虫爬过般冰冷的感觉令她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时一个轻飘飘的鬼爬到了她的背上,梁九凤能清楚的感觉到它在自己耳边嘶嘶吐着寒气。   “滚开!”梁九凤大喝一声奋力把那些黏在自己身上的鬼甩开,围着她的鬼被她这一吓向后蹿了一尺,但它们并没有散开,而是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梁九凤围在中间,它们瞪着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沉默不语的注视着她。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梁九凤的心像打鼓一样越跳越快,饥饿和疲惫让她头晕眼花,那些围着她的影影绰绰的鬼魂另她开始渐渐产生幻觉,尽管她竭力想稳住自己,但她的心却慌的厉害,她真真切切的开始害怕起来。那些鬼魂觉察到她的胆怯便渐渐缩小了包围圈,他们如挣不破的梦魇般向她压迫过来。如夜色般湿冷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她,终于梁九凤的内心崩溃了,她不可遏制的尖叫了一声便开始没命的跑起来。那些鬼魂嚎叫着追逐着她,她能感觉到无数只似有似无的手在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她被恐惧所驱使,毫无目的的在黑暗中狂奔着。   突然她一不小心绊倒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旁边的坟茔里就伸出一双骷髅手紧紧抓住她的脚腕把她向坟茔里拖去。梁九凤慌张间一把攥住了地上的荒草,但却无法抵御那拖拽着她的力量,那双骷髅手毫不犹豫的将她向地下拖去,梁九凤用自己最后的意识死死攥住地上的荒草,她的手被锋利的草叶割的鲜血淋漓。   就在梁九凤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被拖进了坟墓里的时候,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虎啸,那双攥着她脚腕的骷髅手立刻惊慌失措的松开了,梁九凤赶紧趁机爬回地面上,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的环视着四周,那些缠着她的鬼魂都已经不见了,距她不远处一只巨大的白虎站在惨白的月光下,在它背上坐着身背大算盘的罗百山。   梁九凤虽然一直有些怕他,但此时此刻能看见一个认识人,她一直紧绷的内心不由就放松了下来,她有些惊喜的唤着他:“罗先生。。。”   “没用的东西,”罗百山冷冷的打断了她,他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像狼一样锐利又无情,“拘魂鬼使已去,城里的亡魂无人拘束,你来这乱坟岗干什么?”   梁九凤被他咬了咬嘴唇看着他说道:“罗先生,有个叫泉镜花的人带着沈阳被封印起来的五通鬼进城了,他想把城里的阴差都杀了把那只五通鬼放出来,阴长生现在也在他的手里,罗先生,现在四个阴差只剩你一个了,我爹说过你是白虎星下凡,这天底下的凡人没几能比你厉害的,我求求你阻止那个泉镜花,要是他让五通醒过来把冥府的大门打开,整个成都都要完蛋了。”   罗百山冷笑了一声从白虎的背上轻轻的跳了下来,他的动作轻盈敏捷,看上去丝毫不像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盯着梁九凤漠然的说道:“成都完不完蛋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住在这里而已,这里完蛋了我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罢了。”   梁九凤急切的说道:“罗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你就对这儿一点感情都没的吗?再说你是阎王爷选出来的阴差啊,不让阴间的鬼扰了阳间的生活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罗百山斜睨着梁九凤说道:“我的责任是取人的性命,至于他们是怎么死的,跟我没有关系。”   “罗大算盘,你太过分了!”梁九凤被罗百山几句话一激,急性子立刻就犯了,她生气的说道:“阎王真是眼瞎了,选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人给他办事!你一身的本事,现在却躲在这里算啥子英雄好汉!现在阴长生可是在那个泉镜花的手里,你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你也不在乎他的生死吗!我听我爹说过,阴长生可是你的儿子。。。”   “你给我闭嘴!”罗百山突然大喝一声朝着梁九凤的方向狠狠的一挥袖子,一股狂风立刻贴着地面向梁九凤袭来,梁九凤竟生生被这股邪风给刮倒了。   罗百山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俯视着她,他俯□子恶狠狠的说道:“我看得起老六有些本事所以一直忍着你,你今天居然敢对我的事情说三道四,要不要我现在算算你还有几天活头?”   梁九凤昂起头直视着罗百山的眼睛说道:“用不着你算,你要是就躲在这里不肯救大家,这城里的人全都没的几天活头了。”   罗百山面色阴郁的注视着她,梁九凤被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憷,但她依旧鼓足勇气盯着罗百山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凌厉的眼睛。罗百山沉默的看了她片刻把自己的手伸向她说道:“起来。”   梁九凤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迟疑了片刻后握住了他枯瘦的大手,罗百山一用力就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梁九凤被他拽的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倒在地上。   罗百山冷冷的说道:“你来这儿到底要干什么?”   梁九凤看着他嗫嚅着说道:“我现在被泉镜花追,所以想到我干爹黑无常那里躲一阵。”   罗百山冷哼了一声说道:“就凭你也想找无常庙?不自量力。”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符,他把纸符往半空中一抛口中念道:“生死事大,无常迅速!”他话音一落,那张纸符腾的一下在半空中燃起幽蓝的火焰,天空中一团巨大的黑影突然呼啸而来落在了据他们不远处的空地上,那团黑影带起一阵疾风,地面上的草叶都被吹的沙沙作响。   梁九凤定睛一看原来是身高丈许的黑无常,在他的肩上还扛着座小破庙。黑无常把小庙放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对罗百山作了个揖。梁九凤看见自己的干爹急忙跪下去要拜,却被罗百山一把拦住,他冷冷的说道: “有我在此,你不用拜他,这几天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再乱跑。”梁九凤赶紧点了点头。   罗百山带着梁九凤进了无常庙里,他环视了一周说道:“你晚上就睡在地上的干草上,每天夜里我让附近的小鬼稍些吃的给你,等风头过去你再出来。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   梁九凤赶紧向罗百山道了声谢,但她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罗百山挑了下眉毛冷冷的说道:“去睡。”   梁九凤绞着自己的袖口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怕那些干草刮坏我的衣服。”   罗百山打量了一下她那身脏兮兮的喜服说道:“你这衣服都脏成这样了,还怕刮坏?”   梁九凤低着头说道:“这是叶皮影送我的衣服,再说我还没给程涛看过。。。”   罗百山重重叹了口气扫视了一圈后,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干草上,他又在角落里找了点破布也铺了上去,收拾停当后他招呼梁九凤道:“来,睡吧。”   梁九凤看了眼那虽简陋却也像模像样的铺位,不由对着罗百山展颜一笑:“谢谢罗先   生。”说罢就小心翼翼的躺了上去,罗百山蹲□子帮她把干草上的破布抻平整,他一边收拾着一边问道:“你要嫁人了?”   梁九凤轻轻点了点头,她本来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了些红晕,她仰起头看着他带着点憧憬的说道:“罗先生你认识他的,他叫程涛,他现在去重庆了,他说了,一回来就娶我。”   “瓜娃子。”罗百山随口说道。   唉?你说什么?”梁九凤没听清不由追问道。   罗百山停下手上的活看着她微微提高了嗓门说道:“我说那个男的连你这个丫头片子都要,真是瓜娃子。”   “什么嘛。”梁九凤有些不高兴的扁着嘴嘟囔着,罗百山瞟了她一眼,勾起嘴角轻轻哼了下,但梁九凤却觉得他似乎笑了,她赶紧从袖口里掏出叶皮影的令牌递给他说道:“罗先生,这是叶皮影的令牌,你收着好不好,我怕我看不住它,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你就救救。。。 ”   “少跟我套近乎!”罗百山突然一瞪眼睛喝道,梁九凤被他吓得不由往后缩了缩,罗百山眯起眼睛盯着她恶狠狠的说道:“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说罢就一拂袖出了破庙。   梁九凤躺在干草上望着他在月光下那高瘦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捉摸不透这个人,虽说阴差整日与阴间的东西打交道脾气古怪点是难免的,但罗百山这样的个性实在是少见,他既不像沉默寡言的张灯笼,也不想她那个喜欢恶作剧的爹,更不像爱玩会享受的叶皮影。不过话说回来,阴长生的脾气倒是真的有点像他,同样的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但她转念一想,他们都是本事非凡的人,他们的世界也一定跟常人不一样吧,那样的性子也是难免的吧。梁九凤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罗百山站在庙门口,没一会就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的鼾声,他不由苦笑了一下:怎么这么能睡。他向坐在庙顶上的黑无常挥了下手,黑无常立刻飞到他面前垂手听命。   “看好她,不要让不干净的东西进去。”罗百山交代道。黑无常微微颔首表示明白,罗百山跨上白虎,白虎长啸一声便载着他向乱坟岗深处驰去。   白虎最终落在了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上白骨累累,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凄寒的光,四下里静悄悄的,连夜虫乌鸦的声音都听不到。罗百山从虎背上轻轻跳了下来,他拾了根枯枝一边在空地上画着圈,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是身无常,念念不住,犹如电光暴水幻炎,天龙堕地,众鬼醒来,请开无间大门!”   罗百山话音一落他画的那个圈里立刻燃起幽蓝的火焰,蓝色的火苗呼的腾起似乎要直接舔上漆黑的天幕,周围的白骨也被映成了淡淡的蓝色,四下里鬼哭声此起彼伏,白骨中飘出了无数数不清的鬼影,罗百山站在幽蓝的火焰和数不清的鬼怪间,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他一挥手抓了一朵蓝色的火苗握在手里,这熊熊的火焰非但不烫人,反而冷的像冰一样,这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鬼火——冰焰。   罗百山将双手合十,那朵幽蓝的冰焰渐渐蔓延遍了他全身,他对着面前那团火焰念道:“地狱众鬼听我命令,吾以阎摩法王之名呼尔,被呼者速速应我,飞天夜叉,出来!”   罗百山话音一落,那一团蓝色的火焰里立刻钻出了一个咆哮不止的高大恶鬼,这恶鬼真正是被叶皮影驱使的那个。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罗百山,罗百山不为所动的看着他喝道:“飞天夜叉听令!我乃知死之活人,治鬼之冥吏,我命你听我之令,拘解人间亡魂入冥府,不得有误!”   冰焰死死的裹住夜叉鬼,飞天夜叉疯狂的咆哮挣扎着,束缚着他的冰焰四处迸溅,周围的鬼魂感受到冰焰那销骨的寒意,更加亢奋的嚎叫起来。罗百山右手比成剑指指向飞天夜叉,一道电光顺着他的手指直击夜叉的额头,夜叉痛苦的嚎叫着,罗百山大声喝道:“飞天夜叉!听我之令!做我之仆!”冰焰变成一柱直冲天幕,腾腾火焰的中心传来夜叉鬼雷鸣一样的嘶吼,整个小山坡都震动了起来。   片刻后,那股冲天的火焰消失了,充满鬼哭声的小山坡安静了下来,地上那个圈里只剩下了一个一人高的大皮影,他对罗百山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罗百山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说:“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大皮影再次鞠了个躬,便从小山坡上一跃而下。   罗百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扶着膝盖慢慢坐在了地上,他一仰头靠在了白虎的背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妙!妙!妙!不愧是罗大算盘,这么容易就把飞天夜叉给降服了。”   这时小山坡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罗百山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眼前那个圈里坐着一团红彤彤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原来是红长老。他绿幽幽的眼睛在暗夜里泛着光,微笑的嘴唇里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罗百山恶狠狠的说:“怎么又是你这个畜生!”那只巨大的白虎也示威的低低啸了一声。   红长老却毫不畏惧的咧嘴笑了下说道:“罗百山,我在成都住了四百年了,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有本事的阴差,也从没见过脾气这么臭的成都人。”   作者有话要说:坑主最近在搬家,更的比较少,后面会继续加油哒~ ☆、芙蓉城主   那些悲泣的鬼魂仍在四下里徘徊着,他们身上幽蓝的光把这布满白骨的小山坡映的犹如幽冥世界,红长老不慌不忙站起身正要向罗百山走来,罗百山突然一瞪眼喝道:“滚开!”他的手中蓦地燃起一簇绿色的鬼火,火光把他的脸映的狰狞可怖,他猛一挥手,那团鬼火立刻向红长老飞去。红长老却毫不避闪,他瞪大自己一双绿色的灵目,龇出尖细的牙齿,他浑身长长的红毛突然飘了起来,那团来势汹汹的鬼火在马上要靠近他的一瞬间突然啪的一声消失在了空气里,连红长老身上一根毫毛都没伤着。   红长老浑身飘起的红毛落了下来,他咧嘴一笑对罗百山说道:“罗大算盘,你这些把戏在我面前还是收起来吧,不如看看我这火如何?”说罢他突然对着地面一挥爪子,罗百山的面前立刻燃起了一小团火焰。周围的鬼魂被这团火焰惊着立刻嚎叫着往远处躲去,罗百山却坐在原地没有动,因为这只是一团普通的人间的火,温暖,明亮,罗百山本来狰狞的脸被温暖的火光照着也渐渐柔和了起来,他把自己枯瘦的大手伸向那团火焰,温暖的火苗把他冰冷的手烤出了些暖意,他口中喃喃着说:“真是巴适。”   红长老慢悠悠的踱到他身边,靠近那团火蹲坐下来,他抬眼看着罗百山说:“喝一杯,如何?”   罗百山冷哼了一声说道:“那就把你最好的酒拿出来,不然就给我滚。 ”   红长老笑呵呵的说道:“我红长老什么时候小气过。”说罢他用爪子在地上用力一拍,地面立刻龟裂开,两个小酒坛颤巍巍的从地下钻出,红长老拍碎了封泥,只见酒坛里竟是鲜红的血一样的液体,他把鼻子凑在坛口闻了闻说道:“这是藏了两百年的水精的血,是这天下最醇的美酒,也只有谪仙人李太白当年在峨眉与我同饮的酒能与此酒媲美,只是凡人喝了这酒非醉死不可,不知你敢不敢喝?”   罗百山二话不说拈起一坛便仰头痛饮,他把嘴角鲜血一样的酒渍一擦赞道:“好酒!”   红长老哈哈大笑道:“好!好!不愧是白虎星下凡,阳间的人喝的起这酒的除了当年的谪仙人就是你罗百山了!”他抱起酒坛摇头晃脑的吟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只可惜谪仙人已去这天下最美的酒少了个知音啊,这第一杯先祭谪仙人!”说罢他一扬手中的坛子,把坛中鲜红的美酒洒向天空,登时天上星月晃然,那些扬出去的酒立刻消失在了空中。   周遭的鬼魂被美酒所吸引,不顾地上那团明亮的火焰,也聚在附近低低□着,红长老哈哈笑着说:“也赏你们一口。”说罢泼了一小口在地上。那些鬼魂立刻疯狂的凑了上去,但他们不敢喝这酒,只能围在旁边用力嗅着酒香。   罗百山斜睨着红长老说道:“你竟然还跟李白喝过酒?”   红长老微闭着眼睛呷了一口坛里的酒说:“我和很多人喝过酒,但真正让我记得住的不过陶渊明、李太白、苏东坡三个人而已,不过唯有谪仙人是我这美酒的千古知音,除了他这天下没有真正懂酒的人,谪仙人一去世上再无美酒。”   罗百山饮了一口酒说道:“你个老畜生到底活了多久了?”   “记不得了,记不得了,”红长老摇着头说道,“我也记不得我见过多少人去过多少地方了,不过天上地下唯有成都这座城最让我舍不得,当年贪恋这里的美景错过了回去的船,谁知一耽搁就耽搁了四百年了,现在我是真的有些想回去了。”   罗百山望着远处的鬼魂说道:“送你回去的人你找到了吗?”   “没有,”红长老说道,“只有成都最强的阴差才能送我回去,我等了四百年了,始终没有等到,我一直以为是你,可惜你还是差了一截。”   罗百山冷哼了一声说道:“你所谓的最强的阴差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   红长老饮了一口酒望着那团篝火悠悠开口说道:“比起秦代都江堰治水的李冰你可差多   了。”   “都江堰治水的李冰?”罗百山一挑眉毛说道,“他竟然也是阴差?”   红长老说道:“我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本事的阴差,就是没有把李冰算进来。成都这个人间地狱入口设立阴差已有三千年,每一代都有四个阴差,唯有到李冰那一代阎王只选了他一个人,虽然也是为冥府办事,但李冰的地位绝不同于一般阴差,他被称为是人间司命,当年他杀江神斩蛟龙,本事已经远远超于凡人,几乎与仙班比肩。李冰活着时也出现过五通闹判的事,不过他以一人之力就把五通鬼押回了地狱,九眼桥下那尊石牛就是李冰设在那里镇住鬼怒川的,这样的本事你比的了吗?”   罗百山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你见过李冰镇压五通,当年张献忠时五通闹事你也在成都,你一定知道怎么把五通送回地狱,能不能告诉我?”   红长老眯起自己一双绿色的眼睛看着他说:“你不是对什么都不在乎么?五通是不是要闹判关你什么事。”   罗百山恶狠狠的瞪着他说道:“你个老畜生少在这里编排我!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也不求你!”   红长老呵呵笑着说道:“罗百山,虽说你是白虎星转世,身上鬼性未尽,但你现在毕竟是个人,不过做人你始终都不太擅长。人就是有诸般舍不得,诸般放不下,偏偏你就是不肯承认,难怪你活的这么苦。”   罗百山冷笑着说:“我有何放不下的,我活着就是为了取人性命,这世上的人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红长老斜睨着他说道:“张灯笼死以后你怕凶神无人拘束,废了那么多法力驯服了日游神和夜游神,如今叶皮影一死,你又召唤无间炼狱的冰焰驯服了拘魂的飞天夜叉,这可都是要命的活,你要是真的什么都放得下,何苦要这么做?”   罗百山没有搭腔,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举起坛子猛灌了一口酒,他放下坛子咬着牙说:“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我要亲手送五通回去,我绝不放任他毁了这里。”   “你不可能送他回去,送他回去的另有其人。”红长老说道。   罗百山一挑眉毛问道:“哦?是谁?我亲自去找他。”   “天机不可泄露,”红长老说道,他一双灵目里闪着神秘莫测的光,“ 你们这代阴差这次必然都会死在五通的手上,这是劫数,谁也逃不掉,以后的事情自有后来人来处理,罗百山,你的日子不多了,好好耍你剩下的日子吧,等有一天你做回了鬼,才会明白这苦短的人生是多么可贵。”   罗百山沉默了片刻一仰头饮尽了坛子里的血酒,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跨到了白虎的背上,他一双深陷的眼睛也染上了些朦胧,他冷冰冰的说道:“你个老畜生,我认识你四十多年了,你从来就只知道打哑谜,酒我已经喝过了,我走了,不跟你废话。”   “等等。”红长老叫住了他。   罗百山斜眼看着他说:“你还想怎样?”   红长老脸上现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他说道:“告诉你的儿子阴长生,让他来找我。”   罗百山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但他很快别过脸去冷冷的说道:“我没有儿子。”说罢就骑着白虎隐入了夜色中。   红长老重新抱起自己的酒坛一口口品起来,这时候他身边一个声音问道:“长老,难道阴长生真是我们在等的人?”问话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山坡上的江海侯爷。   红长老兀自一边饮着酒一边说道:“我认为就是他。”   “可是他不是阴差。”江海侯爷走在火堆旁注视着熊熊的火焰说道。   红长老说道:“他只是现在不是而已。”   江海侯爷点了点头似有所悟,红长老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繁星说:“如此良宵,长卿何不弹一曲助兴?”   江海侯爷摆了摆爪子说道:“弹琴那都是做人时的事了,久不做人早生疏了。”   红长老哈哈笑着说:“你不记得琴,那张绿绮琴可忘不了你,想当年你一曲凤求凰琴挑卓文君也算是千古佳话,我没记错的话,你做人时的名字可是司马相如?”   江海侯爷答道:“司马相如已死千年,自从位列仙班我就不再惦记人间的往事,可惜到底是忘不了这块故地,当年与长老你流连这里的美景错过了回程的船,竟耽搁在这个地方做了畜生,想想也着实是可笑,不过我毕竟修为不深,只是竟然连芙蓉城主你也。。。”   “不要叫出我的名字,”红长老打断江海侯爷道,“既然现在做了畜生,就莫要提当年的仙名。”   江海侯爷笑了笑说道:“也罢也罢,在这里做四百年的畜生,倒是比做神仙来的快活。难得良宵,不如我就弹一曲吧。”说罢江海侯爷向天上一挥手道:“绿绮来!”天上立刻飘来一张古琴,琴弦竟是如练的月华凝成的,这便是绝世古琴绿绮。江海侯爷屏息凝神弹奏起来,淙淙琴声流淌出来,山林在这琴声中自生浩然,这琴声就是是当年琴挑卓文君的那曲凤求凰,天地悠悠,逝者如斯,这早已湮没在历史风尘中的名曲竟在这布满白骨的小山坡上重新奏响。   红长老卧在火堆边阖上眼欣赏着这优美的琴曲,看上去就像一只红色的狮子狗,这诡异的动物看上去和仙人似乎不可能有任何的关系,但是刚才江海侯爷却无意间叫出了他的仙名,这个仙名在人间一直在流传,欧阳修提过这个仙名,苏轼也提过这个仙名,蒲松龄也写过这个仙名,但谁也说不清这个仙名究竟指代的是怎样的一个仙人,那是一个人间最为神秘的仙名——芙蓉城主。    ☆、五通复活   血色的黄昏降临到了南河上,一艘小轮船像蜗牛爬一样在河面上行驶着。这船远看似乎是艘普通的客船,但凑近了才发现原来船身上焊着铁板,甲板上还摆着一门小钢炮,船头上站着个威风凛凛的人,仔细一瞧这人正是警齤察局局长刘子密是也。可别以为刘子密这是在利用职权开出公家的船在南河上兜风,他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在巡逻,而起因就是最近发生在成都的一条爆炸性新闻。   前段日子成都日报的几名记者在九眼桥上拍到了一只鸟首人身的怪物在半空中飞翔,此消息一出整个成都立刻陷入了一片恐慌,本来前段时间的碎尸案还未破获,坊间就一直流传此案的凶手是恶鬼,如今成都日报上登出的照片似乎正印证了这种流言,一时间南河一带几乎没人敢靠近,很多船家也都停工了。民国时成都烧火靠的几乎都是木柴,这些木柴大部分都是经由水路从乐山运来的,最后运木柴的船家统一停靠在南河上游的水码头上,成都市每日所需的木柴就是从这里流出的。如今船家忌惮南河上的怪物纷纷停工,这使得成都市内木柴紧俏,一夜间木柴价格暴涨,惹得市民们怨声载道。针对目前成都动荡不安的现状,不时有市   民到警齤察局门口情愿,要求警齤察局抓住妖怪还成都太平。这可苦了警齤察局局长刘子密,他每天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的吼着:“前段时间要老子捉鬼,现在又要老子去杀怪,妈齤勒批的,当老子是吕洞宾哦!告诉那帮瓜娃子他们找错部门了!这种事上青城山找专业道士去,每天来老子这里闹啥子嘛!”   刘子密吼叫归吼叫,市民们每天还是不依不饶,城里这几日木柴稀缺刘子密家也眼看着就要断柴了,老婆大人终于祭出尚方擀面杖对刘子密大吼道:“姓刘的,赶紧想个办法去!”一顿敲打后,一直消极应付市民抗议的刘子密突然抖擞精神开始着手解决问题,他通过报纸向全市发布消息,宣布警齤察局会派出海军沿南河巡逻保护市民安全,望各位船家恢复航运,保证成都市正常的木柴供给。于是,刘子密今天果真率领海军出来巡江了。   说起刘子密带的这支海军,用成都话讲还真是有够“洋盘”。这支海军还是军阀割据的产物,军阀混战时各大军阀为了虚张声势,纷纷给自己的部队起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番号,比如所谓炮兵团连门土抬炮都没有,再比如几乎各个军阀都有的所谓混成旅,听着像是步、骑、炮、工兵种齐全的部队,其实压根就是清一色的步兵,一点都不混。成都的这支所谓海军,也是刘湘没上台之前为了壮自己的声势,胡乱组建起来的,而海军的全部装备就是刘子密今天乘的这艘小破船。这艘小破船本来就是客船,后来焊上钢板摆上钢炮就成了军舰了。这艘船吨位小,马力也不大,更要命的是机械动不动就故障,根本没有实际战斗力,也就是个摆设,指望这种破船能杀怪,纯粹就是在做梦。   刘子密站在船头巡视了片刻后,拿起胸前挂的哨子用力一吹后吼道:“给老子集齤合!”他话音一落,船舱里立刻响起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几个警齤察跌跌撞撞的从船舱里钻出来在甲板上站成一排,这几个警齤察岁数都不大,看着也就是二十岁上下,有一个年纪小的还拖着鼻涕,这几位就是这支海军配备的船员。   刘子密满意的审视着眼前几个看着不甚着调的少年,这时江面上几艘轻舟驶过,撑船的船家看家看见刘子密的这艘小破船纷纷大声调侃起来:“刘局长,把巡洋舰开出来了哈。”“刘局长,你这巡洋舰好洋气哦。”   刘子密听了他们的调侃恼羞成怒的扒在船舷上吼道:“都给老子闭嘴!再泼老子冷水小心老子烧开了给你们泼回去哦   船家们听了他的话毫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高声喊道:“哥老们快点把船撑走嗦,浪沉兵船小心刘局长要我们赔钱哦!”河里的船家们哈哈大笑着用篙子轻轻一撑,一艘艘小船就轻快的飘远了,只剩下刘子密的“巡洋舰”还老牛拉车一样在龟速前行着。   刘子密在船上被气的直跳脚,他对着几条远去的小船气急败坏的吼道:“就你们这些个龟儿子在江湖里行走,江和湖都被你们污染掉了哦!”   船上几个船员听见船家的调侃,早就吃吃笑成了一团,刘子密听见笑声转向他们几个张牙舞爪的吼道:“笑啥子!笑啥子!都给老子严肃点!”几个船员立刻被吓得噤了声,赶紧挺胸提臀站好。   刘子密很是满意自己的淫威,他拽着裤带狠狠的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装腔作势的说道:“老子先点个到,没来的举手,很好,没人举手,那就是都来了噻。你们给老子听好了,这次我们是出来捉妖的,关于这个妖咋个捉法,你们有啥子想法?”   几个船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刘子密便点着其中那个拖着鼻涕的说道:“你说说看,对,说的就是你,躲啥子躲,长着张通缉犯的脸就不要怨人家盯到看。”   拖鼻涕的船员用袖口狠狠擦了下鼻涕后说道:“报告局长,我家老汉儿(爸爸)讲了,这个鬼最怕的就是大粪,不如我们一人挑一担大粪上街,看见哪个不顺眼迎面就给他一瓢!”   刘子密头痛的一拍脑门说道:“我说你对这个社会是有啥子不满的,咋个这种歪主意也想的出来?你不能普渡众生,也不要祸害苍生好不嘛!”   “那。。。那局长,我们该咋个办嘛?”拖鼻涕的的小警齤察问道。   刘子密训斥道:“咋个办?我说你们一个个是为了显得高点才把脑壳带上的吗?动动脑子噻!你们想想这个鬼是啥子东西?那是枪打不烂,砖拍不死,像你说的啥子啥子泼大粪那更是不管用的,不然我们还拜啥子关二爷钟馗做啥子,直接人人家里供一坨大粪好了!”   一个小警齤察问道:“那要是这样我们看见鬼岂不是只能跑了?”   子密说道:“我每次看到比我还瓜的人我真是心头一暖哦,你咋个不想想,你跑得过鬼吗?人家鬼都是飞起走的。所以我们看见鬼要跟他讲道理,哦,告诉他这个随便出来吓人是不对的,懂噻?”   “。。。哦。”几个小警齤察面面相觑了下勉强答道。   “大点声!”刘子密高声喝道。   “懂!”几个小警齤察立刻提高嗓门吼道。   刘子密的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这时一个小警齤察问道:“刘局长,听说你不是见过鬼吗?当时你是咋个跟那个鬼讲道理的?”   刘子密说道:“讲啥子道理,老子当时碰到的是个女鬼,这个女鬼是不讲道理的,就跟女人一个样,懂噻?这个女鬼刚开始还是个水灵灵的妹儿,而且一上来就调戏老子,但是被老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后来她立刻就现出原形了,那个长的哦,就跟老子用左手画出来的一样,幸亏老子临危不惧,硬是把她给制服了!”   几个小警齤察听了刘子密的英勇事迹立刻佩服的鼓起掌来,刘子密越发的洋洋得意了,一个小警齤察有点担忧的问道:“那刘局长,那我们要是碰见这种讲道理也不管用的女鬼出来调戏我们可咋个办哦?”   “她敢调戏你,你就非礼她噻!”刘子密义正言辞的说道,“现在都啥子年代了,你们咋个一点流氓意识都没的。”   几个小警齤察立刻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刘子密挥了挥手说:“这个咋个办你们都明白了噻,现在你们在船上分散开,注意下有没的啥子异常情况,好了,解散!”   刘子密一声令下几个小警齤察立刻在甲板上各占一个角站好,而他自己晃晃悠悠的走进船舱到里面找地方睡觉去了。   黄昏的南河上静的吓人,残阳把河水映的像血水一样红彤彤的,那个拖鼻涕的小警齤察站在船尾心里不由有些慎的慌,他有些紧张的注视着河面,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突然钻出来。   这时他看见后面有一艘小船跟了上来,船上看不见撑船的人,这艘小船却驶的飞快,他心里正纳闷着,这艘小船已经靠近了船尾,他看见船头坐着个一身红衣的长发女人,她抬起头随意的瞟了一眼小警齤察,小警口察看见对方的脸,登时竟有一种魂不附体的感觉。小船擦着船尾轻快的驶走了,小警齤察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在甲板上追着那艘小船,其他几个人看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围上去问道:“你咋个了?中邪了?”   小警齤察失神的站在船头指着前面那艘小船结结巴巴的说道:“仙女。。。前面那艘船上有仙女。。。”   其他几个人听了他的话不由挤在一起好奇的看着前面那艘小船,一个大胆的高声喊道:“美女!转过来让我们看一眼噻!”   前面小船上的女人听见他的话还真的站了起来,几个少年好奇的看着她的背影,急欲一睹芳容。红衣女人缓缓的转过了身来,她仰起头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几个小警齤察霎时间全都愣住了,他们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红衣女人精美绝伦的脸。   那艘小船渐渐驶入了九眼桥下第五个桥洞中,女人令人恍惚的脸孔慢慢隐入了阴影里,小轮船也慢吞吞的逼近了那个桥洞,这时候几个愣在那里的小警齤察中的一个突然醒过神来,他焦急的呼叫着:“快!快!快下去转舵!我们要进海眼了!”   其他几个人听见他的话这才如梦初醒,九眼桥下第五个桥洞是南河上的禁地,凡过此处的船没有不翻的,而且事后连个残骸都打捞不上来。几个小警齤察顾不上思考那个女人的船为什么安然进了桥洞,他们疯狂的往船舱里跑去。   刘子密被忙乱的脚步声惊醒,他晃晃悠悠的走出船舱刚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跟一个小警齤察装了个满怀,刘子密险些被撞个四脚朝天,他勉强定住脚步破口大骂道:“瓜娃子!赶着投胎啊!”   小警齤察面如土色的说道:“局长,不好了!船要进海眼了!”   刘子密听了他的话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把小警齤察往旁边一推几步走上船头一看,果然小轮船正慢慢悠悠却目标明确的向海眼里驶去。刘子密转过头来吼道:“愣着做啥子!赶紧去转舵!”   几个小警齤察立刻慌张的钻进了船舱里,可不一会里面就钻出了一个人哭丧着脸说道:“刘局长,舵卡住了!”   刘子密一听不由脸色也白了几分,眼看小船就要驶进海眼,水流也变得湍急了起来,刘子密都能感受到小船已经开始颠簸了起来,这时他突然一眼看见甲板上那门小钢炮,刘子密急中生智喊道:“快!快!开炮!”   原来这艘小轮船吨位小,每打一炮船身就会后退一大截,刘子密此时是想借助钢炮的力量把小船退回来,几个小警齤察立刻明白了刘子密的用意赶紧手忙脚乱的跑去开炮。一颗炮弹凌空打出去,小船果然往后倒退了一大截,船上的众人刚松了一口气,但这时船好像突然被一股力量拽着一样飞速的像海眼驶去。桥洞中湍急的水流哗哗作响,小船剧烈的颠簸起来,桥洞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骇人的嚎叫声。几个小警齤察谙熟水性,纷纷跳船跑了,只把刘子密这个旱鸭子一个人晾在了甲板上,刘子密急的哇哇直叫:“你们不要丢下老子啊!”但几个小警齤察早就自顾自的游远了,刘子密惊慌的想,难道他今天注定要牺牲在这里了?   小轮船剧烈颠簸着进了桥洞,恐怖的暗影一下子吞噬了刘子密,他听到桥洞里一片鬼哭狼嚎声。太阳马上要下山了,河面上平铺着最后一丝血红的光,刘子密看见桥洞的外面泊着一艘小船,船头上站着一个绝色的女人,他认得她,那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就至死都不会忘记。刘子密疯狂的冲她求救着:“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小船上的女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牵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那如花般美丽的笑容却顷刻让刘子密觉得彻骨的寒冷,他从她的笑里读到了死亡的味道。   这时一个大浪卷来把小轮船撕成了两半,刘子密随着船身的残骸坠入了水中,河水咕嘟咕嘟的灌入他的口中,他觉得自己喘不上起来,他惊恐的看到无数恶鬼在周围咆哮盘旋着,他的耳朵里却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到,刘子密的脑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他要死了。   泉镜花微笑着看着那艘小轮船在桥洞里渐渐的被恶鬼们拖入鬼怒川中,可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虎啸,一只白虎从天而降冲入桥洞中,虎背上的人大喝一声:“勾魂使者在此百无禁忌!”鬼怒川中原本亢奋的恶鬼立刻惊慌的潜入水中,罗百山一把拽起已经奄奄一息的刘子密呼啸着飞出了桥洞,他把昏迷不醒的刘子密扔到岸上就骑着白虎转身飞回了九眼桥上,罗百山跳下虎背站在桥栏上俯视着桥下的泉镜花,南河上的江风把他的长衫吹得烈烈飘舞。   泉镜花扬起脸对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终于来了,我找了你很久了。”   罗百山面色阴郁的看着他说:“几日不见,你这条倭狗身上的妖气竟变的这么重。”   “倭狗?”泉镜花听了他的话朗声笑起来,“不,你错了,其实我连条狗都不如。”   罗百山声音低沉的说道:“叫阴长生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没问题。”泉镜花微微一笑撩开了船舱的帘子,他对着里面柔声说道:“来,出来,见见你的父亲。”   片刻后阴长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脚腕上锁着一根铁脚镣,头深深的埋在胸前不看任何人。泉镜花用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抬起头来,让你父亲好好看看你。”   阴长生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着桥上的罗百山,他苍白的脸上布满细密的黑色纹路,一双眼睛漆黑一团已经完全没有眼白。罗百山看着他不由眯起了自己那一双深陷的眼睛,他看出来阴长生的身体已经完全被五通占据,除非五通能醒来自愿离开他的身体,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解除他的附身。   泉镜花对罗百山说道:“罗百山,你看,他多么痛苦,现在只有你能救他,把你的令牌给我,让那只五通活过来,然后他的痛苦就可以解除了,其实我也不想看他这么痛苦。”   罗百山盯着他阴郁的说道:“你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不配拿阴天子的令牌。”   “没错,我就是畜生都不如!我过的日子连畜生都不愿过!”泉镜花有些激动的对罗百山喊道,“罗百山,我能感受到你身上跟我一样的气息,你也好,我也好,阴长生也好,我们都是被正常人排斥的异类,我想过一天正常的日子的心情你懂得的对不对?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想把冥府的大门打开,然后看一眼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可是你知不知道冥府被打开后恶鬼横行人间的下场?”罗百山阴沉的说道。   “我不管!”泉镜花偏执的大喊着,“别人可以毫无理由的折磨我凌口辱我,我仅仅想看一眼一个带颜色的世界都不行吗!”他的长发在夜风中飘舞,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他看上去像疯了一样的激动。   罗百山盯着阴长生说道:“长生,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阴长生听了他的话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仰起头来疯了一样吼道:“你就给他吧! 你就给他算了!我受不了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放我回去让我好好过我的日子去吧!你们的事情我统统不想管!”说罢他蹲□子崩溃般嚎啕大哭起来。   泉镜花仰头看着罗百山说道:“你听见你儿子说什么了,把你的令牌给我,让我们结束这一切。”   罗百山低下头沉吟着没有说话,太阳终于完全落入了地平线下,茫茫黑暗笼罩住了整个成都,一轮圆圆的月亮升上了天空,灿灿月华照的南河泛起了一层微光,空荡荡的南河上只有泉镜花的小舟和站在桥栏上的罗百山。   “罗百山,你想好了么?”小舟上的泉镜花问道。   罗百山没有回答他,突然他高瘦的身子一下翻下了桥栏向泉镜花的小舟上俯冲下来,他的目光寒气逼人,他伸出自己枯瘦的大手直直掐向阴长生的脖子。   泉镜花立刻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了:他想杀死阴长生!情急之下,他一把拉着阴长生躲进了船舱里,从船舱里飞出一只恶鬼,那恶鬼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小船咬成了两截,罗百山落脚的船头和船身分离开后开始渐渐下沉,这时那只白虎飞下来驮起了罗百山。   泉镜花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不可思议的喊道:“罗百山你疯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杀!”   罗百山骑在白虎背上冷笑了一下说道:“生为阴差,死做冥吏,谁要是找阎王爷的不痛快,就全都要不得好死!”说罢他突然抽出身后背的大算盘向南河水劈去,如镜的河水被他劈为了两半,从河底飞出来一大群凄厉尖笑的蝙蝠,蝙蝠的翅膀上燃着绿色的鬼火,一大片河面都被映成了幽幽的绿色。蝙蝠飞尽后一把燃着鬼火的大刀从河底飞出,这便是地府里的斩妖宝刀辟邪,罗百山抄起那把大刀就向泉镜花的小船砍去。   泉镜花微微眯起美丽的双眼,他手一挥从船舱里飞出了一只眼睛血红的乌鸦,乌鸦突然暴起变成一只大天狗,泉镜花跨上大天狗的脊背腾空而起。他伸手从半空中折下一段月光,那段月光竟在他手中凝成了一柄长剑,他挥起长剑就向罗百山迎去。   大刀和长剑猛地碰到一起,鬼火和月华在空中四处迸溅,两个人都被震得向后退去。罗百山惊呼道:“你竟然能挡住地狱里的辟邪刀!”   泉镜花微微一笑说道:“我的力量从小就被封印起来,但是自从来到成都,我觉得我身体里的能量一直都在不断的醒来,现在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把你的令牌给我,我不想杀跟我相似的人。”   “你休想!”罗百山大喝一声举起大刀再度劈下去,泉镜花挥起长剑迎了上去。   阴长生独自一个人躲在船舱里,他紧紧的用手塞住自己的耳朵,鬼怒川里恶鬼的嚎叫仿佛在召唤着他,他觉得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似乎要撕裂他的身体喷涌而出,他的口中惊恐的喃喃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倒在地上全身不停的痉挛着,一阵阵的翻着白眼,他全身上下都开始冒出黑烟来,他觉得一股邪恶的力量在不断吞噬着他的心性,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毁灭和破坏。阴长生苍白的脸孔开始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山魈一样的五通淫邪的脸。终于他睁开自己血红的眼睛,跳起来一把撕裂了船舱飞了出去。   五通鬼的嘶吼惊动了正在酣战的罗百山和泉镜花,泉镜花对着五通大吼道:“杀了他!杀了他!拿到令牌!”五通却并没有听从泉镜花的命令,他紧握双拳飘在半空中,人的痛苦和鬼的邪性在他脸上不断交织闪现着,他仰头起头来高声咆哮着,吼声如雷鸣般震动着四周的空气。   “快去杀了他啊!”泉镜花高喊道,“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也不必给他留情面!快去!把令牌取来!”   罗百山眼神阴暗的与五通鬼那双血红色的小眼睛对望着,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大刀,五通鬼愤怒的撕扯捶打着自己却始终没有扑上来,他们就这么隔空对峙着。突然罗百山举起手中的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五通鬼冲过去,他身上迸发出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周身都燃起绿色的火焰。泉镜花顿感大事不妙,他挥起长剑想冲上去拦住罗百山,竟生生被罗百山身上的气场震开,险些跌落进河里,燃烧着绿焰的罗百山就像颗流星一样向五通冲过去。   五通鬼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罗百山的举动,他微微怔了下后,突然狂吼了一声也向罗百山冲了过去,他举起自己长满黑色长毛的利爪直扑罗百山的心口,罗百山把大刀一横挡在自己的胸前。五通的利爪要看就要碰到那把大刀,他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罗百山的眼睛,可就在这时罗百山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微笑,他握着大刀的手突然松开了,五通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可这时他已经来不及收回自己的手了。燃着绿焰的大刀坠入了江里,溅起一小片绿色的水花,于此同时五通的利爪插入了罗百山的胸口里。   五通鬼推着罗百山落在了九眼桥上,喷涌而出的鲜血粘满了他的手臂,那只长满黑毛的手臂渐渐变了阴长生苍白纤细的胳膊,那只五通又变回了阴长生,他身上的长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手插在人血肉里的感觉,他甚至能感觉到罗百山的心脏就在自己的手中怦怦跳动着。   阴长生惊魂未定的看着罗百山颤抖着问道:“你为啥子不躲?”   罗百山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他看着阴长生没有回答,嘴角上还挂着那一丝不可思议的微笑。   阴长生的眼圈突然就红了,眼泪不受控制的从他的眼眶里涌出,他愤怒的喊道:“你为啥子不躲!你已经害了我一辈子了,你临死还要让我背上个杀亲爹的罪名!”   罗百山微微笑了下吃力的说道:“你用不着自责,我没有养过你,我不配让你叫声爹,你就当自己是阴云宗的亲儿子,我知道自己欠你太多了,这下我还清了。”   “你就这么死了我怎么办!我以后还有啥子脸面活下去!”阴长生流着泪疯狂的喊着,“我恨你!我恨你!”   罗百山声音微弱的说道:“长生,我一直都没认清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取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我以为自己真的是恶鬼,可我忘了,其实我也不过是个人,我也逃不过人的七情六欲,可我一直都没明白这一点,所以我这一辈子都活的很失败。”罗百山抬起头来看着阴长生留给了他最后一句话:“长生,千万不要像我这样活。”说罢他的身子一软渐渐倒了下去,阴长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从罗百山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这时天空西边的一片明星突然发出比月亮都耀眼的光芒,那簇光芒化为一条光带直射罗百山的尸体,罗百山的尸体里飘出一缕有些模糊不清的游魂,那缕游魂看上去似乎是二十岁时的罗百山,他高鼻深目的脸上充满带着异域风情的英俊,他仰起头看着西天上那片明星,从那簇光里一个峨冠广袖手持卷轴的人走了下来,他衣袂翩翩步履轻盈浑身洋溢着一股仙气,他在半空中展开卷轴高声念道:“中天紫微大帝请白虎星君归位!”   桥上的白虎长啸一声蹿到了那仙人身边,仙人举起手中卷轴对罗百山说道:“白虎星君速来领命!”   可是罗百山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对着天上的仙人微微笑了下说:“我不回去。”说罢他转过身向九眼桥的桥头走去,在那里一个红衣的新娘正微笑着等待着他。罗百山走到那新娘面前牵起她的纤纤小手,微笑着说道:“珍珍,这回我再也不跑了。”裴珍珍开心的点了点头把头枕在他的胸前,他们幸福的拥抱在一起。   天上的仙人厉声喝道:“白虎星君!你若违抗紫微大帝圣命将被除去仙名灰飞烟灭,速速跟我回去!”   罗百山没有理会那个仙人,他捧起裴珍珍纤小的脸蛋,低下头看着她说:“珍珍,你准备好跟我一起走了么?”裴珍珍笑着点了点头说:“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他们相视一笑后握紧彼此的手毫无畏惧的站在那里,罗百山对着仙人微微颔首道:“有劳使者了。”   仙人手一挥,那只白虎立刻长啸一声向罗百山和裴珍珍扑来,阴长生失声惊呼道:“不要啊!”但是已经晚了,罗百山和裴珍珍的游魂被硕大的白虎一口咬成了两半,他们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空气里。白虎长啸一声回到了仙人身边,那个仙人带着白虎沿着那条光带回到了天空上,那道耀眼的光带渐渐消失不见了,西天上的那片明星也渐渐暗淡了下去,九眼桥上只剩下了阴长生和罗百山那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泉镜花骑着大天狗飞到了九眼桥上,他跳下天狗的背,蹲□子想剖开罗百山的胸口,阴长生冲上去拦着他喊道:“你就放过他吧!他都死了!”   泉镜花不耐烦的一把把阴长生推开,阴长生向后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泉镜花把手伸进罗百山的胸口里把他的心脏掏了出来,那颗还带着热气的心脏在他的手里化成了一个小令牌,令牌上写着四个烫金的大字:无拘幽冥。泉镜花转过身去以令牌指着阴长生兴奋的说道:“醒过来吧!”   阴长生只觉得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逆流,一股股热气直冲他的天灵盖,他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着,他只觉得似乎有人要从他的头顶剥开他的皮,把他整个人从他的皮囊里抽出去,终于他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昏了过去。从他的身体里冒出一股股黑烟,黑烟汇聚起来变成了一只形似山魈的五通,虽然他的身形看上去还有些模糊,但好歹已经有了自己的身子,不用再依附在阴长生身上了,阴长生皮肤上那些黑色的细纹也消失不见了。   泉镜花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五通,他兴奋的张开双臂说道:“去吧,去把另一个令牌也找出来!”五通鬼一声嘶吼便化作了一团旋风向远处卷去。   此时就在南河岸边,刘子密大气不敢喘的躲在一棵大柳树后面,也多亏他命大,他被罗百山扔到岸上没多久就自己醒了过来,刚好看到了发生在南河上的这离奇的一幕。刘子密魂不附体的想着,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难不成自己已经死了?   此时的梁九凤正躺在无常庙的干草上辗转难眠,她努力合上眼睛想尽早入睡,但肚子却饿的咕咕直叫。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一翻身坐了起来,梁九凤扁着嘴想,她就知道那个罗大算盘不可信,说好晚上让小鬼给她送吃的来,怎么今天还不来,她都饿了一整天了。   梁九凤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干草上,她有些心疼的摩挲着自己的身上脏兮兮的嫁衣,她心想,这衣服都脏成这样了,等程涛回来她可穿什么嫁给他呀。可是程涛怎么还不回来,他不是说就一点公务吗?难不成他在重庆碰上什么麻烦了?想到这里梁九凤没来由的心慌起来,她赶紧暗自呸了几口,懊恼的想自己瞎想什么呢,没事干怎么咒上程涛了。   这时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没膝的草叶被吹的沙沙作响,梁九凤站起身来走到无常庙门口向外张望着,她想着是不是罗百山来了。可是梁九凤并没有看见罗百山和那只大白虎,她只看到一股黑色的旋风迅速向自己卷来,在那团旋风的中央,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五通的脸。   梁九凤惊呼了一声赶紧关上了庙门,她靠在门上用自己的身子紧紧的抵住木头门。外面飞沙走石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阵狂风突然把庙顶整个掀开了。梁九凤惊恐的抬起头来,只见五通那张可怖的脸正狞笑着俯视着她。那股黑旋风直向她卷来,梁九凤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气像自己袭来,就在那股旋风逼近她的时候,她浑身鲜红的嫁衣突然像失血般变成了惨白色,黑风裹挟住一身白衣的梁九凤,卷着她飞出了小庙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火烧云的预言   阴沉的黄昏降临在一片苍绿的山坳里,一声嘹亮的火车汽笛声打破了山坳里的寂静,一辆蒸汽火车在山坳间的轨道上飞速前进着。   一等坐席的包厢里,罗琳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风景,晚风吹起了她耳边散落下来的鬓发,她辨认着窗外的景物,心想自己应该已经到绵阳了,再有不超过三个小时她就能回到成都了。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被夜风吹的冰凉的手,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姚汉宁,他伸手关上了窗子温柔的说道:“晚上冷,别吹风了。”   罗琳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微微的笑了,她把他枕在姚汉宁结实的肩膀上,姚汉宁张开双臂温柔的抱住了她,罗琳靠在他的怀里喃喃的说道:“ 汉宁,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贴的这么近了,到了成都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姚汉宁笑了笑说道:“说什么傻话呢,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呢。”   罗琳听了他的话无声的叹了口气,她直起身子看着他说:“汉宁,我不知道这次土肥原让我放弃原定的计划回成都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我一直都有种不好的预感,答应我,在成都你一定要停止和我的一切联系,如果让泉镜花或是土肥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不想再害你了,我已经欠你太多了。”   姚汉宁抬起她的下巴说:“罗琳,我不喜欢你的用词,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难道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的,不过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胡乱冒险的,你只要记住我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不管回成都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就都会过去的。振作一点,拿出你当初打我耳光的勇气来,我知道你没问题的。”   罗琳看着他的眼睛严肃的说道:“先生,我问您最后一遍,您真的想好跟我在一起了么?您到底看上了我什么?我希望您能想清楚,如果您肯回到您原来的生活中,您会前途无量的,而跟我在一起,您将一无所有。”   姚汉宁看着一本正经的罗琳却失声笑了,他捏了捏她的脸蛋说:“傻丫头,一个人一辈子最快乐的事情不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么?你就是我的‘1’,什么前途名利都是‘0’而已,没有你这个‘1’,有再多的‘0’我也是一无所有。”   罗琳有些急躁的说道:“汉宁,我在跟你说认真的!我希望你能给出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好让我相信我是值得被你这么爱的,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对我的喜欢是那么的不真实。”说到这里她有些垂头丧气的别过了头去。   姚汉宁从背后抱住她温柔的说道:“我的绿眼睛小姑娘,你放松一点,男人都是这么爱女人的,关于如何去爱,我觉得你不如我懂得多,我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日子,我可以慢慢的教你。”   罗琳在姚汉宁的姚汉宁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了下来,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姚汉宁身上那令人安心的体温。她一直以为爱情就是一场充满欺骗的阴谋,她从没想过爱情原来也可以像姚汉宁所呈现给她的这样,他包容她的一切,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却丝毫不求回报,而她原本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她的父亲会这么爱她。可是姚汉宁的爱却做到了,他在全世界都抛弃她的时候对她说,到我这儿来。   就在罗琳完全沉浸在姚汉宁怀抱里的时候,姚汉宁突然惊呼道:“快看!那是什么!”罗琳疑惑的睁开了眼睛,夜□临前的天空映入她的眼帘,她绿眼睛的瞳孔陡然的扩大了。   本来阴沉的天空上突然燃起了血色的火烧云,那些火烧云以一种诡异的形状在天空中蔓延着,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用一支硕大无朋的笔蘸着血在天上写下的一行字。姚汉宁眯起眼看着天上突然现出的火烧云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金文,”罗琳盯着天上的火烧云说道,“是早已不再使用的商周时的文字。”   “你认得?”姚汉宁惊讶的问道。   罗琳点了点头看着天上那血色的金文一字一字的念道:“五通醒,司命现,冥府开禁。”   天空上那行来自未知力量的文字传达着令人战栗的恐惧,罗琳惊恐的盯着那仿佛来自地狱的熊熊燃烧的火烧云,她觉得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她不知道在成都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等着她。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在西天边长庚星已冉冉升起,但它那如宝石般的光芒却在渐渐的暗淡。罗琳猛地想起今晚该是林仲平动手干掉程涛的日子了,她给他下的咒该生效了。她仔细的观察着长庚星隐没的情况,她从星相里推测程涛应该命丧今晚。   这时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下,天幕上一片漆黑,那燃烧的火烧云也不见了,可就在这时一大片流星雨突然像疯了一样划过天空,彗星燃着绿焰的彗尾搅乱了整片星空,罗琳所熟悉的所有星象全都被打乱了,她焦急的想从天相中读出点什么却始终不得章法,她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浓。这时火车呼啸着钻入山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住了她,罗琳陷在黑暗中惊恐的想,到底要发生什么了?   这时一声划火柴的声音撕破了包厢里的死一般的寂静,罗琳被那声音吓着不由小声惊呼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是姚汉宁划着了一根火柴,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罗琳不安的看着他被火光照亮的脸,姚汉宁却一脸的平静,燃烧的火苗的他的双眼里跳动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温柔却坚定的告诉她:“别怕。”    ☆、程涛受伤   漆黑的夜色如墨汁一样泼在云南扎西地区的山林间,夜行的野兽在夜色的隐蔽下悄无声息的展开最原始的杀戮,苍茫山林的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捕食者与被捕食者你死我活的斗争,但四下里却静的吓人,只有树梢间突然暴起的猫头鹰扑扇翅膀的声音令人心头一惊,带着血腥味的杀机在古老神秘的山林间暗暗涌动着。   此时这片亘古以来一直在上演着大自然物竞天择法则的山林却成了人类斗争的舞台,就在这苍莽的大山附近,国齤民党与□的将近十万人马集结于此,双方屏息凝神的蛰伏在夜色中,夜晚清冽的空气里隐隐有一股血与铁的味道,大战一触即发。   红军兵分几路驻扎在扎西地区已有几日,国齤民党高层紧急调集人马逼近此地,企图在扎西一带将红军一举歼灭。经国齤民党高层作战会议的分析,他们认为红军的企图仍是北渡长江与北方的红军汇合,但目前川军几十万大军对长江进行了严密的封锁,想从刘湘的地盘上过江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高层分析他们只能往东北方向移动,而从此处渡江的必经之地便是古蔺和叙永。于是中央军和湘军迅速向古蔺和叙永集结,意图以逸待劳,在红军途径此地时将其一举歼灭。目前西北方向有川军严防死守,东北方向又有中央军和湘军等在那里,滇军和黔军也在西部集结,国齤民党大军如乌云般向扎西地区压近,只等一声枪响就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可奇怪的是此时红军却没有任何的动静,他们像消失了一样潜伏在扎西的大山密林之间,仿佛捕食前蛰伏的豹子一样悄无声息,红军不正常的安静另这场即将爆发的大战更加前途难测。   目前川军都防守在长江沿岸,只有程涛所在的旅深入了扎西一带,现在这个旅几乎是与红军距离最近的部队,他们与红军同藏身在一片山林里,几乎彼此气息相闻,但却从来没碰过面,这反而增加了紧张的气氛。林仲平几乎每晚都会主动要求来巡山,他渴望能碰见红军然后打一个大胜仗,以便让上面的人注意到他,从而满足他渴望建功立业的迫切心情,但是他从没真正遇见过红军,红军就像幽灵一样让人难以捉摸,林仲平简直怀疑他们到底还在不在这里。   今晚林仲平又主动要求带连队来山里潜伏,他们像往常一样隐藏在一片茂密的灌木里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但林仲平却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对劲。他觉得自己浑身就像有蚂蚁在爬一样不舒服,他不停的把手探进自己的军装里胡乱挠着,但却始终抓不到痒处,那痒处仿佛在他骨头里一样,但他还是忍不住一直挠,他的身上都被挠破了。他的眼睛也觉得火辣辣的疼,他仿佛畏光的野兽一样见不得一点光,那从茂密的树枝间射下来的稀疏的月光竟让他觉得有些刺眼。林仲平像一条得病的疯狗一样不停的磨着牙,在他心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叫他去做一件事情,他使尽浑身的力量才勉强克制住自己跳起来就跑的冲动。他心中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林仲平清楚的听见那个声音在说:杀了程涛,杀了程涛。他仿佛中邪一样也在口中不停的小声喃喃着,杀了程涛,杀了他。   “长官,你没事吧?”这时林仲平的警卫有些担心的压低声音问道。   林仲平猛然从那癔症一样的混乱中清醒了过来,他暗暗镇定了一下自己说道:“哦,我没事,附近有没有共匪的情况?”   “没有。”警卫员答道。   林仲平说道:“继续注意周围的情况,有什么异常马上来向我报告。”   “是!”警卫员领了命就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林仲平深深吸了几口夜晚沁凉的空气,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平静了一些,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会突然陷入一种没来由的狂躁中。他仰头看了一眼树枝间零星透出的明星,他惊讶的发现那些星星竟然是血红色的,星星血红的光芒再度刺激了他,他又像一只狼獾一样狂躁的磨起牙来。   “林长官!前方发现共匪踪迹!”这时一个士兵突然来报,林仲平却依旧盯着那些血红的星星一点反应都没有。士兵又唤了他几声,林仲平依旧没有反应,他死死盯着天空咬着牙问道:“那些星星为什么是血红色的?”   士兵疑惑的看了一眼天上金黄耀眼的明星,不明白林仲平到底在说什么,他提高嗓门大声喊道:“林长官,前方发现共匪踪迹!”   林仲平猛然醒悟了过来,他激动的问道:“在哪儿?”   “就在前面的灌木里,可以隐约看到有人潜伏在那里,但具体人数尚不清楚。”   林仲平有些兴奋的想,终于到他施展拳脚的时候了,今晚他一定要一战成名。他狠狠摇了摇脑袋赶走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走向了前方士兵潜伏的地方。   林仲平压低身子趴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中,他用望远镜向前望去,果然看见前方不过几米远的地方有几个黑影趴在那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他难以判断那里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与对方挨得如此的近,他觉得自己简直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他的心中不由紧张了起来。   这时一声枪响突然划破了夜色,林仲平来不及思考这枪声来自于哪里就条件反射般激动的大喊着:“开火!”潜伏在灌木中的国齤民党士兵立刻疯狂的向前方开枪扫射着,子弹卷起地面上的尘土和枯叶,这迷离的夜晚顷刻更加的混沌,空气里满是刺鼻的火药味。   一番扫射结束,对面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那些黑压压的影子还静默的趴在原地,林仲平心里不由发起毛来: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林仲平在原地观察了对方半天,可对手却始终没有动静,他心中开始觉得不对劲,于是就派了一个小分队上前去探探虚实,小分队出去不久就回来了,队长报告道:“报告长官,前面根本就一个人都没有,漫山遍野摆的全是草人!”   林仲平一听不由愕然了:如果前面全是草人,那红军上哪儿去了?难道他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撤离扎西地区了吗?如果他们真的撤了,他们又往哪去了?林仲平本能的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他赶紧吩咐传令兵道:“赶紧回指挥部报告情况!”   “是!”传令兵应道,然后立刻就去牵马了。   林仲平站在原地思考着眼前的情况,他不经意的一抬眼却又看见了天上血红的星星,那些血红的光芒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惨叫了一声就捂着眼睛倒在了地上,身边的士兵赶紧上前去扶起他,他们焦急的问道:“林长官,你没事吧?”   林仲平沉默了片刻自己站直了身子,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现在我要回指挥部报告情况,你们在原地待命。”   几个士兵听了他的话不由有些疑惑,哪有军队长官去报告情况,把整整一个连扔在这里群龙无首的道理?但是他们谁也不敢提出异议,只好敬了个礼应道:“明白!”   林仲平低着头匆匆的走入了黑暗的山林里,几个士兵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林仲平的传令兵快马加鞭早在他之前就赶到指挥部把消息报告给了程涛,而巧的是林仲平并不是今晚唯一一个遇到这种情况的连队,程涛已经连续接到三个同样的消息了。他在指挥部里来回踱着步,思考着红军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他们在山里放那么多草人难道仅仅是为了逗他们玩吗?这不可能,红军现在被近十万大军包围,他们不会有这么好的兴致,所以他们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确实不在扎西了,所以才使出这一招迷惑他们。但问题是,他们现在所有北上西进的路线都被堵死了,他们总不至于自投罗网吧?程涛思索了一下,不对,一定有缺口。   他站在地图前仔细研究着,西面和东北的道路确实都被堵死了,再往南撤可就出了中国版图,但也不是没有缺口,在东面的太平渡几乎没有任何人把守。但问题是从太平渡过去就是赤水了,红军和川军激战到血染山岗才渡过赤水,难道他们会再退回去吗?他们退回去又能去哪儿呢?从太平渡过去就是娄关山,而从娄关山再往东就是黔北重镇——遵义。程涛恍然大悟:他们的目标是遵义!目前国齤民党的主力全被吸引到川滇黔的边境,黔北一带兵力空虚,只有黔军王家烈的部分军队驻守在那里,而黔军的战斗力向来不强,恐怕难敌红军主力,大部队一时又难以调集过来,照这个情况,只怕红军五天之内就要拿下遵义。   程涛赶紧派人叫来了梁万仞,梁万仞一进到指挥部里程涛就命令道:“红军目前已离开扎西地区向黔北方向移动,迅速召集部队向太平渡方向追击!”   梁万仞听了他的话没有向往常那样利索的领命,而是慢吞吞的应了一声:“哦。”   程涛对他的反应不由诧异至极,但他并没有立刻发火,他想梁万仞这样的老将一定是对目前的情况有别的考虑,于是他说道:“梁万仞,你对现在的情况是怎么看的?”   梁万仞慢吞吞的答道:“程长官,我也认为红军应该是往太平渡方向去了,但我们是不是先等等看中央军的动向再决定是不是要追?”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疑惑的挑起了眉毛,他不动声色的说道:“这里没有别人,有话你可以直说。”   梁万仞犹豫了一下后问道:“程长官,你认为目前黔军的敌人是谁?”   “当然是红军。”程涛答道。   “红军只是其一,”梁万仞说道,“而且他们没有能力完全消灭王家烈,真正想至他于死地的人是蒋介石。”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陷入了思索中,梁万仞说的没错,国齤民党内部中央和地方向来不和,这也正是为什么这场与红军比例悬殊的战争拖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西南地区中央一直鞭长莫及,此次以围剿红军为名,蒋介石的中央军势力终于渗入了这一带,川滇黔三省军阀中属黔军王家烈的势力最弱,是蒋介石的首要打击对象,这次红军能进入黔北,只怕蒋介石的中央军不仅坐视不管,还会趁机入黔躲了王家烈的权,自己如果在太平渡拦截了红军就相当于是挡了中央军占领贵州的路,后果可想而知。而此时程涛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直被刘湘孤立的他会突然被召来参战,刘湘这个老狐狸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如果追击红军坏了蒋介石的好事的话,蒋介石自然饶不了他,他不追就是放任红军,蒋介石以这个为借口也会找他的麻烦,所以他干脆把所有的难题都推给了程涛,一旦蒋介石追究起来,他大可以大大方方的说程涛是南京派来的人,然后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程涛又想到了几天前潘文华给他的那封让他“伺机而动”的电报,毫无疑问那封电报也是刘湘计划的一部分。   梁万仞见程涛沉默不语便说道:“这只是卑职的一点建议,希望程长官能考虑一下。”   程涛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传我的命令,开赴太平渡追击红军。”   梁万仞听了他的话不由大惊失色,他惊呼道:“程长官,你疯了!我的话难道你没听明白么?”   程涛答道:“我明白,但我是职业军人,我只遵从战争的规律从大局出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敌人从我眼皮底下逃走。”   梁万仞语重心长的说道:“程长官,按理说我没有资格教训你,但今天这里没别人,我想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对你说几句话。你还太年轻,不懂什么是政治。程涛,中国没有职业军人,中国只有属于权利的军队,军队往哪儿打只能看当权者的需要是什么,在中国做事的底线便是不能触犯当权者的利益,如果你今天去追了,就是触犯了蒋介石的利益,下场是什么你应该明白。”   “这正是我讨厌政治的原因。”程涛平静的答道。   梁万仞继续说道:“中国没有政治,现代政治要的是双赢,中国只有权术,权术的真谛就是不择手段搞死对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知道你受过西式教育,看不惯这一套,但这就是现实,况且你这么做除了打击了红军谁又能得到好处?如果你认为你是蒋介石的人,那么蒋介石不会希望你去追,如果你认为你是站在刘湘这一边的,刘湘也不希望你去追。再说你就是追了也不一定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现在往太平渡方向移动的可是红军战斗力最强的主力,我们区区一个旅岂是对手?”   程涛没有说话,他转身看着墙上的地图沉默不语,梁万仞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的背影等他做出决定。片刻后程涛转过身来说道:“今晚。。。”   程涛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就冲进了指挥部,进来的人是林仲平,程涛和梁万仞都惊讶的发现他的眼球竟是血红色的。程涛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林仲平突然举起枪对着程涛大喊一声:“程涛,你去死吧!”说罢就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准确无误的射入了程涛的心脏,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程涛捂着胸口就倒在了地上。林仲平紧接着就给了自己的脑袋一枪,鲜血混着脑浆从他脑袋里迸出,林仲平当场毙命。   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完全超出梁万仞的预料,但在林仲平倒地后他还是顷刻反应了过来。他冲出指挥部叫了一对卫兵进来,卫兵看见一室的狼藉脸上不由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谁也没发表任何意见。梁万仞简洁迅速的说道:“程长官和林长官在与红军的作战中身负重伤,现在你们赶紧把他们送去疗伤。”几个卫兵领命后立刻开始七手八脚的把程涛和林仲平抬了出去。   卫兵一离开这里,梁万仞立刻麻利的打开程涛的抽屉从里面找出潘文华发给他的“今后战役,伺机而动”的电报撕成碎片吞了进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封电报放进了抽屉里,这封电报是他来之前潘文华交给他的,上面写的是“务必不遗余力追击红军”,他让他伺机用这封电报跟程涛手里的电报掉个包,但梁万仞没有想到的是,这封电报居然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做好一切后,梁万仞没事人一样出了指挥部,外面并没有太大的骚动,大部分人还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梁万仞叫来自己的贴身警卫低声吩咐道:“马上向潘总指挥报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电报的事也处理好了。”   警卫应道:“是!”他沉默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林仲平难道也是潘总指挥安排的?”   梁万仞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是,他还指着程涛活着背黑锅呢,他不会这么快就要他的命,难不成他是蒋介石安插的?总之今天的事太蹊跷了。对了,他们的情况现在如何?”   警卫答道:“林仲平脑袋开花已经死了,程涛还剩一口气。”   梁万仞若有所思的说道:“他最好是也能死了,到时候我们就向上面报告他们是为国捐躯,要是他不死这个事情可就复杂了。他知道的事太多又是蒋介石派来的,现在他受了重伤蒋介石必然会怀疑是刘军长要害他,只怕到时候会以此为借口找刘军长的麻烦啊。”接着他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告诉那些随军医生,抢救的时候注意些,万一救不活就算了。”警卫员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就去办他交代的事了。   此时程涛正躺在担架上被送往野战医院,鲜血就像条小溪一样不断顺着担架流下来,他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死人一样,但唇齿间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而就在此时程涛的身体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胸口那个深深溃烂的疮口像一张小嘴巴一样竟自己把那颗打进他心脏里的子弹吐了出来,而慌张抬担架的人竟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颗从他身体里被排出来的子弹掉到了地上孤零零的躺在了一片血泊中。    ☆、好戏上演的前夜   就在蒋介石集中一切精力围剿红军的时候,在中国的北方地区日本人正在加紧对中国的侵略。在建立伪满洲国对东北进行殖民统治后,日本人的魔爪现在又伸向了华北地区。其实早在1933年日军就进犯过华北,当时中国军队在热河、长城一带奋起反击,给予了日军极大的打击,但是忙于内战和围剿共口产口党的国民政府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国民政府的代表在北平与日军签订了《塘沽停战协议》,这一协议实质上就是承认了伪满洲国的合法性,并划定了绥东、察北和冀北为日军的自由行动区,为日后日军控制整个华北埋下了隐患。   就在大西南的战事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一场由日本人幕后策划的名为“华北五省自治”的运动也在酝酿之中,日本人企图在华北建立一个伪满洲国的翻版,而这两次侵略行动的幕后策划者就是日本的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1913年就来到了中国,他一直与多名军政要人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这个被称为中国通的日本人是个真正的阴谋家,他居心叵测,两面三刀,极其善于玩弄权术,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在中国的旧官僚中一直享有不错的名声,他们谈起这个日本人用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诚恳 ”,大多数和他交往过的人都认为土肥原是一个诚实可信的人。   在土肥原看来天下最大的阴谋就是诚心诚意,他总是通过几乎毫不做作的诚实骗取别人的信任,从而实现他真正的阴谋。一个阴险毒辣的人竟能表现出如此真挚的诚恳,这正是他危险的地方。土肥原一直在通过自己那危险又可耻的诚实在中国寻找自己的代理人,他最开始扶植的对象是奉系军阀张作霖,但张作霖显然不是一个容易驾驭的人,他在利用日本人的帮助掌控了北京政府后,就毫不犹豫的要一脚踢开土肥原,这使得气急败坏的土肥原丧心病狂的在皇姑屯火车站暗杀了这个当时的中国国家元首。东北的局势并没有因为暗杀而混乱,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反而在这之后迅速在东北站稳了脚跟,并且因为杀父之仇决定易帜,归隶于国民政府,日本人与奉系军阀的合作至此彻底宣告终结,土肥原本人也因为这件事差点遭到日本最高当局的制裁。但这之后土肥原的特务行动并没有停止,在日本侵略中国的过程中他始终扮演着一个重要角色,伪满洲国就是在他的一手策划下成立的,末代皇帝溥仪在他“真挚情谊”的感召下自愿出任了这个伪政权的傀儡皇帝。建立伪满洲国是土肥原这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事情,现在他希望这一幕能在华北重新上演。但他的心里还有更大的野心,他渴望将日本人的触角伸到地处中国内陆的四川去。   土肥原对中国历史非常熟悉,在他的心里他一直认为北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是个非常聪明的皇帝。当大宋刚成立的时候,赵匡胤不着手解决北方的强敌辽国却千里迢迢去攻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后蜀,由于没有及时解决辽国这个强大的敌人,宋朝从未真正统一过中国,并不断为北方少数民族所攻打。但在土肥原看来,攻打后蜀正是赵匡胤聪明的地方。后蜀是在那个以铁铸钱为主的时代唯一有能力铸造铜钱的富庶国家,赵匡胤打下这个地方就相当于为自己掠夺到了数不尽的财富,在攻破后蜀后,大宋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将后蜀的财富运完,那个地方的富庶程度可见一斑。赵匡胤的这次军事行动虽然导致了大宋在政治上的贫弱,但却造就了宋朝经济的空前繁荣。土肥原认为战争的最终目的就是掠夺资源和财富,唯有如此才能弥补战争的成本。可是横穿整个中国控制四川谈何容易,但随着江西的红军开始向大西南移动,土肥原终于看到了机会。蒋介石借着围剿红军之名进兵四川,这会给当地的军阀造成了极大的危机感,在这个时候如果可以进一步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的话,他相信四川军阀会愿意接受他的帮助的。就在土肥原苦思冥想如何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时,英国的女公爵罗琳仿佛听到他的感召般带着张献忠的秘密来到了沈阳。贪婪,是人性中最可怕的弱点,他相信藏在四川的那笔神秘宝藏会让蒋介石和刘湘反目成仇,何况他们之间本来就积怨颇深,依靠张献忠的秘密,他甚至都不用派出一个专业的间谍就能达到他的目的。当他们为了那笔银子的归属权相持不下时,刘湘会欢迎一个真诚的朋友帮助他保住那笔银子的。到时候,东北,华北,西南都会倾覆在他的阴谋中,土肥原感到一种空前的自我膨胀。   但此时这个为日本帝国做出卓越贡献的人的日子却并不好过,他正面临着一场空前的危机。日本最高当局勒令他停止对四川采取的一切行动,甚至有人提出让他切腹谢罪,这都是因为最近在日本的军官之间出了一件大事。就在最近,日本的一些高层军官和贵族莫名其妙的相继死去,这其中还包括皇室成员,而死后的化验结果显示他们既不是死于某种疾病,也并非死于毒药。与此同时在沈阳的一座神社里,昼夜诵经的和尚也在以相同的方式死去,而那间神社正是镇齤压泉镜花妖力的地方。经过调查那些莫名死去的日本军官和贵族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和泉镜花睡过觉,这让人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死亡都是土肥原所豢养的那个魔鬼造成的。土肥原做梦也想不到他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有一天竟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他不知道泉镜花在成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连他自己也开始感到恐惧,如果泉镜花要毁掉一切碰过他的人的话,那么土肥原本人也绝逃不掉。   就在土肥原计划受挫的时候,大西南的战事也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机。程涛猜的没错,红军果然渡过赤水奔遵义而去,他们在那里获得了转移出江西后最大的一场胜利,国齤民党两个师又八个团被歼灭,三千多人被俘虏,大批辎重物资及武器被缴获,黔军王家烈在这场战役中损失惨重。固然是多重因素导致了王家烈的惨败,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场战役里无论是中央军还是离他不远的川军,竟没有一支部队来增援他。王家烈终于看清想让他死的人究竟是谁了,可一切已经晚了,王家烈刚被红军打的节节败退,蒋介石的中央军就直取贵阳控制了贵州局势,王家烈控制下的贵州终于要走到尽头。   重庆的“剿匪”指挥部里,刘湘正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沉默的凝视着窗外。现在王家烈已经被收拾掉了,蒋介石的下一个目标就将是他,而红军也有可能再度攻进四川,刘湘正处在他的人生最危急的时刻。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越不能慌,如果他自乱阵脚的话,那他就真的要输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发生   的事情。   “报告!”   门口一声报告唤回了刘湘的思绪,他抬眼一看原来是潘文华,刘湘对他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他进来。   “现在贵州的形势怎么样?”刘湘问道。   “报告军长,中央军已经完全接管了贵阳,王家烈本人现在进出城垣都要接受中央军的盘查,我看他是完蛋了,交出权力只是个时间问题。”潘文华答道。   刘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红军目前的动向又如何?”   “还在黔北一带运动,他们声东击西很难让人判断下一步的动向。”潘文华答道。   刘湘没有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后潘文华终于忍不住问道:“军长,我们现在到底要咋个办?”   刘湘站起来恶狠狠的说道:“咋个办?啷个敢打老子这块地盘的主意,老子就弄死他!”一股杀气立刻从他的小眼睛里汹涌而出。   “属下万死不辞!”潘文华后脚跟一碰立正身体坚决的说道。   刘湘却突然舒展开表情呵呵的笑了,他走过来拍了拍潘文华的肩说道: “仲三啊,你有这份心就好,但现在我们要做的还是积蓄自己的实力,慢慢等待机会。”   潘文华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刘湘继续问道:“罗琳的底细查清楚没的?”   潘文华答道:“现在可以肯定她确实和日本人有联系,她这次来四川恐怕就是受日本人指使,但是我查过她的历史,她虽然和很多政要打过交道,但没听说她替啷个做过事,刘军长,你说这个女人既有身份又不缺钱,为啥子要给日本人当走狗?”   刘湘猜测道:“可能是她的啥子把柄落在日本人手上了,她给日本人做事恐怕也是被迫的。”   “那日本人让她来到底是做啥子的?她不断找机会接近军长又是啥子企图?”潘文华问道。   刘湘抚摸着自己的秃头说道:“她来做啥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告诉老子就在老子的眼皮底下藏着五万万两银子。”   “军长,如果她是来给日本人办事的,她的话咋个能信呢? ”潘文华说道。   “她敢用那笔银子给老子下套,就说明她肯定有关于那笔银子的确切消息,既然日本人能逼她当走狗,老子就也能逼她给老子把那笔银子找出来。”刘湘如是答道,在他的小眼睛里闪着凶狠的光。   潘文华问道:“可是她现在是日本人那头的,我们咋个才能逼她找出那笔银子来?”   刘湘说道:“她能甘心为日本人卖命,说明日本人一定抓住了她啥子要命的丑闻,但她给日本人当狗又算啥子呢?这就不是丑闻那么简单了,凭这一点,她下半辈子都可以在监狱里过了。”   潘文华说道:“刘军长的意思是我们就等着她露出马脚,然后利用她为日本人办事这一点让她为我们所用?”   刘湘点了点头说:“现在蒋光头已经开始动手收拾大西南了,说不定啥子时候就轮到我们了,万不得已也只能和他拼了,拼命那可是要钱的,现在我们也只能赌一把那五万万两宝藏了。”   潘文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刘湘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问道:“哦,对了,南京那边不是说要派人过来视察剿匪情况么,定没定啷个来?”   潘文华答道:“今天刚收到南京的电报,蒋介石侍从室第二处主任陈布雷来,他后天就到成都。”   “哦?”刘湘有些讶异的扬起眉毛说道,“咋个会是这个人?我听说这个人是蒋光头的御用笔杆子,老蒋的所有讲话文稿全是这个人写的,蒋光头不让他在南京给他写文章,把这么个书生派来做啥子?”   潘文华摇了摇头说:“不晓得,不过据我所知,前几天罗琳也回成都去了。”   “她啥子时候回去的?”刘湘追问道。   “三天前,程涛受伤的那个晚上。”潘文华答道。   刘湘听了他的话来回摩挲着自己的头顶自言自语道:“有意思,有意思。”他顿了一下问潘文华道:“”对了,那个程涛现在是啥子情况?”   “已经送回成都去了,在重庆给他做了手术,不过奇怪的是在他的心脏里居然没有找到子弹。现在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医生说他失血太多,脑细胞大量死亡,怕是醒不过来了,医生说这叫啥子植物人。”潘文华答道。   刘湘点点头说道:“这样最好,他醒不过来反而省去了很多麻烦。”   “可是军长,他和林仲平到底是咋个回事?那林仲平为啥子要先杀程涛自己再自杀呢?”潘文华不解的说道。   “不晓得,不过现在该死的都死了,管他是咋个回事呢。”刘湘说道,他沉默了片刻后嘱咐潘文华道,“仲三啊,重庆的事情就先拜托给你了,给我死死盯住红军,绝不许他们入川。”   “是!”潘文华说道,“那军长你要去那里呢?”   刘湘慢悠悠的说道:“老子今晚就回成都去,现在人都在成都聚齐了,看来好戏要上演了。”    ☆、植物人程涛   成都最近雨水十分多,今夜的凉风里又上带了些雨的味道,看来是又要下雨了。清爽的晚风从病房虚掩的窗子里吹进来,把雪白的窗帘吹的一阵阵飘动,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也被吹的淡了些。   一身病号服的程涛毫无意识的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他的脸色像床单一样惨白,看上去就像冰雕成的一样,罩在他脸上的氧气罩勉强维系着他微弱的呼吸。他原本结实的身材明显的削瘦了,无力的垂在被子外的修长的手瘦的几乎只剩一层皮了,手背上遍布针眼,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能靠输葡萄糖和盐水维持生命,他一动不动低垂的眼帘看上去似乎永远不会再睁开了。程涛侥幸从林仲平的枪口下捡回了一条命,但他的心脏严重受损,治疗延误导致他失血过多,这一切彻底毁了他的健康,他现在是一个没有任何意识的植物人,医生认为他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突然窗外响起一阵剧烈的扑扇翅膀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一只巨鸟从窗前掠过,雪白的窗帘被吹的如千顷波涛般起伏,一个长发的人影从窗口跳了进来。那个人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撩开了窗帘,窗帘后现出的正是泉镜花的脸。他穿着一件绘着海浪的藏蓝色和服,柔顺的长发如山间的小溪般一直蜿蜒到腰际,美丽的脸上挂着没有任何感情口色彩的笑容,他抬起纤长的睫毛看着躺在床上如死人般的程涛。   泉镜花向病床走了过去,他在床边停下低下头俯视着程涛被昏暗的床头灯照亮的苍白的脸,他昏迷的脸庞没有了清醒时的警惕和冷酷,看上去是那么的不设防。泉镜花看了他片刻后伸手摘掉了他脸上的氧气罩,程涛立刻急促又微弱的喘息起来,泉镜花面带笑容审视着程涛的反应,对他的痛苦完全视而不见。程涛的嘴唇很快变成了青紫色,他看上去马上就要窒息了。   “很痛苦么?”泉镜花丝毫不为所动的微笑着轻声问道,他伸出自己水葱一样的手指描着程涛斜飞的浓眉,高挺的鼻梁,并顺着他的鼻梁按在了他不停翕动的冰凉的嘴唇上,接着那美丽的手指经过他削瘦的下巴和凸起的喉结,最终在病号服的领口上停了下来。泉镜花解开他胸口的纽扣,然后轻轻的扯开他的上衣,程涛苍白的胸口袒露了出来,在他白净的皮肤上手术留下的如蜈蚣般长长的伤疤看上去触目惊心。   泉镜花用自己的手指来回摩挲着那道伤疤,突然她白嫩的手指一用力就完全插入了程涛的胸口里,毫无意识的程涛口中立刻逸出了一声呻口吟。泉镜花一边把自己的手在他的胸口里来回搅动,一边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的反应,但从泉镜花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残忍。搅动了片刻后他一把把程涛的心脏从他的胸口里扯了出来,程涛猛烈的弓起身子后就瘫在床上彻底没了反应。   泉镜花把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捧在手里审视着,鲜血顺着他的手腕不停的流下来。这颗心脏左心房的位置有一处明显的伤口,还带着些烧焦的黑色痕迹。泉镜花竖起两指抵在唇边对着那颗心脏念念有词,片刻后那颗心脏在她的手中完全停止了跳动。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把那颗像一团死肉一样的心重新塞回了程涛的胸口里。他的手指在敞开的伤口上划过,那道伤口立刻就闭合了起来,他弯□子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粉红色的舌头把他胸口上的鲜血舔干净,然后用自己那只没有沾血的手把他的病号服重新扣了起来。泉镜花把氧气罩重新罩在程涛苍白的脸上,他看上去跟刚才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氧气罩下已经没有一丝鼻息了。   泉镜花转身走到了窗边,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巨鸟扇翅的声音,一阵狂风卷了进来,泉镜花绘着海浪的和服袖子就像大海上的波涛一样随风狂舞。他带着一丝莫测的笑容最后看了一眼程涛,然后便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窗外响起一声凄厉的鸟叫,不停抖动的窗帘重新平静了下来。病房里又变得静悄悄的,如死人般苍白的程涛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外面的雨意愈发的浓了,但是被关在红公馆地下室的梁九凤却丝毫感觉不到,密不透风的砖石把她和外面完全隔绝了开来。这间地下室布置的如同监狱一般,地上胡乱铺着些干草,梁九凤被关在结实的铁栅栏后面,她腰上沉重的铁链子把她锁在地下室的一角。几天前她被五通抓来了这里,五通鬼从她手里抢走了令牌,当泉镜花发现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后,就对她彻底失去了兴趣,把她锁在了这里。这几天她再也没见过泉镜花,每天都是一个外国女人来给她送饭,她告诉她她的名字叫罗琳。虽然罗琳对她还算和气,但梁九凤可丝毫不信任她。现在她被锁在这个地牢里每天都心急如焚,她不知道外面现在发生了些什么。   就在离她两米多远的角落里,阴长生也被铁链子锁在那里。他身上附着的五通现在已经完全离开他了,他皮肤上那些细小的纹路都不见了,他的双眼也变回了波斯猫一样一蓝一绿。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膝盖间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一副颓废的样子。   梁九凤努力想靠到阴长生身边去,但锁着她的铁链子实在太短了,她使劲了全力也够不到阴长生。梁九凤气喘吁吁的停止了努力,她压低声音唤着他:“阴长生,阴长生。”   她唤了好几声阴长生才迟缓的抬起了自己苍白的脸,梁九凤焦急的说道:“阴长生,你倒是想想办法让我们逃出去噻,现在两块令牌都落在了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手里,他要是找到了冥银把五通的真神放出来那可就啥子都晚了。虽说现在四个阴差都死了,但是阴长生你有本事呀,要是你拼尽全力和那个泉镜花斗一斗,他不见得就是你的对手!”   阴长生别过了头无力的靠在墙上梦呓般的说道:“别跟我说这些,我现在啥子都不想管,就把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锁一辈子也挺好。”   “阴长生!”梁九凤气愤的说道,“你咋个这么没用!你爹罗百山虽然神经不太正常好歹也算是条好汉,你咋个就这么自暴自弃!”   “我爹?”阴长生凄凉的笑了一声说道,“罗百山已经被我杀了,不过他自己都说了,他不算是我爹,我跟他没的任何关系。”   “但是你咋个不想想现在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你也有责任呢?你咋个就好意思这么躲在这里?”梁九凤生气的说道。   阴长生目光空洞的说:“我本来就是个怪物,现在杀了那么多人已经变成个魔鬼了,我早就不是人了,以后也见不得光了。外面爱咋个就咋个去吧,我就在这里等死好了。那个泉镜花也是个可怜人,他也不过就是想看看一个彩色的世界,他从小到大遭了那么多罪,干脆就遂了他的心算了,我已经啥子都不在乎了。”   “阴长生你个窝囊废!你个孬种!”梁九凤气愤的拾起身边的稻草胡乱朝阴长生扔着,但那些轻飘飘的稻草根本就扔不过去,她只能大声骂着阴长生发泄心里的愤怒,但阴长生却像个木偶一样靠在墙上充耳不闻。   就在梁九凤气的都要冒烟的时候,从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梁九凤往上看去,原来是罗琳提着食盒来送饭了。   罗琳走到铁栅栏前蹲□子对梁九凤笑了笑说:“不好意思,今天的晚饭送迟了,请慢用。”说罢把食盒从铁栅栏的缝隙里塞了进去,梁九凤毫不客气的把食盒够了过来,她打开食盒拿了一个馒头扔给阴长生没好气的说:“吃噻。”阴长生犹犹豫豫的捡起了那个馒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起来,梁九凤也拿了一个馒头大嚼起来。   罗琳看着她微笑着说道:“你看上去胃口不错。”   梁九凤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说:“每天有人把饭送到嘴边凭啥子不吃,我又不瓜,我警告你最好把我看好了,不然哪天我跑出去,你和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都没的好下场。”   罗琳依旧微笑着说道:“我很钦佩你的勇敢。”   梁九凤扭过头去不理她,罗琳沉默了一下正色道:“听着,泉镜花今天晚上不在,我希望能跟你好好谈谈。”   梁九凤放下手中的馒头警惕的看着她说:“我们有啥子好谈的?”   罗琳说道:“我知道,我下面说的话也许你很难相信,但是我以我的名誉发誓我所讲的全部是事实。其实我也是被泉镜花所胁迫才为他做事的,至于我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三言两语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目前的情况是泉镜花对打开地府大门这件事着了魔,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他。不过他现在虽然拿到了两块令牌,但却并不知道该怎么使用。现在五通的真神还被那五万万两冥银压着,所以阻止他的唯一办法是赶在他前面找到那笔银子。”说到这里罗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梁九凤定睛一看原来是叶皮影的那块写着“冥银万两”的令牌,梁九凤呼道:“这是我的东西,快还给我!”   “没错,这确实是你的东西,”罗琳答道,“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还给你,如果让泉镜花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交易那一切就全完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东西到底怎么用,我可以想办法阻止他,所以跟我合作是我们以及这个城市得救的唯一办法。”   梁九凤怀疑的盯着罗琳那双猫一样的绿眼睛,罗琳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梁九凤沉默了片刻说:“我不相信你。”   罗琳轻轻笑了下说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很难信任我,最近泉镜花的情绪很稳定,你还有时间考虑,但是我希望不会太长,他的性格可是典型的喜怒无常,你也看到了,阴长生已经完全颓废了,你与其每天白费力气去唤醒他,不如考虑跟我合作。”   梁九凤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罗琳站起身子对她微微颔首道:“请好好考虑一下,最后祝你晚餐愉快。”   梁九凤哼了一声说:“愉快个毛线。”   罗琳轻轻挑了下眉毛笑了,临走前她定住脚步问道:“哦,对了,能不能冒昧的问一句,你身上穿的那件白衣服原来是嫁衣么?”   “你管不着。”梁九凤别过头去说道。   “你的未婚夫是叫程涛么?”罗琳问道。   “你管我未婚夫叫啥子。”梁九凤警惕的说。   罗琳沉默了一下说道:“你不用再等你的未婚夫了,我想他不会回来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梁九凤生气的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他会要你们好看!”   罗琳扭过头去说:“那祝你好运。”说罢便沿着楼梯拾级而上。   等到听不到罗琳的脚步声了梁九凤有些无力的扔掉了手里的馒头,其实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刚才都是做给罗琳看的。那个外国女人的一席话引起了她的深思,但她更关注的是为什么她要说程涛回不来了。那种程涛遭遇不测的预感在她的心里愈发的强烈,她渴望能见他一面能听听他的声音,可是她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仿佛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梁九凤终于克制不住把脸埋在双手里呜呜哭了起来。    ☆、泉镜花的觉醒   夜风越刮越大,树叶都被吹的哗啦啦的响动,那呼啸的风声让人听得胆战心惊,在成都很少会刮这么大的风。红公馆的正屋里一片漆黑,罗琳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听着外面嘶吼的夜风,在这个大多数成都人都躲进被窝的夜晚,她却毫不害怕这肆虐的风声,这风声另她觉得亲切又振奋,她甚至渴望风刮的再大一点。她一边倾听着狂风一边在心中暗想,看来是要来一场大雨了。   罗琳家族的封地在英格兰寒冷的荒原上,那里一年四季都刮着阴冷潮湿的寒风,咆哮的寒风似乎要把荒原上的树木都连根拔起,冰冷的泥地一年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被冻得硬邦邦的,那里没有鲜花,只有灰色的荒草和针叶树,罗琳就是在那荒芜泥泞的原野上长大的,她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寒风冷雨里放肆的狂奔,她裙子上泥点的高度经常令她的贴身女仆感到绝望。如今她已经很少回去了,但她的梦里却常常响起那呼啸的北风。尽管罗琳经常对别人说成都是她待过的最迷人的城市,但她的心里却从未真正喜欢过这座鸟语花香的慢节奏城市,她永远只属于荒芜寒冷的英格兰高地。而现在她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和姚汉宁一起回到故乡重新开始她的人生。客观来说姚汉宁并不是会让罗琳心仪的异性,他缺乏罗琳一贯所欣赏的那种冷酷无情的幽默与机智,除了偏执的爱情外他几乎一无可取,可她偏偏就这么热烈的爱上了他,一切发生的是那么自然而然。一直被恐惧和咒语所折磨的罗琳心中重新燃起了对生的热望,她要活下去,无论如何她都会拼尽全力从这场阴谋里走出去。   罗琳听从土肥原的命令回成都已经有一周了,这一周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国齤民党和红军的战事出现了逆转,程涛受伤成了植物人,泉镜花找到了阴差的令牌,可她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下一步指令,她想不清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土肥原让她放弃计划回成都到底是因为什么。虽然她清楚自己不是老谋深算的土肥原的对手,但她仍下定决心要和他周旋到底,她绝不会再甘心受他的控制。但比起土肥原,此时真正让罗琳感到不安的是泉镜花。   这次从重庆回来,罗琳明显的感觉到泉镜花与从前不同了,这并不仅仅是指他力量的增长。其实泉镜花一直都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人,他仅仅是日本人的秘密实验室培养出来的工具,他没有人的意识也没有人的感情,他就如同一柄嗜血的宝剑一样,虽然可怕却完全在土肥原的控制之下。而现在罗琳却能感觉到泉镜花的自我意识似乎在渐渐觉醒,他开始有了自我的追求,这意味着他在逐渐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但可怕的是从来没人教过他正确的是非观,没有任何道德规范可以约束他,但他却拥有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一旦他决定恣意妄为的话,那将绝对是一场灾难。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了,咆哮的狂风听上去似乎要把天地万物全都摧毁一样,被风吹落的树叶猛烈的撞击在窗棂上,天上滚滚的乌云中现出一道道树枝型的闪电,一场倾盆大雨马上就要来到。   这时屋里的电话猛然撕破黑暗响了起来,罗琳被那电话声差点吓得跳起来,她把手按在胸口深呼吸几下才勉强缓和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电话蛰伏在黑暗里有规律却侧耳的鸣响着,它隐藏在黑暗中的轮廓透着一种不祥的意味。罗琳镇定了一下走到电话机边接起了电话,她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因为只有一个人会打这部电话。   “喂,阁下你好。”罗琳接起电话说道。   电话那边一时没有人说话,呼啸的风声重新充满了房间,罗琳捏紧了听筒站在黑暗里,片刻后听筒里终于传来了土肥原略带沙哑的声音:“泉在吗?”   “他不在,”罗琳答道,“您知道的,最近他找到了阴差的令牌,他每晚都会出去寻找使用令牌的方式,他想在这里打开地府的大门。”   “你们出发前我告诉过他,他的主要任务是为你提供鲜血,并不是真的要他打开地府的大门,他现在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这件事?”土肥原说道。   “我不知道,”罗琳答道,“如果您对此感兴趣的话,您可以自己去问他。”   土肥原没有再说话,罗琳鼓足了勇气说道:“阁下,在我来四川之前您曾经承诺过我,我的任务只是尽量挑拨刘湘和南京方面的关系,然后抓住合适的时机劝说刘湘和您合作,完成这一切后您就还我自由。现在是您自己放弃了这个计划,那么我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希望您能履行您的诺言,解除我身上的血咒,同时把你手里那些关于我的照片还给我,我们从今以后没有任何的关系。”罗琳说完这番话后,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土肥原的回应。   土肥原慢悠悠的说道:“请相信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我会让你回到你原来的生活中去的,虽然四川的计划取消了,但你还要再为我做一件事情,这之后我会答应你的要求的。”   “阁下,我们当初可不是这么约定的!如果您还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的话,我希望您能信守您的承诺!”罗琳有些气愤的说道。   土肥原不紧不慢的答道:“罗琳,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承诺,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去做,后果是什么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罗琳听了他的话气的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她心中的愤怒就像外面的狂风一样咆哮着,她恨不得把他从电话里揪出来撕烂他那张伪善的脸,她发誓土肥原是她见过的最卑鄙的小人,但现在和土肥原闹翻对她绝没有好处,她按下心头的怒火说道:“那你起码先告诉我,这回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把246在成都就地销毁掉。”土肥原冷冷的的说道。   罗琳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片刻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246是泉镜花原来的代号!她对着电话失声惊呼道:“你疯了!我怎么可能杀了泉镜花!”   “我不管!”土肥原提高嗓门喊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必须销毁掉他!我决不允许他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罗琳难以置信的说道:“他是你一手培育出来的,他的力量你应该明白,你们用二十几年的时间试了那么多方法他都没死,我怎么可能销毁他,更何况现在我本人也在他的控制下!他只服从你的命令,你完全可以让他先回沈阳,然后随你怎么处置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做这件事情!”   “他决不能再回来!”土肥原大吼道,他顿了一下带着些恐惧的说道,“他已经完全失控了,那个怪物开始用它的力量杀人了,他必须被就地销毁!”   罗琳不解的问道:“他杀了谁?”   土肥原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最近沈阳那些跟他睡过的军官和贵族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镇压他的神社里的和尚也开始莫名其妙的死去,他这样一个下贱的东西居然敢这么放肆的夺走那些高贵的生命,他根本就是个魔鬼!他必须死!”   “你们这是报应!”罗琳厉声说道,“当年你们那么残忍的对待山口岸子和泉镜花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你闭嘴!”土肥原怒吼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齤日本帝国的未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山口岸子也好,泉镜花也好,他们本来就不是人,他们是怪物!能为帝国服务是他们的荣耀,他们没有资格报复!”   罗琳觉得土肥原简直不可理喻,这个疯子的是非观并不比泉镜花清楚多少。罗琳镇定了一下说说:“我觉得在你急着销毁他之前,你起码应该搞清楚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因为泉镜花才死的,虽然你说的事情听上去确实很蹊跷,但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的死因就是泉镜花。”   “绝对是他!”土肥原丧心病狂的喊道,“一件不能驾驭的武器就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销毁他!销毁他!”   “他说什么?”   这时罗琳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她吓得电话听筒都从手里掉了下去,她惊恐的回过头去,只见空荡荡的堂屋里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天空中炸开一声炸雷,门窗都被雷声震得发抖,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闪电把黑漆漆的房间照的如同白昼,罗琳能清楚的看见泉镜花那张面无表情的惨白的脸。   “销毁他!销毁他!”电话那边的土肥原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兀自在电话里狂喊着。   泉镜花勾起嘴角凄凉的笑了一下说道:“销毁我?他连杀这个字都不肯用么?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泉,你。。。”罗琳惊恐的嗫嚅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哗哗的雨声充斥了整个房间,泉镜花一动不动的站在黑暗里,他的平静却让罗琳觉得极度的恐惧,她简直连气都喘不上来。泉镜花缓缓的向电话走了过去,罗琳惊慌失措的退到了一边,他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摔在桌子上的听筒,土肥原有些焦急的在里面喊道:“罗琳你怎么不说话,听得见吗?销毁他!你明白吗!”   泉镜花用自己玉一样美丽的手拾起话筒放在耳边,他张开双唇从口中吐出藏在喉咙里的吞音鬼,然后用自己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阁下,是我。”   土肥原听到他的声音后颤抖的说道:“你是。。。”   “很抱歉让您听到这么难听的声音,”泉镜花带着些歉意的说道,“可是我的声带从几岁起就被你们反复的割断,现在变成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究竟想干什么?”土肥原惊恐的问道。   “我不想干什么,”泉镜花静静的说道,“阁下,我一直都是爱您的,我喜欢您给我念的那些书,我也喜欢您给我取的名字,请再为我念一段王尔德吧,我来起个头,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   土肥原大吼道:“神经病!你个变态!你个怪物!你只是一条被千人骑万人踏的爬虫!你没有资格谈论文学!如果你想把我怎么样你就来吧!我不会怕你的!”   泉镜花微微笑了一下说道:“阁下,我不会伤害您的,但是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听您的话了。”   “喂!喂!你说什么!你不能这样。。。。”土肥原的话还没有说完泉镜花就默默的压了电话,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大雨砸下来的声音。泉镜花缓缓的把头转向罗琳,罗琳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泉镜花绽开一个美丽的笑容说道:“你知道什么是报复吗?”   罗琳没敢接他的话,泉镜花笑着自问自答的说:“阁下教过我,报复就是让别人难过、生气,我原来一直不太懂,但我现在真的很想报复,我想报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我想看见所有的人难过、生气。”说罢他把吞音鬼重新吞回口中,走到门边一把推开了雕花的老旧木门,外面嘈杂的大雨声真切的传了进来,听上去就像鞭炮的鸣响。泉镜花仰头看着水帘一样的大雨自言自语道:“我不想被销毁,但我真的想死,想像个人一样的死,谁能满足我呢?”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突然他疯了一样的尖叫了一声便冲进了瓢泼大雨里,他穿着藏蓝色和服的身影很快就被雨夜吞没了。 ☆、雨夜的访客   雨下的就跟天上有人用瓢舀着水往下浇一样,建筑物上激起了一层水雾,气派的刘公馆在滂沱的大雨里只剩下了朦朦胧胧的轮廓。大雨中一辆黑色轿车驶过小河一样的街道停在了刘公馆门口,一个警卫跑下车撑开一把黑色的伞打开了车后门,刘湘从车后座探出头看了一眼下的昏天黑地的雨大声骂了一句什么,但他的声音完全被哗哗的雨声盖住了。他下了车躲进了警卫员的伞里,然后快步向公馆里跑去。   刘湘推开公馆的大门和警卫员跑进了客厅,客厅里一片漆黑,看来公馆里的人全都睡了。警卫员在他身后关上了大门,哗哗的雨声立刻被隔在了外面,刘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骂道:“格老子的,咋个下这么大的雨。”   警卫员把伞放在地上问道:“刘主席,要不要叫佣人来?”   刘湘摆了摆手说:“算了,他们不晓得我要回来,早就睡下了,我自己洗漱洗漱吧。” 说罢他在一把巴洛克风格的扶手椅上坐下休息起来。   这家刘公馆是刘湘在成都的住所,他的家人都住在这里。刘湘的妻子刘周书是四川大邑一个农民的女儿,她为人泼辣爽快,基本不识字。本来他们育有三子一女,但他的三个儿子在前几年的军阀混战里连续死去,现在他膝下只剩下小女儿刘月如和不到十岁的小儿子。刘湘的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尽管他的妻子并没有说什么,而且看上去似乎很快从丧子的伤痛中走了出来,但刘湘在心中一直是对她有些愧疚的,平时生活上的事他能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要不然就交给下人去做,他很少麻烦自己的妻子。   刘湘正费力的脱着身上湿淋淋的衣服,突然他发现楼梯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刘湘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隐约看见他一头湿淋淋的长发,他站在黑暗里剧烈的喘息着,似乎刚跑了很长的路。警卫员显然也看见那个人了,他警惕的站在刘湘身前就欲拔出腰间的枪。   刘湘用手制止了他,他站起身来对着楼梯上那个人影微微提高嗓门喊道:“是啷个在上头?”   楼梯上的人没有回答,这时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夜空,那一瞬刘湘清楚的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他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气。闪电划过后房间重新陷入了黑暗中,轰隆隆的闷雷从天上滚过。刘湘睁大眼睛站在黑暗里,他仍沉浸在刚才那惊鸿一瞥带给他的震撼里,那滚滚闷雷仿佛是那张脸所带来的震撼的余韵,久久的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着。   天上的炸雷接连不断的炸开,楼梯上的人开始缓慢的向刘湘走过来,一直愣在原地的警卫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就要向那个人开枪。刘湘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一来他不想惊动家里人,二来他能感觉到那个人来这里,是有话要对他说的。   那个人在距离刘湘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刘翔已经模模糊糊的能看清他的脸,他好像刚从河里爬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在滴水。他看上去有些许的迟疑,他似乎有点害怕刘湘。   确定对方并没有恶意后刘湘便问道:“你是谁?”   那个人答道:“我叫泉镜花,我是日本人培育出来的工具。”   “你是日本人?”刘湘的声音里明显带上了敌意。   “我不是,”泉镜花说道,“因为他们不承认我是人。”   刘湘听了他的话有些诧异,他继续问道:“那你来找我想做啥子?”   “我知道关于藏在成都的五万万两冥银的下落,我还知道现在有哪些人在找那笔银子,我可以帮你得到那笔银子。”泉镜花答道。   刘湘听了他的话不由心中一动,他诧异的问道:“你为啥子要把这些个事告诉我?”   泉镜花答道:“因为我的主人抛弃了我,他想要我的命,但我现在还不想死,我可以帮你找到这笔银子,而你则要庇护我。”   刘湘仔细打量了泉镜花片刻后,浮肿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他平时那和气的笑容,他和蔼的说道:“你说的这些个条件是要得的,我答应你的要求,只要你待在我四川的地盘上,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泉镜花怀疑的说道:“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刘湘笑呵呵的说:“就凭那五万万两银子,你能好好活着,我能有五万万两银子拿,这事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我为啥子要骗你?”   泉镜花想了想没有说话,但看上去他似乎认同刘湘的观点。这时刘湘向泉镜花走了过去,泉镜花立刻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竖起双眉瞪着刘湘,屋子里的家具突然开始震动起来,警卫员立刻拔出枪对准了他。   “把枪放下!”刘湘呵斥警卫道,警卫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枪插回了枪套里。刘湘慢悠悠的走到了沙发边,泉镜花一直死死的盯着他,他拿起沙发上铺着的沙发巾递给泉镜花笑眯眯的说道:“你看,你都被淋成啥子了,擦擦噻。”   泉镜花皱着眉看着他手里的沙发巾,刘湘继续和蔼的说道:“拿着噻。 ”   泉镜花犹豫了一下,终于飞快的从刘湘的手里抽走了那条沙发巾,满屋震动的家具也安静了下来。他用沙发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刘湘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等到对方收拾停当看上去放松些了才开口说道:“你说你晓得现在都有谁在找这笔银子,不如你现在跟我好好摆摆你知道的事。”   泉镜花迟疑的的开口道:“我。。。”   “站着说做啥子,过来坐这儿说噻。”刘湘说着指了指沙发。   泉镜花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他显然对刘湘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警惕了,刘湘和蔼的对他招招手说:“过来噻。”他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招呼一个小孩子或者是一条狗。   泉镜花犹豫了一下,终于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刘湘在距他一米的地方也坐了下来,他笑眯眯的说:“现在,把你晓得的事情都告诉我。”   泉镜花看着刘湘和气的小眼睛,终于把他所知道的秘密一桩桩一件件全讲了出来,包括他为什么来成都,土肥原的计划,以及蒋介石、罗琳、程涛在这件事里所扮演的角色。外面的夜雨哗哗下个不停,刘湘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但他心中的惊讶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他不敢相信,原来他一直都处在一桩阴谋的核心里。   临近黎明的时候大雨终于停了,刘湘站在窗前看着檐上低落的雨水为自己点了一支烟,泉镜花已经离开了,他就像昨晚那场大雨一样,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去。   刘湘本想利用罗琳找到那笔银子,但没想到老天爷现在却把那笔银子送到了他的门口,这省去了他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目前的情况总的来说是对他有利的,土肥原远在沈阳,根本不可能到四川来,那个一直背着他搅合在这件事里的程涛也已经相当于是个死人,现在他唯一担心的事就是蒋介石也知道这笔银子的存在。他有点猜到明天要来的那个陈布雷要来干嘛了,他是蒋介石的心腹,蒋介石把很多机密的事情都托付给他,只怕他是来关注罗琳有没有找到那笔银子的。   这时警卫员进来了,他在刘湘身后敬了个礼说道:“主席,我把那个泉镜花跟丢了,他突然骑着一只大鸟不见了,那个大鸟有点像前段日子报纸上登的那个。”   刘湘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晓得了,你先休息去吧。”   “是。”警卫员敬了个礼,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刘主席,那个泉镜花可是日本人,而且他就跟个妖怪一样,我觉得他说的话不可信。”   “我信他的话,而且全都信。”刘湘慢悠悠的说道。   警卫员疑惑的说:“可是。。。为啥子呢?”   刘湘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你有没有注意看他的眼睛?”   警卫员的眼前闪过了泉镜花那双璀璨的明眸,不由的感到一阵心神荡漾,他不解的说道:“他的眼睛咋个了?”   刘湘说道:“他那种眼神我只在两种动物的眼睛里看到过,一个是三岁的孩子,一个就是狗,你说说看,三岁的孩子或是一条狗会撒谎吗?”   警卫员听了刘湘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接着问道:“刘主席,这个人晓得这么多的秘密,事成之后他终究是留不得的,可他这么厉害,到时候弄不死他可咋个办?”   刘湘吸了一口烟说:“这世界上没有不死的东西,如果他不该活着,老子有的是办法弄死他。”说到最后刘湘的眼底闪烁着逼人的寒意。   长夜将尽,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但是看不见的暗影却更加浓重的笼罩在了成都的上空。   作者有话要说:坑主要去欢度五一节了,这个坑暂时会停更一段时间,五一节后再见咯,争取下个月奉上大结局(*^__^*) 大家五一快乐哈 ☆、御用文胆   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第二天天上居然出了太阳,毒辣的太阳把路上的积水晒成了水蒸气,天地之间就像个大蒸笼一样闷热。   一个黄包车夫在督院街上吃力的拉着车,他不时的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着自己哗哗淌着的汗水,车上坐着的先生也不停的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这位先生瘦的有些过分,显得脑袋有些大,他穿着一身粗布长衫,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手提箱,头上戴着的一顶遮阳帽把他的脸遮了起来,看不清是什么长相,他这身行头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从外地来的教书先生。   黄包车在四川省政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车夫把车子放下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先生,省政府到了。”车上坐着的先生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提着长衫下了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车夫说:“ 师傅请收好。”   黄包车夫一看他递过来的纸币赶紧推辞道:“用不到这么多。。。”   “天这么热,师傅辛苦了,多给些是应该的。”那位先生和气的说道。   黄包车夫听了他的话接过钱来感激的说:“那真是谢谢咯,先生你是教书的吧?”   那位先生笑了笑说:“原来在乡下教过二年书。”   “我就说噻,”黄包车夫笑笑说,“那先生你慢慢去,我走了哈。” 说罢就拉起黄包车走了,他走出几步远还回过头来朝那位先生挥了挥手。   那位先生也朝车夫微微点头示意,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省政府大门前的牌子,便拎着箱子慢慢的走到了门前。守门的卫兵看见他过来,气势汹汹的把手里的枪一横说:“你找啷个?”   那位先生抬起头来对卫兵微微颔首说:“我找四川省主席刘湘。”   卫兵打量着他遮阳帽下的脸,只见他四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似乎身体不太好,削瘦的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但额头却十分的宽阔,他的眉宇间和鼻翼两侧有深深的皱纹,一副思虑颇重的样子。他看上去谦虚和蔼,如旧式儒生一样温文尔雅,但他身上却流露着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   卫兵接着问道:“那你是从啥子地方来的?”   “我从南京来,有介绍信的。”这位先生说罢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了卫兵。卫兵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抖了开来,介绍信最上面是一大串长长的红字台头,卫兵跳过这个让人眼晕的台头直奔正文,他一边一目十行的扫着信里的内容一边念经一样小声念着:“。。。兹另中央政口治口局会议副秘书长、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国民党中央委员、侍从室第二处主任陈布雷。。。”   “正是在下。”这位先生在旁边插了一句。   “哦,你就是陈布雷哈。”卫兵扫了他一眼接着去看信,他看了两秒后突然抬起头盯着那位先生张大了嘴说道:“你、你刚才说啥子?你、你就是陈布雷?!”   那位先生依旧谦和的笑着说道:“是,在下陈布雷。”   卫兵惊慌失措的立正站好对他敬了个军礼结结巴巴的说:“陈、陈主任,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我。。。”   “你不用紧张,”陈布雷和气的说道,“请问刘主席在不在办公?”   “在的,在的,昨天刚从重庆回来。”卫兵急忙答道。   陈布雷对卫兵微微颔首说道:“多谢。”说罢便提着自己破旧的手提箱慢慢走进了政府大院。卫兵难以置信的盯着他的背影想道,他竟然是陈布雷?他怎么会是陈布雷?陈布雷怎么可能就是他!   陈布雷,一个中国近代史上提到蒋介石就不得不提的名字,他被称为国民党第一支笔,领袖的御用文胆。蒋介石的一切言论,大到全国性公开言论,小到党内的通知指示,全都出自陈布雷的笔下。陈布雷出身于旧式读书人家,祖上半耕半读,家庭的影响在他的性格里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谦逊,自省,崇尚传统道德观念。但陈布雷本人是崇尚共和,反对封建帝制的,在从政之前他曾是著名的报刊撰稿人,在上海《商报》上发表过大量抨击北洋政府的著名社论,他的社论笔卷千军,力透纸背,当时报界称他为南方报刊首屈一指的笔杆子。   陈布雷的堂哥陈屺怀曾任蒋介石的私人秘书,陈布雷就是在他的引荐下结识了蒋介石,当时蒋介石正是第一次北伐胜利春风得意之时,他礼贤下士的风范另陈布雷十分感激。为报答蒋介石的知遇之恩,这个本无心政治的人成为了蒋介石的幕僚。他曾提出“只愿为领袖之私人秘书”,但蒋介石却不断对他委以重任,他就这么一步步走上了现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在腐败的国民政府里,他始终不同流合污,在蒋介石身边工作了十几年,陈布雷到现在连一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这个接受进步思想的人骨子里却刻着最传统的固执,那就是忠诚,他信仰蒋介石,信仰国民政府,正是这种坚定的忠诚使得蒋介石敢于对他委以重任。即便有再多自己的想法,陈布雷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完成蒋介石交给他的任务,对他而言,领袖始终是领袖。   会客室里陈布雷摘下遮阳帽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他吹着电风扇总算是凉快了些。   “陈主任来咋个也不提前说一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刘湘人还没进来,洪亮的大嗓门就先进了会客室,陈布雷听到声音赶紧站起身来。刘湘大踏步的走进来,上前一把握住了陈布雷枯瘦的手说道:“大热天的,陈主任咋个自己坐黄包车就来了,我派人去接你噻,快坐,快坐,站着做啥子。”   陈布雷一边和刘湘谦让着坐下一边说道:“川内战事吃紧,刘主席为剿匪尽心竭力,陈某一介书生恨不能为国家献绵薄之力,此次来川只希望能了解到有关战事进展最详实的信息,回南京后能让委座稍作放心。”   刘湘哈哈笑着说:“陈主任说啥子呢,大家都是为了党国噻,各司其职,各司其职嘛。”他捧着自己的大肚子声如洪钟,在陈布雷面前,刘湘看上去更像个杀猪匠了。   这时秘书端了茶进来,刘湘一边请陈布雷喝茶一边说道:“陈主任,既然你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解战事,不如我安排你去重庆嘛,作战指挥部就在那里。”   陈布雷呡了口茶推辞道:“啊。。。不,我留在成都就好,毕竟我于作战一窍不通,去重庆反而会误事,况且我也想借此机会考察考察成都的风土人情,多读读本地的地方志。”   刘湘听了他的话眯起自己狡猾的小眼睛点了点头,他笑了笑说:“也好,也好,你说咋个办,就咋个办。”   陈布雷问道:“刘主席,此次红军在遵义大败我军,下一步如果他们再北渡长江的话,川军可有把握截住他们?”   刘湘打着哈哈说道:“打仗的事,啷个说的准嘛,这也得看情况,看情况噻。”   陈布雷单刀直入的说道:“刘主席,目前国内尚未统一,人民生活艰难,正是要全国上下一心精诚团结的时候,我希望刘主席能紧跟南京政府的步伐才好。”   刘湘呵呵笑着说:“陈主任说的是,说的是。”   陈布雷接着说道:“想当年北洋军阀独口裁专政,桂粤军阀也曾闹过叛乱,地方各自为政始终为我中华民国之隐患,所以委员长一直在强调全国军政统一。眼下红军逼近四川,刘主席更应该和南京政府紧密配合积极剿匪,如果刘主席能主动让中央军更多的入川,这不仅能为别省军阀做出表率,也是我中华民国之幸事啊。”   刘湘听着他的话恨得牙根痒痒,但他表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他笑容满面的说道:“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党国,为了剿匪嘛。陈主任远道而来,不如晚上我给你办个欢迎宴好好的接下风吧。”他没有正面回答陈布雷的问题,不着痕迹的就岔开了话题。   陈布雷摇了摇头说:“多谢刘主席盛情,但现在正是战争吃紧的时候,我们在后方能节省就节省些吧,况且陈某生性木讷,不善交际,恐怕在宴会上是要出洋相的。”   刘湘没想到陈布雷居然不领他的情,他笑笑说:“早就听闻陈主任清廉的名声,今天才算是见识到咯,我以后可得跟陈主任好好学习学习,那我给陈主任安排住处先休息吧。”   “多谢刘主席,”陈布雷向刘湘微微颔首说道,“对了,我听闻此次遵义一役中,南京调来的程涛身负重伤,不知现在可有好转?”   刘湘听了他的话脸上立刻现出沉痛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道:“程副官伤的有点凶,虽说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医生说他是醒不过来了,说这叫啥子植物人。”   “植物人!”陈布雷听了他的话脸上立刻显出震惊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刘湘叹了口气说:“可惜了,挺出息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毁了。”   陈布雷遗憾的说道:“我在南京曾数次见过这个年轻人,当时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好好发展日后必会为民国之未来做出贡献,不过几个月未见,怎么就成了植物人了,那他现在可在成都?”   刘湘点点头说:“在重庆手术完就送回来了。”   陈布雷站起身说:“那我到医院去探望下他,我临行前委座对他也很是挂念。”   “也好,”刘湘捧着大肚子站起来说道,“我派车送陈主任过去,这次可不能再让陈主任自己坐黄包车去咯。”   陈布雷笑笑说:“刘主席说笑了。”   刘湘一直把陈布雷送上了车,他站在政府大门口看着远去的汽车突然狠狠在地上吐了口吐沫,嘴里压低声音小声骂着:“妈勒批的,真是书生误国!”刘湘在政治场上混了多年,对于各种政治上的手腕了然于心,但像陈布雷这么直白固执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陈布雷的做法反而令他有点不知该如何招架。从他执意留在成都这一点上,刘湘就可以判断他根本不是来视察剿匪,他是来成都看看罗琳有没有找到那笔银子。现在他必须得快点了,他得赶在陈布雷之前找到那笔银子。陈布雷手里掌握的是罗琳和程涛,不过程涛已经相当于是个死人,罗琳也不可能老实对他供出那笔银子的下落,而刘湘手里掌握的却是泉镜花,只要控制住那个人,那笔银子迟早是他的。想到这里,刘湘的嘴角浮上了一丝得意的笑。   刘湘的车把陈布雷送到了省医院,陈布雷独自进了病房大楼,他先向程涛的主治医师了解了些他的情况,当他得知程涛绝无可能再醒过来时,他不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陈布雷在南京见过程涛好几次,这个年轻人对他颇为仰慕,数次以学生的身份向他请教一些修身的道理及对时局方面的见解,他不俗的和看法另陈布雷对他刮目相看。陈布雷从政之后,一直感慨党内无可用之人,程涛这样的年轻人让他看到了党国未来的希望。这次寻找张献忠宝藏之事,便是陈布雷向蒋介石举荐的程涛,他信任程涛的人品,他相信即便程涛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一定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此次他来成都,确实是来关注罗琳寻宝的进度的,他本打算迫不得已时就告诉程涛实情,让他和自己一起寻找这笔宝藏,但他如今却躺在那里再也起不来了,陈布雷不由深感遗憾。   想到那笔宝藏,陈布雷就感到头疼。他参政的初衷本来是当蒋介石的私人秘书,能为蒋介石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旁的事他不想管也无力去管,但近几年蒋介石却不断派给他一些政治上的任务,他深感自己力不从心,这次他居然卷进了一个什么寻宝事件里去。陈布雷对于这次寻宝始终不以为然,他以为国家的危机不是五万万两银子就能解决的,治政要多从实处着手,况且罗琳的一面之词也并不可信,寻宝之说简直是无稽之谈。但陈布雷从来不会忤逆蒋介石的意思,作为一个幕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折不扣的完成领袖的命令。   陈布雷这么想着就来到了程涛的病房前,病房紧闭的门前小警卫焦阳正在那里站岗。陈布雷走上前去问焦阳道:“你们程长官最近可好一些了?”   焦阳上下打量了一眼陈布雷问道:“你是啥子人?”   “在下陈布雷。”   焦阳哪里听过陈布雷的名字,他警惕的看着他说:“我不认识你,你和我们程长官啥子关系,打听他做啥子?”   陈布雷答道:“我是他的一个熟人,从南京来的。”   听到他从南京来,焦阳稍稍放松了些,他叹了口气说:“医生说我们程长官醒不过来了。”   “那最近可有好转的迹象?”陈布雷问道。   焦阳摇了摇头说:“好转啥子哦,人都快瘦没了,我们程长官原来多英明神武的,去了趟重庆现在变成植物了。”   陈布雷听了他的话也不由叹了口气,他说道:“那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我声音小点,不会吵到病人。”   焦阳叹了口气说:“我倒是巴不得你吵到他,你现在就是在他耳边放个炮仗他都听不见了。”   焦阳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病房门,病房里有些闷热,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焦阳被太阳晃的不由眯起了眼睛,等他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后,他不由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而那个人不是已经变成植物的程涛又是谁!焦阳不由失声喊道:“程长官,你醒了!”   程涛听见焦阳的声音慢慢的转过了头来,他的眼神有些失焦,似乎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他疑惑的说道:“焦阳。。。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成都么?我这又是在哪儿?”他顿了片刻后突然有些焦急的说道:“不好,红军要往遵义了,必须截住他们。。。天哪。。。”他突然脸色苍白的用手支住额头,口中低声呻口吟着,“头。。。好疼。。。”   陈布雷惊讶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病床边,他轻轻拍了拍程涛的肩膀问道:“程涛,你认不认得我是谁?”   程涛抬起头来看着他迟疑的说道:“你是。。。陈先生?”   陈布雷欣喜的点点头说:“不错,看来你是真醒了。”他转过头去对焦阳说:“快去叫医生来。”   程涛疑惑的问陈布雷道:“陈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是回南京了么?”   陈布雷答道:“你在和红军的作战中受伤了,这里是成都,是委座派我来的,我也是今天刚到,我过来看看你的伤势,可巧你就醒了。”   “我。。。昏迷了多久?”程涛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但起码也有一周了吧。”陈布雷答道。   这时一群医生冲了进来,他们看见坐在那里的程涛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医生们纷纷围上去帮他测着血压体温脉搏。程涛沉默不语的任那些医生把他推来搡去,虽然他的身体仍很虚弱,但他的意识却一点点的苏醒了,他渐渐回想起了他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他根本不是在作战中负伤的,他是被林仲平开枪打伤的,他之所以去重庆参战是刘湘把他叫去当挡箭牌的,罗琳不知道有没有被抓起来,而他走之前成都的两个阴差还在危险里,阴长生下落不明,泉镜花作恶多端,对了,还有九凤,他答应一回成都就娶她的,可是她现在在哪里,她知道他受伤了吗?他想的人现在一个都不在眼前,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陈布雷。   程涛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闪烁不停的阳光心中一片混乱,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微弱却坚定的跳动着,程涛清楚地记得他昏迷前林仲平的子弹打入他胸口里的感觉,他不可思议的想,天哪,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无止境的阴谋   天色是成都惯有的欲雨的柔和的灰,潺潺的河水从一座市区里的小石桥下流过,桥上的行人不紧不慢,不时能听见卖花郎的几声吆喝,罗琳独自一人站在桥下,她穿着颜色朴素的中式长裙,头上戴着一顶把她的金发全都藏起来的大的斗笠,她把脸埋在斗笠下,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国女人,过往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罗琳低下头看着流动的河水,这时她突然听见身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抬眼一看原来是穿着一身西装的姚汉宁。姚汉宁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后偷偷向罗琳递了个眼色,罗琳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明白,姚汉宁装作根本不认识罗琳的样子先离开了,她等他走远了才跟了上去。   罗琳离开闹市区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她摘下自己头上的大斗笠警惕的回过头去想看看有没有被人跟上,这时她突然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灼热的吻封住了嘴。   吻着她的嘴唇是那么的熟悉,罗琳甚至没有仔细的辨认就不顾一切的抱住姚汉宁回应着他,他们疯狂的吻着对方,简直像要吞噬彼此一样,在接吻的间隙姚汉宁不停的呢喃着:“天哪,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片刻后姚汉宁用尽全力推开了罗琳,他握住她的肩膀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们时间不多,告诉我,土肥原让你回来到底干什么?”   罗琳喘匀了气压低声音说道:“他让我杀掉泉镜花。”   “什么?”姚汉宁惊讶的说道,“你怎么可能杀掉泉镜花?他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沈阳泉镜花待过的那个地方,很多军官和神社的和尚莫名其妙的死去,土肥原认为这是泉镜花在报复,这也正是日本高层勒令土肥原终止计划的原因,现在土肥原不敢让泉镜花回去,他怕泉镜花会杀了他,所以他让我在成都就地销毁泉镜花。”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姚汉宁问道。   “泉镜花现在对打开冥府大门这件事着了魔,他虽然拿到了令牌却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只要找到那五万万冥银,就能放出五通的真身,我要在他之前找到那笔银子,用这笔银子作为交换让他解除血咒,只要能解开血咒,土肥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名誉,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想和你一起回英格兰的荒原上去。”罗琳看着姚汉宁坚定的说道。   “我会帮你的,”姚汉宁说道,“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罗琳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微微的笑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陈布雷来了,蒋介石派他来看看我是否找到了那笔银子,今天早上他把我叫去问话了。”   “他也叫我去了,询问你的行踪。”姚汉宁说道,“陈布雷是个明义讲理的人,我能感觉到他并不相信寻宝这种事情,我跟他说了,你来成都只是游山玩水而已,你只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骗子,陈布雷很快就会相信根本不存在什么宝藏,蒋介石是亲欧美派,你是英国人,即便你骗了他,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南京那边很好应付,现在我们唯一的麻烦就是怎么解开血咒。”   罗琳皱起眉头有些忧虑的说:“现在我还有个大麻烦。”   “是什么?”姚汉宁问道。   “程涛醒了。”   “他醒了?”   罗琳点了点头说:“我那次差点被刘湘抓住就是程涛下的套,我怀疑他已经知道我为日本人做事了,而且他的未婚妻就是一个阴差的女儿,他对于整件事的了解也许远远超乎我的想象,以他那种固执的性格,我担心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放松点,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恶,”姚汉宁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也许最后他还会帮我们也说不定。”   罗琳听了他的话放松了些,她突然紧张的说道:“天哪,我得赶紧走了,下午刘湘叫我去他的办公室。”   “他叫你去干什么?”姚汉宁问道。   “谁知道呢,”罗琳摇了摇头说,“之前为了实行土肥原的计划,我向他透露过那笔银子的事情,他对这笔银子也很感兴趣,但毕竟他还不知道真相,我想我还能应付他。”   “那你小心些,”姚汉宁抚摸着她的脸蛋说道,“赶紧走吧。”说罢他帮罗琳重新戴上了那顶大斗笠。   罗琳低下头默默的走了,但她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身飞奔回去扑进了姚汉宁的怀里,她紧紧抱着姚汉宁哭着说道:“汉宁,我太害怕了,我觉得我不是泉镜花的对手!你一定要把自己藏好,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你,我好害怕你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姚汉宁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她道:“你别怕,我相信你一定会战胜泉镜花的,我们很快就能回到你的故乡去,那里没有阴谋也没有欺骗,只有我们,我们还可以生一大堆的孩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罗琳听了他的话破涕为笑了:“天哪,先生,你觉得现在适合讨论这个问题么?”   姚汉宁拭去她的眼泪微笑着说:“好了,勇敢点,一切都会过去的,小姑娘,加油。”   罗琳微笑着点了点头重新戴上了那顶大斗笠一扭头坚定的走了,但在巷口她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小巷的尽头姚汉宁已经走了,她的心就如同空荡荡的小巷一样一点着落都没有。   当罗琳走进省政府大院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一身墨绿色的西式连衣裙,她金色的长发整整齐齐的盘在头上,脸上挂着她惯常的那副略带讥讽的微笑。她径直上了二楼直奔刘湘的办公室,在楼梯的转角处,一个荷枪实弹的卫兵站在那里,罗琳经过他身边时他向罗琳微微点头致意,罗琳也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但她心中却不由有些疑惑,她来过刘湘的办公室好几次,从不记得在这个地方设过警卫,但罗琳并没有多想。   刘湘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罗琳轻叩了两下门后,里面传来刘湘那一贯的粗俗洪亮的声音:“进来。”   罗琳推开门走了进去,刘湘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的气色并不好,看来最近川西的战事把他折腾的够呛。罗琳对他点头致意道:“刘主席,是我。”   刘湘笑呵呵的招呼她道:“是罗琳女公爵哈,站着做啥子,过来坐噻。 ”   罗琳在身后轻轻把门推上,她在刘湘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后对刘湘说道:“不知道刘主席叫我来有什么事?”   “也没啥子要紧的事,只是罗琳女公爵离开重庆的时候也没跟我打个招呼,所以我一回来就想不管咋个也要见你一面,毕竟在重庆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哦。”刘湘笑容满面的说道。   “刘主席过誉了,”罗琳谦虚的低下头说道,“我只是在胡言乱语罢了,战争上的胜利完全归功于您英明的指挥。对了,不知道最近川西的战事进展的怎样了?”   “罗琳女公爵能掐会算,自己算算不就晓得了,问我做啥子?”刘湘眯起一双小眼睛斜睨着罗琳说道。   罗琳在他的眼神里突然觉察到一丝危险的信号,她挪开自己的眼神笑了笑说:“刘主席说笑了。”   刘湘突然换了个话题说道:“罗琳女公爵,最近我遇到个特别巴适的人。”   “哦?”罗琳挑了下眉毛问道,“您遇到了什么人?”   刘湘促狭的笑着说:“不如我写个字,你来测测看噻。”   罗琳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悉听尊便。”   刘湘拿起钢笔在信纸上写下了个“域”字,罗琳看了眼这个字说:“您遇到的是个女人,还是绝代佳人。”   刘湘惊讶的问道:“你咋个看出来的?”   罗琳解释道:“‘域’字左边为‘土’,右边为‘或’,‘土’为‘城 ’之半,‘或’为‘国(国)’之半,从字形上来看,‘土’是仄土, ‘或’是侧型,所以这个‘域’字也可以解释为倾国倾城,倾国倾城不就是绝代佳人么?”   刘湘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罗琳女公爵果然厉害,硬是要得,硬是要得!”   罗琳也跟着笑着说道:“真没想到刘主席竟有这等飞来艳福。”   刘湘摆了摆手笑的嘴都合不拢,他勉强止住笑声说道:“那罗琳女公爵,你猜猜我今天叫你来是做啥子的?”   罗琳笑了笑说:“这我可不知道,难道您是叫我来看看您遇到的那位绝代家人的?”   “不对,不对,”刘湘一边笑着一边摆了摆手说,“你再猜噻。”   罗琳看着笑个不停的刘湘莫名其妙的说:“很抱歉,我实在猜不出来。”   “看来还是得我来提醒你。”刘湘说着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只是刹那功夫他晦暗的脸上风起云涌,他突然狠狠拍了下桌子喝道:“罗琳!你还不承认!你个日本人的走狗!”   罗琳完全被刘湘这突然的变化给吓呆了,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应变能力,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在说什么。。。”   “你还想抵赖!”刘湘又狠狠拍了下桌子喝道,“说!你是不是日本人的走狗!你有没有为他们送过军事情报!”   “不。。。不是那样的。。。”罗琳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惊慌失措的说道,“我没有,我是被迫的。。。”   “被迫?”刘湘眯起一双小眼睛说道,“这么说你还是做过咯?”   “不!我没有!”罗琳大声争辩道,“你说的全是无稽之谈!”   “贱货!还狡辩!”刘湘狠狠的骂道,他肥厚的手掌毫不留情的在罗琳脸上响亮的掴了个耳光。罗琳的半边脸被他打的火辣辣的,她的眼睛里立刻涌上了泪花,罗琳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抚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心里一片混乱。她从没被人这么打过,即便在沈阳被土肥原软禁的日子里,他们也只是用血咒控制她,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暴力,肉体的疼痛唤起了她心里从未有过的恐惧。   “说!你到底为日本人做了啥子!”刘湘恶狠狠的说道。   “我。。。我什么都没做。。。。”罗琳惊恐的说道。   “你还不说老实话!”刘翔说着作势又要打她。   罗琳恐惧的缩在椅子里喊道:“我说的是实话!日本人已经放弃他们的阴谋了,我是被迫的。。。”   “那那笔银子又是咋个回事?”刘湘继续问道。   “那笔银子只是个引你上钩的诱饵,我根本不知道那笔银子在哪里!” 罗琳着急的辩解道,“哦,对了,寻找那笔银子的工具在一个叫泉镜花的人手里,如果你真的想找那笔银子的话你可以去找他,我愿意为你提供关于他的一切资料。”   刘湘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不知对谁说道:“你听见了噻,她也是要出卖你的。”   他的话音刚落,从窗帘后面走出了一个人,罗琳看到那个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个人居然是泉镜花!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泉镜花微微笑了一下说:“果然,这个世界上谁都是不可信的。”   刘湘勾起嘴角笑着对罗琳说道:“罗琳女公爵,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倾国倾城,只可惜你猜错了,他不是个女人。”   罗琳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她难以想象泉镜花为什么会投靠刘湘。她镇定了一下对刘湘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他是日本人,你跟日本人搅在一起就是通敌,你别忘了陈布雷现在还在成都,我要去告发你!”   刘湘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他会相信一个外国间谍的话吗?”   “你凭什么说我是间谍!你有什么证据!”罗琳脸色惨白的说道。   “你要证据?那我就拿给你看。”刘翔说着慢悠悠的打开了办公桌上一本厚厚的书,罗琳惊讶的发现这本书里面竟然被掏空了,一个微型录音机藏在书里,刘湘按下播放键,里面立刻传出了刚才他们的对话:“说!你到底为日本人做了啥子!”“我。。。我什么都没做。。。。”“你还不说老实话!”“我说的是实话!日本人已经放弃他们的阴谋了,我是被迫的。。。”   罗琳听着录音机里的声音浑身如掉进冰窖一样的冰冷,她以为土肥原放弃了对四川的计划她离自由就不远了,但没想到她居然掉入了一个更大的阴谋里,回成都前她所有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全都应验了。   罗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湘慢悠悠的说:“我要你做的事情无非两件,第一,让陈布雷相信那笔银子根本就不存在,第二,尽快帮我找出那笔银子。”   “恐怕我做不到,”罗琳说道,“我现在根本就不知道那笔银子在哪儿,我没有骗你。”   “照他说的做,”泉镜花面无表情的说,“不然我就让他看看你血咒发作的样子。”   罗琳听了他的话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咬着牙说道:“泉镜花,你简直疯了!”   “我是疯了,”泉镜花说着唇边绽开了一个美丽的微笑,“只要能找到那笔银子把五通的真身放出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罗琳觉得自己简直难以理解他的思维,她不明白为什么泉镜花就那么想打开地府大门。刘湘笑眯眯的看着罗琳说道:“罗琳女公爵,从今天起你就要为我办事,我要是过的不巴适,你也没得好果子吃。”   一股深深的绝望拢住了罗琳的心,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她喉头颤抖了一下后终于微微屈膝在刘湘面前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我愿意完成您的吩咐。”   “巴适的很。”刘湘笑呵呵的说,他转过头对泉镜花说道:“你这个徒弟还真是听话,既然事情都谈妥了,不如晚上我们一次吃个饭,好好庆祝庆祝我们的合作。”   “不。”泉镜花后退了一步说道。   “唉,一起嘛。”刘湘说着想去拉扯泉镜花和服的袖子,但泉镜花却警惕的退到了窗边,他一双绝美的眸子盯着刘湘冷冷的说道:“我们说好的,我帮你找到银子,你庇护我的安全,但是你没有权利软禁我。”说罢他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刘湘急急的追到窗边向外看去,泉镜花已不见踪影,他只能隐隐看到天上一只奇怪的大鸟的影子。刘湘眯着眼看着那只大鸟自言自语道:“这个人,留不得。”想到这里他缓缓的转过身来向罗琳走去,他的脸上又挂上了和蔼慈善的笑容,但罗琳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条毒蛇一样的恐惧,她的脸颊依旧火辣辣的疼,她不由自主的就向后退去。   刘湘看着她笑眯眯的说道:“脸还疼吗?”   罗琳死死盯着他没有说话,刘湘继续笑呵呵的说道:“我刚才脾气急了点,你莫要怕我噻,你真正该怕的是那个泉镜花,他给你下的咒可要比我的录音带凶的多了吧?”   罗琳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刘湘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怕那个人,你刚才说你有他的资料,不如拿给我看看,其实我没的啥子恶意,我只是想要那笔银子又不想担风险,我想要的很简单,你想要的也很简单,但是刚才那个人究竟想要啥子,我们却谁都不晓得,如果最后他突然翻脸了,可能我们谁也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罗琳警惕的看着刘湘,她已经知道了刘湘真正的嘴脸,他说的话她一句也不想信,但她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把你掌握的关于他的东西都给我,其实我们才是一伙的,因为我们都是人,而那个人却是个怪物。”刘湘笑眯眯的说道。   罗琳别过脸看着窗外,她猫一样的绿眼睛里神色变幻不定,沉默了片刻后她终于说道:“我有一个关于他的档案,里面有关于他的全部资料,我愿意给你,我可以帮你找出银子,但你要答应我帮我对付泉镜花。 ”   刘湘听了她的话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说:“没的问题。 ”   罗琳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她憎恨阴谋,可如今她终于也变成了一个熟练的阴谋家,她觉得自己离那干净寒冷的英格兰高原越来越远了,她如陷入沼泽中一般,永身永世都摆脱不掉这一身的污泥。    ☆、探病   柔和的清风从窗外吹进病房里,程涛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盛夏,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他觉得自己就像做了场春秋大梦一样。虽然他精神体力还未完全恢复,但他毕竟年轻,现在他的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程涛的思绪,他看着窗外应道:“请进。”   病房门应声而开,穿着长衫的陈布雷走了进来,他在身后轻轻把门带上,看着程涛的背影说道:“你看上去是好多了。”   程涛听见陈布雷的声音赶忙转过身迎上去,他微微欠身说道:“原来是陈先生,程涛刚才失礼了,还请先生原谅。”   陈布雷和蔼的笑笑说:“没事,没事,你身体有恙,不必拘泥礼数。”   程涛赶紧搬来把凳子请陈布雷坐下,他自己另搬了一把坐在陈布雷对面,他虽穿着病号服,却坐的端端正正,神情中充满了对陈布雷的景仰。   陈布雷任上海商报主笔时,程涛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时他便对这位笔扫千军敢于直言的报业精英敬佩不已,他黄埔军校毕业后被调到南京工作时,陈布雷已经开始追随蒋介石,他由于工作的关系得以结识陈布雷。在人人都忙着以权谋私的南京政府中,陈布雷高尚的人品和勤勉的工作态度另程涛景仰不已。他多次向陈布雷讨教做人修身的道理和对当前时局的看法,他不像别人一样称他为陈主任,而是称他为陈先生。在程涛的心目中,陈布雷是如同曾国藩一样的当代完人,他始终将他奉为自己做人的楷模。   “现在身体感觉如何?”陈布雷问道。   “已经好多了,要不是医生不允许,我真想现在就出院,这个医院我算是住够了。”程涛答道。   陈布雷笑笑说:“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是健康方面的事情还是要听医生的,像我现在这样体弱多病,工作起来常常感到精神萎顿力不从心,才真正体会到健康的重要,你还年轻,要多多保重身体,才能趁着少壮多为国家做些贡献。”   “程涛明白,多谢先生关心。”   陈布雷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主见,不肯听我这样一个老朽的话,你还肯听我几句唠叨,我觉得很是欣慰啊。”   “先生的教诲对我而言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程涛不敢不谨记在心,自从我离开南京后,我始终牢记先生教勉我的‘正直平凡’四字,守正直,不为外界环境所左右,甘平凡,透彻了解自身的能力志趣,以谋对国家作出适当的贡献。”   陈布雷欣慰的说道:“你能记得就好,这四个字也是我用来自勉的,只是如今虽已是不惑之年,修身治心仍不得法,想的太多太杂不仅无益于工作,还把身体拖垮了,现在尽管我每天提醒自己十一点前一定要入睡,但思虑太重睡眠总是不好,到最后还是得靠安眠药。”   程涛关切的说道:“先生是对自己太苛责了,要多注意身体啊。”   陈布雷摆了摆手说:“也谈不上苛责,只是自己修身的功夫未到家罢了。这次你受伤南京方面很是关心,我来之前委座特别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他十分赞赏你的英勇。”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深感惭愧,他根本不是在战斗中负伤的,而是被林仲平莫名其妙打伤的,他于战斗中负伤一说一定是刘湘为了避免麻烦编出来的,而且他知道刘湘根本不想出兵贵州的真相,刘湘一定巴不得他死,现在他醒过来反而成了个大麻烦。他想对陈布雷如实相告,但是现在刘湘和南京政府之间关系微妙,林仲平到底是受谁指使也尚未知晓,程涛知道自己如果此时说出真相一定会惹来大麻烦,他克制住自己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低下头说道:“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是我身为军人的耻辱。”   “你还年轻,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不要因为一次失败就妄自菲薄,关键还是要守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现在党内派系斗争严重,四川的情况更是复杂,我希望你能洁身自好,时时牢记南京政府对你的栽培,不要陷入党派斗争。”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回想起眼前的这场战争,他一醒来就迫不及待的想了解战事的进展,但得到的消息却令他大为失望,本来一场志在必得的战争,却因为党内的尔虞我诈而在遵义惨败。地方军阀不去支援固然有错,但真正让黔军陷入绝境的不正是口口声声要“剿匪”的中央军么?程涛对政治斗争没有兴趣,他来到四川后目睹了军阀间的明争暗斗,他想像陈布雷一样洁身自好不参与这些事情,但到头来斗的最厉害的却是他口口声声效忠的南京政府。程涛只是个职业军人,他没有像陈布雷那么坚定的政治信念,他只想在战场上遵循战争最简单的游戏规则,但现在竟连战场都变得这么复杂,他到底应该何去何从,程涛的心中不由一片迷惘。   “你在想什么?”陈布雷打断了程涛的沉思。   程涛回过神来说道:“没想什么,只是最近我总是会想起一个人,就是晚晴名相李鸿章,他初为官时曾赋诗‘三千年来谁著史,八百里外欲封侯 ’,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为官数十载勤勤恳恳,勇于开拓,可最后却成了大清的陪葬品,甲午战争失败后他替清政府去签了《马关条约》,成了千古罪人。”   陈布雷感慨的说道:“甲午战争之败是败在当时腐朽的制度,封建王朝的衰败不是李鸿章一人能挽救的,其实李鸿章心中又何尝不苦,他去签订《马关条约》前留下《绝命诗》: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他心中那种悲壮苍凉的心情又有几人能理解。”   “可是陈先生,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程涛说道,“以李鸿章的见识他不该看不出来大清必亡的现实,为什么他还要心甘情愿为大清殉葬? ”   陈布雷似乎被他问住了,他怔了片刻后说道:“一代人解决一代人的事吧。”   两个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中,窗外的清风吹动雪白的窗帘,为病房里送来阵阵凉爽,程涛缓缓的开口说道:“陈先生总说自己思虑太重以至自扰,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竞技场,没有办法放松下来,自从我来到成都以后,我却经常被这里的人感染,我觉得他们似乎不知道愁是什么,不管生活中发生什么事,他们看上去总是那么的愉快,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向往这种生活,陈先生,你说我这是不是不思进取?”   陈布雷笑笑说:“想简单快乐的过一生是人之常情,若是可以选择谁又不想这么过一生呢?只是人生无常,家事国事纷纷杳杳,又有几人能够如愿呢?现在我身处政治中心,心中也常常想起年轻时的理想,那时只想简单的做个报纸撰稿人,不为名利,只因兴趣所在,我本无心政治,可是现在却做了个刀笔之吏,年轻时的想法再也无法实现了。”说到这里陈布雷不由叹了口气。   “那陈先生为什么不离开?”程涛问道。   陈布雷沉默了片刻后感慨的用李鸿章的诗回答了他:“临事方知一死难啊。”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后,陈布雷站起身来说道:“你身体刚好,多注意休息,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程涛赶紧站起来说道:“那我送送先生。”   陈布雷摆了摆手说:“不必了,再说医生不是不让你出去么,你这一送我,难保就跑出去不回来了。”   程涛争辩道:“不管怎么说我也该送送先生。。。”   “听我的话,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不要出病房了。”陈布雷制止程涛道。   程涛也不好再坚持,只得说道:“那我就听先生的。”程涛将陈布雷送到病房门口时,陈布雷突然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记了,我来之前委座让我问问你,你离开南京时他交代你的任务现在可有眉目?”   程涛听了他的话心中猛然一震:他问的是阴差的事情!难不成陈布雷这次来成都是蒋介石派他来打听银子的下落的?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程涛很想向陈布雷吐露真相,因为他相信,以陈布雷的人品必不会像那些贪婪的政客一样不顾一切,他一定会想出合适的解决方法的。但他现在还不能说,因为他回来还没有见过九凤,他不知道她好不好,他怕贸然说出真相会把她牵扯进来。   程涛避开陈布雷的目光说道:“现在还没有眉目。”   “这样啊。”陈布雷点点头说道,他也没有疑心程涛是否讲了实话,又交代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就离开了。   送走了陈布雷后,程涛就开始换衣服,他已经醒来一天了,尽管医生不让他出去,但他必须得去见九凤一面,他离开成都这么久,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程涛刚换好衣服,恰巧焦阳提着暖壶进来了,他看着程涛一身外出打扮说道:“程长官,你上哪里去哦,医生说了,你还没好,哪里都去不得。 ”   “我就出去一下。”程涛说着就要走。   焦阳赶紧上前拦住他说:“程长官,你出不去的,省政府那边知道你醒了,关照医院要看好你,不让你到处乱跑,今天省政府那边特意加派了人来站岗。”   “什么?”程涛一听这话眸色不由暗了几分,他走到门边从门缝向走廊里张望,果然看见楼梯口站着个荷枪实弹的警卫。这哪里是来站岗的,分明就是刘湘派来看住他的,他知道的太多了,刘湘不会放过他。   程涛把病房门关好,走到窗边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问焦阳道:“我离开这段日子,成都出没出什么事?”   焦阳一边往玻璃杯里倒水一边说道:“程长官,你不在这段时间成都直叫个热闹,警察局长刘子密都快愁死了,我看要不是他怕死,他都有心自杀一回了。”   “出什么事了?”程涛问道。   焦阳随口答道:“就是闹鬼噻,前段时间有记者在九眼桥上拍到一个妖怪,还有城里又死了两个人,都是被掏了心,而且全是老头子,一个好像叫啥子叶牧天,还有一个姓罗,尸体在九眼桥上被发现的。。。”   焦阳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程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的手死死的攥住了窗帘。   焦阳把水倒好后说道:“程长官,开水给你凉上了,你记得吃药哈。”   “你放那儿吧,”程涛看着窗外说道,“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休息了,谁也不准进来。”说罢他突然翻出了窗口。   “程长官你有啥子想不开的!”焦阳惊呼一声赶紧跑到窗前,他探出窗口一看,程涛已经顺着排水管道爬下了楼,疯了一样跑出了医院大门。他看着程涛狂奔的身影纳闷的自言自语道:“这个植物人醒了咋个一下子就这么活泼,好不科学哦。”   “九凤!我是程涛!开门!”   八宝街上程涛狠命的拍着梁九凤家那扇破旧的木头门,他已经敲了很久了,屋里并没有人来应门,但他还是执着的敲着,他幻想着门会突然打开,穿的红艳艳的梁九凤从门内飞奔而出扑进他的怀里,但那扇老旧的木门却始终静默无声的立在那里,任程涛拍个不停。   “砰!”   终于程涛忍不住一脚踹开了门,他跑进去急切的喊着:“九凤!梁九凤!你快出来啊!”   巴掌大的小屋一览无余,这里根本就没有梁九凤的身影,程涛在木桌上摸了一把,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程涛看着自己指尖上的灰尘,修长苍白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那些灰尘在他眼里就像鲜血一样的触目惊心,他这辈子从没觉得这么恐惧过。   “九凤!梁九凤!你给我出来!”程涛在空荡荡的小屋里狂吼着,但回答他的只有折磨人的寂静,他一扭头就跑了出去。   程涛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眼神,疯了一样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狂奔着,他跑过阴长生住的棉花街,他跑过那座用小船连成的梦浮桥,他跑过闲散安逸的茶馆,他跑过熙熙攘攘的小巷,这里的人们依旧活的巴适,千年古城依旧安静又惬意,成都的一切看上去和他离开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哪里都没有她了。   程涛终于跑不动了,在南河边他腿一软靠在了一棵柳树上。他喘匀了气后抬起头看着波平如镜的河面,这时他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了,不知不觉他竟跑了一个下午。黄昏的南河那么的安静,温柔的夕阳浸润着潺潺的河水,四下里只有燕子不时的鸣叫。绚烂的晚霞笼罩着远处的山峦,那薄薄的彩霞仿佛风一吹就要破掉一样,程涛凝视着远处的山峦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中。回想他来这里后的经历,于爱人,他没有保护好九凤,于义气,他出卖了阴长生,致使城里的阴差都惨遭横祸,于家国,他在扎西没来得及拦住向赤水转移的红军,于忠诚,他既向蒋介石隐瞒了阴差的信息又从未真正归顺于刘湘,他的处事法则一向简单又武断,他从没觉得自己错过,可是当他死而复生去反观自己的人生时,他却觉得的自己什么都做错了,而问题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补救,他只要认定了一方必然就会负了另一方。程涛觉得他从未如此迷失过自我,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世界上到底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程涛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九凤,九凤,你到底在哪里?这时他突然想到了那只奇怪的大猫——红长老,他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你救了我儿,我愿为你做三件事”“我还欠你一件事,随时开口,告诉这城里任何一只猫就能通知到我”程涛猛然睁开了眼睛,没错,他还认识红长老,他一定能帮他把九凤找出来!   想到这里他赶紧四下张望着,果然他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发现了一只正在舔爪子的流浪猫,他走上前去,也顾不得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多么神经质就蹲□子对那只流浪猫说道:   “麻烦你帮我通知红长老,我是程涛,请帮我把我的未婚妻梁九凤找出来。”   流浪猫好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一样还在舔着爪子,程涛焦急的说道:“拜托了!”流浪猫抬眼斜乜了他一眼,突然窜上旁边的一棵大柳树不见了。程涛抬头看着那棵树在心中暗暗祈祷着,那只猫一定要把消息送到啊。    ☆、夜遇   成都不像重庆那样被划为过租界区,所以原来几乎没有欧洲式的沙龙会所,但近几年为了满足城里有钱人的需求,也开了几家奢华的沙龙,每当夜色口降临,城里的洋人和纨绔子弟就会聚集在这里纵情享乐。   罗琳回到成都后几乎每晚都会去一家颇为摩登的沙龙,夜深的时候才会满身酒气的回到红公馆。今晚她又来了这里,沙龙里一如往昔的充满了醉醺醺的笑闹声,一个蹩脚的钢琴师弹奏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罗琳躲在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里,面前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杯烈性白兰地,她神情严肃的翻看着手里的一个笔记本,不时在上面写着什么,看上去一点都没有醉意。其实她每晚来这里是为了偷着研究那笔冥银的下落,但在切实的找到那笔银子之前,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行动,尤其是泉镜花。她现在在这个阴谋里陷得太深了,不止一个人把她死死的捏在手里,只有找到那笔银子她才有机会反败为胜。蹩脚的钢琴声不时打断她的思路,她在心里暗暗咒骂了声,该死,他毁了贝多芬。   罗琳重重的叹了口气重新把思路集中到手中的那个笔记本上,上面摘抄了罗琳所搜集到的关于那笔冥银的全部资料,包括沈阳那本封着五通的清代古书里的一些片段。那本古书记录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清兵是如何大败张献忠的,而且记载的前言不搭后语,一看就是胡编乱造的,但是书中提到的一个细节却引起了罗琳的注意。据书中记载,在打败张献忠后满人在成都举办了一次水陆道场,书中记载了水陆道场中的四句祝词:“魑魅魍魉,纷纷落水,送入地狱,永镇万年”。罗琳怀疑那场水陆道场就是为了把张献忠借出来的阴债还回地府,也就是说找到当年做水陆道场的地点就很有可能会找到那笔阴债。   罗琳把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一个个排除着上面记录的成都地名,从名称上来看,成都郊外一个叫做万年场的地方和书中那十六字祝词最为接近,但她去那里看过,那里既没有石牛也没有石鼓,只有一尊浸在水中的观音庙,怎么看都不像是藏冥银的地方。九眼桥下倒是有一头石牛,成都也历来就有传说认为那头石牛和张献忠的宝藏有关,但是石鼓又在哪里?难道“石牛对石鼓”中的石牛指的根本不是九眼桥下那只石牛?   想到这里,罗琳的思维又卡住了,她皱了皱眉把笔记本上自己写下的一些猜想全都用笔划掉,她把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想给自己的思维找个新的突破口,这时她突然发现了前几天的日记,那是她在回成都的火车上看到的奇异的火烧云,血色的火烧云在天空上写下:“五通醒,司命现,冥府开禁。”罗琳当然知道五通和冥府指的是什么,但是什么又是司命呢?天空中出现的这条谶语会和那笔银子有什么关系吗?   这时叮叮咚咚的琴声再一次打断了罗琳的思绪。“真是受够了!”罗琳压低声音咒骂了一句后烦躁的合上了笔记本,她拿起桌子上的白兰地皱着眉头一仰头全喝了进去,呛辣的酒精味让她不由咳嗽了起来,她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拿镜端详着自己在烈性酒的作用下迅速变红的脸,她故意把眼皮耷拉下来,看上去还真像个在这里买醉一整夜的人。她心想,这样应该可以骗过泉镜花了。   当经过那个让她发疯的钢琴师时罗琳停下了脚步,她皱着眉头看着钢琴师蹩脚的指法,钢琴师发现了她便向她点头微笑了一下,罗琳却并没有回应他,她从手提袋里掏出口红在琴盖上写道:“Please do not shoot the pianist. He is doing his best.(请不要射杀钢琴师,他已经尽力了)。”她把口红收回手提袋里向目瞪口呆的钢琴师礼貌的微笑了下便一扭头走了,在她身后那走调的琴声听上去似乎更凌乱了。   罗琳走到沙龙门口后四处张望着想叫一辆黄包车,但门口却并没有车,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她觉得自己必须赶紧躺到床上去,所幸这里离红公馆并不远,于是她决定步行回去。   拐过前面的路口,罗琳便进入了一片黑漆漆的小巷,沙龙的灯红酒绿全被被甩在了后面。罗琳正昏昏沉沉的走着,突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进了小巷里。那个人把她狠狠的按在墙上,在黑暗中罗琳听见了对方焦急又愤怒的声音:“她在哪儿?”   罗琳立刻听出这个声音,她镇定了下来昂起头略带嘲讽的说道:“程长官,您死而复生看起来精神不错么。”   程涛的双眼在黑暗中如燃烧的炭火一样灼人,他冷笑了一声说道:“我醒来恐怕让你失望了吧,林仲平突然发疯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罗琳无所谓的说道:“你醒过来我是很失望,但林仲平已经死了,他到底为什么发疯又有什么关系呢。”罗琳用指背划过程涛的脸接着说道:“瞧瞧,你真是瘦多了,不过你皮肤下的骨头看上去都那么迷人,幸亏你没有死,不然我会为自己毁了一个这么漂亮的男人而难过的。”   程涛一把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他捏着她的手冷冰冰的说道:“告诉我,她在哪儿?”   “你问的说谁?”罗琳明知故问道。   “少装糊涂!”程涛厉声喝道,“我问的是梁九凤!”   罗琳懒洋洋的说道:“我不知道这个梁九凤到底是你什么人,但是既然找不到了我奉劝你就不要再找了,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当爱远离的时候,只有软弱者才会哭泣,精明人马上再去找一个,聪明的人呢,早就预备了一个。”   程涛听了她的话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罗琳笑了下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不冷静的样子,我喜欢你这个样子,说老实话,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冷静更让人恼火的东西了,你当初羞辱我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程涛面色冷峻的看着罗琳,他捏着她手的力气越来越大,罗琳不由皱着眉头痛呼道:“先生,你弄疼我了!”   程涛恶狠狠的说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捏碎你!”黑暗中他仿佛来自地狱般浑身带着煞气。   罗琳整个人不由的颤栗起来,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真的要被捏碎了,她终于忍不住喊道:“好吧,我告诉你,她在泉镜花手里!”   程涛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他冷冷的说道:“带我去找泉镜花。”   罗琳揉着自己快要被捏碎的手说:“你疯了吧,你根本就不是泉镜花的对手。”   “带我去见他。”程涛面无表情的说道。   罗琳冷下脸说道:“程涛,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现在的情况,泉镜花现在已经完全失控了,他投奔了刘湘,刘湘目前对那笔银子是志在必得,而你这个本来被以为已经出局的人却突然醒了过来,他们谁都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别忘了南京政府也搀和在里面,你知道我来成都之前蒋介石对我说什么么?他说只要一找到那笔银子就立马想办法干掉你,从始至终你只是蒋介石留着给刘湘找茬的一枚棋子罢了!现在所有人都想要你的命,我不得不说你醒过来简直就是个错误,如果你现在贸然去找泉镜花把事情闹大的话,整件事都会变得不可收拾!你的未婚妻虽然现在过得并不好,但起码她还活着,如果你今天去找泉镜花麻烦的话,我可不敢保证明天这个时候她仍旧能活着。”   “我不管!你带我去找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把九凤救出来!”程涛突然一把握住罗琳的肩膀狠狠摇着她说道,他的眼睛像一个疯子一样闪着病态的光。   “啪!”   罗琳终于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扇在程涛的脸上,程涛被她打的怔了一下,罗琳看着他厉声说道:“发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已经陷进这个烂摊子里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脱身吧。”   程涛松开了罗琳的肩膀,他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大喝一声挥起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砖墙上,血立刻沿着墙面淌了下来,他低下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罗琳看着他紧皱的双眉心中对他突然生出一丝同情,她从没想过这个人像象牙一样冰冷的脸上会出现这么痛苦的表情,她还以为这个男人完全没有感情,她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会照应你的未婚妻的,毕竟她是无辜的。”   程涛咬着牙说道:“你最好对她好一点,她受的苦我要千百倍的在你们身上讨回来。”   罗琳沉吟了片刻后说道:“程涛,也许我们可以考虑合作。。。”   “不必了,”程涛冷冷的说道,“我不会跟你这种甘心给别人当狗的人合作。”   罗琳听了他的话登时火冒三丈,她没有跟他解释血咒的事情,她气愤的把手提袋摔在地上,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我真后悔对准你胸口那一枪不是我亲手开的。”   “你不会有机会了。”程涛面无表情的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罗琳依旧怒气未消,她的手提袋刚才被她一气之下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暗骂了一声见鬼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久才摸到。罗琳握着手提袋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忧虑,现在程涛也被搅了进来,她必须赶紧找到那笔银子。   罗琳抬起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夜空,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这笔来自地狱的财富到底被藏在什么地方? ☆、被毁的双眼   红公馆黑漆漆的正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蜡烛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屋里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泉镜花,另一个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泉镜花斜坐在地板上,脸上戴着个面具,如瀑的长发扫过他赤口裸的上身,腰部以下的部分裹着一件绘着牡丹的和服,他完美无瑕的身体在晦暗不清的光线里如一件发光体一样夺人眼目。浓妆艳抹的女人叫赵丽华,她是个暗娼,干这个行当已经有些年头了,她属于那种最不入流的妓口女,只要给钱,什么人她都肯陪,今晚她路过红公馆时,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男人突然从门内出来扔给她好几块大洋让她陪他一晚,看见钱赵丽华几乎不假思索就跟着进来了。可此时她却有些紧张起来,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红公馆让人有些慎得慌。   赵丽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老板,要不我们赶紧开始噻。”   泉镜花伸出自己修长白皙的手臂说道:“你过来。”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沙哑又难听。   赵丽华战战兢兢的走过去,当她走到近前时,泉镜花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压倒在了地板上,他腰间的和服滑了下去,完美无瑕的身体立刻袒露了出来。   赵丽华看着泉镜花脸上那近在咫尺的面具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张面具惨白的底色上绘着一张诡异的笑脸,在幽暗的烛光里看上去犹如鬼魅。赵丽华紧张的说道:“老板,你能不能把脸上这东西拿掉,我不习惯。”她说着要摘掉泉镜花脸上的面具,但她的动作却被泉镜花挡住了。   “现在还不行。”泉镜花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他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伸进她的旗袍里一把扯掉了她的底裤,他毫无预兆的就进入了她的身体。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另赵丽华有些痛苦,她不由的叫出声来,虽然她的眼睛被蒙住了,但她眼前却不断晃着那张诡异的面具,恐惧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但是心灵上的恐惧却放大了肉体上的感知,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与魔鬼交口媾一样刺激,肉体的愉悦从她的身体深处腾起,她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呻口吟。   当她身体里的愉悦一阵紧似一阵的时候,泉镜花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他凑近眼睛依旧被蒙着的赵丽华耳边轻声说道:“你准备好看我的脸了么?”   赵丽华完全陷在欲望的深渊里,她抓住泉镜花赤口裸的脊背含糊不清的喊着:“让我看,让我看。”   蒙在她脸上的手缓缓的松开了,赵丽华慢慢睁开了眼睛,模糊的光线里她看到了泉镜花的脸,那一刻她仿佛被子弹击中一样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泉镜花突然加快了自己的动作,感官和视觉上的刺激让赵丽华完全迷失了自己,她疯了一样喊叫了起来。当她来到愉悦的巅峰时,她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了一片白光,圣洁的光芒里泉镜花的脸就如菩萨的脸一样让人感动,赵丽华泪水涟涟气喘嘘嘘的说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泉镜花嘴角上翘微微笑了,他美丽的笑容仿佛带着禅意一般的动人,他微笑着说道:“那你就去死吧。”   突然赵丽华看到从房顶上涌出了一团黑雾,在黑雾中一张山魈的脸在对她淫邪的笑着。泉镜花从赵丽华的身上爬起来,拾起地上的和服披在自己赤口裸的身子上,他抬起头对房顶上的五通微笑着说道:“请享用吧。”五通低沉的嚎叫了一声便扑下来裹挟住了赵丽华,赵丽华立刻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泉镜花站在雕花的窗棂前听着赵丽华的惨叫,他的心中充满了愉悦和快慰,土肥原告诉过他,享受别人的痛苦能令人快乐。泉镜花微微闭起双眼和着耳边的惨叫低低的哼起了一支日语歌。有个卖瓜郎,要我做妻房,思来又想去,嫁与又何妨。   他一遍遍的哼着这支歌,心中却充满了疑惑,这支歌他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呢?在耳边的惨叫声中泉镜花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了一排冰冷的铁栏杆,他仰起头向铁栏杆外张望着,白惨惨的阳光照的他睁不开眼,他不由用手遮住了眼睛,他看见自己的手小小的,那时他有多大?六岁,五岁,抑或更小?这时他听见铁笼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走了进来,他一手拿着补牙用的电钻,一手拿着酒精。白大褂在一把凳子上坐下,他一边给电钻头消着毒一边哼着一支歌,没错,他哼的就是这支歌。泉镜花在一旁也依依呀呀的跟着哼了起来,白大褂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他笑着说:“你居然也学会了。”他打开电钻,伸长胳膊把小小的泉镜花拉到面前,他扳开他的嘴唇赞叹的说道:“这么小居然就这么美。”说罢就把电钻刺到他的牙肉里,他不断的换着角度钻着他的牙肉,难以形容的感觉蔓延遍泉镜花的全身,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电钻刺耳的声音充满了他的耳膜。但即便这时,他听见那个白大褂还在一边钻着一边唱着那支愉快的歌,有个卖瓜郎,要我做妻房,思来又想去,嫁与又何妨。   那首歌的声音不停的回荡在泉镜花空荡荡的大脑里,在那首歌的伴奏下,泉镜花的眼前如蒙太奇般闪过他在沈阳的那些经历,他们鞭打他,奸□他,打断他的骨头,割断他的喉咙,但那些人的脸上却永远挂着开心的笑容。那些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交叠在一起,土肥原歇斯底里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销毁他,销毁他。   泉镜花的表情越来越扭曲,他突然仰起头疯了一样喊叫起来,他如从噩梦中被惊醒般睁开了眼睛。赵丽华的惨叫已经停止了,她被五通撕烂的身体如一团破棉絮一样堆在地上。泉镜花走过去踢着她的尸体狂躁的喊着:“叫啊!叫啊!”但赵丽华显然不会再回应他了。   那支歌又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有个卖瓜郎,要我做妻房,思来又想去,嫁与又何妨。泉镜花捂住耳朵痛苦的尖叫着:“不!停下来!停下来! ”他需要人的惨叫盖过这歌声,只有别人的痛苦才能带给他安宁,可是哪里还有人?他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在地下室还关着两个人。   泉镜花兴奋的对五通说道:“你一定还不满足吧,在地下室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泉镜花带着五通鬼向地下室里跑去,那支歌在他脑海里响个不停,他一边跌跌撞撞的跑着一边在心里痛苦的喊着,别唱了,别唱了。   泉镜花跑进地下室后点燃了墙上的火把,血色的火光立刻照亮了地下室,睡的昏昏沉沉完全没有昼夜观念的梁九凤和阴长生在火光的刺激下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当他们看到泉镜花和五通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惊骇的表情。   泉镜花看着两个人在心里兴奋的盘算着,从哪一个开始好呢?这时缩在墙角里的梁九凤警惕的看着他开口说道:“你来做啥子?”   她的话立刻把泉镜花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泉镜花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说道:“那么就从你开始吧。”他对身边的五通说道:“您更喜欢年轻的女孩子对不对?就从那边那个女孩子开始吧。”   五通低低的吟叫了一声便从铁栅栏的缝隙里钻了进去,梁九凤看着逼近过来的五通不由惊恐的尖叫起来,她疯狂的向角落里缩去,却被五通一把拖了出来,五通伸出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撕扯着她身上的白衣,少女洁白的胴体很快就袒露了出来,梁九凤绝望的惨叫起来。   阴长生在一旁疯了一样的喊道:“住手!住手!有啥子就冲我来!你们放了她!”   泉镜花在梁九凤惨烈的叫声中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转向阴长生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柔声说道:“请小声点,不要干扰这么美妙的声音,很快就会轮到你的。”   阴长生挣命一样的挣扎着,锁着他的铁链子哗哗的响个不停,他带着哭腔的吼叫着:“你放了她!放了她!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她才十九岁啊!泉镜花我求求你!放了她!”   泉镜花闭上双眼享受着凄厉的叫声,那首歌终于在她的脑海中停止了,她的嘴角浮上了满意的笑容。这时突然响起了一声受伤野兽般的惨叫,泉镜花赶紧睁开了双眼,他发现本来压在梁九凤身上的五通此时竟退到了一旁,他的身形也变的有些影影绰绰的,五通嚎叫了一声就化为一阵旋风从地下室里飞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泉镜花一边纳闷的自言自语着一边打开铁栅栏走了进去,他走到已然昏迷的梁九凤身边蹲了下来,她此时已经是衣不蔽体,但他从她的身上并未看出任何异状。泉镜花把她翻了过去,这时他发现她背上竟纹着一只九头的怪鸟。泉镜花用手指划过她背上的纹身疑惑的说道:“这是什么东西?”他转过头问阴长生道: “你知道么?”   阴长生战战兢兢的说:“我、我不晓得。”   泉镜花回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奇异的纹身,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个小孩子般的微笑在他的唇边绽开,他开心的说道:“我可以把这块皮撕下来,带回去慢慢研究。”说罢他水葱一样的手指就抚上了梁九凤的后背。   阴长生听了他的话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疯了一样的喊着:“不!你不能这么做!她会死的!”   泉镜花的手指一用力就鲜血就从梁九凤的背上淌了下来,阴长生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泉镜花皱了皱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转身来到了阴长生面前,蹲□子看着他问道:“告诉我,痛的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叫的这么痛苦?”   阴长生全身都因为恐惧而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能让泉镜花满意,他战战兢兢的答道:“因为。。。因为我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泉镜花重复着他的答案,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些身穿白大褂的人,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他受折磨,没有人痛苦,没有人看不下去,甚至他们还在一旁说笑着,那只歌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轻快的歌声伴随着电钻的声音,泉镜花捂住耳朵疯狂的叫着:“停下!停下!”   阴长生战战兢兢的握住了泉镜花握着耳朵的双手轻声说道:“没事,没事,你镇定点。”   泉镜花浑身颤抖着睁开了双眼,他点缀着泪痣的双眸直视着阴长生异色的瞳仁,他开口说道:“你刚才说你看不下去对不对?”   “是。”阴长生哆哆嗦嗦的答道。   “那就不要看了。”说罢泉镜花突然从地上拾起两个铁钉径直插口进了阴长生的双目中。   “啊!!!”阴长生捂住双眼撕心裂肺的惨叫了起来,鲜血立刻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泉镜花站起身来长长的舒了口气,在阴长生的惨叫声中他的心终于又平静了下来,他突然想起来,对了,他还要把那张皮带走。   “导师!请你赶紧上来看看,五通的情况似乎不太好!”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他抬起头一看,原来是一身酒气的罗琳。   罗琳扫了一眼地下室的惨状不由低下了头去,她勉强镇定了一下说道:“ 导师,请马上上去看一下。”   “等我把这块皮剥下来。”泉镜花说着又转向了梁九凤的脊背。   “那块皮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剥下来,但是如果五通有什么好歹的话,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罗琳焦急的说道。   泉镜花听了她的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站起身说道:“你说的没错,五通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马上上去。”说罢就出了铁栅栏焦急的奔上了楼梯。   罗琳不由的舒了一口气,她不敢再看梁九凤和阴长生的惨状,跟在泉镜花的后面上了楼。   阴长生已经完全昏了过去,他苍白的脸被浸泡在鲜血里,那双如猫一般的灵目被铁钉狠狠的钉在一起,再也睁不开了。 ☆、盛夏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阴长生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了,最初的痛苦过去后,他陷入了一片混沌中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旷野上,四周寂静无声,过去的人和事如模糊不清的影子般从他的身边掠过,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异样,他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他们在说这个怪物。   一声声“怪物”叫的越来越响,阴长生恐惧的摇着头,不,我不是的,可是那些声音却不依不饶。阴长生惊恐的在旷野上奔跑起来,他在心中疯狂的呐喊着,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周围那些影子飞速的从他身边掠过,他逆着时光的河流筐奔向他生命中过去的某个点,有个人等在那里,等着告诉他人生的答案。   四周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看见翠绿的柳条在凉爽的清风中拂动着,玻璃一样的河水从他身边流过,阴长生辨认出自己是在南河边狂奔着,从他身后传来一群男孩子兴奋的尖叫,他回过头去,只见五六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在后面追着他,领头的一个兴奋的叫着:“别让那个妖怪跑了!”   阴长生惊恐的继续狂奔着,他一边跑一边记起了自己身在何方,这是他十四岁那年的夏天,追着他的那几个男孩是他的邻居,他从家里偷偷溜出来想晒晒太阳,却被那几个男孩子穷追不舍,他们非要摘下他的墨镜看看他的眼睛。   阴长生终于跑不动了,他不小心绊在一块石头上摔倒在了地上,几个男孩子立刻把他团团围了起来,领头的那个得意洋洋的说:“看你还往哪里跑,快点把你的墨镜摘下来让我们看看。”   阴长生用手按住墨镜低下头去不敢说话,领头的男孩子看他没反应,招呼另外几个男孩子道:“你们帮我摁到他,老子今天要看看这个妖怪的眼睛。”   其他几个男孩子立刻一拥而上把阴长生按到在地,阴长生一边挣扎一边惊慌的喊道:“你们做啥子!快放开我!”这几个男孩子才不理会阴长生的抗议,领头的男孩子得意洋洋的把手伸向了阴长生的墨镜。   “吵啥子,吵啥子,老子睡个觉也要被你们几个龟儿子吵。”   这时旁边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把几个男孩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河边立着个算卦摊子,写着“梁氏神算”的破布招子随风轻轻飘着,一个算命先生吊儿郎当的坐在一把破藤椅上。他头上戴着顶款式颇新的草编遮阳帽,草帽下露出的短发带着点自来卷,脸上戴了副镜片圆圆的墨镜,他上身的对襟褂子敞着怀,露出里面贴身的背心,□穿着条印着福寿暗纹的绸子裤子,脚上登着一双有点破的黑布鞋。他的长相还称得上是英俊,轮廓分明的脸庞看上去狡黠又风趣,不过配上这一身滑稽的打扮,再加上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挠痒痒的滑稽动作,让人看着总想发笑。在他身边站着个八口九岁大的柴火妞,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长的就像只丑小鸭一样不起眼,脸上还脏兮兮的,一头黄黄的头发编成了两根细细的小辫子。   算命先生懒洋洋的站起身来说道:“你们几个龟儿子吵啥子吵。”   领头的男孩子牛哄哄的说道:“我们在捉妖怪,用不到你这个臭算命的管。”   “啥子捉妖怪,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在欺负人。”算命先生说道。   几个男孩子一边朝他吐着舌头一边喊道:“说你瓜,你就瓜,半夜起来扫院巴,人家的婆娘你喊妈。”   算命先生倒也不恼,他笑眯眯的说道:“我说你们几个的父母都在哪里呀?”   一个男孩子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是自己出来耍的,我们父母没在。”   “那就好。”算命先生笑笑说,突然他抄起一根扁担就朝几个男孩子打过来,他一边打一边喊道:“既然父母不在,老子今天就放开手脚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几个龟儿子!”   几个男孩子每人身上都挨了他几扁担,他们丢下阴长生抱着脑袋吱哇乱叫的跑远了。算命先生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下把扁担扔在地上,他走到阴长生身边把手伸给他和气的说道:“你没的事吧?”   阴长生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他自顾自的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算命先生被尴尬的晾在了原地,一旁的小柴火妞咯咯笑着说道:“爹,这下你可瓜起了,人家都不理你。”   阴长生没有理会这对父女,他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就打算离开,这时他突然发现河边的柳树上吊着个吊死鬼,那吊死鬼看样子死的时候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长的还算秀气,只是舌头长长的吐出来看着有些吓人,她瘦弱的身子随风晃来晃去。阴长生叹了口气心想,真是可怜啊,她已经被吊在这里多久了呢,为什么不去投胎?言情小说阅读网   他来到柳树边掂着脚费力的解下了树上的绳子把吊死鬼放了下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刚打算离开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没的用的,你把她放下来,她一会儿还要把自己吊上去。”   阴长生惊讶的回过头来,只见身后正站着刚才替他解围的那个算命先生,他手里摇着把破旧的纸扇,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大字“岂有此理”,他笑笑说:“不信你自己看噻。”   阴长生回过头去,果然看到那个吊死鬼又把自己吊回了树上,他转回头看着那个算命先生迟疑的问道:“你。。。也看的见?”   算命先生摇着纸扇走到他身边笑着说:“这世上不止你看的见。”   阴长生对这位算命先生立刻另眼相看,他恭敬的说道:“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我叫梁老六。”算命先生答道。   “六爷。”阴长生恭恭敬敬的呼了他一声。   梁老六笑笑说:“不愧是大户人家子弟,硬是要得。”他说罢摸着旁边那个小柴火妞的头说:“这是我女子梁九凤。”   梁九凤咧开嘴友好的朝阴长生嘻嘻一笑,她嘴里居然还少两颗大板牙,阴长生勉强的对她笑了下,就嫌弃的扭过了头去,梁老六拍拍女儿的肩膀指着远处说:“九凤,你看,那边好多蜻蜓哦,去捉蜻蜓耍噻。”   小女孩立刻撒着欢跑远了,梁老六从墨镜上方打量了一眼阴长生说:“ 你身上的妖气好重哦。”   阴长生惊讶的说道:“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梁老六把墨镜摘了下来说:“你看我的眼睛。”阴长生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惊讶的发现梁老六棕色瞳仁的深处竟隐隐燃着一簇绿幽幽的火苗,他不由失声惊呼道:“原来你也。。。”   梁老六笑了下重新戴上了墨镜,他摇着手里的破纸扇说:“其实很多人身上都带着妖气,不过是强弱之分罢了,最弱的不过是视觉听觉敏于常人,重一些的则能通灵,而像你这么强的妖力我还是第一次见,阴长生,你以后是能办成大事的人。”   阴长生问道:“那有没的啥子办法能把妖气除掉?”   梁老六摇了摇头说:“老天爷给你的,你只能受着。”   阴长生脸上现出了失望的表情,他低下头去忧伤的说道:“可是凡是靠近我的人都活不久,连我爹娘也。。。”   梁老六说道:“一般人身上稍沾点妖气都会命硬的厉害,克着亲人也是难免的事,像这种事也不是没的破法,不过你不需要,你可以自己控制住身上的妖气。”   “自己控制?”阴长生疑惑的说道。   梁老六点点头说:“这妖气其实就跟人的情绪一样,你控制的住,就舒卷自如,收放由我,控制不住就整天焦灼不堪,暴躁乖戾。”   “那我该咋个做呢?”阴长生急切的问道。   梁老六笑笑说:“你要是天天想着妖气给你带来的那些个不愉快,你是没办法控制它的,你多想想快乐的事情,多想想你最喜欢的东西,你自己心中藏个喜神,妖气就像脾气一样也能变成个好东西。”   “我喜欢的东西?”   “对,”梁老六笑着说道,“好好想想,你最喜欢啥子?”   阴长生望着眼前琉璃一样的河水任思绪信马由缰的驰骋,他喜欢的东西太多啦,春熙路卖的上好的薛涛笺,少城公园里红彤彤的大鲤鱼,还有元宵节的花灯,春天放的风筝,青羊宫的小吃。。。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花儿,各式各样的花儿他都喜欢,其中他最喜欢的是芙蓉花,他爹阴云宗还活着的时候阴家的后院栽了一院各式各样的芙蓉花,一到开的时节一院子芙蓉花比晚霞还灿烂,他爹经常带着他在院子里赏月看花,那时候虽然下人们都怕他,但对他还算和善,他爹总是对他说,长生啊,不管别人咋个看你,你都要做个好人啊。想到这里,阴长生苍白忧郁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容,他一定要做个好人呢。这时在阴长生苍白细弱的手心里,一朵芙蓉花渐渐绽开,洁白的花瓣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阴长生惊讶的说道:“六爷,这是。。。”   梁老六笑笑说:“这就是你身体里的妖气,你看,也不是个坏东西吧。”   阴长生看着那朵芙蓉花开心的笑了,他蹲□子把芙蓉花放到河面上,洁白的花儿随着河水渐渐飘远,水面上飞来蜻蜓飞去蜻蜓,处处都是夏天的美好。   阴长生仰起头看着梁老六问道:“六爷,你。。。究竟是啥子人?”   梁老六低头看着阴长生笑了笑说:“我是给阎王办事的阴差。”   阴长生听了他的话脸上现出了惊讶的表情,梁老六接着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干?”   阴长生别过头去说:“我才不要。”   “为啥子?”梁老六问道。   阴长生皱了皱眉说:“我要过普通人的日子,哪个正经人干你这种营生。”   梁老六哈哈笑着说道:“那你说说,啥子才叫普通人?”   阴长生想了想说:“反正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梁老六无声的笑了笑把视线投向了河面上飘着的芙蓉花,他摇着扇子说道:“阴长生,这世上啥子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普通人,人人都有这样子那样子的怪癖,你算不上最奇怪的。与其做啥子普通人,不如做你自己。”   阴长生没接他的茬,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梁老六突然用纸扇在阴长生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阴长生捂着脑袋哎呦了一声说道:“你打我做啥子?”   梁老六摇着他的破扇子说道:“我是看不惯你小小年纪就苦大仇深的,我一看到你这个心情真是比上坟都纠结,你这是病,得治哦。”   阴长生皱了皱鼻子说:“我看见你才像上坟呢,你这个人咋个说话嘛,不跟你摆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了。”   阴长生气哼哼的转身就走,他走了两步身后的梁老六叫住了他:“阴长生,我还有话要说。”   “你还想说啥子哦?”阴长生转过身说道。   梁老六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在他棕色瞳仁的深处,两簇绿幽幽的火苗静静的燃烧着,初夏的成都如一幅淡彩的水墨画一样的美丽,梁老六看着他笑着说道:“你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孩子,不论啥子时候都要带着你这份赤子之心好好活下去,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好好的做你自己吧。”   阴长生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梁老六重新戴上墨镜转身吊儿郎当的走了,他嘴里哼着支不成调的小曲,那把写着“岂有此理”的破扇子被他拿在身后扇着。   随着梁老六渐行渐远,阴长生记忆中那个十四岁的夏天也跟着渐渐的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变得黯淡了下去,时光飞速从他的身边流过,那些或痛苦或快乐或血淋淋的回忆在阴长生的身边飞逝着,他看见被他杀死的罗百山嘴角带着鲜血嗫嚅着,千万别像我这么活。他直面着那些不堪的回忆,心中却平静了下来,他既没有了肉体的痛,也没有了精神上的颓废,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越来越大。   阴长生,好好的做你自己吧。 ☆、阴长生获救   “阴长生,阴长生,你醒醒,你快醒醒呀。”   梁九凤哑着嗓子一声声唤着阴长生,但满脸鲜血的阴长生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急的眼泪不停的在眼睛里打着转: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梁九凤抱紧自己赤口裸的双臂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她脑子里却一团乱麻,这几天她被关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本来精神就差,再加上这么一闹,她觉得自己几乎完全被击垮了,她想干脆就这么死在这里算了。   梁九凤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振作起来,可是她只要一想到现在的处境就忍不住想哭,她最亲的人全都离她而去了,现在阴长生眼看着也要死了。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被撕碎的衣服上,现在谁还能看出来这脏兮兮的白布原来是一件那么美丽的嫁衣,她拾起那脏兮兮的白布条拿在手里摩挲着,心里一酸一滴泪就滴在了手里的破布条上。这是叶皮影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她曾穿着这件鲜红的嫁衣那么热切的憧憬着自己的未来,那本来触手可及的幸福如今却成了泡影。罗琳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你不用等你的未婚夫了,他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梁九凤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落下来。她落到现在这步田地都是因为那笔银子,那笔银子罗琳想要,泉镜花想要,蒋介石想要,就连程涛最开始也在找那笔银子,她想不明白他们明知那笔银子不是好东西,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的去找它。已经有那么多人因为那笔银子而送命,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收手,到底要死多少人他们才会满意,难不成最后连自己也要去陪葬?可她才十九岁啊,她刚找到个她爱的男人,她还没来及嫁给他做妻子,就要这么孤苦伶仃的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吗?梁九凤越想心里越绝望,她抱住膝盖放声大哭起来。   “美人含泪最是动人,像你这样哭的一脸鼻涕眼泪,还真是有伤风雅。”   地下室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梁九凤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焦急的寻找着声音的出处,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一只蹲坐在牢门口的大肥猫身上,这脏兮兮的肥猫不是别猫,正是住在望江楼附近那只说话能把人酸掉大牙的猫先生是也。   梁九凤喜出望外的像牢门口爬去,锁着她的铁链子被她拽的哗哗响,她惊喜的说道:“猫先生,你咋个会在这里?”   肥猫一边费力的从铁栅栏缝里把自己挤进去一边说道:“吾来救你也。。。哎呦,糟了,老子被卡住了。”   梁九凤看着肥猫被卡在栅栏间的窘态不由破涕为笑了,肥猫眼睛一瞪说道:“笑啥子,赶紧想办法噻!”   梁九凤止住笑声趴在地上,她把一根稻草的一头递给肥猫说道:“抓住那头,我拉你出来。”   肥猫握住稻草的一端,梁九凤立刻使出吃奶的劲拽起来,肥猫子喵喵大叫道:“搞啥子么!你对老子有啥子不满的,轻一点能死哦!”   梁九凤一边用力拽着一边说道:“你小点声好不好,一会把泉镜花招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九凤费力拽了半天,那只肥猫终于像一只被拔开的瓶塞一样从栅栏中间弹了出来,他骨碌骨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肥猫揉着自己被蹭掉了一大块毛的肚皮咪咪叫着抱怨道:“老子今天真是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   梁九凤开心的说道:“猫先生,你咋个知道我在这里?”   肥猫答道:“吾乃奉红长老之命前来营救你,红长老当日许给程涛三件事还欠他一件,吾今日来此就是替红长老来还程涛的人情债。”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激动的说道:“这么说程涛他没事?我就晓得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肥猫懒洋洋的说道:“那个方脑壳能有啥子事嘛,还有我说你这么大个女娃娃咋个衣服也不穿好,看你穿的破破烂烂的。”   梁九凤难为情的把身子藏进稻草里嘟囔着:“我。。。我衣服破了。”   肥猫挥了挥爪子说:“你也用不到难为情,老子早就被阉了。。。我——去你先人的!那个人是咋个回事?”肥猫突然看到角落里满脸鲜血的阴长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不是因为人家看了你,你就把他眼睛钉起来了吧?”   梁九凤生气的说道:“胡说啥子呢,那是泉镜花干的。”   肥猫不相信的说道:“不是的哦,长的那么巴适的美女,咋个做的出这种事情。”   “骗你是小狗,再说他才不是美女,他是个男的。”梁九凤说道。   肥猫听了她的话再度倒吸了一口冷气:“妈妈呀,长成这个样子的男人咋个会决定要来地球发展。”   梁九凤急切的说道:“我可没工夫跟你在这里瞎摆,你快去看看他咋个样嘛。”   肥猫走到阴长生身边试了试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后摇了摇头说:“人倒是还活着,不过他失血过多,伤口也有点感染,不快点送出去治治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梁九凤焦急的说道:“那你赶紧带我们出去嘛。”   肥猫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只能带一个出去。”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大吃一惊:“为啥子嘛?”   肥猫展开一张黄纸符说道:“这是红长老的移形换影符,但只能给一个人用,所以你们两个只能出去一个。”   梁九凤一听他的话都快急哭了,她恳求的说道:“那你能不能再管红长老去要一张,你就告诉他这里被关了两个人,一张符不够用的嘛。 ”   肥猫摇了摇头说:“你也不想想我咋个能见到红长老,这个符也是别个给我的,再说红长老一般是不帮别个做事的,就算见到了他,他也不一定就会答应我,搞不好这张符他都不给了。”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脸上现出了失望的神色,肥猫说道:“我给你时间考虑一下你们两个谁走。”   梁九凤摇着嘴唇想了片刻后,心一横鼓起勇气说道:“你带他走。”   “你决定了?”肥猫有些诧异的问道。   梁九凤点了点头坚定的说道:“反正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还是把他救出去要紧,再说我就是个凡胎肉体,就算我出去也拿那个泉镜花没的办法,但阴长生不一样,他若是能醒悟过来拼尽全力和那个泉镜花斗一斗,泉镜花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肥猫继续问道:“那你不想出去见程涛了?”   一提到程涛梁九凤不由迟疑了,但她很快摇了摇脑袋说道:“反正我现在已经知道他没事了,我肯定能出去见他的,我。。。我还要嫁给他呢。”   肥猫仰头哈哈笑着说道:“好,好,交友就该带三分侠气,这个阴长生没白交你这个朋友,你虽是个小女儿家,但侠骨不输给大丈夫! ”   梁九凤被他一夸心中不由也为自己自豪起来,她本来失落的心也渐渐恢复了朝气,她信心满满的说道:“那你快带他吧。”   肥猫点了点头便把那张符贴到了阴长生身上,阴长生立刻就消失不见了。梁九凤看着地上已经凝固的那滩鲜血在心里暗暗祈祷着,阴长生,你可一定得好好活下去重新振作起来啊,以后的事情就全都指望你了。   这时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梁九凤不由就慌了神,肥猫压低声音说道:“快躺下装晕,我来应付。”梁九凤赶紧把自己藏进干草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脚步声在铁栅栏前停了下来,下来的人是泉镜花,他扫了一眼地下室立刻就发现阴长生不见了,脸上不由现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推开铁栅栏门向裹在干草里的梁九凤走去。梁九凤听着泉镜花不断靠近的脚步声害怕的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生怕泉镜花会像对阴长生那样直接把她钉到墙上去。   “好吃啊好吃。”   地下室的一角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泉镜花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只见一只脏兮兮的肥猫从干草堆里钻了出来,他舔了舔爪子懒洋洋的说道: “那个姓阴的小子还真是美味啊。”   泉镜花问道:“是你把他弄没的?”   肥猫眯起一对灵目笑着说道:“我看他实在太痛苦了,就把他吃掉给他一个痛快。”   泉镜花走到他面前蹲□子说道:“我就从来感受不到痛苦,这是我最大的痛苦,阁下对我说过痛苦是人间最美妙的滋味,他应该为我让他感受到痛苦而感激我。你居然结束了他的痛苦,你真是太残忍了。 ”泉镜花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显然他深深的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月华一样的长发顺着他线条优美的脊背流淌到地上,他看上去真的美极了。   肥猫笑笑说:“看来我们应该很谈的来,我是只禽兽,而你则是个畜生。”   泉镜花听了他的话脸色立刻冷的像冰一样,他冷冷的说道:“我讨厌别人这么说我,你该去死。”说罢他双手掐住肥猫的脖子就把他提了起来,他把他举起来仰起头看着他说道:“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有一句诗是‘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如果过你能告诉我完整的诗的话,我就放了你。”   肥猫伸出自己的脚在泉镜花的脸上狠狠的挠了一下,泉镜花月亮一样无暇的脸上立刻多了一道伤口,肥猫带着嘲讽的笑说道:“你不配晓得。 ”   泉镜花的脸上现出了愠怒的神色,他脸上那道伤口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了,他看着肥猫的双眼缓缓的说道:“我给你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告诉我我想听的。”   肥猫咧开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无畏的笑了,他口齿清楚的说道: “我※日※你先人。”   他的话音刚落,泉镜花的手一用力就把那只猫撕成了两半,腥红的血喷了他一脸,肥猫的内脏飞的到处都是,一股带着腐臭的血腥味立刻在地牢里弥漫开。泉镜花把手里破抹布一样的尸骸扔在地上,转身走向了梁九凤藏身的角落,他一把就把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梁九凤从稻草里提了出来。   梁九凤看见满脸鲜血的泉镜花惊声尖叫起来,泉镜花温柔的笑了笑把水葱一样的手指拢在她嘴上说道:“别叫这么大声。”   他的手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梁九凤觉得自己简直要吐出来,她害怕的连气都喘不上来。泉镜花从和服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盒和一支眉笔,他把瓷盒盖子打开,里面原来是画眉的眉黛,他用眉笔蘸了蘸眉黛就往梁九凤的嘴唇上涂去,梁九凤一边挣扎一边惊恐的尖叫道:“你要做啥子!”   泉镜花狠狠的捏住她的下巴喝道:“你别乱动。”他力气大的简直要把梁九凤的下巴捏碎,梁九凤不敢再挣扎,只能闭上眼睛任他把黑黑的眉黛涂了自己一嘴。   泉镜花像玩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兴趣盎然,他一边往梁九凤嘴上画着眉黛一边开心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像对他们那样对你的,你瞧,我会把你打扮的特别漂亮,晚上我会带你去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宴会了。刘主席说让我把你也带去,你说你会有大用处,这可真是一场让人期待的宴会啊。” ☆、血腥的盛宴(上)   悠扬的乐曲声飘扬在宴会大厅里,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手持高脚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话,今晚成都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差不多全来齐了。大厅门口处悬挂着张横幅,上面用烫金的大字印着:“恭祝刘湘爱女刘月如小姐生日快乐。”赴宴的人群中报社的记者不在少数,他们脖子上挂着相机这里拍拍那里拍拍,看到名流免不了要上去采访几句。   此时刘湘正被一群记者围着问东问西,一个记者问道:“刘主席,前段时间我军在遵义大败于朱※毛※匪部,主席您也一直在重庆参与作战,现在您重新回到成都,并为千金举办生日宴会,请问是前方战事有了新的转机么?”   刘湘捧着大肚子哈哈笑着说道:“我说你们这些记者真是无孔不入哦,今天是小女生日,不谈这些,不谈这些哈。”   “刘主席,这可是事关党国未来的大事,不可不谈啊,况且上次我军在遵义的失利让民众对战事的进展很是担忧,刘主席务必要为我们带来好消息啊。”记者不依不饶的说道。   刘湘拉下脸来厉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党国基业岂是一次军事上的失利就可以动摇的?况且现在委座调集几十万大军准备在遵义围歼红军,朱※毛※残匪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出包围圈!你们这些记者,说话也该注意着点!”   几个记者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说话,刘湘这时突然换上一张笑脸笑眯眯的说道:“今天大好的日子,不谈这些事情,我刘某感谢各位报界同仁来参加小女的生日宴会,希望大家吃好,喝好,耍好。”接着刘湘举起手里的高脚杯提议道:“刘某今天就借小女生日,祝党国繁荣昌盛,西南剿匪战事大获成功!”说罢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几个记者立刻鼓起掌来,照相机闪成了一片。   陈布雷独自一人小心翼翼的躲在人群里,生怕被记者撞见。他来成都这几天不是躲在省政府里看档案,就是躲在档案馆里看成都的地方志,笔记都做了快一本了。他中间叫罗琳来问过几次话,罗琳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他几乎肯定罗琳根本就是个骗子,那笔银子压根就不存在,他打算再仔细确认下就回南京报告,那里还有很多工作在等着他做。陈布雷生性不善交际,来四川后一次聚会都没有参加过,有时候工作的晚了,干脆连饭都不吃了,但今天是刘湘女儿的生日,他不好再推脱,他本以为是场家庭聚会,哪成想来了竟是这种排场,所以他只好藏在人群里伺机溜走。   陈布雷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往后退着,突然在一张桌子旁和一个人屁股对屁股的撞到了一起,被撞的人立刻破口大骂:“龟儿子,没长眼睛啊!”   陈布雷连忙转过身来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他抬起头一看,只见自己还真是撞着个活宝。那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燕尾服,裤腰处还露出一截红内裤,嘴边蹭的全是奶油,看来刚才正在大快朵颐,这人正是警察局长刘子密。   以刘子密的见识哪能认得陈布雷,但他这个大老粗生平最敬重的就是文化人,他一看对方一副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的样子,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说道:“没的事,没的事,刚才我说话难听了,先生别往心里去。 ”   陈布雷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刘子密接着问道:“先生是教书的吧? ”   陈布雷笑笑说:“原来教过二年书。”   “果然是教书的,幸会幸会,”刘子密说道,“老子就羡慕你们这些笔杆子里爬出来的人,老子就是炮筒子里爬出来的,连我女子都说我是大老粗。老子在家天天教育自己的娃好好念书,以后要懂七八国的英文,不像老子连中国的英文都不懂。今天能跟先生这样子的人讲话,真是让我蓬荜生辉,感恩戴德哦。”   陈布雷听他乱七八糟的话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刘子密却以为是自己讲了什么风雅的话,他更加得意的说道:“先生,你不要以为我就斗大的字不识一升,斯文的话我也是会讲的。你比如说今天这个来宾十分茂盛,老子也十分感冒啊,你看这个人哦,来了大概有五分之八的样子。。。”   陈布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刘子密心想自己是说错了话,不禁有点忸怩的说道:“我讲错话先生莫见怪,反正我跟先生讲话也就是,咋个讲呢,就是对牛弹琴嘛。”   陈布雷摆着手一边笑一边说道:“先生说话很有意思。”   刘子密见他没有讥笑自己也咧开嘴嘿嘿笑了,他看了一眼远处正对着记者夸夸而谈的刘湘,鼻子里哼了一下小声嘀咕道:“就知道糊弄记者,我看前线的事情恐怕是不太好哦。”   陈布雷问道:“你为什么不信刘主席的话?”   刘子密凑近陈布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先生你是不晓得,现在茶馆里都传开了,老蒋拿红军根本没得办法,说不定啥子时候红军就打进成都来咯。”   陈布雷听了他的话正色道:“先生切不可相信这些坊间传言,委座为国殚精竭虑,党国基础断不会被区区共※匪撼动,况且你看刘主席说话十分镇定,想来他对于前线战事说的不会是假话,先生对时局也该镇定些。”   “他镇定是因为他不怕死,我镇定是因为我不怕他死,”刘子密小声说道,“最近成都怪事不断,翻车翻船的事故特别多,而且城里好些人莫名其妙的就病了,更不要说前些日子出的那些个事了,老百姓都说这是恶鬼作祟哦。地府里的恶鬼都跑出来了,那就是要改朝换代了嗦。”   陈布雷说道:“生病、交通事故都是客观现象,怎么能什么都往恶鬼身上扯?”   刘子密争辩道:“先生你别不信噻,我自己就在南河边亲眼见过。。。”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口,脸色也变得煞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   “看见什么了?”陈布雷追问道。   刘子密转过身去一仰头喝下了一大杯葡萄酒才镇定了下来,他勉强笑了下说道:“没啥子,我乱讲的。”   陈布雷没有继续追问,但他心里却隐隐开始不安起来。对方说的事情确实很蹊跷,难不成跟藏在成都的那笔银子有关?这时他发现刘子密开始把桌上的蛋糕用纸包了往怀里藏,他不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刘子密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带回去给娃娃吃噻,娃娃喜欢吃这个,堂客又不让买,说吃多了牙要生虫,趁这个机会带几块给娃娃们解馋噻。”   陈布雷也是多子多女之人,他听了刘子密的话非但不觉得好笑,反而有些感动,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时刘子密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脸色有些苍白的盯着桌上一杯葡萄酒。陈布雷不由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地震了。”刘子密盯着葡萄酒说道。   陈布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杯里的葡萄酒在微微晃动,他宽慰他道:“这种小地震很正常,不必担心。”   刘子密死死盯着微微晃动的葡萄酒摇了摇头说:“这绝不正常,以前成都从不这样的,自从我看见。。。唉,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陈布雷不由的也看向葡萄酒微微晃动的水平面,他被刘子密的情绪所感染,心中也不由有些忧虑起来,那微微晃动的水平面下似乎藏着山崩地裂的危机。   刘月如有些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看着面前微微晃动的葡萄酒,今天虽说是她的生日,但来的人她却没几个认识的,那些人聚在一起聊政治聊时局,反倒把她这个真正的主角晾在了一边。其实这些个人都不来她也不在乎,只要那个人来就好了。   “生日快乐。”这时她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刘月如一听见这个声音马上开心的笑了,她赶紧站起来转过身去兴奋的说:“程涛※哥哥,你可来了。”   程涛微微笑了下说道:“你过生日,我当然要来。”   刘月如听了他的话不由甜甜的笑了,她突然有些心疼的说道:“程涛哥哥,你瘦多了,你一回成都我就想去看你,可是爸爸说你伤得厉害不能见人,我都担心死了,今天我还有些担心你来不了呢。”   程涛把手里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递给她说:“前段时间在养伤,现在已经没事了,快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嗯。”刘月如甜甜的应了一声就拆开了礼物,当她看到里面那个大眼睛的洋娃娃时不由有些失望的说道:“程※涛哥哥,我都二十岁了,你怎么还送我娃娃。”   程涛笑笑说:“你再过多少个生日也永远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好了,你自己乖乖玩一会,我一会过来看你。”   “唉。。。”刘月如刚想跟程涛说些什么,他却已经走远了。刘月如抱着怀里的娃娃有些失落的坐了下来,程涛身上那肥皂般清寒的气息依旧萦绕在她的鼻息间。她好不容易见他一面,竟然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刘月如看着周围聊得甚欢的人群不由叹了一口气,每年的生日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到头来都成了爸爸的交际场,不过今年爸爸向她许愿会有惊喜给她,总不会就是怀里这个瓜兮兮的洋娃娃吧?   程涛跟大厅里的熟人一一打着招呼,他脸上挂着礼貌又略带距离感的微笑,但他的心里却像头狼一样的警惕。自从那天他从医院里翻窗逃跑后,刘湘就加派了看管他的人手,他现在已经完全被软禁起来了,要不是有刘月如过生日这个借口,他根本就出不来。他清楚自己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件件都是刘湘的死穴,他现在一定每天都在想着办法弄死他。他今天必须找刘湘把话说清楚,他绝不接受有人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想要他的命,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要和他斗一斗。   罗琳面色严峻的看着桌子上轻微晃动的葡萄酒,她抬头看了一眼宴会厅的穹顶在心中暗想,又开始了。最近接连不断的轻微地震是鬼怒川的恶鬼引起的,虽然五通的真身还没被放出来,但泉镜花每天都用自己身上的妖力增强着五通的力量,鬼怒川里的恶鬼受到五通的感召,疯狂的想冲破鬼怒川来到人间,他们的咆哮引得大地都微微颤抖起来,罗琳已经能感觉到那种难以控制的邪恶力量是多么恐怖,她不敢想象地府大门若是真的被打开,那将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这时罗琳在人群中突然发现了程涛,她不由有些纳闷:他不是被刘湘软禁了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程涛的出现让罗琳觉得今天绝不仅仅是场生日宴那么简单,她担心刘湘在策划什么阴谋。虽然程涛的死活跟她没有关系,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提醒他小心,毕竟刘湘能控制的人越多,她脱身的可能性就越小。   罗琳穿过人群向程涛走了过去,她拿起手里的扇子在他的肩膀轻轻敲了一下说道:“程长官,真高兴能看到你。”   程涛转过身来看见是罗琳,他用手轻触了下帽檐说道:“我倒并不高兴看见你。”   “你说的是反话吧。”罗琳用扇子半遮着脸笑眯眯的说道。   “当你以为你理解了我的意思的时候,你恰恰误解了我的意思。”程涛微笑着答道。   罗琳说道:“你还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说罢她把头凑到程涛耳边压低声音说:“你来这儿干什么?刘湘不是把你关起来了么?”   “我借口为他的千金过生日出来的。”程涛压低声音答道,同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四周。   “这很不正常,我怀疑他有什么阴谋,而且很有可能是针对你的,我奉劝你最好离开这儿。”罗琳低声说道。   “感谢你的提醒,”程涛答道,“不过他既然把我放出来了,我今天就会让他知道,他没有软禁我的权利。”   “你想干什么?”罗琳有些紧张的道,“我奉劝你不要干什么莽撞的事情,你斗不过他的,你随便的举动很可能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只有聪明人才会犯下骇人听闻的错误。”程涛微笑着答道。   “我不是来跟你玩文字游戏的,我是在郑重其事的警告你。”罗琳厉声说道。   程涛略带嘲讽的答道:“女人对许多事物都很精明,除了显而易见的东西。现在刘湘想要我的命,我必须反戈一击,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深陷其中,你一定有自己的脱身计划,所以你害怕我打乱你的计划,对不对?我猜你的计划应该是抢先一步找到那笔银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之后该怎么办,对付你这种一旦被恐惧控制就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女人,泉镜花也好,刘湘也好,他们有的是办法从你嘴里掏出实话来。女士,你很聪明,但是你缺乏处理问题的能力,我很奇怪你不在你那蛮荒的苏格兰高原上待着,非要搅和进这件事里来干什么,难道是因为虚荣?”   “程涛,你够了!”罗琳强压着怒火说道。   “不,还不够,”程涛继续说道,“其实你脱身的方式很简单,只要你对这一切说不就可以,你为什么没有勇气拒绝他们?你为什么甘心为他们做狗?”   “你根本不明白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罗琳有些愤怒的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的说会话,我今天没工夫跟你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只想严肃的警告你最好离开,同时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的话,说不定整件事情还有转机。。。”   “不必了。”程涛冷冷的打断了她。   “为什么?”罗琳难以理解的说道,她险些大声叫出来。   “我看不起你,这个理由够充分吗?”程涛微笑着答道。   罗琳听了他的话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程涛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彬彬有礼的说道:“女士,恕不奉陪,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说罢便转身离去。   姚汉宁在远处看着罗琳气的牙根都痒痒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她只要一生气就会干出些失控的事情。他环视了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他后,便装作随意的走了过去,他在她身后停住脚步说道:“罗琳女公爵,晚上好。”   听到他的声音,罗琳马上转过身来失声叫道:“汉宁。。。”   “嘘。”姚汉宁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她注意些,罗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姚先生,晚上好。”   姚汉宁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罗琳感受到他嘴唇的温度心里的愤怒也渐渐被柔情所消解。她已经太久没见他了,她是多么想他,如果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随时见面的话,那该有多好。   姚汉宁直起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到底怎么了,你看上去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程涛那个混蛋。”罗琳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道。   姚汉宁轻轻笑了下安慰她道:“你们之间有误会,用不着理他。听我的话,冷静一些,你太容易冲动了。”   “是那个程涛太过分了,”罗琳双臂交叉在胸前咬牙切齿的说,“ 他不停的唇枪舌剑的羞辱我,我都快变成一个箭垛了!”   “我说了不用理他,”姚汉宁微笑着说道,“不过他怎么会在这儿?刘湘不是把他软禁起来了么?”   “我就是在提醒他这一点,我好心好意的让他离开,他却不领我的情,那个自大狂!”罗琳气愤的说道,“我总觉得这个宴会有问题,我有预感,今晚可能会出什么事。”   听了她的话姚汉宁脸上也不由现出了担忧的表情,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宽慰她,这时他们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罗琳女公爵,姚先生,原来你们认识哦?”这正是刘湘的声音。   “不!”“是的。”   两个人同时说出了不一样的答案,他们不由有些紧张的对视了一眼。刘湘看着他们两个有些疑惑的说道:“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   姚汉宁自嘲的笑了下说:“是这样的,我原来跟罗琳女公爵见过,而且还不止一面,我觉得我们应该算认识了,但是没有想到原来在罗琳女公爵的心中我只是个路人而已,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罗琳勉强笑了下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你别这么说,我。。。我只是。。。”   “算了,没关系,”姚汉宁看上去有些扫兴的说道,“既然您不认识我,我也没必要待在这里,失陪了。”说罢便离开了。   姚汉宁走后罗琳暗暗观察着刘湘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他有没有怀疑到什么。刘湘只是笑呵呵的看着罗琳,罗琳被他看得汗毛都快立起来了,片刻后他终于对罗琳笑眯眯的说道:“罗琳女公爵,你给我的那个关于泉镜花的档案我仔细看了,这可是个好东西,以后会有大用处。”   罗琳听了他的话不由松了一口气,她赶紧接口道:“能对您有所帮助我感到十分荣幸。”   刘湘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罗琳女公爵,你要记住我们才是一伙的,如果有什么关于银子的消息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不然我恐怕就要拿出点手段来对付你了哦。”   罗琳听了他的话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她勉强笑了下说道:“刘主席,我当然会忠于您,不过今天是您千金的生日,我们可不可以不谈这些。”   刘湘笑呵呵的说:“你说的是,你说的是,今晚所有人还要为我见证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罗琳不由追问道。   刘湘的脸上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你们马上就晓得了。”   突然宴会厅里的灯灭了,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漆黑中,罗琳在黑暗中听见刘湘略带得意的说道:“好戏开始上演了。”    ☆、血腥的盛宴(下)   宴会厅里的男男女女不安的议论着,未知的恐惧伴随着黑暗降临整个生日会场。突然半空中一盏探照灯打过来照亮了一小片空地,刘湘站在莹白的光束中,他泛着油脂的秃头在灯光下熠熠放光,他大声喊道:“请大家安静一下。”   会场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刘湘站在灯光下笑眯眯的说道:“各位莫要慌张,这不是停电,只是刘某有个节目要献给大家,希望诸君能够满意。”说罢他对黑暗中的人群微微鞠了一躬。   突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悦耳又慵懒的女声,她懒懒的唱着一支美国风情的爵士,她的歌声一落探照灯的光束突然飞速掠过人群在宴会厅的中央停了下来。光束中摆着一架钢琴,钢琴边坐着一位苍白的琴师。刚才那歌声属于斜倚在钢琴边的一个女人,她低垂眼帘安静的站在那里,当大家看清他的脸时,整个宴会厅有一刹那安静的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所有人都因为这女人的脸而心脏停跳了一拍。但人群中的几个人看清了这女人的脸后却差点惊叫起来,这张令人难以呼吸的脸是泉镜花的脸。   泉镜花今天既没有穿和服也没有穿寡妇一样的衣裙,他令人惊讶的穿了一身燕尾服,长长的头发随意的披下来一直流泻到腰间。现场有些人认出了他是望江楼曾经的头牌歌姬四季葱,但他们仍被震撼了,泉镜花所展现的美击败了所有的人。他看上去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他的美完全超越了性别,他美的令人害怕。他令人不敢逼视却又不由自主的沉沦,那是花一样的罪恶,肉的吸引,欲的涌动。   刘子密子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抱着脑袋藏进了桌子下面,缩成一团抖个不停,他怕这个美丽的生物怕的要死,他死也忘不了在南河边看到的那诡异的一幕。   一串流畅的音符从钢琴师的手指间流出,泉镜花随着钢琴声启唇吟唱了起来,他懒懒的站直身子,迈着自己修长的双腿一边唱着慵懒的歌一边走向完全被他的美震慑住的人群。探照灯的光一直跟随着他,他所到之处人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安静的宴会厅里只有泉镜花的歌声和钢琴声,那束光就仿佛是从泉镜花的身上发出来的一样。   程涛站在黑暗中阴沉的看着泉镜花,一想到九凤还在他的手上,他不由暗暗捏紧了拳头,他简直想冲上去一拳打在那完美无瑕的脸上。闪电般的疼痛突然从程涛的胸口掠过,他不由用手紧紧捂住了胸口,那里正是他被子弹打穿的地方,也是泉镜花下过咒的地方。   泉镜花一边唱着一边穿过人群看着程涛,他的目光看上去有些哀伤,那支慵懒的爵士听上去似乎也有些凄凉。程涛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场景,他看到有人疯狂的虐待他,凌口辱他,但他却并不觉得痛苦,他意识到这是别人的记忆。最后程涛看见了自己住的那间病房,有人在病床前把他的心脏从胸口里掏了出来,对着他的心脏喃喃着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却听不见那人到底说了什么。   泉镜花收回自己的目光走远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也从程涛的眼前消失了,他不由疑惑的想,刚才他看到的到底是谁的记忆?   程涛的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黑暗中刘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跟我过来。”   程涛眼神一暗没有说话默默跟了上去,刘湘领着程涛在宴会厅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他为自己点了支烟,火光一瞬间照亮了他浮肿的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道:“程涛,我想你也在找我吧。”   “是,”程涛答道,“从剿匪作战时对我的精心设计到回成都后将我软禁,刘主席对我一直颇费心思,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向刘主席道谢,你今天让我来参加这个宴会,也是想给我这个机会吧。”   刘湘听了他的话呵呵笑了,他说道:“我印象中你是个爽快人,啥子时候也学会说这种怪话了?”   程涛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不妨由刘主席先来告诉我,你今天叫我来究竟想干什么?”   刘湘在黑暗中说道:“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两样,第一,跟着我干,第二,帮我找出那笔银子。”   程涛冷冷的说道:“恐怕第二条才是重点吧。”   刘湘呵呵笑着说道:“你说对了,你原来不也在帮着老蒋找那笔银子么,现在就来帮我吧,很多人已经站在了我这边,如果你也愿意站在我这边的话,那笔银子一定是我们的。”   “我现在不会帮任何人找那笔银子,”程涛说道,“有人跟我说过,一旦找出那笔银子会给人间带来很大的灾难,人心会被贪婪和邪恶所控制,灾祸也会四处横行,我奉劝你,最好别打那笔银子的主意。”   刘湘笑眯眯的说道:“就算没有那笔银子人心也是被贪婪和邪恶所控制的,灾祸也会横行人间。现在南京的四大家族疯了一样搜刮老百姓的钱,不说远的,就是四川有些地方都穷的要人吃人,事情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就算坏也坏不到哪去,你怕啥子呢?”   “这不一样,”程涛说道,“那笔银子不该被找出来。”   “也许它真的不该被找出来,但现在它的消息已经走漏了,这就注定它一定会被找出来,照目前的形势看,这个人不是我,就是老蒋。我觉得如果我拿到这笔银子,一定比老蒋拿到好。”   “如果你把宝藏找出来,多少人会觊觎你手里的钱,你会因为这笔银子惹上麻烦的,我劝你最好收手,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无非两件,一件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件就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湘慢悠悠的答道:“程涛,你错了,那笔银子带来的好处绝对比坏处多,你以为那仅仅是五万万两银子么?不,那是一个称霸的机会。现在美国在闹啥子经济危机,他们那个总统罗斯福在全世界收购白银,银价已经涨了两成,这五万万两银子比它本身要值钱多了。更重要的是,卖过美国银子就相当于买到了他们的支持。现在欧洲那些个国家已经不行了,有了美国的支持还怕在中国站不住脚?你现在知道这笔银子有多重要了吧?老蒋现在每天一船船的银子往美国运,你知道运银子的船是谁的吗?是日本人的船,小日本现在都能从中间捞一把。如果这笔银子到我手里,我保证不给日本人得利的机会,而且收益绝不自己侵吞。。。”   “然后利用美国的支持挑起新的内乱,让这个国家陷入更大的灾难, ”程涛冷冷的打断他说道,“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刘湘听了他的话也不恼,他呵呵笑着说道:“程涛,虽然你跟我不是一条心,但老子一直很欣赏你,你还年轻,多磨练几年一定会成气候,但是前提是你得能活到那时候,如果你就这么猛戳戳的站不对队伍的话,恐怕你是活不到那时候的。”   程涛挑了下眉毛说道:“对于弄死我这一点,我觉得你有些太过自信了,我绝不接受别人对我这么指手画脚。”   刘湘吸了口手里的烟说道:“程涛,你果然还年轻,你也不想想,你再有才,如果不跟老子站在一起,老子留着你就是个祸害,其实你刚来的时候老子就该弄死你,虽然有点麻烦,但也不是没得办法。可问题是月如喜欢你,老子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子,她从小就听话,从没跟我要过啥子东西,但越是这样老子越是想给她些什么,她看啥子东西都没看你那么高兴,今天是她二十岁生日,老子要送份大礼给她。程涛,你没的选择,跟老子站在一起,然后娶月如。”   程涛冷笑了一下说道:“刘湘,你好像忘了你有多少把柄捏在我手里吧?剿匪作战的时候潘文华给我来电报让我‘伺机而动’,现在你又跟蒋介石抢银子,随便哪一条都够蒋介石弄死你的,而在找到那笔银子前,你没有跟蒋介石斗的实力。”   刘湘哈哈笑着说道:“有骨气,我喜欢。但是我想告诉你,给你那封电报的内容你恐怕是记错了,我明明发的是‘全力剿匪’,但你却不追击红军,自己还莫名其妙的受了伤,我怀疑是你想投敌,林仲平为了阻止你才开枪打你,他才是个真正的英雄,而你其实是个叛徒,这件事好像还有证人。蒋介石对红军恨之入骨,他如果知道你投敌,一定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程涛微笑着说道:“刘主席果然精于算计,早就为我下好了套,我事先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我当时收到这封电报的时候就觉得蹊跷,所以用微型相机把这份电报拍了下来。我相信电报的原件一定早就被你销毁了,我身边的很多东西也许也被销毁了,不过不幸的是你们并没有发现我缝在军服里的微型胶片,那份胶片真实的记录了那份电报到底是什么。”   刘湘听了他的话不由愣住了,这时泉镜花的歌声已经停了,探照灯在宴会厅里来回扫射,仍沉浸在泉镜花美貌中的听众们痴迷的脸不时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刘湘笑呵呵的说道:“程涛,虽然你拿了一手臭牌,但是不得不说你牌打得不错,老子都差一点要被你将死,但你还是太年轻了,想和我斗,再过二十年吧。”说罢他朝斜上方一扬下巴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程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探照灯从那里扫过,黑暗中的楼梯显现了出来,那上面站着个人,手里提着个大个洋娃娃一样的东西,程涛浑身的血霎时间全都凝固了。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他不会认错,那不是洋娃娃,那是梁九凤。她的脸上被涂的像个小丑一样五颜六色,她看上去憔悴又惊恐,他从没见过她那么无助的眼神。程涛身体里像有火焰灼烧一样,但他的手脚却冷的像浸在冰水里一样,一个冰与火的世界在他身边旋转了起来,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刘湘凑近他耳边说:“刚才看清楚了噻?只要你现在像月如求婚,我立马就放了她,她不过是个小老百姓,我没的必要硬跟她过不去,但如果你再跟我过不去的话,她马上就得死。”   程涛咬着牙转向刘湘,他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死死捏住自己的拳头,以免自己克制不住一拳打在那张油腻的脸上。突然探照灯在程涛的身上停了下来,宾客们的目光也被吸引到了他身上,他们渐渐停止了议论好奇的看着程涛。   刘湘以只有程涛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程涛,马上按我说的做,你没的考虑,没的选择。”   程涛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他紧紧咬着牙,指关节都被捏的咔咔直响。梁九凤那双惊恐的大眼睛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仿佛都能听见她的呐喊:程涛,救我,救我。   终于程涛心一横睁开了双目,他把手按在胸口,对着刘湘单膝跪了下去,他清楚的大声说道:“刘主席,我请求您将刘月如小姐嫁予我为妻。”   他的话一出口整个大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刘湘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女婿,好女婿,老子答应了!”   大厅里突然灯光大亮,乐队奏起了一支欢快的曲子,宾客们立刻欢呼起来,他们围上来纷纷向刘湘和程涛贺喜,站在一角的刘月如难以置信的捂着嘴巴,兴奋的眼圈都红了。   周围是一片热闹的声音,但程涛却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无力的站起来咬着牙对刘湘小声说道:“放了她。”   刘湘笑咪咪的答道:“没的问题。”   此时刘月如已被众人推搡到了程涛面前,她看着程涛害羞又激动的说道:“程涛哥哥,原来你。。。这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记者们围了上来,彩带纷纷从半空中落下来将程涛和刘月如缠在一起,程涛如中了邪一样穿过人群看向宴会厅的门口。那里泉镜花一把把梁九凤推了出去,梁九凤站在大门外和他对视着,她的目光看上去是那么悲伤又绝望。   “程长官,麻烦你和未婚妻站的近一点,我们要拍照。”记者招呼着程涛,程涛越过人群看着梁九凤行尸走肉般的揽住了刘月如的腰,闪光灯立刻连成了一片。但程涛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梁九凤单薄的身子也被逐渐关上的大门掩住不见了。 ☆、南郊猪圈   成都的南郊位置有些偏僻,这里没什么人住,只有一片破败的房子,这些房子已经快成残砖烂瓦了,看不出来原来到底是民居还是庙宇。现在夜已经深了,南郊静悄悄的,从一座烂房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猪哼哼声。   那座房子里味道很不好,肮脏的地面上卧着十几头黑色的大肥猪,这些黑猪个头特别大,少说也有三百斤。它们嘴里的牙也长的比一般猪长些,看上去有些狰狞,这些猪的蹄长的也有些奇怪,每只蹄上竟有五个趾。   房间的四周摆着些年代久远的石碑,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红长老和江海侯爷蹲坐在一块石碑上俯视着躺在猪圈里满身血污的阴长生。   江海侯爷说道:“长老,你确定就是他?”   “我确定是他。”   “可是他都成这个样子了,怕是不中用了吧?”   红长老缓缓的说道:“看他的造化了。”   阴长生人事不省的躺在肮脏的烂泥里,他的身子在疼痛和浑浊空气的刺激下一阵阵的哆嗦,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的难受,但间或他却能感觉到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丝丝微风,那微风就像荒漠里的甘泉一样清爽甜美。可是这风是从哪儿吹来的呢?阴长生一边被火焰炙烤着一边焦灼的想着。终于他想起来了,这是南河边的风,是他十四岁那年夏天的风,只有那个夏天才会有这么动人的风。   阴长生迷迷糊糊又回到了那个夏天,柳丝在风里轻轻的摇着,他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蹲在树下呜呜哭着,十四岁的阴长生走到她面前蹲□子柔声问道:“妹妹,妹妹,你为啥子哭呀?”   小姑娘抬起哭花的小脸看了一眼阴长生,他戴着墨镜的样子有些奇怪,小女孩立刻哇的一声哭的更凶了。   “妹妹,你别哭噻,你看看,这是个啥子?”阴长生柔声哄着她。   小姑娘把揉着眼睛的小拳头拿开,发现阴长生手里有一朵五彩的芙蓉花,还有一只美丽的大蝴蝶绕着它飞呀飞的。小姑娘不由停住了哭声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阴长生笑眯眯的说:“你不哭了,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小姑娘用力的点了点头,阴长生把那朵芙蓉花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小姑娘开心的说道:“谢谢大哥哥。”说罢就捧着花儿蹦蹦跳跳的走了,阴长生站起身来微笑着看着小姑娘在柳条掩映中像只小黄莺一样的背影。   “阴长生,阴长生,你也送我一个嘛。”   阴长生扭头一看,原来是梁九凤那个柴火妞正扯着他的袖子,她咧开嘴哈哈笑着,嘴里那个豁格外的显眼。阴长生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有些嫌弃的说道:“咋个哪里都有你,一边去,一边去。”   梁九凤气鼓鼓的扭过头朝坐在卦摊上翻着一本破破烂烂线装书的梁老六喊道:“爹,你看阴长生又欺负我。”   “嗯。”梁老六随口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梁九凤干脆跑过去把书从他手里抢了下来,硬是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拖了过来,梁老六笑呵呵的任女儿拽着自己,他的衣服都被她拽的脱掉了一半。   梁九凤把梁老六拽到阴长生跟前气鼓鼓的说:“爹,他又欺负我,你管管他。”   阴长生翻了翻眼睛扭过了头去,嘴里不屑的嘀咕了声:“瓜娃子。”   “你。。。”梁九凤听了又要发作。   “好咯,好咯。”梁老六笑眯眯的按住了女儿,他抱住她的肩膀指着河里戏水的孩子说:“九凤你看,那些娃娃在耍啥子,看着好好耍哦,你去跟他们耍噻。”   梁九凤看着河里玩的正欢的孩子立刻两眼放光的点了点头,她把上衣一脱,穿着小肚兜像条泥鳅一样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站在河边的阴长生干干净净的长衫上被溅的全是水。   “梁九凤,你搞啥子嘛!”阴长生恼火的朝河里喊道。   梁九凤从从河里探出头捧了一捧水就往阴长生身上撩去,他躲得不及时又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梁九凤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咯咯的笑个不停,她像条鱼一样扎进水里向那几个打水仗的孩子游了过去。   阴长生掏出手帕恼火的擦着自己脸上的水,梁老六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下看着远处开心戏水的女儿,他拍了拍身边那块大石头对阴长生说:“你也坐噻。”   阴长生提起长衫坐了下来,他把手帕收起来说道:“六爷,你给我讲故事吧,我喜欢听你讲那些关于阴差的故事。”   树上那个女吊死鬼也垂着长长的舌头转向了他们,她阴惨惨的说道: “我也要听。”   梁老六笑笑说:“那好吧,你们要听啥子?”   阴长生想了想说:“六爷,你就再讲讲关于五通闹判的事吧。”   梁老六望着远处的河面讲了起来:“五通闹判是五百年一次的劫数,血池地狱里最厉害的恶鬼咬死判官来到人间,还会把鬼怒川里的恶鬼都放出来,但我倒觉得五通闹判其实也算是个好事。”   “好事?”阴长生疑惑的说道。   梁老六微笑着说道:“长生啊,你平时能看到好些个小鬼,有些是不能投胎的亡魂,有些是流落人间的扫把星,他们虽对人没的大害,但要是多了却会成大麻烦。那些小鬼钻进井里会渐渐污染井水,附在人身上扰乱人的心智,附在庄稼里又会影响收成。虽说有阴差的存在,但也治不了这么多的小鬼,而且他们也没有刻意害人。当五通带着最厉害的恶鬼从地狱里出来时,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人间的小鬼全吃干净,人间就会得到一次彻底的净化。”   “但是他们造成的灾难可比那些小鬼多多了呀。”阴长生说道。   “其实恶鬼再可怕,也可怕不过人心的贪婪,”梁老六说道,“历朝历代五通从地府里跑出来,都是因为有人要不顾一切得到那笔冥银,争夺那笔银子造成的灾难要比恶鬼横行造成的灾难大多了。”   “人心真是可怕。”阴长生望着河水喟叹道。   梁老六笑笑说:“人心并不可怕,被欲望控制的心才可怕,如果你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不受外物干扰,人心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阴长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继续问道:“那六爷,五通一般都是咋个被重新镇回去的呀?”   梁老六答道:“一般的办法无非是把冥银还回去,然后请无数法力高强的人一起作法——这些人都会把命搭进去——再重新选出阴差重建秩序。燕京灯铺的张灯笼祖上就是北京的满族贵族,因为能通灵,所以被选成了成都的阴差,他们家才迁过来的。不过这种法子没办法把所有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都送回去,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流落人间,我这个捉鬼阴差就是专门把那些个恶鬼送回去的。”   “就为把他送回去得搭那么多人命,看来这五通闹判还是个祸事。” 阴长生说道。   “其实也不一定,”梁老六笑眯眯的说道,“要是人间司命在的话,他一个人就能把五通和所有的恶鬼全送回去。”   “人间司命是个啥子呀?”阴长生好奇的问道。   梁老六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河面缓缓说道:“人间司命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阴差,他持有一张写有‘冥府开禁’的令牌,他凭这张令牌能直接奏请阴天子清理人间。到时候八部鬼帅,十六路鬼王,三十二路阴兵就会冲出阎罗殿直奔人间,那里面有斩鬼的钟馗,阴天子座下的十大太保,还有让恶鬼闻风丧胆的阴帅,他们会把人间的大鬼小鬼统统杀掉,把五通重新押回地府。最后阴天子也会现身人间视察斩鬼,成都的城隍爷会带着驻守成都的判官、后土、土地们现身恭迎阴天子大驾,阴天子的天子殿将投影在人间,阴天子就坐在里面朝见百官,成都会在一刹那变成一座人间鬼国。”   阴长生张大嘴神往的听着梁老六的描述,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句:“好洋气哦。”   梁老六说道:“只可惜啊,这样的场景在人间只出现过一次。”   “啊?”阴长生不解的问道,“为啥子呢?”   “因为人间司命实在是太难选了,首先他必须身带南斗北斗之气,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身上带有生死轮回之气的人才能司命,其次,人间司命必须要一个神仙来钦点,这个神仙是芙蓉城主。”   “他又是谁?”   梁老六笑笑说:“没人晓得他是谁,人们既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他掌管何事,但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现身人间,他乘一艘仙船而来,只停留须臾便会离开。不过如果他贪玩错过回程的船,那他就没得办法只能待在人间乖乖的找人间司命了,因为只有司命才能送他回去,只是不知道这世上什么地方能让芙蓉城主流连忘返,逗留人间。”   “那人间司命的出现岂不是遥遥无期?”阴长生说道。   “这些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找到那张‘冥府开禁’的令牌。”   “唉?”阴长生疑惑的说道,“难道那个令牌不在芙蓉城主或是人间司命手里吗?”   梁老六笑呵呵的说道:“当然不在,因为那个令牌可不是个木头板板,他是个人。”   “人?”阴长生惊呼道。   梁老六点了点头说:“那张令牌投生为人一直存在在人间,不过他身上并没的啥子特征。令牌投生前十殿阎王会给他起个阴间的名字,人间司命只有找到那张令牌并且叫对他在阴间的名字,令牌才会现身。 ”   阴长生撇撇嘴说:“茫茫人海咋个可能找到那个人嘛,再说就是找到了,人间司命也不一定知道他在阴间的名字嘛,我看这个人间司命简直就不可能出现。”   梁老六笑呵呵的说:“你小小年纪咋个这么悲观,要抱有希望噻,长生啊,搞不好人间司命就是你哦。”   “我?”阴长生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说:“咋个可能嘛,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梁老六凑近他眨眨眼睛神秘的说道:“长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块令牌被我找到了,我还知道他的名字是啥子。”   “真的呀!”阴长生兴奋的说道,“他叫啥子嘛。”   梁老六眼睛一转,看着远处戏水的孩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他叫九凤。”   “九凤。”阴长生郑重其事的重复着这个名字,过了片刻他突然醒悟过来说道:“搞啥子么,那不是你女子的名字嘛。”   梁老六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脸上一副得逞的表情,阴长生故作恼火的转过头去说:“你就晓得哄我,我都不晓得你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   梁老六依旧笑个不停,阴长生终于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远处孩子的笑声随着凉爽的清风飘来,翠绿的柳条在风里晃呀晃的,河上的小船慢慢的飘过,梁老六和阴长生坐在水彩画一样的夏天里开心的笑着,树上吊着的女吊死鬼也咧开嘴嘻嘻笑了起来,微风吹过,她就像个晴天娃娃一样晃来晃去。   今天晚上有些闷热,这个猪圈里更是燥热难忍,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阴长生躺在烂泥里艰难的喘着气,他的喘气声听上去就像周围那些大黑猪一样粗重。   红长老蹲坐在石碑上闭目养神,江海侯爷有些担心的说道:“他怕是撑不过去了吧?”   “不,他会醒的。”红长老说着睁开了眼睛,他的绿眼睛在黑暗中像绿宝石一样放光,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人间司命马上就要醒了。”    ☆、两难   刘月如坐在自己房间的写字台前认认真真的写着结婚请帖,还有两天她就要举行订婚仪式,然后紧接着就要结婚,这几天她忙的晕头转向的,光是给同学写请帖就是个大工程,不过即便是忙她心里也是甜蜜的。   总算最后一张请帖也写完了,她把自来水笔放在一边甩了甩自己发酸的手腕,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刘月如说道。   房门被推来了,进来的是他们家跑腿的下人小穆,小穆说道:“小姐,你的婚纱赶出来咯,我给你去取吧。”   “你去吧。”刘月如笑眯眯的说。   小穆刚要走刘月如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叫住了他:“唉,他。。。还是不出门吗?”   小穆听了她的话微微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他答道:“程长官还是老样子,饭也不吃,话也不讲,不晓得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在做啥子。”   刘月如听了他的话轻轻叹了口气,她想了想说:“婚纱你先不忙去取,你出去吧。”   “哦。”小穆应了声就带上门走了。   刘月如推开凳子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她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在最里面一间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她伸手轻轻叩了叩门,里面没有人应门,她试着拧了拧门把手,门没有上锁一拧就开了。她一推开门就看见程涛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的身影,他笔挺的背影透着些疏离和冷漠,微风把花纱的窗帘吹的微微摆动,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   刘月如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笔挺的背影,脸上的表情说不来是忧伤还是幸福,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换上一副笑脸甜甜的唤着他:“程涛哥哥。”   程涛没有回答他,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刘月如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她笑着问道:“怎么饭也不吃?你伤刚好,不吃东西可不行。”   “我不饿。”程涛看着窗外面无表情的说道。   刘月如微笑着劝他道:“那你就出去走走,老这么闷在屋里怎么行嘛。”   “出去走走?”程涛说道,“很遗憾我现在已经被你父亲软禁了,我哪儿也去不了,我甚至都不能去工作。”   刘月如听了他的话脸上现出些许受伤的表情,她勉强挂上微笑柔声说道:“程涛哥哥,我的婚纱做好了,你去帮我取好不好?”   程涛冷笑着说:“你们刘家那么多下人,为什么要我去?”   刘月如低下头去不说话了,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程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刻薄,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毕竟事情弄成现在这样并不是她的错。他垂下眼帘低低的说:“对不起。”   刘月如摇了摇头有些凄楚的笑着说:“没的事,我不怨你。”   两个人沉默的一起透过花纱窗帘看着外面的蓝天,一群鸽子从天空中飞过,洒下了一串辽远的鸽哨,刘月如看着外面开口说道:“程涛哥哥,其实你不想娶我,对不对?”   程涛听了他的话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刘月如轻轻笑了下继续说道:“虽然我不懂你们男人间那些事,但我能看出来你和爸爸之间有矛盾,你答应娶我也跟爸爸有关系吧,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成现在这样了,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也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呀,你伤刚好,天天就这么闷着自己总不是个事。爸爸对我说过,聪明人不跟势斗,不跟理斗,不跟法斗,我们就都认了吧。我以后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绝不给你找麻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想喜欢谁就去喜欢,只要你开心了我就知足了,女人这一辈子围着丈夫转也就这么过去了,能和你一起过日子,我觉得很满足。”   程涛听了她的话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倒宁愿她蛮不讲理,这样他还可以给自己的冷漠找个理由,但面对她的懂事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混蛋,稀里糊涂的就毁了两个女孩子的人生,他说道:“月如,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刘月如说着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嗅着他身上干干净净又让人陶醉的气息渐渐的合上了眼睛,她轻声说道: “程涛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   程涛犹豫了一下伸出胳膊搂住了她,刘月如抱住他的腰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又有些甜蜜,她喃喃的说:“程涛哥哥,你真好,你真好。 ”   程涛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去给你取婚纱吧。”   刘月如直起了身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好的呀。”她一边理着程涛的领角一边说道:“你就借这个机会出去走走,你有啥子想见的人,想说的话,也。。。一并做了吧。”   程涛听了她的话脸上现出些惊讶的神色,他说道:“月如,你。。。 ”   “啥子也别说了,”刘月如扭过身去背对着他说,“下午爸爸不在家,你从后门出去,快走吧。”   程涛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垂下眼帘说道:“谢谢。”说罢就起身离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刘月如叫住了他:“程涛哥哥!”   程涛转过身去,他看到刘月如眼神里含着些酸楚说道:“早点回来,我等你。”   程涛点了点头人就不见了,刘月如叹了口气独自一个人怔怔的坐在床边,花纱的窗帘轻轻的飘着,阳光透过花纱在地面上投下了一层华丽纤细的影子。刘月如看着那好看的影子眼睛一阵阵的发酸,但眼泪终究还是没有流出来。   “梁氏神算”的破布招子在风里飘着,但卦摊上却不见算卦的先生,梁九凤正站在河边不停的往河里扔着石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已经不像被关在地下室里那几日那么难看了,她不顾背上有伤,发狠的打着水漂。她的技术还真是差劲,扔出去的石头大多闷响一声就沉进了水里,偶尔一块在水面上弹起来她就大声为自己喝一句彩:“漂亮!”   梁九凤从小就不擅长这个,每次和别的孩子玩她总是输,连阴长生那个家伙都能用小石子打出漂亮的水漂来,唯独她就是不行。梁九凤终于仍不动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有些忧伤的望着眼前柳枝掩映的河水。她从小在南河边长大,这条河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关于成都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关于她爹,关于阴长生,关于程涛。。。一想到程涛这个名字,梁九凤赶紧摇了摇头驱散脑子里的想法,她不能想他,不然她非发疯不可。她捡起身边的一快小石头发狠的扔进河里,但那块石头却像跟她作对一样,闷声不响的就沉进了河里。   这时突然一块小石子从她身边飞过落在了河边上,小石子在河面上轻快的弹了五下才沉进河里,好漂亮的一个水漂。梁九凤回过头去,突然就愣住了。   柳枝掩映中穿着白衬衫的程涛正站在那里,他脸上淡淡的笑容看上去熟悉又迷人。纤细的杨柳丝在他们之间轻轻摆动着,两个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对视了半晌。   最后还是程涛打破了沉默,他轻轻笑了下说:“喂,这么一直扭着头,脖子疼不疼?”   梁九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真的有点疼,她回过头去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程涛拨开柳条走到了她身边,他低头看着她脖颈后面细细白白的皮肤却不知说些什么好,他几次张了张嘴终于说道:“你。。。还好吧?”   “还好,”梁九凤头也不抬的答道,“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哦。。。阴长生呢?”   “他被红长老救走了,我也不晓得他现在在哪儿。”   “还有。。。罗百山和叶皮影的事情。。。我觉得很遗憾。”   “没事,都过去了。”   “哦。”程涛低下头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一样在没话找话,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那些话从他去重庆时起就一直在想,可是现在却全都说不出口了。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个不能碰触的禁地,只要一提到,两个人就都要溃不成军。他们又沉默了下来,程涛看了看天空有些局促的说道:“你看,有云,要下雨了。”   “你什么时候结婚?”梁九凤突然问道。   程涛微微愣了一下,他别过头去答道:“一周后,后天先订婚。”   “你喜欢她?”梁九凤问道。   程涛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空上飘过的云说:“我必须娶她。”   “为啥子嘛?”梁九凤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程涛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依旧如敢死队员一般偏执又坚定,仿佛不把他逼上绝路绝不甘心。程涛在心中默默呐喊着,不要这么看着我,不要这么看着我,可梁九凤的眼神却不依不饶。程涛冷下脸偏过头去说道:“不为什么。”   “不为啥子又是为啥子?”梁九凤执拗的问道。   “你不要问了好不好!”程涛终于有些恼火的喊道,他重重叹了口气扭过头去说道:“我们。。。就这样吧。”   天上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天空变成了柔和的灰色,两个人就这么在飘拂的柳条中对峙着。梁九凤死死的盯着程涛,她的表情偏执到极点。她突然一把牵起程涛的手就拉着他跑了起来,程涛被她猛的一拽差点跌倒在地上,他一边被梁九凤拽着飞跑一边不解的问道:“你干什么?”   “跟我来!”梁九凤大喊道。她像魔鬼一样跑的飞快,她拉着他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子一路跑进了八宝街里。她在自家门前一脚踢开家门就把程涛拉了进去。   “我说你到底干什么!”程涛说道,但他还没问清楚就被梁九凤一把推进了屋里,梁九凤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窗户上镶的木板还没卸下去,门一关屋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里,程涛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他焦急的说道:“九凤,你在哪儿?你到底要干什么?”   黑暗中梁九凤并没有回答他,程涛摩挲着在桌子上摸到了火柴,他划着了一根,火光照亮了梁九凤近在咫尺的脸,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梁九凤就一口吹熄了火柴。程涛没办法只得又划了一根,随着“撕拉 ”一声,淡淡的硫磺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小小的橘黄色火苗照亮了一小片空间,程涛突然像木头人一样愣在了原地——火光中的梁九凤居然口一口丝口不口挂。   她的双臂交叉在胸前紧紧抱着自己,她看上去有些害怕,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火柴的光给她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少女纯洁无暇的青涩身体透着无尽的诱惑。程涛如中了蛊一般在火光中一瞬不瞬的看着梁九凤的双眼,直到火苗烧着他的手,他才如梦初醒的松开了手,火柴掉在地上立刻就熄灭了,小屋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梁九凤温香玉软的身子贴了上来,程涛如喝醉酒的人一样神志不清,他努力的振作精神想制止她,但他的手不由自主就抱紧了她。黑暗中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是那么迷人,他情不自禁的就亲吻着她裸口露的肩头。   梁九凤附在他的耳边动情的呢喃着:“程涛,我晓得我们是没办法了,我把我的身子给了你吧,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我的身子也是你的。”   梁九凤动情的表白让程涛的心中更加的沸腾,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情口欲如燎原之火一样在他们之间蔓延,程涛最后一丝理智也在她温暖的气息间被焚尽了,他的手几乎不受控制的就探向少女身体上那散发着幽幽暗香的隐秘之处。   程涛用力咬了咬嘴唇想唤回自己的理智,他迷迷糊糊的说:“九凤,我们不能这样。”   梁九凤不管不顾的亲着他的面颊喃喃的说道:“我不管,我喜欢你,哪怕没有一辈子,我也要有这一天,程涛,要了我吧。”   程涛的脑子越来越不清楚,意乱情迷间他终于心一横一把推开了梁九凤踉跄的站了起来,他摸索着撞开了房门,淡淡的天光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涌进了小屋里,原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   梁九凤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一见光她立刻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扯过床上的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程涛扶着门框背对着梁九凤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白净的脸像发烧一样通红,情口欲的余韵让他的身子仍一阵一阵的发着抖。   梁九凤有些绝望的说道:“程涛,你为什么不要我?”   “九凤,我们不能这样,我不能娶你。”程涛喘着粗气艰难的说道。   “我不在乎!”梁九凤提高嗓门喊道,“我就是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娶不娶我,我就是喜欢你!”   “可是我在乎!”程涛转过身来大吼道。   梁九凤被他吓了一跳,程涛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痛苦的别过头去说道:“九凤,你还年轻,你的路还长的很,我就这么要了你,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谁都不嫁!我只要你!”梁九凤带着哭腔喊道。   “我都说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我不管!”梁九凤流着泪说道,“我就要你,我就喜欢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梁九凤!你还讲不讲理!”程涛暴怒的喝道。   梁九凤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趴在枕头上哭的撕心裂肺,她的哭声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扎进程涛心里来回搅着,他觉得自己更心烦意乱了,他怒吼道:“哭什么哭!我命令你,不许哭了!”   谁知梁九凤却哭的更大声了,她哭的那么卖力,简直像要把自己活活哭死。程涛举起拳头恼怒的一拳砸在了门框上,他冲出小屋焦躁的在雨里转了一圈才回来。他站在门边看着哭的死去活来的梁九凤手足无措的说道:“你。。。别哭了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梁九凤撕心裂肺的哭声,程涛有些笨拙的在床边上坐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想抚慰梁九凤,却又不知该从何做起,他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他无措的说道:“你看,我又把你弄哭了,我真是没用,唉,你不哭了好不好?哭坏了可怎么办?我不在的时候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一回来你又这么难受,我。。。唉,不哭了,好不好?”   程涛试探着拍拍梁九凤的肩,却被梁九凤一把拍掉了,他拘谨的坐在床边听着梁九凤嚎啕大哭。片刻后梁九凤抬起哭花了的脸看了眼他,突然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她紧紧抱着他放声大哭。   程涛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她道:“不哭了,不哭了,哭的丑死了。 ”   “程涛!你个大混蛋!”梁九凤边哭边喊道。   程涛轻轻笑了下拍着她的后背说道:“我就是个混蛋,我老是让你哭。要不,你就好好哭一场吧,明天醒来满世界都是好男人。你可千万别再找我这样的,找个不会让你哭的,真心对你好的,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梁九凤把脸埋在程涛的胸口放声大哭,程涛的心里也十分的酸涩,他的眼睛酸酸的,似乎也要流出眼泪来,他吻着她的头发喃喃的安慰着她:“九凤乖,九凤不哭,不哭了。”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淡淡的夜色渐渐降临,梁九凤终于哭累了靠在程涛怀里睡着了,程涛抱紧了她用力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多希望时间就这么停下吧。   刘月如独自一人坐在程涛黑漆漆的房间里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她有些焦急的看着墙上的钟,都这个点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刘湘后半夜就会回来,万一他发现程涛不在,程涛怕是会有大麻烦。   突然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刘月如赶紧站起身来,她看见浑身湿淋淋的程涛站在门口。刘月如不由松了一口气,她赶紧迎上去说道:“你怎么才回来,担心死我了,万一爸爸先回来了,可就不好解释了。”   程涛靠在墙上别过脸去说:“对不起,回来晚了。”   “没事,没事,你看看你,淋成什么样了。”刘月如说着就想用手去撩起程涛额前湿漉漉的头发,但在她的手马上碰到他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刘月如的小手生生的顿在了半空里。她看了看他躲闪的眼神,收回了自己的手,她问道:“我的婚纱你取到了吗?”   程涛这才想起来刘月如的婚纱,他抱歉的说道:“对不起,我忘了。 ”   刘月如低下头去笑着絮絮的说道:“没的事,我明天叫下人去拿,一样的。”   “对不起。”程涛低低的说道。   刘月如沉默了片刻笑了下说:“你赶紧换衣服睡吧,我跟下人们说你早就回来休息了,没人知道你出去,你放心吧。”   “谢谢。”   刘月如说:“我们都要做夫妻了,说什么谢嘛。”   程涛皱了皱眉说:“月如,其实我们。。。”   “你什么都别说。”刘月如有些慌张的打断了他,她看着他带着些恳求说道:“我求求你什么都别说,还有一周我们就结婚了,我求求你什么都别说。”说罢就一低头出去了。   程涛深深的叹了口气用手扶住了额头,刘月如略带哀求的脸和梁九凤挂着泪痕的睡颜不停交织着出现在他眼前,他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程涛,你这个混蛋。   刘月如并没有回房,她靠在程涛的房门上留心听着里面的动静,她听见他换衣服的声音才舒了口气,她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她小小的身子几乎完全被黑暗吞没,她在心里悲哀的一声声叹着,程涛哥哥,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外面的雨哭了一夜,这个晚上注定有人要一夜无眠。    ☆、刘湘的计谋   四川省主席办公室里永远都是烟雾缭绕的,因为刘湘永远都是烟不离手,此时靠在扶手椅里的刘湘又在吞云吐雾,如豌豆汤一样浓稠的白烟从他的口鼻中喷出。独处的刘湘脸上不见了平时那副和事老一样的表情,他平淡无奇的五官透着一种食肉兽般的危险。   在他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张报纸,报纸上摆着一卷微型胶卷和一个档案袋。刘湘用自己被香烟熏的焦黄的手拿起了那卷微型胶卷,他看着手中的胶卷脸上露出了一丝狡猾的微笑:差点就被程涛那小子摆了一道。刘月如的生日宴后,他立刻逼程涛交出了这卷胶卷,不管程涛愿不愿意,他现在是他的女婿,他再也跟他撇不清关系了。   目前美国的经济危机愈演愈烈,罗斯福为了提高本国的白银储备量在世界范围内大量购买白银,为了讨这个最有力的支持者的欢心,蒋介石把一船一船的银子卖给了美国人。民国的通行货币是银元,白银外流引起的通货紧缩已经开始显现出来,连刘湘都能感觉到四川的铜铁在大量跌价,南京的情况可想而知。刘湘前段时间得到密保,南京政府打算发行纸币,看来蒋介石手头真的是没多少银子了。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能拿出五万万两银子,对内他可以稳定经济秩序,对外他可以争取美国这个强有力的盟友,到时候整个天下都将是他的。现在中国需要的只是个军事上强硬的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蒋介石做得到,他刘湘也能做得到。   目前的形势看似刘湘完全有利,在他寻找那笔银子的路上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但刘湘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凝重,毕竟在切实得到那笔银子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空想,更何况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大部分国民党将领将之红军在遵义的胜利归结为他们钻了国民党内部矛盾的空子,国民党内部斗争也确实助了他们一臂之力,但一直旁观这场战争的刘湘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那是林中的猛兽碰到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后所产生的危机。红军在这场战争中的作战方式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能感觉到在对方的部队里隐藏着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他的天才在用兵的细节中展露无遗,那是一种远离战场就能掌控全局的智慧,真正的战略家的智慧。目前红军仍驻扎在遵义,国民党的几十万大军如黑压压的乌云般向他们逼近,尽管国民党已经做到严防死守,但他们心中已经没有了必胜的信心,他们担心红军又会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包围中找到一个出人意料的突破口,然后一击即胜。   虽然红军下一步的行军路线并不明朗,但刘湘很担心他们会继续试图入川与张国焘的部队汇合,如果他们真来了,刘湘不确定自己真能拦住他们。等到月如举行完婚礼,他要赶紧回重庆去指挥作战,这次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付红军。如果他们真的成功突围进入四川,这会给自己埋下了重大隐患,蒋介石也会以此为借口让中央军入川,到时候在红军和蒋介石的夹攻下他就真的大势已去,王家烈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教训,所以在前往重庆前他一定要找到那笔银子。   刘湘相信真正能找到那笔银子的人应该是罗琳,但她聪明又狡猾,对他又充满敌意,她一旦找到银子根本不会告诉自己,而能控制罗琳的人只有泉镜花,可是他却无法控制泉镜花。泉镜花就像某种低等动物一样,他听不懂道理也拒绝和刘湘沟通,他只是固执的按自己的节奏在寻找着那笔银子,完全不理会刘湘让他加快速度的劝告。刘湘现在可是丢下川西要命的战争堵上身家性命在找那笔银子,他没工夫再在泉镜花身上耗下去,他必须逼迫他加快速度。对于泉镜花这种低等的生物,利益无法诱使他,唯一的方式就是用恐惧威胁他。可是作为一个连痛感都没有的人,泉镜花会怕什么呢?   想到这里刘湘拿起了桌上那个档案袋,牛皮纸袋上只写了“246”这个编号,这是罗琳给他的,里面详细的记录了泉镜花不堪回首的过去,在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中他虽然受尽非人的虐待,但他始终没有现出恐惧的表情。刘湘放下档案袋拿起桌上摊着的报纸,在报纸的角落里有条豆腐块大小的新闻——《奇怪传染病流行伪满,可是日本人遭遇天谴?》,新闻的正文简要的记叙了沈阳某地莫名流行的一种怪病。刘湘暗想,这就是泉镜花来投奔自己的原因吧,他被土肥原所抛弃,便慌不择路的投奔了自己。刘湘大概猜到什么会让泉镜花恐惧了,他怕的东西跟罗琳一样,那是但凡群居动物都害怕的东西。   突然刘湘身后的窗帘剧烈的飞舞起来,他知道是谁来了,他不动神色的把桌上的档案袋藏进了抽屉里。窗帘的抖动渐渐平息了下来,泉镜花从窗口跳了进来。他穿着的和服上绘着海浪,在翻滚的海浪的簇拥中泉镜花如从海中诞生的维纳斯一样美的让人不敢逼视。但他的脸上却一点光彩都没有,显然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美。   刘湘笑呵呵的说:“你这个衣服巴适的很嘛。”   “谢谢。”泉镜花说着在刘湘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完全不理解刘湘的夸奖。   “你找我有事?”泉镜花问道。   刘湘摸了摸自己的秃头说道:“是这个样子的,我觉得你们找那笔银子的速度好像是慢了点,能不能加快些?”   “是罗琳在找那笔银子,我只能等她。”泉镜花答道。   刘湘把身子探向泉镜花说道:“我是好心提醒你,我觉得那个罗琳恐怕不会跟你说实话,说不定她早就把那笔银子找出来咯,但是我们两个谁也不晓得,你最好回去盘问一下她。”   “这不可能,”泉镜花答道,“她中了血咒,她怕我,她不敢这样做。”   “她是怕你,但她也恨你,她很有可能背着你搞小动作哦,你应该去逼问一下她,这事还是要加快速度。。。”   “别命令我!”泉镜花突然提高嗓门说道,“我不会再听任何人的话。”   刘湘哈哈笑着说:“哪个命令你了,我是好心提醒你,你不听也就算了。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个建议,我觉得她和那个南京来的姚汉宁关系不一般,关键时候那个男人会有用处的。”   “有血咒就足够了,阁下是这么告诉我的。”泉镜花不为所动的说道。   刘湘猜那个阁下应该是土肥原吧。他故作夸张的继续说道:“我也是为自己考虑,罗琳那个洋婆子精得很,万一她找到银子自己把银子卷跑了,再向土肥原告密我收留你的事,我不就瓜起了。”   “她不会拿到银子的,令牌在我的手上,这一点请你放心。”泉镜花说道。   刘湘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哪个信你哦,你老说啥子令牌令牌,我都没见过,是不是你和罗琳那个洋婆子合起伙来唬我的哦。”   “我没有骗你,令牌就在我身上,”泉镜花说着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了两块木头令牌,“请看。”   刘湘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不屑的说道:“两块木头板板哪里搞不到,老子为了两块木头板板和土肥原过不去简直是个瓜娃子,我看你还是另找别处避难吧,老子不收留你了。”   “请拿去仔细看一下,这不是普通的木板。”泉镜花说着就把令牌递给了刘湘。   刘湘随手接过来拿在手里看着,他突然慢慢拉开抽屉把令牌装了进去,一丝狡黠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是有点意思,我看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还给我!”泉镜花豁的一下站了起来,他身上绘着海浪的和服烈烈飘舞,他的双眼透出动物一样的残忍。   刘湘却毫不畏惧的笑着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在谁手里不都一样噻。”   泉镜花目光阴沉的看着刘湘,刘湘的办公桌开始抖动起来,红木的桌面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纹,他想用自己的妖力撕烂这张办公桌。刘湘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桌上的裂纹,抬起眼来笑眯眯的看着泉镜花说:“ 你还真是急脾气哦,不过在你把令牌抢回去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个东西。”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编号246的档案袋,泉镜花的眼里现出一丝疑惑,他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刘湘对他招招手说:“来,过来看看这是个啥子。”   泉镜花没有动,档案袋却突然从刘湘手里飞到了泉镜花的手里,他一脸疑惑的把里面的资料抽了出来,但他才看了两页脸色就变得苍白,他抬起眼怒视着刘湘说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刘湘笑呵呵的说:“这个东西现在不光我有,四川所有大大小小报社的编辑部里也有,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在我女子的婚礼前把那笔银子的确切地点告诉我,不然我一声令下明天那个档案袋里的东西就会在成都所有的报纸上登出来,这么轰动的新闻其他地方的报纸也会转载,接着外国的报纸也会登出来,到时候全世界都会晓得你泉镜花是个啥子东西,这个世上再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啊!!”泉镜花猛然把手里的档案袋摔在墙上疯狂的尖叫起来,他美丽的双眼闪着疯子一样的光,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开始抖动起来,小件的家什在空中疯狂的盘旋飞舞着。   刘湘看着他却毫无惧意,一丝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他猜对了,泉镜花怕的东西和所有的群居动物一样,他怕被排斥,被所有人当成一个怪物看待。刘湘慢悠悠的说道:“我晓得你现在肯定想杀了我,但杀了我哪个再愿意庇护你?别人只会把你当个男妓,他们只盯着你那张脸蛋,况且如果我死了,这个档案袋里的东西也会被登出来。你乖一点,一周内给我把银子找出来,你的令牌先放在我这里,等找到那笔银子我们一起去取,如若不然,你陪狗睡觉的照片就会变成报纸头条。”   “没人能保证罗琳一周内一定能找到那笔银子!”泉镜花狂吼道。   刘湘笑呵呵的说:“所以你得想想办法噻,反正我的期限就是一周。”   泉镜花的眼神里现出些绝望,档案袋里的资料全飞了出来,那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纸片飞舞在他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里,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泉镜花只觉得一团酸涩无助的感觉堵在他的胸口,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刘湘满意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站起身来说道:“记住,只有一周,虽然你身上这身衣服巴适的很,但你不穿衣服要更好看些,我觉得想看的人一定多得是。”他慢悠悠的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东西是罗琳给我的。”   泉镜花的瞳孔猛然缩小了,他发出了一声咆哮像一股旋风一样突然撞破窗棂飞了出去。屋里的家具陡然安静了下来,半空中飞舞的家什全摔在了地上。刘湘捡起地上一张印有泉镜花裸体的资料页心中暗想,那笔银子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冥银现世   红公馆漆黑的正屋里刺耳的电话铃响个不停,罗琳咬着牙狠狠盯着那部可恶的电话,她知道这一定是土肥原打来的,但她可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电话毫不气馁的响了一次又一次,罗琳没有办法只得接了起来:“你好,阁下。”   土肥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在吗?”   “不,他不在。”   得到回答后土肥原的嗓门陡然高了起来:“为什么那个东西还活着!”   “他当然还活着,我今天还跟他愉快的共进早餐。”罗琳略带嘲讽的说道。   “我再给你一周的时间,你必须除掉他,不然你的那些照片就会出现在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上!”土肥原激动的大吼道。   “这不公平!你没权利这么做!”罗琳大喊道,“我拜托你讲点道理,如果你还知道什么是道理的话。”   “我做了很多法事仍旧无法阻止传染病,那个东西必须赶紧去死!” 土肥原狂吼道。   罗琳好笑的说道:“阁下,阻止传染病的唯一方法是药物,在这个拥有抗生素的时代你居然通过法事阻止疾病的蔓延,简直是荒唐。”   “那种病不是药物可以阻止的!”土肥原吼道,“那是邪恶造成的疾病,只有铲除邪恶的根源才能医治,所以那个东西必须马上死!”   罗琳觉得土肥原已经完全因为恐惧疯癫掉了,她试图说服他,但土肥原在电话那边狂吼了一声:“你只有一周的时间!”便啪的一声摔上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罗琳死死捏着听筒站在黑暗中,她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这些政客的反复无常,但土肥原的威胁另她的心中深感恐惧,如果土肥原真的把她在沈阳的经历登报了她该怎么办?当她变成一个全世界都唾弃的女人时,汉宁还会要她么?   想到这里罗琳突然开始心慌起来,对未来的不确定充斥着她的心房,她觉得自己亟须见姚汉宁一面,只有他能让她平静下来。她看了眼落地座钟,这个时候泉镜花还没回来,那他今晚应该都不会回来了。尽管汉宁告诉过她不要随便去见他,但今晚她真的忍不住了,只有这一个晚上,应该没问题的。   罗琳蹑手蹑脚的打开了红公馆的大门,她在门口张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于是她便潜入了茫茫的夜色。   墙头上一只眼睛血红的乌鸦在黑暗中一直盯着她,罗琳刚一跑远那只乌鸦便展开翅膀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姚汉宁租住的地方在城东的一座小平房里,虽然地方不大,但独门独院十分的清净,他一个人总是很早就睡了。   此时姚汉宁刚放下手里的书打算休息,他突然听见院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一阵急躁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随后房门也被人猛地一下推开了,气喘嘘嘘的罗琳出现在门口。   姚汉宁惊讶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汉宁,我有话跟你说。”罗琳说着就上前抱住了姚汉宁的脖子。   姚汉宁皱着眉头扳开她的手说道:“跟你说过,不能上这儿来,这很危险,万一被泉镜花发现了,我们两个都有麻烦。”   罗琳低下头说道:“对不起。”   姚汉宁知道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到底是什么事?”   罗琳抬起头看着他惊恐的说道:“汉宁,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我觉得我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我到底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你现在说结局还太早了,”姚汉宁笑笑说道,“好了,赶紧回去吧,不要再上这儿来。”   罗琳抱紧姚汉宁说道:“你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拜托让我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姚汉宁抱住她吻着她的头发说:“不会有事的,你太紧张了。”   罗琳仰起头来用自己的唇寻找着姚汉宁的唇,姚汉宁尽量躲着她说道:“罗琳,我们不能这样,你得赶紧回去。”而罗琳的回答却是更加炙热的吻,姚汉宁无可奈何的笑了下,他知道今晚她是回不去了,他索性低下头忘情的回吻着她,没多久他们就在姚汉宁的单人床上纠缠在了一起。   罗琳的连衣裙和姚汉宁的衬衫皱巴巴的躺在地板上,他们赤身裸体的在床上拥抱在一起。刚经历情口欲洗礼的罗琳浑身懒洋洋的,她仰起头眼神有些迷茫的看着姚汉宁。姚汉宁笑了笑吻了下她的额头说:“这样就不害怕了?”   罗琳听了他的话脸变得通红,她垂下眼帘慌张的说道:“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现在就回去。”   姚汉宁把想要坐起来的罗琳一把搂回了怀里,他贴在她耳边喃喃的说:“他要是真发现了什么,你现在回去也晚了,不如跟我多呆一会吧。”他说着伸手打开了床头的窗户,凉爽的夜风徐徐吹了进来,罗琳的心中无比的宁静,她看着漆黑的天幕上漫天的繁星轻轻唤着他:“汉宁。”   “嗯?”姚汉宁闭着眼睛应了她一声。   罗琳爬起来看着他兴致勃勃的说道:“跟我说点什么吧,这是我们在成都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有什么好说的,”姚汉宁一把把罗琳的脑袋摁回了怀里,“乖乖睡觉。”   “汉宁,不要这样,随便说点什么吧,我睡不着。”罗琳在姚汉宁的怀里不停的挣扎着。   姚汉宁知道他是睡不成觉了,他放开她翻身仰面把双手抱在脑后,他看着她说:“好吧,小姑娘,你想听什么。”   罗琳用手托着下巴说道:“随便什么,最好符合今晚的情境。”她看上去像个小女孩一样兴致盎然,翠绿的眼睛在星光中看上去十分的动人。   “让我想想看,”姚汉宁看着星空思索着,“有了,我给你讲一个有关星星的故事。从前有一个贫穷的放牛娃,有一天他在池塘边看见一群仙女在洗澡,于是乎他把其中一个的衣服藏了起来,那个仙女洗完澡找不到衣服,放牛娃就对她说,只要她答应嫁给他,他就把衣服还给她。。。”   “哦,汉宁,这个故事我听过,牛郎织女,而且你忘记了牛郎家的老黄牛这个关键角色。”罗琳皱着眉头打断了他。   姚汉宁一手支起头转过身看着她笑着说:“你怎么会听过这个中国的神话故事?”   “我研究过世界各国的神话,”罗琳得意洋洋的说道,“这个故事最早出现在《诗经》中,东汉的乐府诗中也曾提到过,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姚汉宁微笑着看着滔滔不绝的罗琳,星光让他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温柔的阴影,他捧起罗琳的手吻了吻说道:“你知道的真多,你可真棒。”   罗琳听了他的夸奖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的更加得意了,姚汉宁把她搂进怀里说道:“那牛郎织女会真的相会么?”   “当然不会,”罗琳枕在姚汉宁的肩上说,“他们之间相距16光年,假如牛郎星每天跑一百千米,他们要43亿年后才会见面。”   “这真是太糟糕了,所以我们幸福多了,不是么?”姚汉宁低下头看着她微笑着说道。   罗琳仰起头看着他温柔如水的眼睛,不由的也微微笑了:“你说的没错,我们要好多了。”   姚汉宁仰面躺在床上指着窗外说:“小姑娘,那我考考你,告诉我牛郎星在哪儿?”   “就在那儿,”罗琳指着窗外说道,“银河的东南面最亮的那颗,赤经19时48.3分,赤纬8度44分。”   姚汉宁听了她的话哈哈笑了起来:“天哪,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这是常识,有什么好奇怪的。”罗琳满不在乎的说道。   姚汉宁无声的笑了笑抱紧了她,他们一起静默的看着天幕上如宝石一样闪烁的繁星,淡淡的银河如一条闪光的绸带一样横亘过天幕,徐徐的夜风里只能听见夜虫舒缓的吟唱,星辉给夜色中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彩。   “怎么不说话?”姚汉宁吻了吻罗琳的额角说道。   “我在看星星,他们那么美。”罗琳仰望着天空说。   “说点什么吧,我喜欢听你说话,”姚汉宁温柔的说道,“说点关于星星你所知道的事情。”   罗琳靠在姚汉宁怀里望着星空说:“在不同的国家,星星有不同的名字,比如在西方,牛郎星被称为天鹰座α,而在中国它本来也不叫牛郎星,在古代占星学中,牛郎星被称为石牛,而他两边那两颗民间认为是他的儿女的小星则是。。。”   说到这里罗琳突然不说话了,姚汉宁不由问道: “被称为什么?”   罗琳没有回答他,她突然一把推开姚汉宁翻身下床拾起自己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   “你怎么了?”姚汉宁不解的问道。   “汉宁我觉得我知道那笔银子在哪儿了!”罗琳一边着急忙慌的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答道。   “那你可以明天再去找啊。”姚汉宁说道。   “不行!我不确定明晚还有这么好的天气!”罗琳套上鞋子说道,“ 汉宁,你有自行车么?或者任何交通工具?”   “院子里有一辆房东留下的自行车。”姚汉宁答道。   “真是太好了!”罗琳兴奋的说道,“等我的好消息吧,天哪,我爱你。”罗琳在姚汉宁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你路上小心啊。。。”姚汉宁着急的喊道,但院子里一阵丁玲桄榔的声音,看来她已经骑着车走了。姚汉宁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她总是这个样子。   罗琳骑着自行车在崎岖的小路上一路疾驰,她间或站起身来猛蹬着自行车,即便这样她还是嫌自己太慢了。她因为兴奋而大口大口喘着气,马上就要揭开谜底的兴奋另她的心狂跳不已。   罗琳在郊外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她把自行车扔在一边站在河边。夜色中的郊外烟水迷蒙一片静谧,河边的翠竹和河里的水仙花都被笼罩在一片雾气里,在河中央一座小小的庵堂浸在水中,庵堂里一座观音像在水雾中若隐若现。这里就是成都男女来求姻缘的万年场。   罗琳仔细观察着观音在水中的倒影,漫天的繁星映在河面上,如同在河面上洒下了无数闪闪发光的钻石,在庵堂的两边,有两颗小星一左一右倒影在水中,这两颗小星恰好在一条直线上。   罗琳跳进水中游到了庵堂前,她仰起头看着低眉的观音隐没在雾气中的脸庞,四周一片寂静,这里安静的就仿佛世外仙境。   没有令牌她该怎么办呢?罗琳微微皱起眉想着。她想了想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她用自己的血在观音洁白的莲花座上写下了四个字——“冥银万两。”   她转身游回了石桥下抱着桥柱紧张的观察着那尊观音像,四周依旧一片寂静,淡淡的雾霭在她身边流淌着,看上去似乎什么都不会发生。罗琳屏气凝神的等待着,她确信虽然没有令牌,但那四个字应该也会起作用。   过了片刻,庵堂旁的河面上突然开始翻滚冒泡,几株洁白的水仙迅速的枯萎,渐渐整个河面都开始晃动起来,河面上倒影的星辉被晃成了碎银子,一阵模糊不清的嗡嗡声从地底传来,大地也开始晃动起来。罗琳兴奋的想:终于要开始了!   观音的脸上突然留下了鲜血,他浑身的汉白玉一块块的剥落下来,浸在水里的观音堂突然消失了,在他原来的位置上正好倒映着一颗明星。这颗明星便是牛郎星,旁边的两颗小星则被民间称为他的一对儿女,他们在天上的排列恰好成一个钝角三角形。但在中国古代占星学中,牛郎星被称为石牛,那两颗小星则被称为河鼓,此时他们在水中的倒影正排列在一条直线上!石牛对石鼓!石牛石鼓不在别处,正在天上!   水面剧烈的晃动起来,从河底传来一阵恶鬼的哭叫声,一股股黑烟从河面上冒出,数不清的明晃晃的银子从河底缓缓升了起来。肉眼可见的恶鬼从河底咆哮着飞出来,那些银子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并不断冒出黑色的浓烟。罗琳抱紧不断摇晃的桥柱,她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要倒塌了。   这时震动突然停了下来,四周重新安静了下来。罗琳睁开眼睛看着四周,一切看上去跟刚才没有任何不同,薄薄的水雾在空气中缓缓流动,普度众生的观音依旧静静的坐在水中央。那笔冥银现世的瞬间所散发的邪恶和恐怖仍另罗琳不住的颤抖,只有来自地狱的东西才可能如此可怕。罗琳暗想,仅仅是那四个字就可以做到这样,如果她有那张“冥银万两”的令牌,此时那笔银子恐怕已经被取出来了。   一丝胜利的微笑浮上了她的嘴角,在这场关于冥银的追逐战里,她马上就要赢了。 ☆、泉镜花的复仇   罗琳回到红公馆的时候已是黎明,尽管现在是盛夏,但黎明时分气温依旧很低,屋里的陈设浸在朦胧的晨光里显得模糊不清,罗琳的脸在暗淡的晨光里泛着苍白的光泽,一夜的奔波和兴奋令她感到口干舌燥,她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里面却一滴水也没有。她疲惫的在太师椅上坐下休息,这时她突然想起,泉镜花现在在哪儿?他晚上一般不是在正屋的地板上独自坐到天亮,就是把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带回来恣意折磨,但还从未彻夜不归过。罗琳站起身来到卧室去找他,他并不在那里,于是她决定到地下室去看一下。   罗琳步下台阶看到地下室墙上的火把燃着,跳动的火苗给这个幽闭的空间染上了一层摇摆不定的血红的光,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没有白昼和夜晚,它如地狱般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她在台阶的顶端向下看去,她发现泉镜花把自己锁在了铁栅栏里,他倚着铁栅栏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的墙壁,摇晃的火光给他那如同上好陶瓷般的脸上了一层淡红色的釉质,他看上去如来自地狱的精灵般美丽又令人畏惧。   “你在那儿干什么?”罗琳站在楼梯上疑惑的问道。   泉镜花抬起自己如蝶翼般的睫毛看向罗琳,“你回来了。”他说道,他向她招了招手接着说道:“来,下来,看看谁在这儿。”说罢他站起身退到了地下室的深处,消失在了罗琳的视野里。   罗琳疑惑的一步步走下台阶,摇曳的火把把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她的影子如一滩血一样从楼梯上淌下去。当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她看到泉镜花站在铁栅栏里微笑着看着她,在他的身边放着张凳子,凳子上站着个人,他的脸上蒙着黑布,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根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看上去就像一个要被处以绞刑的人。   “看着这是谁。”泉镜花说着摘掉了那个人脸上的黑布,一瞬间罗琳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个人是姚汉宁。他的双眼如人偶一样的空洞,显然是中了什么咒。罗琳的嘴张了张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浑身上下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泉镜花满意的观察着罗琳的反应,他微笑着说道:“刘湘说的果然没错,虽然他们那些人是那么令人厌恶,但他们说的话确实总是正确的。”   罗琳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嘴唇颤抖了半天突然笑了出来,她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声音颤抖的说道:“哦,泉,别开玩笑了,快放了他,这真是。。。太荒唐了。”   “我不要。”泉镜花执拗的回答道,他用脚尖碰了下姚汉宁脚下的凳子,姚汉宁的身子立刻跟着晃了下。   “不!”罗琳大声惊呼着贴到了铁栅栏上,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恶作剧也是不噩梦,她挚爱的人马上就要死了,一种令人绝望的真实感向她席卷而来,她握着铁栏杆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哀求的说道:“我求求你放了他!跟他没关系!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请放了他!”   “那个档案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泉镜花冷冷的说道。   “那个东西一直存在,那是土肥原给我的!”   泉镜花听了她的话脸上现出凄凉的表情,他凄楚的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也许他一开始就决定让我杀了你,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回去,泉,你先放了他,我求求你!”罗琳疯狂的呐喊着。   泉镜花呆呆的垂下眼帘喃喃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真的爱他的。”他抬起眼看着四周的墙壁梦呓般的说道:“他的房间里有那么多的书,他教我写字,教我读书,他虽然打我,但事后会那么温柔的舔舐我的伤口,他说,泉,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会爱你。我是那么听话,他居然从来就不想要我,那一切都是假的吗?”泉镜花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他开心的笑着说道:“原来都是假的啊。”他脸上的表情如被遗弃的狗一样迷茫又害怕,但他却像个疯子一样断断续续的笑着。   罗琳紧张的盯着泉镜花的动作,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她觉得自己马上要尖叫出来。泉镜花突然停下了笑声看向了罗琳,他冷下脸厉声说道:“你背叛我,你把那个东西给了刘湘,我要报复你。”说着他又站回了姚汉宁的身边。   “不!别这样!”罗琳高声尖叫着,由于紧张她的声音听上去都不像她自己的。眼泪从她的绿眼睛里涌了出来,她摇晃着铁栅栏疯狂的哭喊着:“如果你真的想报复就冲我来吧,你把我怎么样都可以,但请放了他!放了他!”   泉镜花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毁了我最后一个作为普通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你必须得到最严厉的报复,你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的关系!你忘了你是怎么欺骗我加入土肥原的阴谋了吗!你忘了你是怎么对我的吗!你忘了沈阳的那些日日夜夜了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背叛!泉镜花,你放了他!他是无辜的!”罗琳握着铁栏杆疯狂的喊着,她的眼睛红的都要滴出血来。   泉镜花固执的说道:“我不管,你怎么对我和我怎么对你没有任何的关系,阁下教过我,当有人背叛你时,就要用最狠毒的手段报复对方,你必须被惩罚。”说着他的目光又转到了姚汉宁的身上。   罗琳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拼命的晃着铁栅栏疯狂的喊着:“泉镜花!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的嗓子都快喊出血来,眼泪顺着她的面颊不停的滚下来,可是泉镜花却丝毫不为所动。   “等等!我找到那笔银子了!”罗琳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她贴在铁栅栏上急切的说道:“听我说,你放了他,我带你去找那笔银子好不好,你不是一直都想找到那笔银子么?我带你去,我知道它在哪儿!”   “晚了,”泉镜花微微笑了下说,“我的令牌被刘湘抢走了。”说罢他轻巧的踢倒了姚汉宁脚下的凳子,姚汉宁立刻像一个沉重的布口袋一样被吊在了半空中。   “不!!!”罗琳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如掉入冰窟窿里一样浑身冰冷,姚汉宁吊在半空中你的身体如一根针一样要把她的眼睛扎出血来,她疯了一样的贴在在铁栅栏上尖叫着:“泉镜花!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泉镜花走到她面前看着疯子一样的罗琳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我还要做更不是人的事情呢。”他竖起两指抵在唇边念起了含糊不清的咒,一阵对鲜血的疯狂渴求突然从罗琳的心底涌上来,她本来通红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泉镜花在念血咒。   “不!”罗琳尖叫一声向后退去,她如畏光的野兽一样缩在墙角里抖个不停,她咬紧牙关嘶嘶的吐着冷气,她的指甲紧紧的抠着墙壁,鲜血不断从她的指尖流下来。   泉镜花把姚汉宁的身子放了下来,用指尖划开了他的手腕,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在地下室蔓延开,他打开铁栅栏门对罗琳微笑着说:“来,过来尝尝,看看你最爱的人是什么样的味道。”   “不!”罗琳流着泪绝望的尖叫着,她如野兽般蒙昧的眼睛深处闪现着锥心的痛苦。泉镜花继续念起咒语,对鲜血难以控制的渴望从罗琳的心底涌上来,她绝望哭叫着:“请停下来,停下来!”但在泉镜花呢喃的咒语声中,罗琳最终完全丧失了自我,她如一个提线一样站起来向姚汉宁流血的尸体走去。   泉镜花满意的握住她的手把她领到了姚汉宁流血的尸体边,罗琳目光空洞的跪在了他的脚边,泉镜花低下头鼓励着她:“快,尝尝,是什么味道。”罗琳缓缓把姚汉宁流血的手腕碰到了嘴边,怔怔的吮吸起来,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她吮吸的越来越用力,几滴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泉镜花抚摸着她的头发满意的说道:“这样才是乖孩子,等喂饱了你我会留着他的尸体的,明天这具尸体有大用处,刘湘那么对我,我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不就是阴谋么,别以为我就什么都不会。”   罗琳贪婪的吸吮着姚汉宁的手腕,她被血咒所控制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她只是泉镜花的傀儡,但她那双空洞的绿眼睛里,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不停地滚出来。 ☆、罗琳的归宿   刘月如和程涛的订婚典礼如期举行,来参加这场订婚宴的不仅有成都本地的上流人物和记者,还有来自四川其他地方的刘湘的旧相识。这些旧相识就是参与四川过去二十年军阀混战的各路诸侯,他们被刘湘驱逐出了四川肥沃的盆地只能蛰伏在地势险峻的山区里。虽然此时他们和刘湘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但他们心里一定恨透了刘湘,可他们也只能忍着,成王败寇,这是政治游戏唯一的规则。泉镜花也参加了这场宴会,他穿着美丽的华服唱了几支小曲,让那些来自山区的军阀看的目瞪口呆。这场订婚宴更像是刘湘对昔日手下败将的一次示威和炫耀,他在向他们炫耀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来自南京的黄埔毕业的女婿,倾国倾城的美人,他要让他们知道,这一切只有他刘湘才配拥有。   身着军装的程涛一直彬彬有礼的和现场的来宾应酬着,他英俊的面容和令人着迷的风度给所有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纷纷暗叹这位刘小姐真是好福气。但不知为什么,这个马上要当新郎的男人看上去却并不快乐,尽管他嘴角一直挂着微笑,可这依旧挡不住他眼里的疏离和冷漠。   “程涛哥哥,你累不累呀??”刘月如等到程涛一个人的时候,凑到他身边关切的问道。   “不。”程涛简单的答道。   刘月如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柔声说道:“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我以为你累了。”   “我看上去像不高兴的样子么?”程涛微笑着说道,他微笑的面庞十分迷人,但那张俊脸就像是冰或者是象牙雕成的,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感情和温度。这正是刘月如所熟悉的程涛的脸,迷人却冷漠。她那么辛苦的追逐着他,仅仅希望他能对她流露出一丝寻常的感情,哪怕是生她的气都好,但他对她始终都是有礼貌的冷漠,他们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吗?   刘月如把手从程涛的胳膊上缩了回来,她勉强笑了下说道:“你没有不开心就好,我就是担心你。”   “谢谢。”程涛微笑着回道,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你也别累着自己。”   刘月如听了他的话立刻抬起头来,她脸上近乎感激的微笑刺痛了程涛的心。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要这么卑微的爱着他,他为她觉得不值得,而他又有什么权利这么恣意的伤害她。他看着刘月如那充满哀求的眼睛,突然自暴自弃的想,要不他们就这样吧。   他抬起自己修长白皙的大手在刘月如的嘴角擦了下,他手指温热的触感另刘月如羞怯的往后躲了一下,程涛微微笑了下说:“你口红涂出来了。”说罢便转身向远处人群中的陈布雷走去。   刘月如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刚才那一幕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的回放,你的口红涂出来了,你的口红涂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简直要感动的哭出来,这么多天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她。   不善交际的陈布雷像往常一样躲在人群里,虽然他身居高位,但毕竟是从南京来的,这里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倒是上次碰见的那个刘子密跟他打了个招呼,现在刘子密不知道又去哪里偷糕点了,陈布雷就一个人待在那里。   程涛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唤了声:“陈先生。”   陈布雷看见他过来微笑着和蔼的说道:“你要结婚了,恭喜你啊。”   “谢谢先生。”陈涛垂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陈布雷继续说道:“结婚了就不比一个人了,我十九岁就结婚了,先妻弘农君在生活上帮了我很多,但那时我还年轻,不知道爱护她,她去世了才追悔莫及,你以后一定要爱护妻子,照顾家庭啊,切不可学现在有些军官游戏人生,乱养姨太太。”   “程涛谨记先生教诲。”程涛恭敬的回道。   陈布雷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思索了下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程涛,男婚女嫁人之常伦,但你取刘湘的女儿为妻,是决定和他站在一边了吗?”   “是。”程涛简单的的答道,但他的眼睛深处却涌动着一些复杂的感情。   陈布雷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按理说我不该问这些问题,可是万一刘湘日后对委座有异心,你打算怎么办?他可是你妻子的父亲。”   “已许国,何以许卿。”程涛沉静的声音里透出些坚定。   陈布雷点了点头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毕竟是军人,要切记你的政治操守,永远不要背弃南京政府。”   程涛低下头说道:“陈先生的话我谨记在心,我很愧疚辜负了先生的厚望。”   陈布雷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其实我是多希望你能回南京去啊。”   程涛这时突然想起了初遇罗琳时她的预言:你的人生将会遭遇一场大的变革,如果你不做出正正确的选择的话,你将再也回不到你预定的人生轨道。如今他真的走上了违背自己初衷的道路,但问题是他人生的转折到此真的结束了吗?   程涛驱散了心中不详的预感对陈布雷说道:“不知道陈先生什么时候回南京,我去送送先生。”   “你举办完婚礼我就走,顺便带姚汉宁一起回去,他离开南京的日子也有些长了,该回去了。”陈布雷答道。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心中暗想,他还回的去吗?看来陈布雷对他和罗琳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话说回来汉宁今天怎么没来?我这几天一直想找他商量下回去的事,但连他人影也看不见,他这次来成都真是心都玩散了,回去可怎么工作啊。”陈布雷一边说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姚汉宁,终于他发现了姚汉宁的身影。“他在那儿呢,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他跟程涛打了个招呼便向人群中的姚汉宁走去。   程涛对陈布雷微微欠了欠身目送着他离去,他顺着陈布雷去的方向发现了姚汉宁,他觉得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是那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姚汉宁也发现了陈布雷,他拨开人群向他走去,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古怪,他的手摸向了腰间的枪套。出于职业军人的本能,程涛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趴下!”他大喊一声拨开人群向陈布雷冲过去,陈布雷回过头来有些疑惑的看着程涛。程涛已经看见姚汉宁把枪※拔口出口来口了,程涛跳起来就把陈布雷扑倒在地上。   “砰!”一声枪响划破了宴会厅的热闹喧嚣,桌上一只花瓶被子弹打碎了。宴会厅里立刻响起了女人惊恐的尖叫,不明就里的宾客乱作了一团。   “大家镇定!镇定!”发现出事的刘湘大声喊道,外面荷枪实弹的士兵立刻冲进来包围了宴会厅。宾客们缩成一团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惊恐的看着持枪的姚汉宁。   程涛站起身来一把夺下了姚汉宁手里的枪,他把枪抵在他的额头上厉声说道:“是谁指使的你!”   “刘湘。”姚汉宁嘴里缓缓的吐出这两个字便口吐鲜血倒了下去,宴会厅里立刻响起了惊讶的窃窃私语。   怎么会这样?程涛愕然的想。他知道事实绝不是这样,精明老辣的刘湘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但如果是栽赃陷害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程涛单膝跪下一把提起姚汉宁猛烈地晃着他说道:“你再重说一遍,是谁指使的你!”但姚汉宁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了,程涛用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脉搏,他已经死了,这跟林仲平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程涛立刻意识到背后主使是同一人。他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发现泉镜花正倚在钢琴边看好戏一样兴致勃勃的看着发生的一切。程涛的眼神一暗:是他搞的鬼。   “原来刘湘想谋杀蒋介石的亲信陈布雷陈先生。”程涛刚想站起来做些解释,大厅里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嗓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集中到说话的人身上,这个高颧骨的男人正是西康来的刘文辉,四川军阀中和刘湘斗得最久的一个。   “放你妈的屁!”刘湘大喝道,“老子再瓜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明摆着是有人陷害老子!”他浮肿的小眼睛闪着凶狠的光芒,他明白这里多的是需要一个借口扳倒他的人,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刘文辉盯着刘湘阴险的笑了,事实是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他今天抓住刘湘的把柄了。“刘湘要造反!干掉他!”刘文辉突然提高嗓门大喊一声,大厅里其他四川军阀立刻群起响应,他们纷纷掏出枪来准备闹事。   “妈勒批的!这是老子的地盘,哪个敢动一下老子就宰了哪个!”刘湘拔出腰间的枪大喝道,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发怒的老虎一样骇人,他手下的士兵立刻把枪口对准了要闹事的军阀,两拨人眼看就要打起来。   程涛紧张的观察着现场的局势,他知道他现在就算检举泉镜花也无济于事了,根本不会有人听他的话,一旦擦枪走火,这里马上就要演变成一场屠杀,这之后的事情简直不堪设想。天下乱,蜀先乱,四川局势一乱,全国的局势都要乱,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宴会厅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洪亮的声音:“都把枪放下!这是有人要栽赃刘主席!”   众人的眼光纷纷转向门口,程涛惊讶的发现进来的人居然是罗琳,她高昂着头走了进来,宾客们主动为她让出了一条道。罗琳停在姚汉宁的尸体边,几个枪口立刻对准了她,但她看上去却毫不畏惧,她说道: “这一切都是误会,有人要陷害刘主席搞乱四川的局势,你们不要上当。”   “你在成都待了这么久,怕是刘湘的托吧。”刘文辉冷笑着说道。   “我可以向你们证明我说的一切,”罗琳指着姚汉宁的尸体说道,“ 这个人早就死了,他的尸体被人控制才做出了刚才的一切。”   “你哄鬼哦!咋个会有这种事!”闹事的军阀纷纷喊道。   罗琳不慌不忙的蹲□子解开了姚汉宁的上衣,她指着他身上的尸斑说道:“你们注意看他身上的尸斑,只要找一个稍微有点经验的医生就能推断出他的死亡时间,他绝不是刚才死的。”   刘湘立刻对宴会厅里一个洋人医生说:“约翰医生,麻烦你去看看。”他高声对宴会厅里所有的人说道:“这位约翰医生从加拿大来,跟我刘湘绝对没有关系,你们可以信他的话。”   外国医生过去仔细检查了姚汉宁的尸体后抬起头宣布道:“从尸斑的分布情况来看,他死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宴会厅里立刻发出一阵惊讶的低呼声,刘湘暗暗松了口气,但刘文辉不甘心的说道:“也许他确实是被人控制尸体,但你咋个证明那个人就不是刘湘?”   “因为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他就在这个大厅里。”说着罗琳的目光移向了倚在钢琴上的泉镜花,泉镜花把手指抵在唇边暗暗念起了血咒,可奇怪的是罗琳只是轻蔑的笑着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反应,泉镜花不由的慌乱了起来。   罗琳伸出手指着泉镜花高声说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做的,他是个男人,而且他是日本人!”   大厅里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泉镜花的身上,泉镜花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罗琳眼睛里闪着复仇的火焰一步步向泉镜花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四季葱,他叫泉镜花,他是伪满的土肥原贤二豢养的男妓和间谍,他来到四川亲近刘主席就是奉土肥原之命来搅乱四川的局势的,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策划的。”   “你够了!”泉镜花咆哮道。   罗琳冷笑着说道:“如果你们不信我的话,可以扒下他的衣服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刘湘立刻恼怒的大吼一声:“狗口日口的小日本,竟然敢骗老子!来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我抓起来!”士兵们立刻向泉镜花围了过去,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着些淫口欲。   “等等!”刘文辉大喝一声,“我们凭啥子就相信你的话?”此言一出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罗琳的身上,罗琳无所畏惧的昂起头说道:“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和那个男人一样是日本人的间谍。”   惊讶的情绪立刻在宴会厅里蔓延开来,程涛难以置信的看着罗琳,这个女人她疯了吗?罗琳不理会众人的惊讶继续说道:“我因为无知做了日本人的间谍,但现在我意识到我的行为带来了多大的灾难,我认罪,无论结局是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你当我们瓜哦!哪有人自己承认自己是间谍,你为啥子要这样做? ”一个四川军阀问道。   “为什么?”罗琳冷笑了一下把目光转向了泉镜花,她死死盯着他恶狠狠的说道:“因为这个贱人背弃了我,我决定跟他鱼死网破。”泉镜花脸色苍白的和罗琳对视着,他们的眼睛里都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突然罗琳指着他高声说道:“快把这个贱人抓起来!你们不想看看他衣服下面的身体吗!”   围着泉镜花的士兵立刻疯了一样向他扑了过去,泉镜花哀嚎一声突然腾空飞了起来,他撞破窗棂飞出了宴会厅,宴会厅里的人群惊恐的尖叫起来。   “给我追!”刘湘大喝一声,荷枪实弹的士兵立刻追了出去。“还有,”刘湘说着转向了罗琳,“把那个女人也抓起来。”   几个士兵立刻上去围住了罗琳,罗琳却一脸的平静。刘湘走上去压低声音说道:“今天的事谢谢你,事后我会让人和国外联系,把你送回英国的。”   “用不着,”罗琳平静的说道,“我记得你那里还留着能证明我是间谍的录音吧,你最好把它拿出来,这样更能让人信服今天发生的一切。”   刘湘听了她的话不由的一脸愕然,士兵把罗琳押走了,刘湘提高嗓门大声说道:“诸位受惊了,刘某给大家陪个不是!今天的事都是误会,诸位以后还是好兄弟!”   刘文辉收起枪来满脸笑意的迎上来说道:“是是是,都是误会,都是小日本挑拨离间。”军阀们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又重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大厅里的秩序渐渐恢复了,惊魂未定还挂着眼泪的刘月如跑到程涛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怯怯的说:“程涛哥哥,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程涛默不作声的凝视着空中的一个点,突然他快步跑出了宴会厅,刘月如在他身后不解的叫着:“程涛哥哥,你上哪儿去?”   罗琳被关进了警察局的牢房里,当程涛到那儿的时候,罗琳背对着牢门站在铁窗下仰望着璀璨的星空,她想起了泉镜花最喜欢的那句王尔德的名言,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她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便转过了身来,当她看见是程涛时,她笑着说道:“程长官,真没想到我临死前最后见到的人居然是你。”她款款向他走了过来,一如往常一样优雅又从容,她隔着铁栅栏把自己的手伸给他微笑着说道:“幸会。”   “幸会。”程涛说着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以前总是奇怪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在一起说说话,不知道我死前和你的最后一次谈话我们是否能谈的愉快。”罗琳微笑着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程涛看着她的绿眼睛问道。   “因为我厌倦了,”罗琳平静的笑着说道,“我突然意识到我最开始对那笔银子的好奇本身就是个错误,那笔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银子引起了太多的麻烦,该结束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是日本人的间谍,不会有人相信我说过的关于银子的事了,即便相信也没人敢去明目张胆的找了,我一个人的生命和名誉换来了平静,不得不说这真是太值了。”   “你毁了自己。”程涛说道。   罗琳笑了下说:“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犯下了太多错误,现在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程涛,我想我们一直没办法好好交流,恐怕就是因为我们之间太像了,我们都傲慢又自以为是。我五岁的时候就能讲六国语言,我自负的以为我能解开人生的终极秘密。我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人生没有禁区,只要我想知道,我就一定会知道。当我找到那笔冥银相关的东西时,因为自负我丝毫意识不到他的危险,我也意识不到泉镜花的危险,我只顾一心一意追寻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我现在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存在禁区的,有一些谜题是不应该被解开的。当我开始踏入这个阴谋的时候,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切都会结束的,我还能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中去,但我错了,人生就是一步错步步错,程涛,我们都对自己过于自信了,其实人生远远在我们的掌控之外。”   程涛听了她的话神色微微震动了下,他问道:“你就甘心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   罗琳爽朗的笑着说道:“我见过尼罗河畔的日出,我登上过长城,我去过西藏人迹罕至的雪山,还有世界上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地方,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可是你还没见过自己的孩子,你还没见过你爱人衰老的容颜。”   “哦,”罗琳挑了下眉毛垂下了眼睛,“老实说,我不在乎。”   “可是我不明白你早干什么去了,如果你一开始就拒绝的话事情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我中了泉镜花的血咒,他通过血咒可以随意的操控我。在沈阳我被日本人囚禁,他们通过血咒控制我做了很多不堪回首的事情,并且留下了照片,然后他们就以那些照片以及血咒要挟我为他们做事。在沈阳的那些日子彻底摧垮了我的意志,所以我屈服了。”   程涛震惊的说道:“但你以前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   “算了吧,先生,”罗琳笑着打断了他,“我们以前从没好好说过话,你一见我就唇枪舌剑,说老实话,到现在我都恨你。”她低下头笑了说:“多么奇怪,在我临死前听我这个异教徒忏悔的居然是我最恨的男人。”   程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泉镜花的血咒今天失灵了?”   “因为我找到了破解血咒的方式,”罗琳的嘴角浮上了胜利的微笑,她突然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服,程涛惊讶的发现罗琳的胸口有一个血窟窿,里面居然没有心脏,在她胸部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奇怪的咒文。   罗琳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她轻蔑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血咒到底是怎么下的,但我知道那个咒语的源头就在心脏里,所以我把我的心掏了出来。这是非洲伏都教的巫师交给我的一种巫术,把心掏出来人仍旧能活十二个小时,但死后灵魂会下地狱,永远受烈火的煎熬。”   程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罗琳轻蔑的笑着说道:“下地狱,我从来就不怕。”突然她的七窍开始流出鲜血,她的指甲缝里也淌出了鲜血,她用自己流血的手一把抓住了程涛的手腕,她血流满面的脸看上去就像魔鬼一样疯狂,她把自己流血的脸贴近程涛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程涛,听着,杀了泉镜花!杀了他,为汉宁报仇。”   她脸上的皮肉一块块剥落了下来,她很快就只剩下一堆白骨,最后连那堆白骨也化成了一滩鲜血,但直到最后一刻她的绿眼睛始终燃着复仇的火焰。   程涛默默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罗琳化为了一滩鲜血,他沉默的看了半晌那滩鲜血后,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你简直是个疯子。”他摘下自己的手套把手搭在额角向那滩鲜血敬礼致意。铁窗口洒进来的星光照的地上那滩血泛出淡淡的光泽,程涛的眼睫毛在他象牙一样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今夜只有他见证了这个传奇般的女人一生中最后的疯狂。    ☆、地震   第二天全国各大报纸都登载了关于罗琳的新闻,名满世界的女预言家竟是日本人的间谍,这样的消息令所有人都惊讶不已。这则消息也另中日关系进一步恶化,但在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下,风头被强行压了下来。这之后不久,国外的报纸登出了关于罗琳更耸人听闻的新闻,新闻内容是一组照片,而照片的主人公则是贪婪饮用鲜血的罗琳。毫无疑问,这些照片是土肥原放出来的,他胁迫了罗琳,利用了罗琳,但在她死后仍要毁了她,这就是他的本性。罗琳连带霍华德家族的名声彻底的毁了,西方的报纸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纷纷用她进行炒作,关于她的各种骇人听闻的新闻层出不穷。她作为异教徒的身份被挖了出来,有人说她的两任丈夫都是被她害死的,甚至有报纸称她已经一百岁了,是通过引用少女的鲜血才保持的青春。在她故乡英格兰的荒原上,附近的农民出于恐慌烧毁了她家族的城堡,曾跟罗琳关系密切的名流纷纷发表声明,声称自己根本不认识她。罗琳·霍华德已经成了魔鬼的代名词,人们似乎忘记了她曾经是个多么睿智而迷人的女人。   而在成都本地,比起罗琳市民们更关心的新闻则是曾经的望江楼头牌歌姬四季葱的真实身份,绝色美人竟是男人这一点足以另所有人大跌眼镜,更遑论他竟然还是日本间谍。成都各处都张贴了逮捕泉镜花的通缉令,不同于一般通缉令的是这份通缉令上没有印照片,不过这也没有必要,那样一张绝色的脸,只消看上一眼就会让人立刻意识到他是谁。军警找遍了成都的所有角落都未发现泉镜花的踪影,为了稳定社会治安政府发表声明声称泉镜花已逃回日本,成都发生过的所有离奇命案也全都算在了他的头上。如今真相大白所有人似乎都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成都最近气候十分的反常,莫名其妙生病的人也很多,微型地震更是一天发生好几回,这一切让人觉得事情似乎还远没有结束。   刘月如订婚宴上的风波并没有影响她和程涛的婚期,婚礼定在三天后成都的天主教堂里举行,这种洋盘的西式婚礼费用高昂,但在成都的有钱人中十分流行,刘湘决定让自己的女儿也赶一回时髦。婚礼在即刘湘不允许再出任何差错,程涛被完全软禁在了刘公馆里,他的房间窗户上安着铁栅栏,隔壁住着警卫,华丽舒适的房间里连一件稍微尖锐点的物品都没有。刘湘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候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把他送进教堂和女儿完婚。   关在房间里的程涛几乎不吃东西,他总是坐在床边看着外面阴沉欲雨的成都,他经常这样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他的眼神比深潭还要晦暗几分,罗琳的话不时的回荡在他的耳边:人生就是一步错步步错,真正的人生远在他的掌控之外。屋里的座钟滴滴答答的响着,听上去就像一枚定时炸弹,程涛明白只要牵起刘月如的手他这一辈子将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但问题是,他真的准备好了吗?   成都最近的气温一反往常,虽是盛夏但却凉的像秋天一样,外面每天都在刮大风,还绿油油的树叶被风卷的扑簌簌的往下落,路边一些小树甚至被风吹断了,但即便是这样的大风也吹不散满天的乌云,浓重的乌云不祥的压在成都的上空。今天下午外面又刮大风了,被吹落的树叶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程涛在呼呼的风声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渐渐陷入了一片混沌的梦境,他梦见自己被关在铁笼里受着非人的虐待,之后他又被带入了一个华丽的宴会厅里被那里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恣意凌口辱着,接着他又梦见自己杀了很多的人,可奇怪的是这些梦境竟然都是黑白的。程涛在梦中不安的皱起了眉头,但他被噩梦魇住无法醒来。最后那些骇人的黑白片段慢慢消散了,四周的一切渐渐恢复了色彩,程涛隐隐看见前方一个身着红色和服的人和一只长着山魈一样脸的恶鬼在一起,那人割开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血喂给那只恶鬼,嘴里还在哀求的喃喃着:“请醒来吧,请醒来吧。 ”那只恶鬼影影绰绰的身影在鲜血的滋润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身上邪恶的气息越发的浓重,他突然一声长嚎便把那个喂给他鲜血的人一掌扇倒在地上然后恣意的殴打,那个人用手遮着脸一声不吭的忍耐着,程涛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那只恶鬼殴打完之后,突然一把扯烂那人的衣服把他压在地上尽情的奸□。被压在地上的人渐渐向程涛转过了脸,当程涛看清对方长发掩映的脸庞时不由大吃一惊:那个人竟然是泉镜花。他哀求的一声声喃喃着,他说的是日语,但程涛居然听懂了,他在说,还给我令牌,请把令牌还给我,我就想看一眼。这时那只恶鬼的动作突然变得更加粗暴,被压在下面的泉镜花五官拧成一团发出了一声惨叫。   程涛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一头的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梦见的那些黑白的梦境是泉镜花的经历,他已经是第二次看到泉镜花的经历了,他究竟要向他传达些什么?他要求还给他的令牌应该是阴差的令牌,可令牌不在他手里又在谁的手里?他最后说他想看一眼,他到底想看什么?   程涛正沉浸在沉思中,突然他看到床头的花瓶开始晃动起来,接着整间房间都开始晃动起来,他立刻意识到:地震了!他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尖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程涛沉稳的坐在床上观察着晃动的房间,他猜这样的地震房子应该不会塌,但他心里不禁有点担心起梁九凤来:八宝街上都是些老房子,她没事吧?   地震持续了整整半分钟,大地才重新平静下来,房顶上挂着的水晶吊灯仍晃个不停,程涛这时才出去。刘公馆的大院里站着惊恐不安的下人,刘月如和她九岁的弟弟抱在一起抽泣着,她看到程涛立刻挂着泪跑了过来,她扑进他的怀里惊慌的说道:“程涛哥哥,你怎么才下来,刚才吓死我了。”   程涛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她道:“不是大地震,不会有事的。”刘月如如一只惊慌的小兽一样浑身微微发抖,看上去是那么可怜,程涛叹了口气抱紧了她,但他的眼前却浮现起了梁九凤那总是毫无畏惧生机勃勃的脸庞,一丝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她一定不会怕吧。   “爸爸怎么没下来?”刘月如抬起自己挂着眼泪的小脸打量了下四周说道。   “他在家?”   刘月如点了点头说:“他中午吃过饭就没出去。”   程涛放开刘月如说:“我进去看看。”说罢就转身回了公馆里。   程涛找了几间屋后终于在刘湘的书房里找到了他,他背对着门坐在窗前,手里夹着一支烟在吞云吐雾,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两块木头令牌,程涛借着朦胧的天光看清了上面写的字:无拘幽冥,冥银万两。程涛立刻意识到这是阴差的令牌,可是为什么会在刘湘的手里?   程涛走到他身边,看到他正出神的盯着手里的令牌,他的眼神如看见金子的守财奴一样贪婪,他喃喃的说道:“不愧是阎王老子的东西,果然凶的很。”说着他的嘴角浮上一丝诡异的微笑。   “刘军长,刚才地震了。”程涛说道。   刘湘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了,他抬起头看着程涛突然咧开嘴笑了: “我晓得,那是地府里的阴兵要出来了。”他的脸上的笑容依旧诡异,看上去和他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刘军长,你到底在说什么?”程涛疑惑的说道。   刘湘把玩着手里的令牌说道:“老子算是晓得为啥子那么多人想要这个东西了,凭这个东西不仅可以取到银子,还能办成许多事情,老子刚才看见地府里的阎王爷跟老子说话了,他说他啥子都可以给老子,整个天下都不是问题,你看见刚才整个城市都在抖了噻,那不过是阎王爷施展了点小手段而已。”   程涛听着他的话突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原来刚才的地震是恶鬼造成的,如果地府真的被打开这里岂不是要变成人间地狱。他终于明白叶皮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了,阴天子的东西不是凡人拿得住的,任何人在令牌的作用下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程涛提高嗓门说道:“刘军长,你清醒点,这个东西现在在试图控制你!”   “控制?”刘湘笑了下说道,“不,是老子在控制他,老子还要通过他控制全天下!”他的小眼睛里闪着疯子一样的光。   “你控制不住他的!想想张献忠的灾难!”   “张献忠算个啥子东西!”刘湘轻蔑说道,“老子才是阎王爷选中的人,老子是要办大事的!”   “你清醒点!你看见罗琳的下场了吧!这东西不是你的,把它还回去!”   刘湘勾起嘴角笑了下说:“还?往哪儿还?这就是老子的东西。”   程涛这才想到阴差已经全都死了,令牌真的无处可还了,但如果落在别人手里恐怕更加糟糕,他劝说刘湘道:“你可以把他藏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永远不去碰他!”   刘湘的眼睛里突然汹涌出了野兽一样的杀意,他恶狠狠的说道:“休想!老子要凭这个东西把天下都收入囊中!谁也别想挡老子的路!”说到这里他提高嗓门喊道:“来人!”   一队士兵应声跑了进来,刘湘眯着小眼睛看着程涛说道:“送姑爷回房休息,举行婚礼前他一定要休息好,千万不要让他出房间。”士兵立刻上前扭住了程涛的胳膊,程涛盯着刘湘咬着牙说道:“你会后悔的!”   刘湘笑眯眯的说:“你累了,还是好好休息去吧。”说到这里他厉声喊道:“把他给我带走!”程涛立刻被扭送出了房间。   刘湘重新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手里的令牌,他想只要有了这个东西,什么蒋介石,什么红军,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想回重庆去指挥作战了,他就要待在这个地方等着做世界之王。   怒吼的狂风卷过成都的大街小巷,惊恐的市民聚集在街头不安的看着压下来的灰蒙蒙的天空,三千年的古城透出一股不详的气息。 ☆、逃婚   尽管意外接二连三的发生,但程涛和刘月如的婚期还是如期而至,婚礼定在傍晚举行,刘家的上上下下一大早就去教堂安排布置了,公馆里只剩下了程涛和几个下人。   程涛房间的穿衣镜旁挂着一套簇新笔挺的礼服,梳妆台上放着领结和白手套,这都是为今晚的新郎准备的,而程涛此时仍旧穿着自己的衣服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的目光深沉的仿佛要和天空的颜色连成一片。   这时一个老妈子推开了房门,她看见程涛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不由着急的说道:“姑爷,你咋个还不换衣服哦,教堂那边已经来催了,你赶紧的噻。”   “知道了,我马上换。”程涛依旧看着窗外说道。   老妈子着急的嘀咕了一声关上门走了,程涛转过身去看着挂在那里的礼服,在他的眼里这不是新郎的礼服,而是一副枷锁,他只要穿上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他原来一直以为婚姻就是娶个还看的过去的女人而已,但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原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爱刘月如,甚至因为刘湘的缘故有些憎恶她,他们真的就要这么过一辈子吗?程涛缓缓走到穿衣镜前凝视着那身礼服,罗琳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人生就是一步错步步错。他转头看了一眼座钟,已经没时间了,婚礼很快就要举行了,那家教堂里现在一定挤满了人。程涛心一横把那件礼服从衣架上取下来扔到了床上,他动作麻利的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准备换衣服。   他已经害了梁九凤,不能再害刘月如了,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焦阳在八宝街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跑着,虽然他是个当兵的,但平时训练他总是能偷懒就偷懒,如此赶着投胎般的狂奔,他嗓子都快冒烟了。他在梁九凤家那扇破木门前停了下来,他弯□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两口气,这才抬起手咣咣砸起门来。他敲了半天门梁九凤才来开门,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睛看上去肿肿的,她站在门内打量了眼焦阳淡淡的说道:“你来做啥子?”   焦阳着急的说道:“我来做啥子?你说我来做啥子!都火烧眉毛了我说你也真坐的住哦!我告诉你,我们程长官今天晚上要结婚了,你没有听错,是结婚哦!”   “我晓得。”梁九凤别过头去依旧淡淡的答道。   “晓得你还在这里呆着做啥子!我说你去看看我们程长官噻,顺便抢个亲啥子的嘛。”   “让他娶别人去吧,我已经不想和他结婚了。”梁九凤冷淡的说道。   焦阳气急败坏的说道:“我说你不要以为你不结婚给党国省下鞭炮你就有好骄傲!虽然我一直觉得就你这种货色是配不上我们程长官的,人家刘家小姐是又温柔又贤惠,但是我们程长官就是猪油蒙了心了,他就是不喜欢那个刘家小姐,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毁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哦! ”   “你咋个就晓得他不喜欢她!他现在说不定开心的很呢!你走,不要在这里烦我!”梁九凤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焦阳上前一步用脚卡住了门说道:“我们程长官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是笑呵呵的,现在他快结婚了那个脸天天比上坟都难看,他喜欢哪个,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不好。我不晓得他从重庆回来以后到底遇到了啥子事,但他现在结婚肯定是被迫的,他就这么不情不愿的结了婚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你要是真喜欢他,就不要看着他这个样子!”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眼圈渐渐红了,眼泪不停的在她眼睛里打着转,她咬了咬嘴唇凄凉的说道:“但是他要娶的可是四川省主席的女儿,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谁也没的办法了。”   焦阳一跺脚说道:“我说你不要说丧气话好不好!不就是四川省主席的女儿嘛,又不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你不试试咋个晓得没得办法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眼睛里打转的泪水退了回去,她思索了片刻眼神坚定的问道:“婚礼啥子时候举行?”   “还有一个多小时,程长官现在还在刘公馆呢。”   梁九凤推了一把焦阳说道:“那还愣着做啥子,赶紧走噻!”说罢就飞快的跑了起来。   焦阳在后面一边追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我说你门都不锁哦?”   “锁啥子门嘛!”梁九凤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不是说我这个家老鼠来了都要含着泪走嘛。”   梁九凤和焦阳一路狂奔到了刘公馆,梁九凤看门口没人就要往进冲,焦阳赶紧一把拉住她说道:“我说你这个脑袋是不是一般面粉一半水,晃一晃就全成浆糊了,你是生怕人家看不见,非要从大门进哦。”   梁九凤着急的说道:“那咋个办嘛。”   “说你瓜你就真是不聪明,翻墙噻,跟我来。 ”焦阳说着把梁九凤领到了后院的围墙处,他指点梁九凤道:“这边人少,你就从这里进去,看见二楼最边上那个窗户了噻,那就是我们程长官的房间,你可以踩着一楼窗户上的铁栏杆爬进去。”   “我晓得了,”梁九凤说着在焦阳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快蹲下,我踩你进去。”   “老子又不是鞋垫,你说踩就踩哦。”焦阳撇撇嘴说道。   梁九凤扁着嘴说道:“这么高的墙我咋个翻过去嘛,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噻。”   焦阳没办法只得蹲在了墙根下,梁九凤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龇着牙说道:“我说你属猪的哦,怎么这么沉。”   梁九凤低下头对他说道:“你站起来嘛,我够不着墙头。”   焦阳扶着墙弯着膝盖费力的站了起来,梁九凤伸手够了够墙头说: “不行啊,还差一点。”   焦阳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一使劲站直了身子,梁九凤在他肩上蹬了一脚像只小猴子一样灵活的攀上了墙头。焦阳被她蹬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揉着自己的屁股嘴里哼哼唧唧的说道:“梁九凤,你这个亲要是抢不成功你都对不起老子哦。”   房间内已经换好礼服的程涛正对着镜子整着领结,他身上的礼服剪裁的十分合身,穿着簇新礼服的程涛看上去简直闪闪发光,他的脸上又挂上了惯常那副不动声色的表情,无论是当初被派到四川,还是被派去重庆参战,或是去做任何事情,他脸上都是这幅表情,从他脸上你看不出来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但那不带感情口色彩的俊朗脸庞的每一丝线条都在告诉你,一切只能如此。   他给自己修长的大手戴上了洁白的手套,然后把梳妆台上那枝小巧的红玫瑰插在了胸口,他看了一眼穿衣镜里衣着光鲜的自己,仿佛盖棺定论般告诉自己,一切就这样吧。   这时他从穿衣镜里突然瞥见一双手搭了在窗台上,那双手用力一撑,穿的红艳艳的梁九凤就翻进了屋里,他立刻转过身来惊讶的说道:“你来干什么?”   梁九凤站定后缓了口气看着他说:“我来你不高兴吗?”她的声音一如往日一样胆大包天无所畏惧。   “我。。。”程涛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不知说些什么好,他难以置信的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梁九凤答道,“程涛,如果你不喜欢那个刘家小姐,就不要跟她结婚。”   程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平静又坚定的梁九凤,他心中好不容易恢复的那套秩序顷刻坍塌的七零八落,他努力重拾秩序,却发现他的内心已被梁九凤攻陷成了一片废墟。   “程涛,不要结婚!”梁九凤提高嗓门坚定的说道。   “你胡说什么!”程涛急躁的挥了一下手,他胸口那朵小巧的玫瑰花也因为他的动作掉在了地上,“现在结不结婚已经不是任何人能说的算的了,我今晚必须出现在教堂去结这个见鬼的婚!”   梁九凤昂起头看着他说道:“我不认为人生有那么多不得已的事情,如果你自己能下定决心的话,那么没人能强迫你干你不愿意的事情,既然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娶她,这对她对你都不公平,你就这么认命的结了婚,迟早有一天要后悔的!”   “你。。。”程涛觉得她满嘴的歪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转过身一拳砸在了梳妆台上,桌上的东西都被震的跳了跳,他把双手撑在梳妆台上一脸恼火的表情。一直理直气壮的梁九凤也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她刚才那横冲直撞的勇气渐渐的退去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胆怯的问道:“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程涛背对着她恼怒的说道,“你总是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出来搅局!梁九凤,我的人生都被你毁完了!”   梁九凤被他一凶晶亮的眸子暗淡了下去,她默默的低下头没有说话,程涛别过脸去重重的叹了口气。两个人这么沉默了片刻后,梁九凤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我不该来,”她小声的说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程涛,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   程涛听了她的话抬起了头来,看着镜子里梁九凤那纤细的身影看着有些孤零零的,却又说不出的执拗。自从她冒失的闯进他的生活里,他就不断的偏离自己原定的生活轨道,尽管他一次次的努力想回到自己预定的生活中去,但现在他终于发现,自己早就彻底输了,她总是在他想狠心离去的时候用一句简单的咒语将他俘获。   我喜欢你,程涛,我喜欢你。   而梁九凤,我也喜欢你。   程涛认输般的叹了口气扯下了领结,他低下头语气不带丝毫起伏的说道:“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梁九凤嗫嚅道:“我。。。”   “想抢亲就直说。”程涛说着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梁九凤,他冷冰冰的嘴角突然上翘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我会跟你走的。”   他说什么?梁九凤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程涛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我不跟她结婚了。”   梁九凤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依旧愣愣的站在原地,这时程涛突然几步跑到了窗边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你小心啊!”梁九凤惊呼一声扒到了窗边,这时程涛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地上,他向梁九凤伸开双臂微笑着说道:“梁九凤,跳下来!”   他修长的身体在夜风中宛若一棵挺拔的杨树,他脸上爽朗的微笑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梁九凤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她用力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的跳向了程涛的怀抱。   程涛结实的胳膊一把就把她抱在了怀里,他仰起头忘情的吻着她火热的嘴唇,梁九凤毫不犹豫的回吻着他。片刻后,他才把她放回了地面上,他微笑着抚摸着她的脸颊。   “程涛,你就这么走了会有麻烦的吧。”梁九凤问道。   程涛哈哈笑着说道:“那是自然,而且还会有大麻烦,梁九凤,你怕不怕惹上麻烦?”   “不怕。”梁九凤摇了摇头说道。   程涛拍了拍她的脸蛋笑着说:“真是好姑娘。”   梁九凤看着他不由也笑了,这时他们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了下,梁九凤神情严肃的说道:“这是鬼怒川的恶鬼又在闹事了,得赶紧找到泉镜花拿到令牌,把五通封回去。”   “找他已经没用了,”程涛说道,“令牌现在在刘湘的手里。”   “啊?”梁九凤着急的说道,“这下可糟了,我爹说过五通最喜欢利用那些有野心的人了,要是刘湘被控制了,他是绝不会交出令牌的。 ”   “刘湘虽然现在有被控制的迹象,但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如果能有人跟他讲清楚利害关系的话,他说不定能收手。”   “可是谁的话他才愿意听呢?”梁九凤问道。   程涛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如果成都还有人能说服刘湘的话,那一定就是那个人了。想到这里他拉着梁九凤从墙头翻了出去,他刚抱着梁九凤落在地上就看到焦阳正站在墙根下,他看着手拉手的二人嘿嘿的笑了起来。   程涛提高嗓门唤他道:“焦阳!”   焦阳立刻回道:“我晓得,向后转,跑步走。”他刚想跑就听见身后程涛叫住了他:“你站住。”待他转过身来程涛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麻烦你去教堂告诉大家,我不能娶月如,替我对月如说,对不起。”说罢对他微微笑了下便牵着梁九凤的手走了。   天主教堂里坐满了观礼的人,刚才地面的微微颤动让大家有些恐慌,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先走了,还坐在那里的人看上去也惴惴不安。刘月如握着手中洁白的玫瑰花站在牧师的圣坛下,尽管她不断的提醒自己今天是她大好的日子千万不能瞎想,但她心里还是一阵阵的不安,她有些焦急的想,他怎么还不来?   这时教堂的大门被推开了,刘月如脸上绽开了一个安心的微笑:他终于来了。乐队立刻奏起了婚礼进行曲,观礼的嘉宾纷纷站起身伸长脖子看向门口。但进来的却不是新郎,而是一脸紧张的小屁孩焦阳。乐队停止了奏乐,所有人都错愕的看着焦阳。焦阳咽了口吐沫说道:“ 那个。。。我们程长官让我来说一声,他不能娶刘小姐。”他的话音一落,教堂里立刻静的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哦,对了,”他补充道,“他还让我跟刘小姐说,对不起。”   刘月如呆呆的听完他的话,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教堂里的人立刻开始纷纷议论起来。刘湘的脸都变成了紫青色,他以为程涛早就被他捏在手心里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敢逃婚。他咬着牙恶狠狠的想,程涛,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刘湘提高嗓门喊道:“大家肃静!今天的婚礼取消了,因为我怀疑程涛有投靠共口党的嫌疑!来人啊,给我把他抓回来!”说罢就领着一队卫兵出了教堂。   刘湘的话一出,教堂里的议论声更大了,场面一片混乱,而刘月如这个被放了鸽子的新娘却似乎被人们遗忘了。她抬起头看着教堂的穹顶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没来啊。其实她心里明白他不属于自己,可她太喜欢他了,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梦一场。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在她的心中太过美好,以至于她始终都无力拒绝。   教堂里一片嘈杂,刘月如却回想起了她和他初遇的那个街口。那天她刚下学,和自己的好朋友提着书包一路说说笑笑的走着,这时她的好朋友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指着前面小声说道:“你快看那个人,好帅哦。”   刘月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拎着手提箱的男人站在街口。他挺拔的身上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军装,隔着这么远她似乎都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下午的阳光给他英俊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头发看上去蓬松柔软,让人忍不住就想用手去抚弄。他四处观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可以入画一样迷人。在尘埃飞舞的阳光中,他就像一棵树一样干净挺拔,同时还散发着一种微热的男性气息。两个女孩子握紧了彼此的手看着他,刘月如的眼睛里透着些梦幻般的痴迷。   这时程涛的目光正好和她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两个女孩子看着他深潭一样的眼睛不由都有些慌乱,他提着手提箱走过来对她们友好的笑笑说道:“请问你们知道刘公馆怎么走么?”   刘月如一听他打听自己家不由问道:“你找哪个?”   “我找刘主席,我是他从南京新派来的副官。”   原来是爸爸的副官啊,刘月如心里暗想。“我带你去,我认得路。” 她说道。   程涛微微笑了下说:“那有劳了。”说罢他转身走进了灿烂的阳光里,刘月如看着他披着阳光的背影心里暗想,他笑起来真好看。   程涛站定脚步偏过头来等着刘月如,明亮的阳光闪在他薄薄的唇瓣上,他的嘴唇看上去是那么柔软。“快跟上来啊。”他说道。   “嗯。”刘月如开心的应着追了上去。   从那天起她一直都在努力地追着他的脚步,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追上他,他的脚步从来就不曾为她停留过。想到这里,她的鼻子一酸,一滴眼泪滴在了手中的玫瑰花上,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嘴角浮上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程涛哥哥,你以后可不要再招惹别人哭了。    ☆、程涛被捕   陈布雷在成都暂住在一座独门独院的小平房里,此处是刘湘安排给他的住处,今晚他本来也要去参加程涛的婚礼,但临时身体有恙未能成行,程涛和梁九凤一到那里远远就看见他的小院里亮着灯。   “我们到了,”程涛对梁九凤说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陈先生的住处。”说罢他就要敲门。   “唉,你等等,”梁九凤不放心的拉住了程涛,“他毕竟是蒋介石的秘书,现在一个刘湘已经够难对付的了,要是再把他搅进来。。。”   “你放心吧,”程涛笑笑说道,“这位陈先生和他们不一样的,他深明大义,人品高尚,在所有人心中都很有威望,如果说现在有谁能说服刘湘的话,也只有这位陈先生了。”   梁九凤看上去似乎仍不太信任陈布雷,程涛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说: “没事的,相信我。”说罢就举手轻轻叩了叩门。   敲过三四次门后脸色不太好看的陈布雷来开了门,他一见程涛不由的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里?今晚不是你的婚礼么?”他打量了眼一旁的梁九凤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位是。。。”   “我叫梁九凤。”梁九凤恭恭敬敬的应道,她一看陈布雷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立刻久对他产生了信任感。   程涛说道:“陈先生,我来是有要紧事要告诉你,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   陈布雷点了点头让到一边说:“那先进来再说吧。”   程涛被陈布雷请进了书房说话,梁九凤一个人规规矩矩坐在外屋的沙发上,她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就东瞅瞅西瞅瞅,她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一排洋文书心里暗叹道,这位先生真是有大学问啊。这时她瞥见桌上的果盘里恰好放着桂圆、榛子和花生,她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梁九凤把桂圆、榛子和花生从果盘里取出来分三堆放好,又找了张纸在上面画了个小人摆在茶几的中央,准备妥当后她跪在茶几前双手合十口中祝道:“任你文章高八斗,只怕朱笔不点头,锦绣肝肠五千卷,魁星点斗占鳌头,请魁星爷出来一见。”她话音刚落屋子的正中央隐隐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恶鬼,他青面獠牙,赤睛耀目,筋肉暴胀,满头红发,他右腿单腿站立,左脚向后翘起,右手高举着一支朱笔指着陈布雷的书房,这恶鬼只一闪就不见了,茶几上那张画着小人的纸也立刻化成了灰。梁九凤站起身来暗想,这里果然有魁鬼。   常言道,魁星点斗,独占鳌头,所谓魁星就是刚才那赤发青面的恶鬼,不要看他长相凶恶,他手里那只朱笔可主宰着天下读书人的文运和官运,能被他手中那支朱笔点中的必然是能口吐莲花、笔卷千军的刀笔之吏,陈布雷作为国民党第一支笔,也难怪他屋里会有魁鬼。   梁九凤心想,这位魁星点中的陈先生一定和别人不一样,他肯定会帮着去说服刘湘吧。她重新规规矩矩坐回了沙发上,她一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边打量着墙上的座钟,心想他们怎么还谈不完呀。   尽管只是临时住处,但陈布雷的书房里堆满了这几日借来的本地地方志等资料,书桌上摊着的笔记本也是记得是密密麻麻,陈布雷坐在书桌前,腰杆挺直的程涛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程涛将来到四川后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没有丝毫隐瞒的告诉了陈布雷,陈布雷默不作声的听着,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等程涛讲完一切,两个人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这个过程中谁也没动过一口。   程涛最后说道:“现在事情已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还请陈先生能说服刘湘放弃令牌,还天下太平。”   陈布雷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他突然一拍桌子喝道:“真是荒唐! ”   “我知道我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多有不妥,先生想怎么处置我我都别无怨言,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说服刘湘放弃令牌,先生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当年张献忠屠城之祸,而这祸事的起源就是那笔银子,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也不懂其中的厉害,一意孤行的想找出阴差的秘密,但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明白这笔银子不该被找出来,陈先生,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陈布雷豁的一下站起来指着程涛气愤的说道:“程涛,我万万没有想到你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我辜负了党国,辜负了先生的教诲,我也对不起月如,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有一份责任,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错下去了,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我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的活下去了!”   陈布雷双手背在身后在屋里焦躁的转了两圈后,站定脚步看着程涛说道:“程涛,你想娶谁,你愿意站在谁那边那是你的个人选择,我无权置喙,但找出那笔银子可是委座给你的任务,你有了那笔银子的消息为什么不上报南京?”   程涛一听他的话不由愕然了,他站起身来说道:“陈先生,难道你没听明白我的话么?那笔银子可能带来的灾祸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它的存在不该被当权者知道,我今天来告诉你这一切也不是想把这件事上报给南京政府,而是希望你能以你个人的威望说服刘湘。”   “现在世界白银涨价,那笔银子的意义十分重大,不管最后是不是要把它找出来,这件事必须让委座知道!”陈布雷高声说道。   “陈先生,我亲眼目睹了刘湘被令牌控制后的癫狂状态,人心是贪婪的,没有人能抵御权力和财富的诱惑,更何况是蒋介石那个野心家。 ”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委座!”陈布雷暴喝道。   “我怎么不可以这么说他?现在世界上那么多地方被战火席卷,不就是因为人心的贪婪吗?为了几个人的私欲就毁掉大多数人的幸福,这公平吗?”   “历史的进步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你身为军人,难道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吗!”   “那些独夫为了获取天下使天下人肝脑涂地,他们坐拥天下后又对天下人敲骨吸髓,难道这也能叫历史的进步吗?”   “程涛!你究竟在说什么!圣训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天下不过是君主一人的天下,天下兴亡,匹夫何害?匹夫何利?匹夫何责?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够了!”陈布雷一声断喝把一只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他和程涛怒气冲冲的对峙着。看着一地的茶杯碎片,程涛突然却想笑。他把陈布雷奉为自己的人生楷模,他在他心目中拥有完美无缺的人格,他以为他和那些工于权术的人不同,但到头来原来他也是个被政治游戏同化的人,他考虑任何事情都脱离不了那套荒唐的政治规则。他突然明白了当初叶皮影为何要那么气愤的训斥他,当时他不懂他们的世界,而如今别人也不懂他的世界。   这时梁九凤推开门把头探了进来,她扫了一眼满地的碎瓷片有些怯怯的说道:“陈先生,外面来了一队士兵说要找你。”   “找我?”陈布雷疑惑的说道。   “怕是找我的吧。”程涛说道。   陈布雷有些焦急的说道:“你这下是把刘湘得罪透了,看来他不会轻饶了你,得赶紧想想办法。”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劳先生费心。”程涛冷冷的说道。   “你。。。”陈布雷还打算说些什么,一个军警已经领着一伙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了书房,他看了一眼程涛阴阳怪气的说道:“程长官果然在这里,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等等,”陈布雷说道,“你们把他带走有什么事?”   军警冷笑了一声说:“现在刘主席怀疑他有投共的嫌疑,要把他带回去好好盘问盘问。”   程涛一听这话不由眼神一暗:刘湘果然够狠,看来这下他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我没有叛变。”他冷冷的说,“随你们怎么问。”   “投共可是大罪,你们可有证据?”陈布雷说道。   “证据自然是有的,陈主任,程涛现在是刘军长的副官,要怎么处置,你这南京来的人还是少管闲事吧。”   陈布雷知道刘湘是下定决心要整死程涛,自己作为南京来的,这时候多嘴反而徒增是非,他挥了挥手说:“那你们请便吧。”   “把他给我带走!”那军警一声暴喝程涛立刻被扭住,梁九凤着急的喊道:“你们凭什么带走他!”   领头的军警瞥了一眼梁九凤阴笑着说道:“这个小妹儿看着很眼熟啊,你跟他什么关系?看来也要一并带走!”   “她是我这里帮忙的,和程涛没有关系,你们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麻烦你们马上离开。”陈布雷上前一步冷冷的说道。   程涛看向陈布雷的目光里混杂了几分感激和愧疚,陈布雷叹了口气别过了头去,程涛立刻被扭送了出去。   “程涛!”梁九凤哭着就要追出去,陈布雷赶紧一把拉住了她:“小姑娘,你这么追出去只会给他徒增麻烦,你懂事一点,不要再参与这件事。”   梁九凤拽着陈布雷的袖子哭着说道:“陈先生,你救救他,救救他!程涛跟我说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你深明大义,人品高尚,你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对不对?陈先生,你是魁星点中的状元,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陈布雷叹了口气说:“小姑娘,政治的事你不懂,现在刘湘要处理程涛,我代表的是南京政府,这个时候我站出来说话只会让事情更复杂,程涛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哭的泣不成声,陈布雷看她也实在是可怜,他掏出手帕递给她说:“你先别哭了,擦擦泪,镇定些。”   梁九凤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扭头风一样的冲了出去。“你上哪儿去?”陈布雷追到院子里,梁九凤已经不见了人影,他有些疲惫的靠在了墙上,心头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滋味。那些年轻人那么信任他,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他还是十几年前那个热血沸腾的报人,此事他肯定要管,可如今他只是蒋介石的幕僚,他有他的政治立场,无论蒋介石的命令是对是错,既然他已经决定追随他,他只能不折不扣的执行,可问题是,这真是他想要的人生吗?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孤寒的月亮,替清政府忍辱负重去签订《马关条约》的李鸿章那在风中孤寂的背影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沉重的叹了口气,临事方知一死难啊。 ☆、五通和司命   天上的乌云黑压压的压在成都郊外的一片乱坟岗上,野风卷过,枯黄的荒草沙沙作响,食腐的乌鸦收敛双翅停在枯树的枝头,不时发出不详的叫声。一座已被野兽刨开的荒冢里伸出了一只沾满血污的手,那只手颤抖着扒住荒冢的边缘,满身血污衣不蔽体的泉镜花从里面爬了出来。现在全四川都在通缉他,他只能躲在乱坟岗的墓穴里。墓穴里爬满了蛆虫,泉镜花的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尸体腐臭的味道,但他不在乎,他根本就闻不见。五通身上的邪性越来越重,可泉镜花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出去找人来带给五通发泄,他只能把自己献给他。在这个爬满蛆虫的墓穴里,他就这样没日没夜的被那恶鬼殴打蹂躏着。夜风吹乱了泉镜花丝缎一样的长发,他仰起头看着乌云翻滚的天空,风中鬼怒川中恶鬼咆哮嘶吼的声音,他们强烈的渴望着被放出来。但五通的原神还被压着,地府的大门无法被打开,而放出五通原神的令牌已经不在他手里了。   泉镜花环视了一圈眼前灰蒙蒙的世界,吃力的从墓穴里爬了出来,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一处水坑旁,脱下自己身上粘满血污的破衣服赤身走进了水坑中,他捧起清水清洗着自己满身的血污,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在他的抚摸下渐渐愈合了。他把自己洗干净后浑身挂满水珠从水坑里走了出来,他洗濯后的身体如一颗珍珠一样美丽无暇。冷风吹过他湿漉漉的皮肤,水淋淋的发丝也随风飘舞着,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在他眼前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无边的伸展着,但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沈阳他回不去了,土肥原已经不要他了,他没有故乡也没有亲人,他没有一定要回去的地方,他想,他就待在这里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吧。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鸟鸣般的声音,泉镜花抬起头来,只见人身鸟面的大天狗从天而降。他落在泉镜花面前,把一身和服递给了他,那件和服上绘着数不清的花朵,泉镜花接过和服眯起点缀着泪痣的眼睛笑了:“真是太谢谢了,这就是我要的那身衣服。”他抬起头对大天狗说:“你走吧,我已经走不了了。”   大天狗立在原地没有动,四下里只有荒草的沙沙声,泉镜花已经被风吹干的头发拂过他的面颊,他微微笑了下说:“走吧,回你的故乡去。”大天狗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长鸣,便展开双翼向东方飞去了。   泉镜花目送着他离去直到那扇翅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他展开手中的和服穿在了身上,在满身繁花的簇拥下他的脸愈发美的惊人。他来到藏身的墓穴旁向下张望着,五通血红的眼睛从里面盯着他,口中还发出一阵阵骇人的低吟。   泉镜花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来,出来吧。”   墓穴里的五通更大声的吟叫,泉镜花招呼着他:“来吧,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墓穴中的五通一跃而起,他拽起泉镜花的头发就把他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鲜血沿着他的额角淌了下来。泉镜花平静的拭去额角的血微笑着对五通说道:“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们一起去我们想去的地方吧。”   五通发出骇人的嚎叫,泉镜花张开双臂拥抱住了这淫邪的恶鬼,他看着翻卷的乌云喃喃的说道:“虽然很抱歉把令牌弄丢了,但我一定会把你放出来的,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原神对不对?既然没办法把你的原神解放出来,那么,我为你做一个吧。”   大地再度震颤了起来,成都南郊那间养着大黑猪的破房子的梁上立刻扑簌簌的落下灰来,满屋的大黑猪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蹲坐在石碑上的江海侯爷看着不断落灰的屋顶说道:“又开始了,看来是五通马上要被放出来了。”   “是。”他一旁的红长老闭着眼睛应道。   “可是我觉得不是镇着五通的冥银被借出来了,好像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要把他放出来。”   “是。”红长老依旧闭着眼睛说道。   “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难道这世上存在比五通还要邪恶的东西?”   “不清楚啊。”红长老闭着眼摇了摇头说道。   江海侯爷看了眼躺在烂泥中的阴长生说:“五通都要醒了,怎么司命还不醒?”   红长老闭目说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他的魂魄正在生死之间徘徊,只有过了这一劫他才能醒。”   “可是他真的靠得住么?”   破屋再次摇晃起来,更多的灰落了下来,红长老睁开双眸看着昏迷不醒的阴长生缓缓的说道:“只能看他自己了。”   房顶上的灰扑簌簌的落在满身血污的阴长生身上,他眼睛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脓血顺着他的面颊淌了下来,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一阵阵的颤抖着,他气若游丝,看上去马上就要断气了。   阴长生身体的痛苦已经无以复加,但他迷迷糊糊的却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他全身都洋溢着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   这是哪里,如此的快乐?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眼前飘着一丝丝的烟雾,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大烟馆,也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会这么快乐。他别过头就着烟灯美美的吸了一口,一股说不上来的惬意立刻传遍了全身。   这里并不是高级的鸦片馆,而是那种最下等的鸦片馆,屋子里肮脏破旧不堪,半人半鬼的吸鸦片的人贪婪的嘬着手里的烟枪。阴长生靠在肮脏的被褥上看着眼前海市蜃楼一样的房间,这间破房子在他眼中如皇宫一样金碧辉煌,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快乐过。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旁边一个骨瘦如柴的烟鬼咬着烟枪指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巴适的很。”阴长生用自己猫一样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和那个人相视而笑起来,他们莫名其妙的笑的浑身乱颤,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像两个疯子一样笑个不停。   阴长生二十岁那年开始抽大烟,并且很快就上瘾了。因为这件事六爷也不再和他往来了,但他依旧不愿意戒烟,不是戒不掉,是除了鸦片馆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一年前帮他照顾家产的老管家死了,他的亲戚们说他是个野种,没有资格继承阴家的财产,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跑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告诉他,他才是他亲爹,阴长生这才知道他真的是野种。家产都被亲戚们瓜分光了,留给他的只有棉花街上那个破旧的小院。棉花街是成都最脏的一条街,整条街上住的都是最不入流的暗娼,为了生计他也在那里利用当起了皮条客。因为这件事六爷狠狠的训斥了他,但他想不出别的谋生方法,他不敢出门,不敢让别人看见他的眼睛,他只想躲起来。这座小院并不大,每次嫖客和花煞欢爱的喘息声他捂着耳朵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他不想听,他不想做这种事,可是他需要钱,他只能想出这个挣钱的方式。他浑浑噩噩的活着,也在浑浑噩噩的逃着,大烟馆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身上的钱花光后,阴长生被老板赶出了门。他一边摇摇晃晃的走在南河边,一边伸手拨开眼前飘拂的柳丝,凉风送来初秋的味道,他突然想到现在是芙蓉花开的季节了。他一边迷迷糊糊的在柳丝间走着,一边吟起了他最喜欢的那首《木芙蓉》:“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   “阴长生,你给我站住!”   他正梦游般的走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喝住了他,他迷迷怔怔的四处环顾着,发现原来是梁九凤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的站在那里。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时光把她从一块顽石渐渐雕琢成了莹润的美玉,她一双大眼睛比童年时还要明亮。她走过来生气的问道:“你是不是又去抽大烟了?”   阴长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你管不到我,你怎么比小时候还讨厌。”   “看看你都成啥子样子了!走,跟我回去见我爹去。”梁九凤说着就要来拉他。   “你走开!不要碰我!”阴长生胡乱的挥着手想把梁九凤的手拍开,但他刚抽过大烟,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他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几步就跌倒在了河边,他的墨镜掉进了河里,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他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血了,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这时他瞥见了清亮的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消瘦的脸看上去如同鬼魅一般,他惊恐的想,这是他自己吗?   梁九凤看见阴长生流血了赶紧过来要搀他起来:“阴长生,你快起来。”   “你滚!”阴长生怒吼着胡乱挥舞着胳膊,“我不起来!”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失声痛哭起来,但哭着哭着又像个疯子一样笑了起来,他对着河里自己的倒影又哭又笑,口中不停的喃喃着:“我不起来,我不起来。”   周围的景色暗了下去,他重新陷入了一片茫茫的黑暗中,他在不见底的黑暗中上下沉浮,他的心中不停的喃喃着——   我不起来,我不起来。    ☆、前世的记忆   黄昏的薄暮降临在了阴沉沉的成都上空,梁九凤躺在自己破旧的小屋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从程涛被捕起她完全陷入了一种六神无主的状态,阴差都死了,阴长生也失踪了,现在程涛也被抓起来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只能在睡梦中得到暂时的慰藉。   梁九凤在梦里迷迷糊糊听见有谁人在唤着她的名字,九凤,九凤。那个声音是那么熟悉,却又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是谁在叫我?梁九凤一边想着一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这时她清楚的听见那个声音在一声声唤着她,九凤,九凤。   难道这不是梦?她愕然的想着。在那个声音的召唤下她穿上鞋下了床走出了自家的小院,外面是阴沉沉的黄昏,湿漉漉的雾气飘浮在空无一人的八宝街上,她四处看了看,那个声音又在叫她,九凤,九凤。   梁九凤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她熟悉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她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引导着她走向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她在一个巷口听了下来,一条河横亘在她的面前,她疑惑的想,这里怎么会有河呢?这时从河面上薄纱一样的水雾中一艘小船驶了出来,小船停在了她的面前,撑船的人赤口裸的脚腕被铁链锁在船上,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斗笠下是一颗骷髅头。梁九凤奇怪的想,这不是南河上撑船送亡魂去冥府的转轮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河上空无一人,梁九凤看了转轮那张骷髅脸半晌后登上了小船,转轮用篙子在河边一点便载着梁九凤沿着河面向远处漂去。   飘荡着薄雾的小河无止境的向前延伸着,河周围的景色埋在一片阴沉沉的雾霭中渐渐不见了,梁九凤站在船头看着前方隐没在雾气中的河面,她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前方出现了一个山洞,小船晃晃悠悠的漂了进去,四周的光线立刻暗了下来,梁九凤看着四周湿漉漉的石壁,她觉得这个地方她也来过,可这到底是哪里呢?   这时她听见前面传来有人蹚水的声音,她向黑幽幽的山洞里望去,只见模糊不清的光线里有个男人在前方涉水前进着,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熟悉,他怀里还抱着个小婴儿,他低头对怀里的婴儿说:“九凤,我们到了。”   梁九凤立马听出了那个声音:那是她爹!梁九凤站在船头大喊道:“ 爹!是你吗!我是九凤!”   但梁老六却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蹚水前进着,梁九凤仔细看着梁老六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爹去世的时候已经四十六岁了,但是前面那个男人看上去还十分的年轻,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很久以前的她爹还年轻的时候,那么她现在是在自己的回忆中,她爹怀里抱着的那个婴儿应该就是她,怪不得她觉得这一切这么熟悉。   小船载着梁九凤跟在梁老六的身后,寂寥的山洞里只有蹚水的声音和婴儿依依呀呀的说话声。梁老六一边走一边对怀里的婴儿说:“九凤,你猜我们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小婴儿显然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依依呀呀的叫着,他继续说道: “其实连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走在冥河里,这里就到了阴间了,这个山洞叫幽冥山洞,这里记载着人间和阴间所有的秘密,我折了三十年的阳寿才能走进这里,所以我四十六岁就要死了,之后的事情你只能靠自己了,九凤,你怕不怕?”   小婴儿咯咯的笑着,梁老六拍了拍婴儿的脸说:“真是好女子,不愧是我梁老六的姑娘,九凤,你不是普通的孩子,你是地藏菩萨身边的 ‘冥府开禁’令牌,你在人世间不断轮回转世流浪千年,只为等大灾难来临时由大司命唤醒你,从而召唤出地府里的冥帅来清理人间的魑魅魍魉,你看,这洞壁上就记载着你的故事。”   梁九凤惊讶的发现从石壁的缝隙中逸出一缕缕金光,那些金光在石壁上勾勒出了一幅幅图画。“这就是令牌和大司命的故事,”梁老六指着石壁说道,“人间唯一出现过的大司命是秦代建造了都江堰的李冰,他是芙蓉城主钦点的大司命,那一年地府里五通鬼跑出来杀了成都所有的阴差打来了地府大门,恶鬼横行人间导致岷江泛滥,成都几乎成了一片汪洋。李冰在河里挖到了一块龟甲,上面记载了找到 ‘冥府开禁’的令牌就可以召唤出鬼帅清理人间的传说,可是他一定要叫对那张令牌在阴间时地藏菩萨赐给他的名字才能唤醒他。”   画记载的正是梁老六讲述的内容,梁九凤看着一幅幅流光溢金的画面,这时她看见一幅画上画的是李冰和一个放牛人。   “有一天李冰在江边遇到一个放牛人骑着一头大青牛,那放牛人正是那张令牌,地藏菩萨赐给他的阴间的名字就是青牛,李冰无意间叫对了令牌的名字,于是凭借那张令牌召唤来了八部鬼帅,十六路鬼王,三十二路阴兵,阴间的军队清理了人间,把五通重新押回了地府,岷江的泛滥结束了,李冰又主持修建了都江堰,从此成都水旱由人,号称天府,李冰在鬼怒川的出口处塑了石牛雕像,上面刻着‘永镇海眼 ’。而那个变作令牌的人被卷进了地府里,被地狱的烈火焚毁了,这就是令牌的宿命。”   一幅壁画上画的果然是一头大青牛被熊熊烈火灼烧着,梁九凤看着不由觉得一阵害怕。   “第一张令牌在用过后被焚毁了,第二张令牌出现在了人间,那就是你,九凤,你看,这画上画的那么多人都是你的前世,你还记不记得?”   小婴儿依依呀呀的叫着,梁九凤看着石壁上那些不同朝代不同打扮的男男女女,潮水般的记忆向她汹涌而来,她在千年的时光里溯流而下,突然有些许的恍惚,她一时间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今夕何夕,而她又究竟是谁。   “几千年了,人间再也没有出现过大司命,但是九凤,这一切都要被你赶上了,会有一个外来的人唤醒五通,冥府大门要被打开,恶鬼将四处横行,而现在芙蓉城主和大司命也在人间,你看,这墙上画的清清楚楚。”   梁九凤站在小船上一幅画一幅画看过去,她惊讶的发现这画上画的正是最近发生过的事情,包括泉镜花来到成都,三个阴差的惨死以及阴长生的遭遇,和现在竟然分毫不差。她心中渐渐明白了,她看着壁画自言自语的说:“红长老是芙蓉城主,阴长生是大司命,而我。。。是那张令牌。”   梁老六在前面停下了脚步,转轮也用篙子定住了小船,梁老六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说:“九凤,有一天大司命会唤你的名字,到时候你一定要应他,因为到时候只有你们才能还人间太平,但是你之后却要被卷进地府里被地火焚毁,我可怜的孩子啊。”   他怀里的婴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放声大哭起来,婴儿的哭声在石洞里听上去格外响亮,梁九凤隐隐约约的听到梁老六接着说道:“九凤,爹今天带你进了这里折损了阳寿,注定不能陪你到那个时候了,你一个人不要害怕。爹给你起了个好名字,你怕了就叫自己的名字。。。”   梁老六最后几句话被婴儿响亮的啼哭盖住了,梁九凤焦急的喊着:“爹!你说什么?我该怎么办?”   “九凤乖,九凤不要怕,爹什么都替你安排好了,。。。”梁老六的声音在山洞里模糊的回荡着,这时前方的石壁上突然射出万道金光,梁老六的身影立刻被金光吞噬了。“爹!你不要走!”梁九凤惊慌的叫着。她看见那些金光汇成了一只九头怪鸟的图案,她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一阵剧痛闪电一样掠过她的后背,她不由遮住眼睛惨叫了起来。   刺骨的剧痛渐渐消失了,梁九凤松开了蒙着眼睛的手,她环顾四周发现刚才的一切都不见了,她正站在空无一人的郊外,她认出来这里是成都的南郊。天马上就要黑了,渐渐浓重的夜色从四处慢慢压下来,呼呼作响的风吹的郊外的荒草乱摇,天上的乌云不停的翻滚着。梁九凤的鬓发被风吹的乱舞,她仰起头看着漫天浓云心中暗想,是那个时候要到了吗?如果她被司命召唤的话,她之后就要被投入地狱的烈火中焚成灰烬,不管她前生是谁,今世她只是个普通的少女,她真的愿意吗?   梁九凤站在风中凝视了片刻远方后,低□子跪坐在了荒草上,呼呼的风声从她的耳边刮过,风里夹杂着马上要醒来的五通愤怒的咆哮。她想,大司命应该就在这附近吧。她渐渐的闭上了双眼,她的脸色十分的平静。   既然是该来的,那就让他来吧,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风越刮越大,树上被卷落的叶子在风中狂舞着,无尽的黑暗随着夜色渐渐降临,似乎要把天地万物全部都吞噬掉。    ☆、刘子密显神威   夜风卷着落叶呼啸着砸在刘湘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刘湘如一只困兽一样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今天下午起潘文华就不断的打电话报告前线战事,红军自昨晚起动向异常,只怕又会像上次一样突出奇兵突破包围圈进入四川,他们的路线完全无法意料,前线将士人心惶惶,他恳请刘湘马上到前线来督战,重振军心。   一向爱兵如子的刘湘这回却没有立刻奔赴前线,潘文华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他非但没有动作,反而把自己的爱将狠狠的训斥了一番。那两张来自冥府的令牌就在他的抽屉里,刘湘的眼前全是那令牌带给他的幻觉。他看见自己凭借令牌称王称帝,金银如山,他只要在成都守着令牌他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他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去战场上出生入死?不,他哪儿都不去,什么蒋介石,什么红军,他统统都不想管,他要在这里凭借冥府的令牌做世界之王。   刺耳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刘湘想对它置之不理,电话却不气馁的一遍遍响个不停,他没办法只得接起电话怒气冲冲的吼道:“是哪个!”   电话里传来了隐隐的枪炮声,潘文华在里面焦急的喊道:“刘军长,前方战事有变!红军又渡过赤水进入了川南,但他们下一步的动向却并不明朗,兄弟们被他们声东击西的弄的快崩溃了,目前军心不稳,刘军长你赶快过来吧!”   “老子要你是做啥子的!共※匪也拦不住你好意思当这个南岸剿匪总指挥!给老子把他们拦住,老子有事要办!”刘湘怒吼道。   “你有啥子事比得上前线的事重要!刘军长,我们现在可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啊!万一红军突破包围进了四川,到时候我们就是内有红军外有中央军,王家烈的下场兄弟们可是都看见了,老子把脑袋绑在裤腰上跟着你杀了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一亩三分地,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要弃兄弟们于不顾吗!”   “啥子时候轮到你教训老子了!看来老子是太给你脸了!”   潘文华争锋相对道:“我潘文华对刘军长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但如果这个节骨眼上你就这个样子对我们,我们也没必要为了你拼命!”   “潘文华你还想造反么!信不信老子打烂你的脑壳!”   “刘军长,我最后恳求你,赶紧过来,现在这个阵仗只有你才能稳得住了!”   “给老子闭嘴!”刘湘怒吼一声狠狠的摔了电话。,他把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脑海中一片混乱。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马上去前线,但他舍不得眼前那浮华的幻想了。他的视线投向了放令牌的抽屉,对了,他还有令牌,只要有这个东西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他何必如此纠结,他用这个东西直接把红军解决掉不就好了,他这么想着就把自己肥厚的手伸向了抽屉。   “报告!”门口警卫的报告声打断了他的动作,他愤怒的吼道:“你做啥子!”   警卫被他异常的愤怒吓了一跳,“陈主任来了。”   刘湘一听火气更大了:这个时候那个书呆子来干什么!他强压住怒火说道:“让他进来。”   陈布雷提着个破旧的行李箱走了进来,他摘下帽子拿在手中对刘湘欠了欠身说道:“陈某今晚就要坐火车去贵州了,那里有一趟飞机直飞南京,现在特来向刘主席辞行。”   “那陈主任一路小心,刘湘恕不远送了。”刘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他的眼神不住的瞟着放令牌的抽屉。   谁料陈布雷却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临行前还有几句话想跟刘主席说,还望刘主席不要嫌陈某唠叨。”   刘湘焦躁的鼻孔都快喷出火来了,但他也不好直接轰陈布雷走,只得也坐下来说道:“陈主任讲噻,我洗耳恭听。”   陈布雷缓缓开口道:“川内军阀混战进近二十年,使得川内民不聊生,百业俱废,川军斗狠好胜只顾一己私利不思百姓安康,唯刘主席甫澄为人廉洁自好,刘主席上任后兴办实业,促进贸易,鼓励教育,使得川内民众终于得以修生养息,自古以来治蜀良臣辈出,战国的张仪,秦代的李冰,三国的诸葛亮都是其中佼佼者,望刘主席能以古人为榜样,勿忘自己主政之初衷,在这里有所成就。”   刘湘不耐烦的听着陈布雷的唠叨,他的手不停的偷偷摸着放令牌的抽屉,陈布雷不紧不慢的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刘主席一定知道近来欧美经济危机泛滥,美国经济萧条失业率陡增,罗斯福现在在全球高价收购白银从而提升本国的金银储量,保存本国的经济实力,不管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还是为了获取经济上的利益,现在南京政府也好,外国银行也好,本国银行家也好,都在一船船的往美国运银子。陈某一介刀笔小吏,政治上的事不该过问,现在我仅以一普通百姓的身份谈谈这事。目前世道不稳,白银是老百姓手里的财富,白银外流就是在抢老百姓的钱,而且白银储量的减少会导致我国商品在国际贸易中物价上升,现在工商企业出口艰难,纷纷倒闭,钱庄银行收不回来钱也跟着倒闭,经济是一片萧条,向美国卖白银不是个好事啊。”   刘湘听了他的话神色变得警惕起来:“陈主任到底想说什么?”他的手不自觉的就摸向了腰间的手枪。   陈布雷看到了他的动作,但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微微笑了下说:“陈某只是想说,人性是贪婪的,无论什么人都无法避免,如果现在有大批白银出现的话,在倒卖白银利益的驱使下,没人会用这笔银子来救市,只会把银子继续源源不断的买给美国,到时候我国经济会更混乱,只怕天下都会跟着乱,吃苦的还是平民百姓啊,所以五万万两银子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刘湘听了他的话眼睛里露出了愕然的神色,陈布雷缓缓站起身来把帽子戴回了头上,他看着刘湘说道:“陈某最后还有一句话要赠予刘主席,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故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外之身,宁守一时之寂寞,勿取万古之凄凉。陈某告辞。”   “等等!”陈布雷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刘湘叫住了他,他回过身来问道:“刘主席还有何事?”   “你到底晓得些啥子?”刘湘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陈布雷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最好清楚,如果我真把那五万万两银子取出来,老蒋的下场可能是什么,你可是老蒋的心腹,难道你就要这么放纵我?”刘湘审视着陈布雷说道。   陈布雷微微笑了下说:“我平时有个毛病,就是爱跟人打赌,我这次不是要放纵你,而是要赌一把,就赌你刘湘甫澄的人品。”   刘湘死死盯着他说道:“万一你输了呢?只怕你输不起吧。”   陈布雷平静的说:“我不会输的,因为我想你一定也舍不得这座城市被毁于一旦,这座城在这里立了三千年了,我相信他不会倒的。告辞。”   陈布雷拎着手提箱出去了,刘湘一个人若有所思的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盯着放令牌的抽屉,手不受控制的就伸了过去,他的手不断的张开又握紧,就是没有握住抽屉的把手。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刘湘怒气冲冲的一把就把电话压了。他站起身来暴躁的走了两圈后提高嗓门喊道:“来人!”   警卫立刻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军长有何吩咐?”   刘湘看着窗外重重叹了口气说道:“马上给我去安排,我现在立刻要去前线,誓与兄弟共存亡。”   警卫听了他的话眼睛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激动的敬了个礼应道:“是!”   狂风卷过九眼桥上,夜色中的南河波涛翻滚,早已被废弃的望江楼在夜色中如一座鬼屋般慎人,一身华服的泉镜花站在望江楼下凝视着波涛滚滚的江水,他的衣袂和长发随风飘舞,远远看去翩然欲飞。他看向不远处水流湍急的鬼怒川心中暗想,就是今晚了。他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上浮起了一丝微笑:“那么,开始吧。”   他闭上双眼开始喃喃念咒,随着他的念诵身后的望江楼里涌出了一大团黑烟,那团黑烟渐渐将他包裹了起来,黑烟中现出了五通那张山魈一样的脸。泉镜花蓦地睁开双眼大声喊道:“用我的生命塑造你的躯体吧,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吧,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鬼啊,醒过来吧!把地狱的大门打开吧!”   五通咆哮一声便把泉镜花死死的缠了起来,他把自己的长牙□泉镜花的天灵盖里一股股的从他身体里吸出墨汁一样的黑烟,泉镜花忍不住惨叫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从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   夜风刮得更大了,南河怒吼着滚滚向前,大地再一次颤动了起来。   刘子密的家就在九眼桥附近,他正躺在自家的躺椅上迷迷糊糊的睡着,房间一摇他立刻就惊醒了过来,这时他的大女儿抱着两岁的小妹妹走了进来,小女孩在她的怀里哭个不停,大女儿气鼓鼓的说道:“爸,你看小妹儿,一直在闹,咋个哄都不管用,你快过来看看嘛。”   刘子密训斥道:“我说你都要嫁人的女子了,咋个连个娃娃都不会哄,以后你结了婚我看你那个家咋个办哦。”   大女儿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我才不结婚呢,我是新女性,要自力更生。”   “自力更生个锤子!我说这个万恶的民国把好好的妹儿都教成啥子了嘛!你二十五岁前嫁不出去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哦!”刘子密气急败坏的说道。   大女儿不耐烦的说:“爸,你啥子都不懂就别叨叨了,你快过来哄哄小妹,她哭的我烦死了。”   刘子密站起身来一边把小女儿抱过来一边训斥着大女儿道:“我说你哦,你妈回两天娘家让你带个娃娃都带不了。”他把小女儿扛在肩膀上晃着她说:“乖妹儿不哭,乖妹儿不哭,老汉儿给你当马骑。”   苦恼个不停的小女孩儿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这时房间再度轻轻晃了下,小女孩儿又放声大哭起来。   刘子密看着房顶神情严肃的说道:“刚才是不是又地震了?”   大女儿满不在乎的说:“好像是轻轻晃了下吧,这两天都晃习惯了,不晃我还睡不着呢。”   刘子密拍着怀里的小女儿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眼前又浮现起了他曾在九眼桥上看到的那离奇一幕,虽然他不清楚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今晚不正常的天气让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他觉得他必须去九眼桥看一眼。刘子密把小女儿放到大女儿怀里说道:“你老汉儿出去一趟,你们老实在家呆着,出啥子事都不许出门哦。”   “唉,刮这么大风你做啥子去嘛?”大女儿话音还没落刘子密已经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她拍着怀里哭闹个不停的小妹妹嘀咕道:“神搓搓的。”   刘子密顶着狂风在夜色里狂奔着,满大街一个人都没有,他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当他跑到望江楼附近时,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呆了。他看到一身华服的泉镜花被裹在一团黑烟里惨叫着,而那团黑烟的颜色越来越浓重,不远处的海眼里河水已经汇成了一个漩涡,他隐隐看到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刘子密结合自己近来的见闻好像有点明白要发生什么了,可是他该怎么办呢?跳过去掏出枪对泉镜花大喝一声:“不许动,老子是警察!”这显然行不通,那去和他拼命?更不行啊,自己肯定拼不过他,最重要的是会有生命危险啊!他大女儿还没嫁人,小儿子还没娶媳妇,最小的一个话还说不清楚,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领到,上次输的麻将钱还没赢回来,福兴街上新开的那家馆子还没去尝过,最关键的是他连个姨太太都没养过。。。。。。不行,他决不能死,那他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刘子密急的团团转的时候,突然想到昨晚被关到了牢里去的程涛。程涛是以投共的罪名被抓起来的,但那个方脑壳怎么可能投共,刘子密隐隐觉察到他肯定和这事有联系,对!就去找他,他肯定有办法。   想到这里刘子密往警察局狂奔而去,他心想着抓鬼老子不行,放人总办的到吧。   程涛靠着监狱的铁栅栏仰头看着铁窗外乌云翻滚的夜空,一大群老鼠像疯了一样在监狱里窜来窜去,他焦急的想,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过道里传来一阵跑步声,程涛向牢门口望去,竟然是刘子密拿着一串钥匙过来了,他一边开着牢门一边说道:“程长官,我也救你了,呃,不对,是你越狱了,我奋勇抵抗了半天还是没有擒住你,恩,这个说法比较好。”   程涛走过去莫名其妙的说:“你搞什么名堂?”   刘子密打开牢门说道:“程长官,泉镜花在望江楼下不晓得在做啥子,一大团黑烟缠着他,看着好吓人哦,你赶紧去看看吧。”   “什么?”程涛神色一凛,他焦急的说道:“麻烦借你的枪一用,我马上过去。”   刘子密按住手枪慌张的说道:“不行的哦,这个犯人越狱不关我啥子事,但要是武器被抢了要扣我半个月薪水哦,老子赚钱很不容易的。”   程涛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什么,他环顾了下周围,一把抽下了墙上一把生锈的马刀,他正要跑刘子密一把拉住他说道:“唉,你别跑噻,这个私放投共的老子要吃枪子的,你给老子一拳嘛,到时候老子也好交代是你鼓到起要跑嘛。”   “人命关天的你怎么这么多事。”程涛嘀咕了一句一拳就打在了刘子密的脸上,刘子密被他打了个人仰马翻,他捂着脸苦不堪言的叫着:“我说你要不要这么耿直哦,意思一下就算了噻。”   程涛微微笑了下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越狱的,事办完了我就回来。”   刘子密虽被打的鼻青脸肿,但他看着程涛匆匆跑去的背影心中却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他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干的最光荣的事了,那他是不是也算是英雄了?刘子密揉着自己肿起来的脸心想,现在他该做啥子呢?他严肃的想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还是睡觉吧。他打了个哈欠躺在监狱的走廊里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大司命觉醒   天上的乌云不停的翻滚,不时有树枝型的闪电划破云层,狂风仿佛要把天地万物都卷走一样呼啸着,梁九凤闭着双眼跪坐在荒野上,四周的荒草如海上波涛般起伏,她单薄的身子几乎要被狂风刮走。浓重的夜色吞噬了一切,大地深处传来一阵阵震颤,今晚就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梁九凤在怒吼的风中却岿然不动,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大司命一定会来的。   南郊那几间破瓦房在大地不断的晃动中摇摇欲坠,梁上的土不断的落下来,满屋的大黑猪发出焦躁不安的声音,红长老闭目坐在石碑上,江海侯爷看着气息奄奄的阴长生有些焦急的说道:“已经没时间了,我还是去帮他一把吧。”   “不。”红长老伸出爪子拦住了他,江海侯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红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依旧闭着双目说道:“等等,再等等。”   只剩一口气的阴长生如一个坏掉的木偶般瘫在一片烂泥中,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溃烂了,脓血流了他一脸。他的意识从过去那些或不堪或美好的回忆中渐渐回到了现实,他慢慢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自己该醒来,他知道有事情在等着他做,可是他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生活的苦和肉体上的痛。他杀了那么多人,克死了养父,手刃了生父,他抽大烟,当皮条客,他这副污秽不堪的身体寄宿过地狱里最肮脏的恶鬼,如今他的眼睛也没了,他真的要醒来吗?这个世界真的需要他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醒来吗?阴长生趴在一片黑暗中嚎啕大哭起来,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遑论拯救别人。   “阴长生,不要哭,起来。”   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阴长生止住哭声抬起了头来,他的面前站着个高瘦的老人,阴长生立刻就认出了他:“六爷!”   梁老六俯视着他说道:“马上起来,阴长生,有事情在等着你去做。”   “六爷,求求你拉我一把吧!”阴长生哀求的向他伸出了手。   梁老六却一动不动,“自己起来,快,起来。”   阴长生哭喊着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就让我这么死了吧。”   “阴长生,你真的要这么死了么?”梁老六冷峻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   “我。。。。。”   “阴长生!你真的要这么死了么!”梁老六提高嗓门喝道。   阴长生被他吓了一跳,他嘴唇颤抖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梁老六放软了声音问道:“阴长生,你不想去晒太阳了么?你不想去春熙路上逛逛了么?你不想找个爱你的女人了么?还有春天的风筝,夏天的扇子,秋天的芙蓉花,冬天热腾腾的羊肉汤,你都不要了么?”   随着梁老六的声音四周渐渐亮了起来,阴长生看见了琉璃一样美丽的南河水和轻轻飘荡的柳丝,随风飘来河岸人家烧饭的炊烟,孩子们笑闹的声音和女人唤自家孩子吃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滚烫的热泪从阴长生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还没有活够,他舍不得这虽然千疮百孔却依然美好的世界。   “阴长生,不管你是个啥子,人也好,怪物也好,既然你来这世上走一遭,就尽情尽兴的活吧,活着就是种享受,想想罗百山死之前对你说了啥子?”   阴长生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他亲生父亲临死前的脸,那个一生孤独寂寞的男人在临死前只留给了他一句话,长生,千万不要像我这么活。不,他不要那么过一辈子,他要享受他的生活,他要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阴长生大声喊着:“我要活!我要活!”墨汁一样的黑暗立刻从四处汹涌而来,阴长生被裹挟进了黑暗的漩涡中,在他头顶处有一点光亮,他拼了命的向那点亮光靠近。亮白的光冲走了黑暗包裹住了他,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肉体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啊!!”躺在烂泥里的阴长生弓起身子大叫了一声,一直闭着双眼的红长老蓦地睁开了自己那一双碧绿的灵目:“大司命醒了!”   满屋的大黑猪长嚎着走来走去,那些破烂的石碑上突然现出金光闪闪的文字和符号,整间破屋摇摇欲坠,红长老大声喊道:“阴长生,过来!”   阴长生咬紧牙关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眼睛已经被毁了,只能根据声音的方向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中间有几次他差点就被绊倒,突然一只小小的爪子抵住了他的额头,那爪子的主人高声说道:“我乃芙蓉城主,特来此处钦点人间司命,阴长生你可愿领命?”   阴长生喘着粗气艰难的回答道:“我愿意。”   “好哇!”阴长生听到芙蓉城主一声狂笑,他用自己的爪子把阴长生两颗腐烂的眼球挖了出来,“吾去也!”   阴长生痛苦的大声嚎叫起来,四处突然响起轰隆隆的雷鸣,那满屋的大黑猪原来是雷鬼!雷声震耳欲聋,阴长生觉得迎面卷来一股狂风,他听见芙蓉城主大声说道:“阴长生,去地藏菩萨处领命吧!”   阴长生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他大叫一声便跌入了无底深渊,他不停的下坠着,仿佛要跌落到大地的最深处,他的衣衫和头发全都飞了起来,他隐隐听见四周传来一阵嗡嗡的诵经声:“度尽众生,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问他道:“以汝之肉身为我阴间之司命,汝愿意否?”   “吾愿意!”阴长生一边下坠一边大喊道。   “为司命者死后不入轮回,永堕地狱,汝愿意否?”   “吾愿意!”   “为司命者,当驱尽人间恶鬼还阳间太平,汝能持否?”   “吾能持!”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汝乃生死轮回间之司命,阴长生,领命吧!”   围绕着不断下坠的阴长生突然飞舞起了一团团磷火,一团绿色的鬼火把阴长生包裹了起来熊熊燃烧着,被鬼火烧过的地方血污和秽物全都不见了,阴长生仰头长啸一声,他空洞的眼眶里突然喷出了一蓝一绿两团火焰,他带着浑身熊熊的鬼火向深渊的出口飞升而去。   隆隆雷声震颤着荒野,静坐在荒野上的梁九凤听见了大地开裂的声音,她蓦地睁开双眼:是他来了!她看见在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一条小河,河面上驶来转轮撑着的那艘鬼船,在船头站着个身穿长衫的人,他的衣袂和头发随风狂舞,空洞的眼眶里喷出一蓝一绿两团火焰熊熊燃烧着,他看上去是阴长生又似乎不是他,他被眼眶里的鬼火照亮的苍白的脸上挂着诡谲的笑容,看上去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梁九凤与他对视了半晌后,双手抱拳向他低下了头颅:“恭迎大司命!”    ☆、冥府开禁   天空中不断炸开响雷,望江楼的门窗都被震的嗡嗡作响,滚滚南河奔涌向前,海眼处的漩涡越转越深。被五通缠着的泉镜花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看上去奄奄一息,而五通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五通从他的身体里吸走了最后一股墨汁一样的黑烟,泉镜花觉得似乎有一只大爪子要把他的筋骨从皮囊里抽出来般,他惨叫了一声便彻底失去了知觉。本来影影绰绰的五通终于变成了一只拥有实在形体的恶鬼,他把泉镜花丢在地上,两只通红的眼睛如燃烧的炭火一样闪闪发亮。他仰起头一声长嚎,九眼桥下那只石牛应声而裂,海眼处的漩涡里传出一阵骇人的咆哮,数不清的恶鬼从里面汹涌而出——   冥府开禁了!   大地裂开缝隙,熊熊烈火从缝隙中突然腾起,望江楼顷刻成了一片火海,五通带着从地府里跑出来的恶鬼飞向了成都的各个角落,躲在角落里的小鬼疯了一样四处乱窜躲避着这些恶鬼,成都立刻陷入了一片肉眼看不见的鬼哭狼嚎中。   望江楼很快就着了起来,木质架构不停发出断裂的劈啪声,火星四处迸溅,一颗火星溅在了昏迷的泉镜花手上,他颤抖了一下悠悠睁开了眼睛,他莹白的手映入了自己眼中。泉镜花看着自己的手渐渐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他举起自己的手像从没见过一样探究的看着,他看见自己的手泛着光泽带着纹理,红润的掌心似乎还泛着。。。颜色。   他的目光被手上那个烫起来的小水泡吸引了过去,他轻轻触了一下不由皱紧了眉头,他呆呆的看了半晌手上的小水泡如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一样喃喃着:“。。。疼。”   他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服上那些花儿映入了他的眼帘,红的,黄的,紫的,他叫不出这些颜色的名字,只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一股浓烟呛入他的口中,他不由掩着口鼻咳嗽了两声。这又是什么?泉镜花翕动鼻翼贪婪的嗅着空气中的浓烟,这是他第一次嗅到味道。他缓缓站起身望着熊熊燃烧的望江楼,他已经看不见如流星一样呼啸飞过的恶鬼了,映入他眼中的是普通人的世界。黑幽幽的天幕,滚滚的浓烟,滔滔的河水,还有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鼻子闻得到浓烟的味道,他的手感受的到被烫伤的疼痛,直舔天幕的大火在他眼中美的令他震撼。五通把他的妖力全都吸走了,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火星四处乱舞,望江楼摇摇欲坠,泉镜花的长发随着热气飞舞着,他凝视着漫天的大火,一颗泪珠滚出了他美丽的眼睛,他微笑着喃喃道:“真美,真美啊。”   程涛提着马刀沿着南河狂奔着,他远远的就看见望江楼起火了,数不清的恶鬼从他的身边飞过,但他却看不见。这时一只恶鬼的爪子突然划过他的右眼,他不知道是什么伤了他,只觉得右眼一阵钻心的痛,他不由捂着右眼痛苦的弯下了身子。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疼,他觉得自己恐怕是要瞎了。他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慢慢睁开右眼,但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瞎,他的右眼竟然看见了满世界呼啸而过的恶鬼,原来那只恶鬼的爪子无意中开了他的阴阳眼。   程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如流星一样的小鬼四处逃窜,那些凶猛的恶鬼抓住这样的小鬼就一口吃掉,整座成都充满了魑魅魍魉犹如地狱,前方不远处的九眼桥下的漩涡里,浓烟一样的恶鬼滚滚的冒出来。程涛心中不由一惊:冥府已经开禁了!   整个世界一片混乱,仿佛马上就要天翻地覆,程涛眼神冷峻的提着马刀向熊熊燃烧的望江楼奔去,他有一件事一定要做,他知道泉镜花在那里,他今天要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把他的头砍下来。   程涛刚走到望江楼下就看见泉镜花独自站在火光中,他挥起手中的马刀向他奔去,口中大喝道:“泉镜花,纳命来!”   泉镜花听见程涛的声音抬起了自己蝶翼一样的睫毛,静静的向他转了过来,出乎程涛意料的是,泉镜花既没有逃也没有反抗,一抹微笑绽开在他的唇边,他迎着程涛的刀锋扬起了自己天鹅般修长的脖子,他轻轻微笑了一下说道:“请吧。”   程涛手里的马刀那一刻却生生的顿在了空中,他竟然下不去刀,他的心中充满了困惑和惊讶:他如此搅得天翻地覆难道只是为了求死么?   程涛缓缓放下马刀困惑的看着泉镜花,泉镜花微笑着看着他,他款款走过去把自己玉一样的手搭在了他的胸口,一阵剧痛立刻从他的胸口传来,程涛不由微微皱起了眉毛,这时一连串如蒙太奇一样的影像如电影画面一样在程涛的脑海中闪过。他看见了泉镜花不被当做人对待的悲惨生活,他看见了他在土肥原的指使下犯下的滔天罪行,他看见了他站在百花园中却闻不见花香看不见颜色的迷惘,他看见他为了获取当一个普通人的机会而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看见他在无数个被蹂躏后的夜晚拖着残躯扒在窗棂上喃喃着王尔德的名言,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最后程涛回到了他受伤后待过的那间病房,他看见泉镜花扯出他的心脏对他喃喃念咒,他心口上的伤在他的念诵中渐渐愈合了,最后他不断的对他说着什么,这回他听清楚了,他说的是,请杀了我,拜托。   泉镜花把搭在程涛心口的手放了下来,他看着他平静的微笑着说道:“请杀了我吧。”   四处是木材燃烧的劈啪声,融融的火星在空气中飞舞着,程涛沉默不语的和泉镜花对视着,泉镜花披着一身火光站在那里,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安详。   “哦,对了,”泉镜花打破了沉默,“在我死之前能告诉我那首诗的全部么?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   程涛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吟道:“山丹丽质冠年华,复有余容殿百花。 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 绮罗不妒倾城色,蜂蝶难窥上相家。 京国十年昏病眼,可怜风雨落朝霞。”   “京国十年昏病眼,可怜风雨落朝霞,”泉镜花喃喃着重复道,“好诗,好诗。”   这时程涛突然神色一凛举起马刀狠狠挥向了泉镜花细白的脖颈,泉镜花连哼都没哼一声头颅就被砍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他的长发如水中化开的墨汁一样纷飞。程涛缓缓放下了沾血的马刀,那颗美丽的头颅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了地上,在地上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后停在了原地,他的眼睛依旧睁着,他看着程涛嘴角划过了一丝微笑,他口中吐出了两个沙哑的字:“谢谢。”说罢那双美丽的眼睛终于永远的阖上了,他原本站立着的身子也一软倒在了地上,从他身子里涌出来的鲜血流了一地。   程涛默默的看了半晌他身首异处的尸体,提着马刀头也不回的走了。熊熊的烈火卷了过来,上帝最精美的艺术品就这样渐渐被大火吞噬了。    ☆、人间鬼国   天地之间恶鬼乱飞,程涛跑到九眼桥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一阵焦急:到底谁能来阻止这一切?这时他突然看见波涛滚滚的河面上漂来了一艘小船,河面波涛汹涌,那艘小船却行驶的稳稳当当,一个长着骷髅头的船夫在船尾撑船,船头上站着的两个人正是梁九凤和阴长生,程涛大声喊道:“九凤!“   梁九凤和阴长生听见他的声音抬起了头来,阴长生空空的眼眶里燃着一蓝一绿两簇火苗,异色的火苗如烛火一样微微跳动着。   “九凤,过来,到我这儿来。”程涛向梁九凤伸出了手,他的头发随风飞舞着,梁九凤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我办完了事就去找你。”她注视了他片刻后转向阴长生说:“请开始吧。”   阴长生点了点头举起了双臂,随着他的动作,程涛惊讶的发现南河两岸突然亮起了一盏盏纸灯笼,那些灯笼飘浮在半空中照亮了夜色中的河面。纸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很快遍及了成都所有的河道。坐在梦浮桥桥头的白无常看到两岸亮起的纸灯笼后也举起了自己的双臂,河面上立刻飘起了数不清的彩色光晕,那些光晕沿着河道铺满了成都所有的河面,成都的河道在夜色中如一条闪光的绸带一样闪闪发光,从空中看去,发光的河道所组成的图案正是一朵芙蓉花。   阴长生所站的地方正在这朵芙蓉花的花蕊上,他大声说道:“人间司命在此,芙蓉花开,冥府开禁!”他把手搭在梁九凤的肩膀上大喝一声:“九凤!”   梁九凤高声应道:“领命!” 她的后背上突然腾起一团熊熊烈火,站在桥上的程涛不由大声喊道:“不要啊!”但熊熊烈火很快就把梁九凤吞噬了,那团烈火直冲夜空,凡他飞过的地方恶鬼全被烧成了灰烬。在天空中烈火化成了一只九头凤凰,凤凰长啸一声在成都的上空展开了双翅,天幕都被映成了火红色。程涛盯着那只和梁九凤背上的纹身一模一样的凤凰惊讶的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九凤?”   火鸟突然从夜空中俯冲下来,直冲到了阴长生站的小船上,小船上如爆炸般火光四溅,程涛不由举起胳膊挡住了眼睛。火光渐渐消散,小船却安然无恙,而阴长生的手里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令牌,上面刻着四个烫金的大字:冥府开禁。   阴长生举起令牌,他眼眶里立刻喷出了一蓝一绿两簇火焰,河面上瞬间绽开了无数朵五彩斑斓如锦似霞的芙蓉花,芙蓉花汇聚起来变成了一条花龙,阴长生跳上龙背随着花龙一头扎进了滔滔的河水中。片刻后江水中飞出了无数燃着磷火的五彩花瓣,阴长生随着花瓣从河中飞了出来停在了半空中,他的头发和衣衫烈烈飞舞,他用令牌指向前方口中喝道:“开阴天子殿门,地府冥帅,出来!”   他话音一落河面上驾着小船的转轮大吼一声将手中的竹篙插入了河中,河水急剧的旋转变成了一个漩涡,从漩涡里飞出一大群凄厉笑着的蝙蝠,蝙蝠的翅膀上燃着绿色的磷火,接着一个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的大汉从漩涡中飞了出来,他举起手中宝剑指向飞舞的蝙蝠口中大喝:“要想打鬼,借助钟馗!”这大汉正是专门斩鬼的钟馗。钟馗一把就抓住了飞过他身边的一只恶鬼,他用大拇指将恶鬼的眼球抠出来一口吃掉,他仰天狂笑一声便随着飞舞的蝙蝠捉鬼去了。   紧接着八个骑着猛虎的将军也从漩涡中冲出,他们都是浓眉虬髯武将打扮,手中握着五毒,他们正是八路阴帅,猛虎呼啸一声驮着阴帅冲向成都的大街小巷,这后面十六路鬼王也来到了人间,他们一副夜叉鬼的模样,红发獠牙,狰狞凶恶,手持镇妖铃。   成都所有水井与阴间瞬间联通了,三十二路阴兵从水井里冲到人间斩杀恶鬼。 在阴兵鬼帅的驱赶下,所有的恶鬼都无藏身之处,他们纷纷顺着鬼怒川逃回地府,凶恶的五通被八部阴帅追的四处逃窜不停哀嚎。   这时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座直插青天的高塔,这是阴天子要现身人间的信号,阴长生以手中令牌指着前方喝道:“成都府所有阴间冥吏素素现身,恭迎阴天子大驾!”   城隍庙里金漆的城隍爷像应声缓缓睁开了双目,他洪亮的声音在宽敞的庙宇内响起:“准备出巡。”两侧的判官鬼卒立刻哇呀呀叫着活了过来,金漆的城隍爷也缓缓的从供台上站起了身来。成都所有庙里供奉的土地、判官、守墓的后土像也睁开了眼睛,纷纷向南河边而来。   站在九眼桥上的程涛已完全被眼前冥帅斩鬼的景象所震撼了,但他没有想到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景象还在后面。这时他远远看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南河边走来,最前面是“回避”“肃静”的虎头木牌,接着是绘着青龙、白虎、熊罴、云鹰、八卦太极、星辰日月的二十八面大旗,其后是六十四执事,手中各握着不同的武器,随后是四十五面大鼓队,鼓声齐鸣,震天动地,跟在后面的是十六个小鬼抬的蓝色的城隍大轿,数不清的判官、土地、守墓的后土跟在后面来到了南河边,看上去简直像是古代的文武百官上朝觐见天子的景象,一座人间城池里竟有如此多的冥界鬼官在执掌秩序。各路阴兵鬼帅也押着五通来到了河边,南河边一时聚满了冥界官员。   阴长生在半空中大声喊道:“恭迎大驾!”所有的鬼官跟着纷纷呼道:“恭迎大驾!”   霎时间数座宫殿拔地而起,碧瓦飞檐,接连不断,南河上一座金碧辉煌的天子殿悬在半空中,天子殿中央端坐着阴天子,他龙眉凤目,蟒袍玉带,庄重威严,在他的两侧出现了十殿阎王的身影,夜空中燃起了熊熊的鬼火,鬼火组成了四个大字:善恶昭彰。 所有的冥吏纷纷跪拜,他们朝拜的声音充斥着人间,整座成都顷刻成了一座人间鬼国。 程涛作为唯一目睹了这一幕景象的凡人,他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雄丽的人间鬼国不过出现了一瞬间,那些宫殿很快开始变得飘渺,消失在了空气里,那些人间鬼官也消失不见了。阴长生手中令牌一挥,南河上突然刮起大风来,所有的阴兵鬼帅押着恶鬼投入了鬼怒川的漩涡中,阴长生放开了手中的令牌,那张令牌随着狂风飞到九眼桥上停了下来。令牌燃起了熊熊烈火,在烈火中那张令牌变回了梁九凤。   “九凤!”程涛惊喜的喊着她向她跑去,“那里危险,快过来!”   “别过来!”梁九凤突然大声叱道。   程涛不明就里的停下了脚步,他张开双臂说:“九凤,一切都结束了,快过来。”   梁九凤隔着烈烈的江风注视着程涛,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九眼桥的漩涡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她看着他平静的说:“程涛,我回不去了,我要到地府里去了。”   程涛听了她的话不禁愕然:“你在胡说些什么。”   梁九凤淡淡笑了一下说:“令在被使用后要跟着阴兵回到地府,然后被焚毁在地狱的火焰里,这就是我的宿命,程涛,再见。”她的话音刚落一股狂风就把她卷下了桥。   “九凤!”程涛大喊一声狂奔了过去,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梁九凤的手腕,他对梁九凤大喊道:“你抓紧我!等这个漩涡合上就没事了!”   “程涛!你快放手!你也会被拉进来的!”   “我不放!”程涛眼睛变的血红,他疯了一样的吼道:“我命令你给我坚持住!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了你居然要去下地狱,开什么玩笑!”   梁九凤脸上突然绽开了一抹微笑:“程涛,你记不记得我们最开始打的那个赌?”   “我不记得!你给我上来!”程涛大吼道。   梁九凤笑了下自顾自的说:“我们打赌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要是你输了就得埋在我家的祖坟里,要是我输了就把右手切下来,现在,我甘心输给你。”她的话音一落从漩涡里突然冲出来一只恶鬼一口咬断了梁九凤的手腕,鲜血如狂舞的红叶一样喷涌而出,梁九凤立刻坠入了漩涡中。   程涛死死捏着梁九凤那只还带着体温的断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疯了一样的喊了起来:“不!”   漩涡开始渐渐的缩小了,程涛不顾一切的就想跳下去,这时一个人从后面抓住了他,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阴长生,阴长生眼眶里的火苗被狂风吹的不停抖动,他大声说道:“快走吧!你追不回来她的!”   “你给我滚!”程涛一把推开阴长生奋不顾身的就跳下了桥,他和咆哮的恶鬼一起落入了鬼怒川中,河水立刻灌进了他的鼻子和耳朵里,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寻找梁九凤,但飞速旋转的漩涡却令他根本使不上力气,在漩涡的裹挟下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清晨的阳光洒在成都的每一个角落,沉睡的城市渐渐醒了过来,沿街的商店卸下了门板和窗板,九眼桥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风雨,满大街都是被吹落的树叶,但是空气却清爽的像被洗过一样,天空也显得格外辽远,街上的行人偶尔抬起头来都要暗叹一声,是秋天要来了啊。   昏迷不醒的程涛趴在一处河岸上,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渐渐的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他面前好奇的看着他,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疑惑的问道:“这到底是哪里?我是活着还是死了?九凤呢,她又在哪儿?”   小女孩听着他莫名其妙的问话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这时河对岸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暴喝:“程涛,不许动!你已经被包围了!”小女孩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就跑了,程涛转过头,只见原来是刘子密带着一队警察站在对岸。刘子密对周围的警察大喊道:“你们站在这里不要动,老子过去擒住他!”说罢就跳进河里涉水向程涛走来。   他走到程涛面前站住故意提高嗓门喊道:“程涛!你乖乖束手就擒吧!你是斗不过民国警察的!”说罢他偷偷瞟了眼身后的警察突然压低嗓门急急的对程涛说道:“我说你赶紧劫持我,带着我跑个十里路那边有个渡口,你就在那里坐船跑噻,不过这回你可别再那么耿直了,路上不许打我哦。”   程涛面无表情的听着刘子密的话,仿佛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刘子密着急的说:“愣着做啥子,拿着我的枪,赶紧跑噻。”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枪偷偷塞进了程涛手里。   程涛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枪,突然一扬手把枪扔进了河里,刘子密惊得目瞪口呆。   “我说过,我不会越狱的,”程涛平静的举起了双手,“你们逮捕我吧。”   刘子密一拍脑门咬牙切齿的说道:“程涛啊程涛,你要是死了你就是活活瓜死的!”他重重叹了口气,扭头对着岸边的警察一挥手喊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就完结了,端午节后如期送上大结局(*^__^*) ☆、大结局   金子一样的阳光在郁郁葱葱的树叶上晃呀晃,天更高了,更辽远了,空气里的燥热渐渐退去了,茶馆里的茶水也开始泡的浓一些了,秋天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成都。   这个秋天的气候不再像夏天那么反常,时不时的小地震没有了,莫名其妙的怪病也没有了,成都又恢复了平静。夏天里那些热闹一时的话题也渐渐没人提了,人们的生活有了新的关注点。在望江楼的废墟上,一座新的酒楼拔地而起,新酒楼叫做枕江楼,主厨是从扬州请来的圣手师爷宋驼驼,圣手师爷和枕江楼立刻风靡了成都。春熙路那边建起了新的大戏院,全省的清音名角儿都去登台表演,那里的表演每天都红红火火。如今只有恋旧的人偶尔才会谈起曾经的望江楼和在那里唱曲的成都第一美人四季葱。   川西的战火也平息下来了,刘湘在这场战事中一败涂地。国民党的几十万大军最终没有拦住红军,他们巧渡金沙江进入了川南,向茫茫大雪山和草地挺近,而那里恶劣的自然条件已经不允许国民党大规模的围追堵截了,过了这茫茫雪山草地就是陕西的延安,中国未来的格局因为这场战役被改写。刘湘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败的如此彻底,但真正让他备受打击的事情是他的女儿刘月如离家出走了。   她走的很突然,据家里人回忆那天早上她还跟没事人一样,下午就突然不见了,她随身只带了点钱和金银细软,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所以才走的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她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   “ 爸爸妈妈:   成都这个盆地太狭窄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另,告诉弟弟要听话。   儿:月如”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娇小的女孩会有如此大的决心,他们忘了她毕竟是“巴壁虎”刘湘的女儿。   刘月如出走那天刘湘捏着她留下来的信在她的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天,天黑了他才走出来对家里人说,随她去吧。 这位纵横巴蜀的刘莽子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是真的老了。   不过虽然这次川军大败,刘湘的下场却不像王家烈那么惨,蒋介石并没有以此为借口大规模派中央军进驻四川,因为他有更头痛的事情。华北五省在日本人的策划下发表联合自治声明,这实际上就意味着华北也成了沦陷区,中华民族的危机空前高涨。在这个民族危亡的关头,跟自己人斗了一辈子的刘湘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他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当南京政府还在主战主和中犹豫不决时,刘湘是全国第一个旗帜鲜明抗日到底的,虽然南京政府很排斥他,但这并不影响他抗日的决心,和自己人斗了二十几年的四川各路诸侯在他的号召下奔赴浙江和日本人血战到底。刘湘1938年年初就在汉口病逝了,有人说他是被蒋介石暗害死的,但历史的真相已无法还原。他死后被葬在了成都,但是□期间墓被砸开,开关曝尸,虽然后来得以重修,但尸骨已经找不到了,一代枭雄和他的传奇就这么陨落在了历史的尘烟中。但是在他“敌军一日不退,川军誓不还乡”口号的感召下,八年抗战四川所出壮丁占到全国五分之一还多,但战火其实并未烧到四川境内。一寸山河一寸血,那些鲜红的热血永远记得这些人。   华北五省自治运动的幕后策划者正是土肥原贤二,这个前段时间还被天皇勒令切腹的人现在又春风得意了,因为沈阳那场传染病最终被证实和泉镜花没有任何的关系。原来在镇压泉镜花妖力的神社附近建有日本人的秘密细菌实验室,实验室对细菌处理不当污染了附近的水源,附近的水不仅供给神社,也供给当地日本高层军官的日常饮食,那些驻扎当地的高层军官当然都和泉镜花睡过觉,所以才闹出了泉镜花复仇这样荒唐的猜想。土肥原又变成了日本高层中的红人,不过他不会得意的太久,任何人都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例外。   虽然这次的传染病被证实和泉镜花没有关系,但土肥原仍心有余悸,他下令关闭了超自然能力实验室,有关实验室的一切记录统统被销毁,包括泉镜花的资料,土肥原自信满满的以为他的所作所为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但他忘了他曾给过罗琳一份泉镜花的档案,而那份档案又辗转到了刘湘的手里,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刘湘渐渐忘记了那份档案,可那份档案却不曾消失,他一直存在在某个地方,这份编号246的档案记录了一个可怜人悲惨的一生。凡存在过的,永不会被磨灭,凡受过苦的,永不会被遗忘。   姚汉宁几乎被所有的人遗忘了,既然他最终被证明并非有意暗杀陈布雷,南京对他做出的最后结论是意外身亡。他的尸体被运回南京火葬了,骨灰被他的哥哥领走。但有一个人却没有忘记他,陈布雷始终惦记着他从程涛那里听来的关于他和罗琳的故事,他辗转从他的哥哥那里要来了一点他的骨灰,然后交给了自己英国的朋友,他嘱咐说,把这捧骨灰撒在英格兰的霍华德封地上,不要问为什么。尽管身处权利中心,但陈布雷始终跟那些政客不一样,他心中永远存着当年还是个报人时的那一份赤子之心,他也一直在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和对长官的忠诚间纠结着,这种纠结在1948年11月13日的晚上彻底终结了,在国民党战败撤退台湾的前夜,陈布雷服毒自杀,永远的留在了他的故乡大陆。   程涛投共叛变的罪名已经坐实了,没人去追究他到底是否叛变,他牵扯进了太多的秘密,刘湘因为女儿的事情也恨他入骨,与其说是他按律当斩,不如说是南京那边觉得他还是死了比较省事。蒋介石知道了程涛逃婚的事情,为了安抚刘湘,他没有把程涛押回南京执行枪决,而是留在成都留待秋后问斩。   大牢里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程涛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秋天的阳光透过铁窗照在他的脸上,他这一个月没少遭罪,刘湘快恨死他了,吩咐狱卒只要弄不死他,就尽量折磨他。他瘦多了,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满身都是被鞭打的伤痕,那些伤痕和他的衬衫黏在一起,有些已经开始溃烂了。但即便如此他坐在那里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看上去炯炯有神。 今天是他执行枪决的日子,他平静的坐在那里等着最后的时刻。   这时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向牢门口看去,心想怎么这么早。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来的并不是狱卒,而是小警卫焦阳,他没穿军装穿了一身便服,手里拎着个食盒。   “你怎么来了?”程涛问道。   焦阳嘿嘿一笑说道:“程长官,我来送你一程噻,我给你带了点吃的,要死也不能饿着上路嘛。”他说着打开了食盒,把里面喷香扑鼻的饭菜摆了出来。   程涛用筷子夹了口回锅肉尝了尝微微一笑说道:“好吃。”   焦阳笑呵呵的说:“好吃吧,我妈做的,程长官你可能不晓得,我家是开馆子的,其实就是个路边摊啦,但是好好吃的。”   程涛一边吃着菜一边问道:“你怎么没穿军装?”   “我都被开除了,穿个锤子军装哦,程长官,你不晓得,你出事以后,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都被处分了,像我这种直接就开除了。”   “开除了好,”程涛笑了下说,“你不适合当兵,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懒的兵。”   “就是噻。。。。。。等等,程长官,你这不是在夸我吧,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咋个你要死了还这么不留口德哦。”   程涛哈哈笑了起来,他夹了几筷子菜后突然说:“焦阳,虽然你不是个好兵,但你是个好人。”   焦阳听了他的话微微怔了下,从铁窗射进来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即便在牢里的恶臭中依然能闻出饭菜扑鼻的喷香,程涛夹了一口送进嘴里说:“真香啊,果然是妈妈做的饭。”   焦阳的眼眶突然红了,他嘴角咧了下一拍大腿说道:“我说你不要搞得这么煽情好不嘛!老子就是来给你送点吃的,又不是来给你哭丧的,你搞啥子嘛!我说你这个人简直了!反正都要死了,大家开心一点好不嘛!”他转过头去抹了把鼻子摆着手说:“算了,算了,老子回去了,不跟你讲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他站起来抽着鼻子对程涛说:“程长官,你保重。”   “你也是。”程涛对他微微一笑,焦阳嘴角抖动了一下一扭头走了。程涛一个人慢慢的品尝着面前的饭菜,这是他一个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他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美食,嘴角浮上了一丝微笑:这么死,值了。   下午的时候狱卒来了,他们蒙上程涛的眼睛把他带了出去,程涛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室内,他心中不禁有些纳闷:不是应该在室外枪决么?难道是要上电椅?   当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下来时,程涛不由愕然了,他竟然是在刘湘的办公室里,脸色铁青的刘湘坐在办公桌后恶狠狠的看着他,潘文华立在一边。程涛还没搞清楚状况,刘湘一拍桌子站起来破口大骂道:“程涛!妈勒批的!老子操口你妈!老子操口你全家!。。。”   程涛一言不发的听着刘湘的谩骂,虽然刘湘从不是什么文雅的主儿,但这样不堪入耳的谩骂程涛还真是头一遭听,他想他是想骂自己一顿后亲手解决掉自己吧。   刘湘终于骂不动了,他气喘嘘嘘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程涛平静的说道:“刘军长,我知道因为月如的事情你恨死我了,你杀了我吧,我没有怨言。”   “你确实该死!你他妈的该死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你该被扔进油锅里炸!”刘湘一拍桌子又激动的骂了起来,“确切的说,程涛你现在已经死了!你听明白没有!”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有些诧异,他瞟了眼墙上的表现在已经三点半了,他的枪决是定在下午三点执行的,刘湘说他已经死了的意思难道是。。。。。。他要放了自己?   程涛愕然的说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你以为老子不想杀了你吗!可杀了你又怎么样!杀了你月如就回来了吗!”刘湘口沫横飞的吼道,他一把拉开抽屉拿出什么东西扔在了地上,他背过身去怒气冲冲的说道:“给老子把这个东西还回去!”   程涛把那东西捡起来一看不由呆住了:原来是阴差的令牌。刘湘看着窗外气冲冲的说道:“哪儿来的给老子还回哪里去,别让老子再看见这个东西。”   程涛看着刘湘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的秃头突然对这个男人素然起敬,这不仅仅是两张令牌,这还是金山银山,几千年来没有人能抵御他的诱惑,而眼前那个男人却说,给老子还回去。程涛立正身体应道:“是,刘军长!”   刘湘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说:“你没有投共,但现在罪名已经坐实了,你出去以后不要再回军队来,不然会给老子惹麻烦,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个军人,给老子滚吧。”   五味杂陈的感觉涌上了程涛的心头,他只觉得有一团东西堵在胸口,眼眶也是热辣辣的,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后脚跟一碰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军礼,罗琳的预言终于实现了,他永远的偏离了自己人生预定的轨迹。   他正要离开刘湘突然叫住了他:“我说你瓜哦!你现在从理论上讲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走大门大白天的玩诈尸吓死人小心要你赔钱哦!”   “那我。。。。。。”   刘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跳窗户翻墙走噻。”   程涛点了点头从窗口一跃而出,刘湘站在窗前目送着他离去,潘文华走过来问道:“军长,你真的不要那笔银子了?”   刘湘仰起头看着秋日明朗的天空说:“是你的抢不走,不是你的求不来,那东西不属于老子。”他摩挲着自己的秃头嘴角浮肿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惬意的微笑:“仲三啊,下午不干活了,这么好的太阳去河边开桌麻将吧,有的太阳晒,还要银子做啥子嘛。”   一行大雁在天空中飞过,程涛沿着南河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是活过来了,但他该去哪里呢?他在茂密的柳枝前停下了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南河水,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那个一身红衣的大胆的女孩子,她就是在这里叫住了自己,如今他回到了他们相识的河边,可是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发啥子呆呢。”   程涛的肩膀上被人敲了一把,他回头一看居然是阴长生,他一身干干净净的长衫,手里摇着把白纸扇子,脸上带着副墨镜,能看出来他眼睛周围有许多浅浅的疤痕。   程涛疑惑的说道:“大白天的,你怎么敢出门?”   阴长生好笑的说道:“我为啥子不敢出门,我又不跟你一样是通缉犯。”   “可是你的眼睛。。。”   “你看。”阴长生说着摘下了墨镜,程涛惊讶的发现他眼眶里居然有一对黑色的眼珠。   “是玻璃的,”阴长生说着重新戴上了墨镜,“连眼珠子都没有,讨不到婆娘的。”   程涛把那两张令牌递给阴长生说:“这个还给你。”   阴长生接过令牌诧异的说道:“这东西咋个会在你手里?”   “有人给我的,现在还给你。”   阴长生收起令牌问道:“那你以后打算咋个办?”   程涛望着远处的河面说道:“我也不知道,四海为家吧,我要离开四川。”   “四海为家?”阴长生笑了下说道,“说的轻巧,咋个四海为家?要饭?我看你不如留下来跟着我干吧,你的眼睛被鬼划伤开了阴阳眼,正适合给阎王爷当差。”   程涛依旧望着远处说道:“我不会留在成都,我忘不了她,这里有我太多的回忆了,我要离开这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阴长生叹了口气说:“我是说不动你,看来还是得她来劝劝你。”他说着撩起了茂密的柳枝,他用纸扇往河面上一指说道:“你看,那是谁。”   程涛顺着他的扇子看去,只见一艘小船缓缓的漂进了他的视野,一个白嫩嫩的手掀开了船舱的帘子,一个穿的红艳艳的女孩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站在船头笑眯眯的看着程涛。   程涛登时僵在了原地:那女孩子不是已经被卷进地府里的梁九凤又是谁!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他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阴长生笑呵呵的用纸扇在他肩上敲了一下说道:“愣着做啥子,要亲要抱赶紧的噻。”   程涛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梦,他一个大跨步就跳到了小船上,小船被他一踩险些翻过去,但他不等小船稳下来就一把把梁九凤抱在了怀里。他紧紧的搂着她温暖的身子,疯了一样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生怕一撒手她就不见了。   过了半晌他才恋恋不舍的微微放松了胳膊,他把梁九凤的脸抬起来惊喜的说道:“九凤,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做梦吧?”   梁九凤笑眯眯的说:“不是我还是哪个。”   “可是你当时不是。。。。。。”   “阎王爷不要我,我掉进地府里,他又把我一脚踢出来了。”   “天哪,”程涛重新把她搂进了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梁九凤抱住程涛的脊背说道:“其实我能活过来还是靠的我爹,我出生以后他看出来我就是转世的令牌,于是折了三十年阳寿带我进了冥河的暗道里,我背上那个九头的凤凰就是他从那里取来的封印,他用这个封印把我天生的妖力全封起来了,我就成了个普通人,当时我掉进地府里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但因为有这个封印,所以我身上不沾阴气阳气很旺,结果就被从地府里扔出来了,是阴长生找到我把我救回来的。你看,他还给我做了个手呢。”她说着从程涛怀里探出脸晃着自己的右手说:“这是他拿个小鬼给我做的,你摸,冰冰的,用着也不方便,不过总比缺个手强。”   程涛握住他的手不住的吻着说道:“只要你能回来,缺个手算什么。”   梁九凤扁着嘴说:“我才不要呢,缺个手可咋个嫁人嘛。”说到这里她脸一红把脸埋在程涛怀里小声说道:“你原来说过要娶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程涛吻着她的头发说,“只是暂时我还不能娶你。”   “为啥子嘛!”梁九凤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道。   程涛捧着她的脸认真的说道:“九凤,我现在一无所有,不能给你盛大的婚礼和幸福的生活,你等等我,等我可以给你你应该拥有的一切时,我就娶你。”   梁九凤生气的甩开他的手说:“那得等到啥子时候去嘛。”   程涛赶紧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梁九凤气鼓鼓的背对着他不理他,程涛不明就里的把手搭在她肩上问道:“怎么,你生气了?”   梁九凤回过身来生气的说道:“我当然生气了!你个方脑壳,啥子都不懂!”   “我。。。”程涛愣在原地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   梁九凤看他一副傻样一跺脚扑进了他的怀里,她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前柔声说道:“你说的那些个我都不在乎,我有你就足够了,再说了,那次。。。那次我们没做完的事。。。你就不想早点跟我做完吗?”   程涛搂着她柔软芬芳的身子听着她动情的话语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他一把把梁九凤抱离了船面仰头看着她说道:“那今晚怎么样?”   梁九凤一听他的话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她挣扎着慌张的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嘛,才刚死里逃生就想着那档子事。。。。。。”   程涛把梁九凤的唇含在嘴里一边吻着她一边说道:“原来是情况特殊,现在你反正都是我的人了,谁还跟你装正人君子,今天晚上我就办了你。”   梁九凤又羞又气的躲着他扎人的胡渣,但没挣扎两下便软在了他的怀里任他吻着自己,河面上一阵清风拂过,小船载着相爱的恋人沿着金光闪闪的河边轻快地驶向远方。   阴长生站在河边偷笑着看着船上那卿卿我我的一对,等到小船驶出了视线,他一转头吓的差点跳起来,原来脸色苍白的日游神也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看着。   阴长生眼睛一瞪训斥道:“看啥子看啥子,这也是你看的?你说说你,上午去戏院听戏,下午去看人家打麻将,做鬼做到你这个份上,老子真是服了你了。”他一甩袖子把双手背在身后气冲冲的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喊道:“愣着做啥子,跟我回去噻,该跟夜游神换班了,你是不是还没耍够哦。”   日游神低着脑袋晃晃悠悠的跟了上去,阴长生摇着纸扇优哉游哉的走在前面。城里目前没有阴差,最近可真是把他忙坏了,本以为程涛和梁九凤能帮他一把,不过看他们那个样子一时半会也指望不上了,过一阵子他们又该忙着养娃娃了。不过阴长生的心里却并不焦虑,事情一件件的慢慢做吧,反正在成都这个地方就是做鬼都比其他地方要懒一些。   秋天金子样的阳光洒满了成都的大街小巷,流尽繁华的南河水悠悠的流淌着,茶馆里的喧嚣依旧,清音艺人还在依依呀呀的唱着,多少故事被埋在了这里,又有多少故事在等着上演。   阴长生的影子被夕阳拉的长长的,只有他能看见的鬼魅与他擦身而过,他悠闲又步履坚定的走入了成都金光闪闪的巷陌深处。   三千年的古城永远不倒,传奇仍会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坑终于完结了,感谢跳坑的各位能一直看完我的文,新文马上开锣,敬请期待(*^__^*)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om/